左渝霈站在大樓外,引頸張望,四處尋找著王鳳如的身影。
「霈霈,你是不是在找那名婦人?」
「你難道不想知道那名婦人和你們兄妹到底有什麼關系嗎?」
季芯逸搖搖頭,「我不想做出會讓我哥生氣的事。」
「我們只是偷偷的和她見面,別讓你哥哥知道就好了。」
「可是——」就在她猶豫不決時,王鳳如已先跑到她們的面前,擋住了她們。
「對不起。」她看著季芯逸。「我……」
「霈霈,我們走好嗎?」季芯逸求著左渝霈帶她離開。
「芯逸,你真的不想知道她和你們的關系嗎?」
從這名婦女的身上,還能知道她父親的消息。
「我不想。」季芯逸堅定的說。
「我求求你,給我一點時間,听我把話說完。」王鳳如拉住季芯逸的手,哀求著她。
「十分鐘,只要十分鐘就好。」這是她惟一的機會,如果錯過了,只怕永遠再也沒有機會了。
「霈霈。」季芯逸想縮回自己的手,卻無法掙月兌。
「芯逸,這旁邊有家咖啡廳,我們就先到那里,坐下來听听看她怎麼說。」左渝霈鼓勵著她。
「我哥知道,一定會很生氣。」
「我們不說出去,他不會知道。」
「小姐,我求求你。」王鳳如再次哀求著她。
「好吧!」一向善良的季芯逸狠不下心再三拒絕她的哀求,最重要的是她也想知道真相!
「只有十分鐘。」
「就十分鐘。」王鳳如點頭如搗蒜。
三人一起走到大樓旁的一家小小的CoffeeShop。
「你——」王鳳如仔細端詳著眼前的女孩,她的五官簡直是季友濤的翻版,漂亮的臉蛋真讓人憐愛。「你長得和你父親好像呀!」
季芯逸低頭不語。對她來說,「父親」是一個既遙遠又虛幻的名詞!
「能不能請問你和他們之間是什麼關系?」左渝霈替季芯逸直截了當的問。
「我是她父親的妻子。」
她年輕的時候,是個酒店小姐,在酒店里認識了季友濤,也知道他的事業做得很成功,便利用她的魅力,讓他愛上她。當時的季友濤事業十分成功,整個人意氣風發,完全不可一世,仿佛世界全在他腳下一般。
後來季友濤被她迷得七葷八素,只要是她要求的,他沒有一樣不會拒絕。她便利用這個機會,逼季友濤拋棄與他胼手胝足打拼的糟糠之妻,甚至連他幼小的一雙兒女都拋棄。
但沒想到,不知是否是老天爺的捉弄,季友濤在一次的投資失敗之後,公司倒了,他四處想向朋友借錢,卻沒有人願意將錢借給他,原因是因為他是個能共苦卻不能同甘的忘恩負義男人。
這二十年來,她和季友濤就過著貧困潦倒的生活,她只好再回酒店上班賺錢。季友濤則是天天喝酒買醉,有好幾次她都想離開他,季友濤卻威脅著她,若不是為了她,他也不會拋妻棄子,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如果她再敢離開他,他一定會和她同歸于盡。
就這樣,她在他的恐嚇威脅下,痛苦的過了二十年。現在她的年紀也老了,不再風華絕代,只能淪落到華西街當個站壁的流鶯。
而在半年前,季友濤在醫生的檢驗下,發現得了肝癌,因為沒有錢做任何的治療,隨時都有可能死亡。
一夜夫妻百日恩,和季友濤當了二十年的夫妻,終究有些感情,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如此受到病魔的折磨和煎熬,因此才會三番兩次的來找季谷宸。
「我知道是我們對不起你們,這些年讓你們兄妹和你母親吃了很多苦,我也沒這個臉來求你們。」她說著說著,淚水又淌落下來。
左渝霈遞了一包面紙給她,這眼淚是真心懺悔的淚水,還是做戲的淚水,除了她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
「半年前檢查出他得了肝癌,他已經沒多久時間了。」王鳳如拉著季芯逸的手,「他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他在死之前,很想再見你們兄妹一面,說出他心里對你們的歉疚和虧欠。」
看著她聲淚俱下,讓人充滿同情憐憫之心。
季芯逸抽回自己的手,緊咬著下唇。她的心因她的這一段話而激動,听見她哽咽的語聲,善良的心也漸漸被她給說動。
但一想到大哥這些年來所吃的苦,又該找誰去說。
「對不起,就算是這樣,只要我哥哥沒有同意,我還是不能去見他。」
「心憶,我求求你。」剛才她听到這個小姐是這麼叫她的。
「這位太太,你別這樣。」左渝霈不得不安撫婦人的情緒。
現在她終于明白,季谷宸為什麼會用那樣的態度來對待這婦人。一個奪人之夫的女人,一個害他從小就失去父親的女人,誰能沒有怨恨呢?
這時她皮包里的電話響起,她接起電話後,果然是季谷宸打來的,她與他約了十分鐘後在大樓的門口等。
「你先回去吧!」左渝霈向王鳳如說。
「心憶——」
「你走吧,從他不要我們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和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我也不可能去看他。」季芯逸堅定無比的說著。
王鳳如慢慢的站起來,低著頭離開。
☆☆☆
面色肌黃、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季友濤,他的生命已如風中殘燭、日薄西山。
肝癌末期,他的生命隨時都可能結束,往後的時間,也只能躺在這張木板床上苟延殘喘,過一天是一天。
「你又去找他了!」季友濤一見到王鳳如哭喪著臉回來,已猜到她出去一下午,又去了哪里。
「我如果不去找他,我們的生活費、你的醫藥費該從哪里來。」王鳳如的語氣十分的不好,以前她還會怕他動手打她,現在他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她也不用怕他會對她動粗了。
「別再去自取其辱了,是我對不起他們,他們現在又怎麼可能會理我的死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許就是這樣吧!
當醫生宣布了他的死期之後,他在那一瞬間才恍然大悟。才開始打听關于他們母子三人的消息,直到半年前,才從報上得知他的兒子從美國回來,開了一家谷海科技企業公司。
從來他沒有給兒子任何的栽培,兒子能有這樣的成就,讓他是既欣慰又內疚,雙重情緒讓他的內心如水火般深受煎熬。
後來他無意間遇到以前的朋友才知道,妻子在十幾年前已經過世了。
他從拋棄他們之後,便無情的對他們不聞不問。他根本不配當人家的父親!
時光如果可以重來,他一定不會一時鬼迷心竅,受到迷惑。
「自尊值幾塊錢?如果能得到錢,就算是要我向他下跪磕頭我也願意。」
季友濤重重的嘆了口氣,「鳳如,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我也知道你跟著我這些年來所吃的苦。別再為了我,把自己的尊嚴給踐踏在腳下了。」
「如果能有錢讓你治病,就算是被羞辱也無所謂。」
「鳳如」這二十年來的相處,季友濤知道王鳳如並不是真的那般無情,若她真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早在他生意失敗時,就該離開他,現在他這一病,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她更不必再為他去求他兒子了。
「友濤,我今天見到你女兒了。」王鳳如知道季友濤很想看一眼從一出生就被他給拋棄的女兒。「她長得跟你好像,亭亭玉立、嬌俏的臉,是那種男人看了都會喜歡的模樣兒。」
「她叫什麼名字?」他甚至還等不及為她取名字,就拋棄呱呱墜地的女兒。
「心憶!我是听到別人這麼叫她的。」
王鳳如向季友濤說,她猜想名字的寫法是心髒的心,回憶的億。
「心憶心憶。」在心里回憶呀!
「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季友濤一听到關于他沒有真正看過一眼的女兒的事,撐著十分虛弱的身子,勉強坐了起來。
「她的眼楮好像看不見。」
「你說心憶的眼楮瞎了。」他一听,心里更急,也更自責。「她的眼楮是從小就看不見,還是……」「這我並不清楚,我也沒機會問。」
「鳳如,我求你一件事。」
「你想做什麼?」
「你幫我去問清楚,我女兒的眼楮是什麼時候瞎的?是怎麼瞎的?」
「問這個做什麼?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如果我女兒的眼楮是後來才瞎的,只要有眼角膜,她就能重見光明,那……」
「你是想將你的眼角膜給她!」王鳳如了解他的意思。
「我已經是個將死的人,這輩子如果有機會為她做一件事,我死而無憾。」
「可是……」
「鳳如,就當是我最後一次求你。」
「不是我不肯幫你,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們住在哪里?你那個兒子已經交代下來,要是我再去公司找他,就請人報警處理。」
「不管怎樣,你一定要想辦法再去找他,問清楚。」
「好啦,我知道了。」王鳳如只能點頭答應,就算是他為他的女兒惟一做的一件事。
☆☆☆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一個人坐在客廳做什麼?」季谷宸正想到吧台倒杯酒,讓自己的腦袋冷靜一下,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緒,一走出書房,看見左渝霈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今天她帶著芯逸到公司找他,用餐時,她們絕口不問他關于那名婦女的事情,見她們不提,他也就沒說。
後來芯逸又問他是不是可以讓左渝霈暫時住在他們家,一來因為她是好友的妹妹,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再怎麼樣都是因為渝霽毫不吝嗇的給了他兩百萬美金的紅利,他才有機會能在美國股市放手一搏;二來是這陣子芯逸有了她的陪伴,變得快樂多了。
單就這兩個因素,他就不能拒絕。
然而在他心里最深處的一個角落里,有個小小聲音響起。或許是因為她在演奏會時輕輕的擁抱,到現在仍讓他的心湖漣漪不停。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
他到底能期待什麼?
「想你!」左渝霈毫不隱藏的直接回答他。
客廳中只有一盞小燈,左渝霈將雙腿曲在沙發上,下巴抵在膝蓋上,雙手抱著雙腿。
季谷宸听到她直截了當的話,微微錯愕。
從來不解愛情滋味的他,不懂她話里的真正意思?
他不想去揣測,他一切喜歡攤在陽光下,明明白白,除了他的內心世界。
他走到吧台邊,為自己倒了杯酒。
「我也想喝一杯。」左渝霈向著站在吧台內的他說。
季谷宸再拿出一個杯子,也替她倒了一杯,兩手各端著一杯酒走到沙發,將其中的一杯放在桌子上。
「謝謝。」左渝霈道完謝後,端起酒,喝了一小口。
「一杯酒,你不用在意。」
「我是謝謝你肯暫時收留我。」左渝霈笑著說。他這人的腦筋還真是直呀!
「你是渝霽的妹妹,又是芯逸的朋友,于情于理,我都沒有不幫的道理。」他還是否認了自己心里的那股異樣。
「季谷宸——」左渝霈突然叫他的名字。
他將眼光投向她,等著她繼續把話說下去。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叫你的名字。」她笑著又端起酒,再輕酌一小口。
「你什麼時候回歐洲去?」
「你問這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季谷宸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問。她回不回歐洲,又與他何干?
「我不打算回去了,我準備找個學校教書,然後利用寒暑假的時候,再安排世界巡回演奏。」
「芯逸若是知道了,她一定會很高興。」左渝霈可是芯逸在台灣惟一的朋友。
「你呢?你會高興嗎?」左渝霈直盯著他的眼楮,卻發現他的眼神似乎在閃躲著她,
他,該不會對自己也有……
可能嗎?
他可能也對自己有好感嗎?
「芯逸能有你的陪伴,我當然高興。」季谷宸閃躲著問題。
「季谷宸,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很不誠實的人。」
季谷宸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說,但他的心和感情連自己都不了解,又該如何對別人誠實。
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他站起來,準備逃離她可能會有的咄咄逼人。
「你想逃呀!」左渝霈看出他的意圖,「因為你怕你的心會背叛你的感情,所以你才膽小如鼠的想逃開。」
站起來背對著她的季谷宸,听了她的話,背脊一僵。
她的眼楮是個透視鏡嗎?為何能如此輕易的看透他的心?一顆讓自己都模不透的心。
左渝霈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哇!她現在才發現他長得好高,她還得抬頭看他,若想要吻他,不就要踮起腳尖才親得到。
腦袋瓜子才剛想著,她的雙腳就不自主的踮起腳尖,頭一抬,紅唇就對著他抿成一條線的嘴親了上去。
季谷宸因她突如其來的吻,愕然的僵直著身子,一動也不動的呆愣住。在他還來不及完全會意過來時,短暫如蜻蜓點水的吻,又遠離了他的唇。
「嗯,其實你並不像外表所表現出來的冷漠。」她故作鎮定的說。
左渝霈也被自己的舉動給嚇到了,當她的唇親上他的唇時,全身竄過一陣的酥麻,就好像是觸電般,只能快速遠離他這個帶電體。
「就這麼淡淡一個吻,你就能清楚我外表與內心嗎?」季谷宸雙眼凝視著她的眼楮,對于她三番兩次的挑撥,他已經受夠了。
「因為我天資聰穎,當然這樣就夠了。」左渝霈從他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一股狂燒的火。是怒火?還是欲火?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管是什麼火,對她來說都是代表著危險的訊號。
所以她要逃,在最短的時間內從他的眼前逃走。
現在輪到她想逃了!
原來害怕會令人想逃!
左渝霈的舉動,早已被季谷宸給看穿。就在她的雙腳正想要移動時,他如獵豹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速度,一把攫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將她往自己懷里帶,他的唇更在她因驚惶失措而微張之際,吻住了她微啟的雙唇,將她快月兌口而出的驚喊聲給堵住。
他只不過是不相信愛情,不想輕易嘗試愛情,並不代表他不是個正常的男人。
對于女人柔軟無骨般的嬌軀,對于女人主動投懷送抱,他沒有理由白白放過。這怪不得他,一切都只得怪她不自量力,招惹他這頭沉睡中的雄獅。
雙手緊緊圈住她的腰,讓她柔軟堅挺的胸部緊貼著他,他的唇舌大膽狂烈的舌忝吻著她的唇瓣,她剛洗完澡,身上和頭發飄散著淡淡紫羅蘭花香味,刺激著他的腎上腺素,讓他一向冷靜的理智,早已飄到八千里之外。
他惟一所存在的意識是他要這個女人,這個能令他心里的死湖,再一次掀起狂烈波濤的女人。他雖然明白他不該招惹她,因為她不是他該招惹的女人。然而身體上因她而起的反應,卻也讓他考慮不了那麼多!
就這樣吧!
就算地球在這一刻毀滅,就讓它毀滅吧!
他的人生早就天崩地裂了,又何必在乎多一場大地震呢!
左渝霈感到胸口有種快要窒息般的感覺,頭暈目眩、全身無力,只能如藤蔓般緊緊纏繞住他,支撐著快要虛月兌的身體。腦袋里,不停的叫喚著她停止、停止這一切,再繼續下去,將會萬劫不復!但她的情感卻告訴她,你並不討厭他,順著自己的心,別逃避自己的感情,勇敢的做個愛情挑戰者。
就在她以為兩人會如同干柴烈火般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一個聲音讓將燃燒殆盡的兩人倏地被潑了桶冰水一樣,欲火瞬間熄滅。
「哥,你在客廳嗎?」季芯逸已經上床睡覺了,卻依稀听到客廳里有聲音。眼楮看不見之後,她的听覺變得很敏銳,只要有一點點聲音,她都能听到。
她擔心是小偷,才出來看一看。
「嗯。」季谷宸的聲音顯得有些緊張,明知道妹妹的眼楮看不到,他還是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我是听到客廳有聲音,才出來看看。」季芯逸一步一步慢慢的走過去。
「我是口渴,出來倒杯水喝。」他走過去,同時用眼神暗示左渝霈別出聲。
「哥,我想問你,你要老實的告訴我。」
「你想知道什麼?」
「我說讓霈霈暫時住在家里,你真的沒關系嗎?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而勉強答應。」
「其實有她陪你,我還該感謝她,怎麼會勉強。」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季谷宸扶著她走回她的房間。「很晚了,你早點睡。」
「哥,晚安。」
「晚安。」他溫柔的吻著她的額頭,再幫她將房門給拉上。他再轉過身時,左渝霈已經不在客廳里。
若不是有芯逸這個程咬金的出現,只怕他真會做出令自己無法原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