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堂玄月自從順利盜得「百毒秘傳」,並放走了姚紫絮,告訴姚紫絮回「蕭家堡」的路後,便與德叔、德嬸躲避「蕭家堡」的追緝,連夜趕回蜀中,將在「蕭家堡」制造的風風雨雨全拋諸腦後。
她成天閉關窩在「堂門」,努力鑽研「百毒秘傳」中的毒技,善盡門主職責。
「無色無味,幻化無形,毒步江湖。」堂玄月雙手負在背後,在庭院吟念施毒的最高境界。
徐徐清風吹拂過「堂門」久未整理而荒蕪的庭院,撩起于野草間自由漫生的野花起舞,旋過枝葉茂密的樹梢,引發青綠竊竊私語。
「怪了,我怎麼老是定不下心神?」堂玄月仰望顫動的枝葉,喃喃自語。
離開「蕭家堡」已經兩個月了,照理說,她早該將整本「百毒秘傳」背得滾瓜爛熟了,但事實並不然。她老是心不在焉,沒辦法集中精神,真的不曉得自己怎麼會突然間變了樣。
「難不成我還在記掛外頭的花花世界?」蹙眉推敲自己無法專注的原因。
她是頭一回外出離開蜀中,盡避外頭有許多新奇有趣的事物,可她大部分的心思皆放在「百毒秘傳」上,根本就無心留意啊!那,究竟是什麼使她鎮日魂不守舍?
腦海中猛然浮現出蕭漠壯碩結實的身影,他的滔滔怒焰,他的輕勾淺笑,他那熠熠閃亮的黑眸,彷佛還歷歷在目,教她的心跳瞬間亂了序。
「我沒事何必想起他來?」小臉泛紅,小手輕捂著狂跳的心口。都已經跟他說好永不相見,她想他是吃飽太撐了嗎?
「門主,你怎麼了?有何不對嗎?」經過庭院的德嬸發現她不知想什麼事想得正出神,忍不住出聲詢問。
「啊?德嬸,你怎麼會來?」堂玄月被德嬸嚇了一跳,小臉因心虛而更加嫣紅。
「我正巧經過這里,要去揉面團做些肉包子。不過門主,你怎麼會心不在焉的?莫非是『百毒秘傳』上頭記載的毒技過于艱澀困難,以至于門主看不懂?沒關系,你指出來,讓我和你德叔一起參詳、參詳。」若非「堂門」人才凋零,又無橫產,請不起人來幫忙料理家務,屬于門中元老的德叔、德嬸也不用一肩扛下所有雜務。
她和丈夫年紀都大了,也不曉得能再活幾年,為了「堂門」的將來,她和丈夫將希望放在三個小泵娘身上,對她們寄予厚望,現下她們一個個長大成人,且遵照丈夫和她的期望,分別成了門主與左右護法。眼下左右護法雖然都有了好的歸宿,卻仍心系于本門,使她和丈夫心下頗感安慰。
如今整個「堂門」就剩下門主與她夫婦二人,她一心期望門主能光耀本門,卻又另懷私心,希冀堂玄月可以像堂玄星、堂玄辰一樣,找到能讓她倚靠的臂膀。
德嬸提及要做肉包子的事,提醒了堂玄月有關洞房花燭夜那天所發生的窘境,使她再次于心中哀號尖叫。
「不是,我並沒有在想『百毒秘傳』的事。德嬸,我問你喔,姚紫絮她……」堂玄月急著想向德嬸打探姚紫絮被德叔釋放後的事,于是拋開羞怯,斂下心神詢問,猛地又覺得她的問題太過唐突,德嬸一定會覺得她很奇怪。
「姚紫絮?她怎麼了?」德嬸一臉納悶。
丙然!「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她被放走後,就回到『蕭家堡』,嫁給蕭漠了吧?」是啊,她怎麼會忘了,蕭漠可是有個未過門的妻子姚紫絮呢,她沒事何必想他?
不想了!不想了!在「蕭家堡」發生的事,全部、通通忘掉!
「應該是如此吧!蕭漠和姚紫絮沒理由不成親不是嗎?」
「是啊……」明明德嬸說的沒錯,不過堂玄月就是感到莫名的不快。
「他們倆成親有啥問題嗎?」德嬸總覺得她怪怪的,偏又說不出是哪兒不對勁。
「沒有,怎麼會有問題?他們倆若不是受咱們耽擱,早就成親了,我不過是無聊,閑著沒事,隨便問問罷了。」為免德嬸再追問下去,堂玄月的語氣故作輕快。
「沒問題就好,我到廚房做包子去了。起風了,你別在外頭待太久。」德嬸接受了她的說詞,心想到「蕭家堡」是堂玄月頭一回出家門,她會對許多事感到好奇再自然不過了,或許心底還為當了假新娘這件事而耿耿于懷呢!
「好的,德嬸。」堂玄月目送德嬸離開。
隱瞞德嬸使她感到罪惡,可她實在無法跟德嬸說,方才其實是在想蕭漠,因此只能選擇隱瞞。
另一頭,處理完肉包子所惹來的麻煩後,「蕭家堡」的蕭漠隨即打探出「堂門」所在地,帶著曹武隨行,一路策馬狂奔來到蜀中的「堂門」外。
當初姚紫絮確實如肉包子所言,沒多久就被釋放,只是她太過驚慌,不小心迷了路,在田野中繞了老半天才被他派出去尋找的護衛發現送回。
後來據姚紫絮所稱,雖然她遭強行擄走,但對方待她十分有禮,僅要她乖乖待在被肉包子他們用來暫時囚禁她的廢棄茅屋中,她雖然受到不小驚嚇,可身體並無受傷。
蕭漠心想既然姚紫絮已平安歸來,就再選蚌日子與她重新拜堂成親,孰料她竟拒絕嫁予他為妻!
蕭漠不得不承認,姚紫絮的拒絕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突然說不想嫁給他,甚至還當面向他表明心里早有了意中人楊公子,因為這次被綁,使她更加確認對楊公子的情意,于是她毅然決然地下了決定,就算是得不到他的諒解、就算會遭受天下人的唾棄,也要和楊公子雙棲雙宿。
既然姚紫絮已將話挑明,君子有成人之美,且蕭漠對強求而來的婚姻並不感興趣,所以便選擇祝福她和楊公子了。
姚家雙親也因女兒尋死覓活,非楊公子不嫁,再則女兒在大喜之日被綁是真,眼下蕭漠已決定退出,楊公子亦表明心意,非姚紫絮不娶,姚家雙親心里明白,女兒被綁一事若傳了出去,不論是大戶人家或是尋常百姓,都不可能會有人願意娶女兒為妻,這才點頭同意他們倆的婚事。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姚紫絮本來該嫁給蕭漠,卻又突然要嫁給一名姓楊的書生,知曉這件事的人將事情傳了開來,好事之徒收買姚家奴僕,才赫然發現蕭漠在大喜之日娶的是假新娘,待真新娘出現後又反悔,不願嫁予他為妻。世人總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大多是表面上同情,背地里幸災樂禍的武林同道,尤其听見栽了個大跟斗的人是自己素來就妒忌的對象,自然要竭盡所能地讓這消息在江湖上如野火般散播開來。
眾人嘲笑他連妻子都抓不住,素來自傲固若金湯的「蕭家堡」都可以任人隨意進出,連新嫁娘被調了包都沒發現,這不是笑話是啥?
總而言之,不僅是他因為肉包子的出現而弄得灰頭土臉,連帶丟盡「蕭家堡」臉面,至于「百毒秘傳」丟失一事雖然外人不知,卻仍是令他自覺顏面無光,深刻反省,不容許再有類似的事發生。
蕭漠焦頭爛額地忙著處理這一團亂,托人幫忙打探藏于蜀中的「堂門」所在位置,加強堡內護衛後,便留下李總管坐鎮「蕭家堡」,前來蜀中向肉包子討回「百毒秘傳」。
蕭漠抬眼望著斑駁大門、頹圮的圍牆,與橫生過牆頭的雜亂樹木,當下即知月兌離「唐門」的「堂門」過得並不如意。
「堡主,外傳『堂門』中的左右護法曾在江湖上大肆贊揚自個兒的門派氣派恢弘,如今看來,似乎有自吹自擂之嫌。」曹武見過「堂門」的狀況後,下了評論。
「敲門吧!」蕭漠唇角微勾,下巴略揚,囑咐曹武。
「是。」曹武下馬拍打「堂門」門板叫門,誰知才拍打到第三下,那門板竟不堪一擊,脆弱地破了一個洞!
「堡主,我並沒有使勁拍,可它卻破了……」曹武愕然,無辜地看向馬背上的蕭漠。他敢對天發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怎知「堂門」門板會遭蟲蛀到如此脆弱的地步,根本是他輕輕一拍,門板就碎了。
「我知道。」遭蟲蛀蝕的門板破了一個洞後,教「堂門」更顯蕭條,蕭漠見了忍不住同情起他們。
「我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形,不知情的人見了,恐怕會以為我練成絕世武學,門板經我輕輕一拍就幻化成灰了……」曹武喃喃自語。
在里頭的德叔听見有人拍門,心里打了個突。「堂門」從來都沒有訪客,今日怎會有人突然造訪?德叔抱著滿月復疑問,走出來開門。
德叔走到大門前,看見破了一個洞的門板,不禁懊惱地叨念︰「是誰啊?你不曉得拍門的力道要放小嗎?」這門板雖已遭蟲蛀蝕許久,不過因「堂門」未曾有過客人上門,住在里頭的人全都鑽研著毒術,關于門板是否遭蟲蟻蛀蝕,壓根兒就沒人在意,今日門板被人拍破,累得他得花費時間修復了。
當德叔將大門一開,瞧見門外的訪客時,整個人愣了下,怎麼也沒想到蕭漠會找上門來!他立即推斷蕭漠是為了「百毒秘傳」而來,只是蕭漠從何得知書被他們拿走?又,會有人如此大剌剌地上門討書嗎?
「很抱歉,我的護衛不小心用力過猛,以至于損壞了貴派大門,蕭某會負責賠償損失的。」蕭漠騎在馬背上,沒錯過德叔見到他時臉上的驚愕表情,看來他的確找對地方了。
「咳,那就……」德叔對蕭漠找上門一事,心下忐忑不安,別開了臉,不敢直視蕭漠的眼,更甭提要和他追究門板的損壞費用了。
「『蕭家堡』蕭漠特來拜訪貴派門主,煩請老丈通報一聲。」蕭漠瀟灑俐落地躍下馬背。
「不知蕭堡主特地來此,有何貴干?」德叔心虛地詢問來意。
「蕭某路經此地,于是前來拜訪一下貴派門主。」蕭漠輕描淡寫,未直接挑明來意。
「實在很不巧,本門門主正好外出,無法與蕭堡主見面。」德叔佯裝抱歉,不讓蕭漠進門。蕭漠親眼見過堂玄月,德叔深信蕭漠應該也沒忘了堂玄月的模樣,若讓他們兩人見面,豈不是大方宣告他們就是盜取「百毒秘傳」的人嗎?他可沒蠢得犯糊涂。
「沒關系,那可否讓蕭某入內等待門主歸來?」蕭漠淡淡一笑,提出要求。
「本門門主歸期未定,恐怕不好讓蕭堡主空等。」德叔不讓蕭漠進門就是不讓進。
「德叔,是堂玄星或堂玄辰回來了嗎?」說時遲,那時快,在庭院听見外頭聲響的堂玄月好奇地走出來看。她猜想是堂玄星或堂玄辰帶著夫婿回門了,德叔才會高興得在外頭聊個不停。
听見堂玄月的聲音,德叔暗叫了聲糟,要她退回去別出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德叔略顯急躁,身體不小心撞到門板,使得已破了一個洞的門板在與門柱接連的地方斷裂,門板整個掉落,德叔眼明手快,狼狽地扶著門板。
堂玄月毫無防備地走出來,見到德叔扶著掉落的門板時,吃驚地張大眼。「門怎麼了?」接著,瞥見站在門外對她似笑非笑的蕭漠時,她整個人更是驚訝地倒抽了口氣,無法相信雙眼所見。
蕭漠?!他怎麼會出現在蜀中?明明她已成功嫁禍給「唐門」了,為何他會出現在她家門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頭一回在白天見到蕭漠,發現他比她記憶中更加魁梧結實,嚴肅的眼眸似乎摻揉著些微笑意,使她的心不由得隨之悠悠蕩蕩了起來。
「肉包子,又見面了。」總算讓他逮著了!
白天的陽光讓蕭漠得以更加清楚地看清她的模樣,如墨般漆黑的眼瞳,嬌女敕的臉龐及有著不點而朱的粉唇,沒有繁復的嫁衣,只著一襲簡單的青綠衣衫,但組合成一個清新可人的肉包子。
她宛如飄蕩在山林間的朝霧,潔白縹緲,時而教人驚嘆,時而教人回味。
肉包子?誰?堂玄月的臉可一點都不像肉包子啊!德叔扶著門板,一臉納悶地看向脹紅了臉的堂玄月。
「誰是肉包子?你別亂叫!」蕭漠的一句肉包子,再度勾起她不堪的記憶,她氣得直跳腳。
「不能叫你肉包子?可以,我猜你應該是喜歡我叫你『偷書賊』吧?」蕭漠不理會德叔並未邀請他進門,直接跨大步走進去,來到臉色青白交接的堂玄月面前。與她更為靠近,他發現她的臉宛如白玉般白皙無瑕,雙眸富有生氣,靈燦動人,不期然地勾動了他未曾悸動過的心弦。
堂玄月與德叔為蕭漠口中的「偷書賊」這三個字而發出清晰的抽氣聲,蕭漠不是暗著來闖入「堂門」取回「百毒秘傳」,而是大大方方地走進「堂門」,當著她的面指稱她是「偷書賊」。
堂玄月頭一回遇到如此明目張膽的指控,瞬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什麼偷書賊?呵,我完全听不懂蕭堡主在說什麼。」德叔將掉落的門板倚牆放好,率先恢復冷靜,決定打死都不認。蕭漠沒證據,如何指控堂玄月偷了「百毒秘傳」?
「我也是完全無法理解蕭堡主在說什麼呢!」堂玄月了解德叔的意思,跟著抵死不認。這兒可是她的地盤,她死不承認,蕭漠也拿她莫可奈何。
「蕭堡主,一路順風啊!」德叔躬身一笑,送客。
堂玄月洋洋得意,強忍下想對蕭漠扮鬼臉的沖動。德叔話都說得這麼明了,蕭漠理當沒臉再賴在這兒不走。
「看來你們是打算來個翻臉不認人了。」蕭漠不理會悸動的情弦,對德叔與肉包子的逐客令並不動怒,一臉平靜無波地淡然說道。
堂玄月與德叔打定主意不理會他,兩人連袂轉身離去,當蕭漠是沒話找話說,為自個兒找個台階下。
「肉包子兼偷書賊,你是不是掉了東西?」蕭漠涼涼地在他們二人身後揚聲道。
「我哪有掉什麼東西?」堂玄月定下腳步,旋身回他話。她的東西素來不多,可沒啥東西好掉的。
「那這是什麼?」蕭漠慢條斯理地自懷中取出她遺落在新房內的令牌,高舉,讓她看清楚。
蕭漠一將令牌拿出,便讓堂玄月與德叔受到不小驚嚇,兩人同時瞪凸了眼。
「門主的令牌怎麼會在他手中?」德叔小聲問著身畔的堂玄月,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我也不知道啊!」門主的令牌被蕭漠拿走,令堂玄月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痛恨自己竟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
「令牌不見了兩個月,你都沒發現?」糊涂啊!
「我又沒在用,怎麼可能會發現?」正因為都沒使用令牌來下達命令過,所以她覺得老揣著令牌十分礙事,常將令牌隨意擺放,以至于令牌丟了兩個月都未能發現。
「這下可好,令牌在他手中,他倒撿了個便宜,成了門主。」德叔很想拿掃帚敲堂玄月的腦袋瓜子,看能不能使她機靈點?竟然將重要的令牌弄丟!要知道,「堂門」的規矩是「見牌如見人」,蕭漠持著令牌上門,他們就得視蕭漠為門主,不得輕忽對待啊!
「我和他在新房那日的場面有些混亂,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也不想鬧出這麼大的事來啊!」堂玄月悲傷地垮下臉來。
「場面混亂?……你老實說,你和他在新房那日,場面是怎麼個混亂法?你有沒有跟他鬧出更大的事來?」德叔緊張地追問,就怕她這個假新娘糊里糊涂地和蕭漠圓了房。
「德叔!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是和他有過沖突,根本沒、沒和他鬧出什、什麼大事!」堂玄月羞紅了臉,口吃地解釋。
「你們兩個討論夠了嗎?是否願意請蕭某進去作客了?」蕭漠見他們倆不斷地交頭接耳,說悄悄話,且他們初見到他出示令牌時,皆臉色大變、神情緊張,不似作假,由此推斷,他撿到了對他們很重要的東西。
「是,當然!蕭堡主請。」拒絕不得,德叔馬上變臉,咬牙揚笑,正式邀請蕭漠。
「蕭堡主,歡迎您。」令牌在蕭漠手中,使得她由「堂門」門主變成了小小下屬,實在窩囊。
「咱們見機行事,待時機一到,就騙他交出令牌,千萬別讓他知道令牌的意義。」德叔小聲地交代她,以免她不小心說漏嘴,壞了大事。
「知道了。」禍是她闖的,自然得想辦法收拾。她細聲回應德叔,與德叔一塊兒陪笑臉,奉蕭漠為上賓。
對于他們倆的轉變,蕭漠皆看在眼里。他的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威風凜凜地走入「堂門」,曹武則跟在他身畔,隨時保持警戒。
「堂門」不甚寬闊的大廳放眼望去,沒有顯示涵養的字畫;沒有顯示財力的古董;沒有顯示清雅的花木盆栽。簡言之,「堂門」大廳整個空蕩蕩,沒有多余的裝飾擺設,就像是落魄、再也翻不了身的門派。
被奉為上賓的蕭漠四平八穩地端坐在首座,悠哉鎮定地喝著肉包子親手奉上的西湖龍井,以眼角輕瞄下首不甘不願的肉包子與德叔。
「堂門」,善于使毒于無形。
照理說,蕭漠進了「堂門」,對于他們所奉上的茶水該抱持謹慎的態度,能不喝就不喝,況且他曾親自嘗過肉包子施放的迷香威力,更該存有戒心。
可是,蕭漠一發現堂玄月與德叔對令牌的尊崇,與對他過于禮遇的態度,便推想令牌在「堂門」興許就像皇帝使用的傳國玉璽一樣,地位崇高,使得他們二人絲毫不敢造次,所以便毫無畏懼地喝下肉包子親手斟上的茗茶。
倘若他論斷錯誤,茶中真被下了毒,也只能說他賭錯了這一局,不得不認栽。
曹武站在蕭漠身側,不喝茶,也不踫觸「堂門」的任何一項物品。他保持高度警戒,只消一發現有任何不對勁之處,即會舍命護主,絕不讓蕭漠再次在「堂門」手中栽個大跟斗。
「蕭堡主,茶好喝吧?」堂玄月陪著笑臉,輕聲詢問。
「還可以。」蕭漠放下茶盅,聳了聳肩。
「……」對于蕭漠的回答,堂玄月非常不滿意。這西湖龍井可是他們珍藏已久的好茶,平時都舍不得拿出來喝,她沒雙手奉上一碗毒茶,他就該偷笑了,居然還敢挑?嘖!
德叔同樣在心里犯嘀咕,可礙于門規,蕭漠已是「堂門」門主,不管他們心底承不承認,都得以上禮待之,倘若他們對蕭漠下毒,奪回令牌,便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依門規當處極刑,逐出本門。
「貴派門主何時會回來?」都已經來到「堂門」,蕭漠倒是想會一會外傳擁有天人之姿的「堂門」門主。
「……很快就回來。」堂玄月目光含怨地瞥了他一眼,她意外丟失門主地位,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肉包子,你叫什麼名字?」蕭漠閑著無聊,與她聊天打發時間。
「我叫堂玄月,不叫肉包子,請蕭堡主牢記。」蕭漠一再提及她的屈辱,令她火大。
「堂玄月?這個名字听起來頗耳熟。」蕭漠低喃,仔細思索著,但一時間想不起在哪兒听過這個名字。
蕭漠的嗓音低醇好听,特別是她的名字到了他嘴里,彷佛成了世間最美麗的字句,在堂玄月平靜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若非感受到德叔站在身側,恐怕她已痴痴凝望他好看的臉龐了。
「我沒有在江湖上走動,蕭堡主怎麼會覺得耳熟呢?」堂玄月連忙扮笑臉,希望蕭漠不要想起她正是前任「堂門」門主。
唉!一定是堂玄星與堂玄辰在江湖上走動時,曾提到她的名字,蕭漠輾轉听聞,才會覺得她的名字耳熟。
「是嗎?」可人的笑容使蕭漠更想快點想起究竟是何時听聞過她的名字。
「當然。」堂玄月與德叔異口同聲,肯定地回道。
就在堂玄月與德叔一同對蕭漠涎著過于甜膩的笑容時,德嬸已在廚房蒸了一籠包子走進來。剛一見蕭漠人在大廳,德嬸直覺認定他是來奪回「百毒秘傳」的,于是想都沒多想,將手中的包子隔空扔至桌上,直接對蕭漠出手,施展「漫天花雨」。
「住手!」堂玄月與德叔同時驚叫,躍起身阻止德嬸犯了以下犯上的大罪。
曹武執劍擋在蕭漠身前,準備攔阻德嬸的攻擊。
被攻擊的蕭漠依舊好整以暇地端坐于首座,看著堂玄月與德叔驚慌失措地出手替他攔下所有淬毒金針。他們的動作更加說明了,持有令牌的他在他們心中無比重要,為此,蕭漠嘴角噙起一抹感興趣的笑容。
「曹武,你退下。」蕭漠輕聲命道。
「堡主,那名老婦想要傷您。」德嬸擺明了要出手傷人,曹武不明白蕭漠為何要他退下。
「你不必忙,先讓他們自個兒去亂一陣。」蕭漠下巴揚了揚,指著正打得不可開交的三人。
曹武定眼看了看,堂玄月與德叔包圍著德嬸,擋得滴水不漏,德嬸想再出手傷人並不容易,于是便退至一旁,靜觀其變。
「蕭漠特地過來搶回『百毒秘傳』,你們不出手擊退他就罷了,為何還要阻止我?」他們兩人的阻攔使德嬸氣急敗壞,不懂他們是著了什麼魔,不然怎會轉性護著蕭漠?
「德嬸,蕭漠手中有令牌。」堂玄月硬著頭皮,急切地報告憾事。
「什麼?!怎麼會?」德嬸一听見令牌在蕭漠手中,頓時倒抽了口氣,停下手,不再動武。
「我扮假新娘那天,不小心讓令牌掉在新房里了。」悔不當初的堂玄月反省地低垂著頭,細聲說道。
「難怪你們會讓他坐在首座。」德嬸見她一臉懊悔,想罵她糊涂也舍不得罵出口。
「老太婆,就是這麼回事,你不想接受也得接受了。」德叔遺憾地嘆了口氣。
德嬸一臉沉痛地看著一派愜意的蕭漠,長嘆了口氣。向來不曾有過外人當上「堂門」門主,今日竟發生在眼前,雖然老祖宗們全都成了一壞黃土,不過老祖宗們若地下有知,肯定會氣得從墳墓里爬出來,狠狠教訓他們這群不成材的後輩啊!
「你們討論完了嗎?」蕭漠打破他們哀傷的氛圍。
「是,已經討論完了。方才是老身過于魯莽,還請門主恕罪。」德嬸立即跪下請罪。不管心中有多不願,既然令牌在蕭漠手中,就得接受事實。
德嬸的一句「請門主恕罪」讓堂玄月與德叔哀號出聲。他們最不想讓蕭漠知道的事,竟然被尚未恢復鎮定的德嬸給說破了,這下可好,他們真得稱蕭漠為門主了。
「門主?我?」德嬸一句門主讓蕭漠吃驚,他可沒想到撿到令牌會讓他變成「堂門」門主。
「是,擁有令牌的您已是『堂門』門主了,莫非門主不知?」德嬸不明所以,給予肯定的答覆。
「他們兩人方才只字未提,我的確是不曉得有這麼回事呢!」對于莫名其妙當上「堂門」門主這件事,蕭漠一點興趣都沒有,倒也頓時恍然大悟,明了堂玄月是「堂門」的前任門主,否則令牌不會自她身上掉下來。令牌落到他手中,她一定惱得想捶胸頓足,不過這倒挺有趣的,他可以趁此機會好好回敬堂玄月,算是回報她帶給他的混亂。
蕭漠含笑的眼瞳輕輕瞄到臉色青白交接、一副快要昏倒的堂玄月身上。
經由蕭漠一提,德嬸這才恍然大悟,明了堂玄月與丈夫隱瞞的原因,一旦明了,就曉得自己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
「屬下知錯,請門主責罰。」事情既已被德嬸說穿,堂玄月與德叔只得跪下認錯,請求門主寬恕。
「既然知錯,這回我就不予以追究,但下不為例。」蕭漠迅速掌控大局,成為「堂門」有史以來最具威信的門主。
「謝門主寬容。」不管堂玄月與德叔心里有多嘔,仍然得依尊卑之分頷首向蕭漠表達感激之情。
「你們在門中各自擔任什麼職務?」蕭漠擺出門主的派頭,不疾不徐地詢問在場門徒在門中的地位職務,好模清「堂門」的底。
「老夫負責灑掃庭院。」德叔老實地回答,沒讓蕭漠知道他常常懶得去做灑掃的工作。
「老身是門中廚婦。」德嬸恭謹地回答。
「……屬下目前沒有任何職務在身。」堂玄月含淚答道。
「也是,你是前任門主,現下門主成了我,你自然沒有任何職務在身。」蕭漠刻意踩她的痛腳。
「……是。」堂玄月眼帶埋怨地望著奪走她門主之位的蕭漠,氣得暗暗咬牙。他就是故意要嘲笑她就對了!她承認自己笨,行不行?可惡!
「外傳『堂門』門主有著閉月羞花、沈魚落雁之貌……」蕭漠故意激她,提及江湖上的傳言。
「很顯然,傳言是假的!」堂玄月听出他的暗示,胸臆間的惱怒戰勝了對門主的尊崇,嘟嘴賭氣回道。她是沒有閉月羞花、沈魚落雁之貌,但也不是太差好嗎?
「听說那些話出自于『堂門』左右護法之口。」肉包子敢怒不敢言的模樣,讓蕭漠差點笑出來,可想而知,她一定非常懊悔弄丟了重要的門主令牌,使他堂而皇之地取而代之。
很奇特的,兩個月來的陰郁在見到她、與她交談後,竟開始撥雲見日,讓他有好心情與她抬杠,體內的劣根性亦一一涌現,想看她氣得直跳腳、嬌俏可愛的模樣。
「所以是她們兩個夸大了。」堂玄月羞窘地證實堂玄星與堂玄辰撒謊。
「為什麼?」謠言的可信度果然非常低啊!
「因為在她們心中,『堂門』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包括我這個門主。」堂玄星與堂玄辰熱愛「堂門」的心思她如何不明了?因為她也抱持著相同的心思啊!換成是她,她也會唯恐天下不知,在江湖上四處說盡「堂門」的好話。
「所以,現下令牌在我手中,我成了『堂門』門主,在你心中,我的地位也不一般了?」蕭漠挑了挑眉輕道,故意逼她說出崇敬他的話來。
「這是當然,門主您光風霽月、風采翩翩,讓人仰之彌高、望之彌堅,天下人根本難以企及。」堂玄月忍下想吐的,言不由衷地說了一長串贊美蕭漠的話語。
「還有呢?」蕭漠捉弄她,要她繼續說。
其實他並不喜歡听這些虛華的言語,不過看她一臉深惡痛絕,卻不得不舌粲蓮花地說好听話來哄他,令他覺得非常有趣,笑意由心頭直達唇角,心情舒展開闊,快意得很啊!
「門主玉樹臨風,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堂門』有您的英明領導,肯定會在江湖上大放異彩,成為人人稱羨的門派。」夠了吧?她已經詞窮了,再也想不出更惡心的話來稱贊他了,他最好就此滿足,否則她將不顧他是門主,直接翻臉了。
「說得好,明天再想些新的詞兒來說給本門主听。」蕭漠贊賞地微微一笑。
「什麼?!」明天還要?堂玄月震驚地瞪著他看。
「明天?!」德叔與德嬸同樣大吃一驚地看著蕭漠,沒想到他會想留下來。
「我既是你們的門主,當然會留在這里過夜,你們不會以為我會去住客棧吧?」蕭漠揚起如沐春風的微笑,不認為他們有膽趕他出門。
「不是,門主留下來是應該的!呵,呵呵!」德嬸率先恢復鎮定,以手肘推了推丈夫的身側。
「沒錯!沒錯!」德叔亦回過神來,乾乾地笑了兩聲,沒讓蕭漠知道,他留下來,可是一點兒都不受歡迎。
堂玄月一臉淒慘,只覺蕭漠說的話如響雷般狠狠地朝她擲來,震得她頭昏眼花。回想當日她在「蕭家堡」對待他的囂張態度,她知道,他是來復仇的,這下她真的完了!
「還有,既然你眼下沒有任何職務,那麼本門主就給你一個最重要的職務好了。」蕭漠大發慈悲地親自欽點堂玄月的職務。
「是什麼?」她敢以項上人頭保證,絕對不是啥好差事。
「照料本門主的生活起居,還有,別忘了把『百毒秘傳』還我啊!」蕭漠心知她絕不會喜歡,因此開心地對她宣布。
雷,無情地、狠狠地朝她重重劈下,一下接一下,震得她啞口無言、欲哭無淚,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僅能含淚接受。
江湖上人稱正直俠義的蕭漠,真面目已遭她看穿,他根本就不是什麼正直之人,他是喜歡听人胡天胡地、天花亂墜地吹捧,且會挾怨報復的人。如果可以,她真想將他的真面目昭告天下,以免不知情的江湖中人再被他看似正義凜然的外表給騙了。
嗚……嗚……她的令牌究竟何時能再回到她手中?還有,「百毒秘傳」她根本還沒倒背如流,居然馬上就要還他了,這下該如何是好?
嗚……嗚……她不會一輩子都得受到蕭漠的欺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