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晚一夜喧騰,隔天「龍淵山莊」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昏昏欲睡,眾人雙眼泛著血絲,大打哈欠,有氣無力地做著手邊的工作。
寧湛爐與三子在莊內耗了一整夜,確定入侵的盜賊已離去後,這才撤了守在女兒寢樓下的家丁。
寧千羽一大早就起床,將仇釋劍藏在隔鄰的繡房中,忐忑不安地離開寢樓,到花廳和爹娘、哥哥們用早膳。
經過昨夜的騷動,她若窩在房里用早膳,恐怕會使父兄生疑,再不然他們也可能會誤以為她嚇出病來,而跑到寢樓查看她的情況,房里人一多,就愈有可能被發現她在繡房里偷藏了人,是以她依照平日的作息,在與家人用完早膳後,又和爹娘撒嬌了好一陣,才欠身告退。
回房前,她特意支開蓮香,繞進廚房,見四下無人,馬上偷偷模模地裝盛飯菜。
「小姐,你又偷抱小狗回來養了嗎?」回到廚房的陳媽見寧千羽行為鬼崇,雙手插腰問道。
「陳媽?!你怎麼會突然出現?」突來的聲響,使寧千羽嚇得差點將手中的飯碗打翻,她驚魂未定,轉身看著陳媽。
「我不突然出現,又怎麼會知道小姐你正在做壞事呢!」陳媽假裝凶巴巴地說道。
「我、我沒有做任何壞事啊!」寧千羽心虛得不敢看向陳媽。
「你成天撿些小貓小狗的,當心蟲子爬滿身,讓你癢得像只小野猴似地蹦蹦跳。」陳媽見她一臉心虛,當她已認罪,想要再扮凶但又不舍,最後笑著打趣。
「假如我像只小野猴般全身癢得蹦蹦跳,陳媽你一定會幫我的,是不?」寧千羽放下手中的飯碗,挽著陳媽的手臂撒嬌。
就讓陳媽以為她又撿小貓小狗回來養好了,如此她就可以很順利地自廚房拿飯菜回去給仇釋劍填飽肚皮了。
「我才不理你呢!不過你飯菜怎麼盛這麼大一碗?你到底偷撿啥回來?不會是頭老虎吧?」陳媽驚訝地看著裝盛滿滿飯菜魚肉的碗,驚呼道。之前寧千羽偷抱回來的都是小貓小狗,食量可沒這麼大啊!
「哪有老虎讓我撿啊!這次撿到的是一只……一只黑色的大狗啦!」寧千羽想到仇釋劍總是一身黑衣,雖將他比喻成黑色大狗是很對不起他,但形勢所逼,也只能暫時委屈他了。
「黑色大狗?它會不會咬人啊?」陳媽擔心嬌小的寧千羽會受到大狗攻擊。
「他總是冷冷的,不愛搭理人,真要他張嘴咬人,他還嫌麻煩呢!」寧千羽語帶甜意,小聲抱怨。
「不會咬人是最好,如果它對你很凶、作勢要咬你,你可別再靠近它,替自己招來危險,明白嗎?」陳媽可不願她傻乎乎地遭到惡犬反噬。
「我知道,他肯定餓壞了,我得馬上將飯菜送去才行。」寧千羽笑著答應,再多挾了幾塊魚肉,于袖中偷偷藏了副筷子便急忙離開廚房。
離開廚房後,寧千羽快步穿過重重回廊,趕著回「千羽閣」去,瞧見她端著飯菜又行色匆匆的奴僕們,皆當她又撿拾了小貓小狗回莊飼養,沒人對她剛用完早膳就又端著飯菜一事感到疑惑。
寧千羽很快地來到繡房,左右張望了下,確定沒人後才放心地推門進入。一進到繡房里,卻不見仇釋劍的身影,她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案上,心慌地想著仇釋劍竟然不顧身上仍帶著傷,就這樣離開了?
「他走了……」難受地垂下雙肩,仇釋劍應是難以忍受再和她待在一起,才會連句道別的話都不說,直接走人了吧?
「很可惜,讓你失望了。」仇釋劍自暗處步出,經過一夜休息,他所中的軟筋散已消散一半了,預估約莫到明日清晨,失去的氣力與武功內力就會回復,屆時即可離開此地。
想到可以離開「龍淵山莊」,無須再窩囊地龜縮在這小姑娘的閨房內,他著實松了口氣。
「你沒一聲不響就離開,真是太好了!」寧千羽臉上的失望褪去,掠上心頭的是喜悅,原來他並非如她想象中的討厭她。
仇釋劍不解她發現他沒離開時為何會如此開心,他一直以一貫的冷漠待她,並不和善可親,不是嗎?怪的是,自己沉靜的心竟因她見到他時的開心模樣而悄然飛揚。
「對不起,這麼晚才拿飯菜過來,你一定餓壞了,快吃吧!」寧千羽不理會仇釋劍淡漠的表情,歡喜地替他將飯菜、碗筷整齊擺放好。
仇釋劍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拿起碗筷安靜進食。
寧千羽不好意思盯著他用膳,遂走到一旁佯裝忙碌,收拾著早就整齊安放好的繡線與繡到一半的繡品,並不時偷瞄著沉默寡言的仇釋劍。雖然他看起來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多看他幾眼,她從來不曾這樣過,這份想望來得突兀莫名,教她心慌意亂。
而且,她想要問他為何要偷偷潛進她家盜取兵器?今兒個用早膳時,爹和哥哥們談的也都是這件事,讓她很想親自問他,卻不知該如何起頭,她為此煩惱得整張小臉全糾結成一團,就怕自己嘴笨,又惹得他不開心。
安靜用膳的仇釋劍敏銳地察覺到不時朝他飄來的視線,他裝作渾然未覺,暗地里猜想寧千羽之所以這樣時不時地偷瞄他,應當是她從未遇過像他這樣淡漠的人,所以才會感到好奇。
再見她攢蹙的眉心,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猜想應是為了昨夜之事,像她這種心里想什麼就全寫在臉上的小姑娘,壓根兒瞞不了自小靠著察言觀色才得以存活下來的他。
「你有話要說?」仇釋劍吃飽後放下碗筷,干脆替她起頭。
「啊?沒——不對,我是有事想要問你。」原本是要否認,但若不將心中的疑問說出,恐怕她會憋得發慌、渾身不自在,與其這樣,還不如爽快點。
「問吧。」
「昨夜你潛入兵器室,究竟想要盜取哪一件兵器?」經過爹和哥哥們的清查,發現兵器室內未有兵器短少,是以無法猜測他究竟是針對哪樣兵器而來,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件兵器可以教他不顧生命安危地闖入。
「我是為了一把寶劍而來。」仇釋劍完全不怕她知道,坦然直言。
「哪一把?」她家寶劍多的是,實在很難猜出他是為了哪一把。
「據說你爹耗費多年,終于打造出一把足以媲美太阿的寶劍,我要找的就是那把寶劍。」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寧千羽驚訝地倒抽了口氣,她爹打造出舉世名劍自個兒收藏的事,一直都很保密,不讓外人知曉,以免引起無謂的紛亂,莊內知曉這件事的除了爹娘、三位哥哥及她和爹最得意的兩名大弟子外,別無其它人,他到底是從何處得到這項消息的?
「你不曉得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秘密能守得嚴實嗎?」仇釋劍譏諷挑眉。除非知道秘密的人全都死去,不然沒有永恆的秘密。
「或許你說得有道理,但我萬萬想不到莊里的人會將消息流傳出去。」寧千羽臆測知道此事、又可能泄漏出去的人會是誰?爹娘、哥哥們和她都不可能說出去,剩下的就是爹的兩位得意弟子了。但,究竟是誰?她實在不願隨便冤枉好人。
「難道你爹娘沒告訴過你「人心隔肚皮」這句話嗎?」仇釋劍要她及早認清事實,這世間並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美好,並不是每個人都心存善念。
「我相信寶劍的事定是那人不小心說溜了嘴,再不然就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那樣做。」寧千羽堅持相信父親的兩名得意大弟子都是好人,不會故意做出背叛父親的事。
「你要這麼認為也由著你。」愚蠢!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她竟然還固執地認定對方是無心之過或是萬不得已?或許她得真正嘗到苦頭才會有所覺悟,不過她繼續愚蠢地過日子是她的事,與他一點干系都沒有,他何必為此感到氣悶?
對她的感覺太過怪異,不可不謹慎、防備,也務必要拋下對她的所有好感才行。仇釋劍在心中默默地警告自己。
「你……昨夜潛進兵器室就是為了一窺寶劍的樣貌嗎?」她極其不願將他想成壞人。
「我甘冒危險,可不僅只是為了看上一眼。」仇釋劍譏諷一笑,就讓難得善心大發的他來教導天真善良的大小姐何為殘酷的現實吧!
「那……是為了什麼?」拜托!千萬別告訴她,他真的是為了盜寶劍而來!在她心中,他是威風凜凜的大俠,雖然在爹和哥哥們嘴里他是盜賊,可她願意相信他只是好奇想看一眼寶劍,並無其它意圖。
「我是名殺手,若能得到寶劍助我一臂之力,何樂而不為?」仇釋劍定定看著她,要她看清楚他的雙眸里除了冰寒外,還嗜血。
「你、你真的想要盜取寶劍去殺人?」寧千羽為「殺手」二字驚駭到瞠目結舌。盡管他早在救她的那一夜,就已言明自己是殺手了,但她怎麼都不願相信,今天再次听他這麼說,再想到他利落的殺人手法,不禁令她倒抽了口氣,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
「不用來殺人,何必浪費氣力盜劍?」看來她比較能接受的說法是他無聊想借劍一看,而非是個殺人如麻的殺手。
寧千羽用力搖搖頭,心慌意亂,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消化他是殺手這項訊息。
仇釋劍瞧見了她的驚慌與不知所措,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像她這種不懂人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一輩子生活得安逸平靜,遇上小奸小惡的人已是大事了,遇上他這種以殺人為業、教人聞風喪膽的冷血殺手,應當可以算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經歷吧?
「那……那天夜里,我遇見你,你是……」城南的「神槍手」蔣老爺不會是死在他手中吧?
「我剛殺完人。」仇釋劍享受著她的惴惴不安,愉悅地說道。
听他坦承自己的惡行之後,她應會嚇得花容失色地逃跑吧?或許,她已經開始後悔昨夜沒將他供出來,現在正想著要如何喚人來抓住他吧?他在腦海中預想著她會有的反應,並等待她付諸行動,好讓他印證她和其它人一樣,巴不得這世間沒有他的存在。
「原來蔣老爺也是你殺的……」寧千羽瞪著仇釋劍,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救了她,卻殺了別人,就她所知,死在他手中的人已經有兩個了,其它不知道的,不知還有多少?像他這樣的人恐怕沒人會覺得是好人,可她怎麼會笨得以為他是個好人,甚至……甚至還對他存有好感?實在是太可笑了!
「我殺過的人太多了,哪會記得誰是誰?不過經你這麼一提,倒是恢復了我的記性,他的確是姓蔣沒錯。」仇釋劍看著她苦惱的模樣,又說出殘忍的實情沖擊她的天真良善。
除了兩位好友以外,仇釋劍素來習慣旁人看到他就會感到恐懼,他不要寧千羽見到他時,老當他是好人般和善地對待,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讓一個天真愚蠢、啥事都不會的千金大小姐來影響他的感覺、他的心,所以及早讓她認清他的真面目,對彼此都是件好事。
「什麼?!你為何可以平心靜氣地說出殺人的事?」寧千羽嚇白了臉,她沒想到他會坦承不諱。一想到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計其數,她便覺渾身發冷、頭皮發麻。
「為何不能?那是事實不是嗎?需要我告訴你,我從幾歲開始雙手就沾滿血腥嗎?」像是巴不得要她更厭惡他似的,他殘忍地問道。
「不要!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寧千羽的心惶惶然,步伐顫抖地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不願再听到更殘酷的事實,她甚至連對上他的眼都會感到恐懼。先前她為何要老是想著他?為何看到他要那麼開心?為何要為他感到心疼?
他是殺手,滿身是傷也是自找的,她為何要自以為是地想象他之所以受傷,是因遭遇到各種悲慘的事,還為他心痛不已?
天老爺!她究竟犯下多大的錯,為何要包庇他?
「如果你想听,可以隨時告訴我,我絕對會秉著耐性,一一對你詳述。」反正關于他的惡行,她遲早都會听說,不如及早知道。
寧千羽難受地頹喪著臉,閉上眼,心難受地翻騰著。
「……或許,該是你離開的時候了。」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後,終于決定下逐客令。她沒辦法在隱藏他之後,又叫人抓住他,畢竟他曾出手救過她,就算是報恩吧!可她也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再面對他,光是想到他沾染血腥的雙手,她就會打從心里感到害怕,所以只能選擇最笨的方法,就是請他離開。
「你認為我有可能任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嗎?」仇釋冷哼一聲。
傷害她吧!最好是把她嚇得心驚膽跳,這樣她就不會想要親近他、不會想要對他綻放出足以動搖人心的微笑。小時候的他不需要他人的笑容、不需要任何溫情,現在的他也一樣,唯有冷酷無情,才會讓他過得自在。
「不然你想怎樣?」寧千羽嚇壞了,怎麼都沒想到他會拒絕離開。此時的仇釋劍在她眼中,不再是嫉惡如仇、義薄雲天的俠客,而是冷血無情、心狠手辣的大惡人,她必須停止自己對他的那些想望了,不能再執迷不悟。
「我想走的時候自然會走,無須你多言。」仇釋劍輕瞟她一眼,冰寒的眼底沒有任何感情。
寧千羽的貝齒緊咬著下唇瓣,強壓住所有不該有的情潮,佯裝凶惡,狠狠地瞪向他。
仇釋劍見她明明長得一副牲畜無害的模樣,卻硬要扮狠裝凶,讓他很想告訴她,一只發怒的兔子非但嚇不了人,反而會讓人覺得有趣。嘴角正要不由自主地勾起時,他隨即警覺地斂住,繼續板著臉。
他再次嚴正地警告自己,不要對她說的話有任何反應,也不要對她的任何動作有感覺,只消想到她是最惹他生厭的那種大小姐,就能使他不動如山了。
「希望你想離開的那一刻盡早來臨!」寧千羽委實說不出狠話,也做不出狠事,唯有軟弱地對他撂話。
仇釋劍對她聳了聳肩,嘲弄一笑。
懊悔引狼入室的寧千羽不願再和他多做交談,將他吃干淨的碗盤收拾干淨,橫了他一眼後便板著臉離開。
讓寧千羽帶著恐懼、氣憤與懊悔的神情離開,他成功地讓兩人不會再有更多無謂的交集,照理說他應該感到平靜釋然,可他竟沒有,反而覺得悵然若失,真是瘋了。
回到房里的寧千羽將碗筷擱下後,便咬著右手拇指,不斷地在房里來回踱步,思考著仇釋劍剛剛所說的話。
「寧千羽,你是個大笨蛋!」她責罵自己沒有識人之明,今天總算是深刻領悟到「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句話了。禍是她闖下來的,理當由她親自收拾,更重要的是——絕不能禍延家人!
「寧千羽,你最大的缺點就是缺乏勇氣!不是說要當個像可晴一樣的江湖女俠嗎?倘若可晴遇上相同的問題,她絕對不會像你一樣軟弱退縮,肯定會挺身對抗的!」寧千羽責罵起自己的軟弱無能。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寧千羽,從今爾後,你都不可以再想他了!他是個壞人,你再蠢也該有個限度,知道嗎?」再失望、再難受,她都要面對,不能再傻呼呼地往無盡的深淵里跳。
心念一定,用力深吸了幾口氣,給自己無比的勇氣後,她挾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離開房間,再度前往繡房,推開房門,瞪著仇釋劍。
仇釋劍心下錯愕,照理說她應已被嚇到逃之夭夭,恨不得從未遇見他,可沒想到她竟會去而復返,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這里是我家。」寧千羽雙手插腰,學著平日娘親責罵哥哥們的凶悍模樣。
「然後?」他當然知道這是她家,不用她再強調說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你听過吧?」她提醒他,雖然他是殺手,可他受了傷,又中了軟筋散,再也無法逞凶斗狠,該擔心害怕的人是他,他怎麼反過來威脅她?
「听過又如何?」仇釋劍好笑地看著她,剛才她明明怕得要死,怎麼才過了會兒,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膽般,跑來警告他?
「我和你因緣際會相遇,是好是壞已無須贅言,你曾經出手救我,我現下也還了你,一報還一報,希望你能好自為之,在你待在我家養傷的這段期間,不要嚇唬我的家人,傷愈之後也爽快離去吧!」她把話說得夠明白了,他是個聰明人,應當不會听不懂。
「一報還一報是嗎?好,我也不想和你有所牽扯,我們扯平了。」仇釋劍爽快地答應,他本來就不喜歡和他人有過多的牽扯,她的提議正合他意。
「你的飯我還是會照常送來,你不用擔心我會從中使壞,我既然答應要幫你,不管現下是否後悔,我都不會那麼做。」她要他盡管放心。
仇釋劍不在意地聳聳肩,他從不覺得她是個需要防備的人,或許她連怎樣害人都不會,倘若她敢在他飯中下毒,他就要對她另眼相看了。
寧千羽見他已與她達成協定,便仔細看著他的表情,一貫的淡漠,未有暴戾之氣,如果他沒有坦白承認他是殺手,她永遠都會認定他是個令人稱頌的大俠。
兩人心頭皆有不言明的共識,那就是待仇釋劍離開後,從此將不再相見,這次的相遇就當作是場夢吧。
是夜,仇釋劍體內的軟筋散已散去了七分,內息不再虛無,已可運勁使力,于是他避開「龍淵山莊」夜巡的家丁,頭也不回地揚長離去。
孤寂昂長的身軀宛若幻影,悄然隱身于無月的黑夜里。
半年後
道上積著薄雪的午後,寧千羽身穿雪白狐裘獨自走在「雁翎山」蜿蜒曲折的山路上。
「奇怪了,我怎麼繞來繞去,始終找不到往山巔的路?」寧千羽走到氣喘吁吁,隨意找了塊路邊的大石頭坐下來,捏捶著僵硬的小腿。
前些日子她听了見多識廣的秦可晴說,「雁翎山」的山巔有一池神水,據說那池神水具有使人延年益壽、身強體健的神效,寧千羽得知這項消息後,便想要為父母求得神水,但秦可晴又說,真要求神水,得親自走上山巔,尋到神水,真心在池邊祈求才有效用,若由他人陪同,就不夠心誠,求來的神水也不具任何效應。
為了取得神水,讓爹娘長壽健康,寧千羽說什麼都要上「雁翎山」一趟。正巧,她知道位于「雁翎山」的山腰處有一座觀音廟,于是她向家人說要到觀音廟上香祈福,在爹娘同意下,便帶著蓮香與家丁出發。
事實上,她真的有進到觀音廟向觀音誠心上香祈求,保佑莊內每個人都能平安、健康,最後才以要在清靜的廂房打禪誦經為由,將蓮香支開,一個人偷偷溜上山去尋找可晴口中的神水。
「為何上山的路會愈走愈小,甚至荒草蔓生呢?」她的雙眼茫然無措,已分不清自己走的是對抑或是錯。
她開始後悔自己沒事先問清楚地形位置就沖動行事,導致現在獨自一人在這荒山野嶺求助無門。
「唉!現下該如何是好?」她無奈地問著自己,是要繼續尋找神水,或是干脆打退堂鼓地回觀音廟算了?她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苦著一張臉。
「寧千羽,你真是個大笨蛋!」望著枯黃蔓生、覆有薄霜的雜草樹木,她認清事實,忿忿地責罵自己。
「為何不能多長點腦袋?如果你再聰明點,半年前就不會糊里胡涂地救了仇釋劍那個殺手了!不!該說你若夠聰明,就不會一個人在半夜溜出家門,這樣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在責罵自己的同時,她不禁想起半年前的事,本以為自己會全都淡忘掉,但事實上並沒有。
她總會不期然地想起她警告完仇釋劍的那晚,他就像陣風般消失得無聲又無息,仿佛不曾出現過,他的離去的確是教她松了口氣,但心頭卻也裝盛著憂傷,他的不告而別,讓她的心空了一塊,明知不該再想起他,偏又常常想起他來,唉,她真是無可救藥了。
「笨蛋寧千羽!不要再想他了!」當腦海中又浮現仇釋劍那總是帶著譏笑冰寒的神情時,她立即用力喝斥自己。
「對!現在不是想他的時候,我該想的是眼前的難題。」寧千羽跳起,全身已補足力氣,可以再繼續行走了。
她看了下天色,天空灰蒙蒙的,很快就會天黑了,她若執意走到山巔尋找神水,就真的是天底下最笨的傻子了。再者,她出來好久了,蓮香搞不好會進房找她,若發現她人不在廂房內,肯定會急得四下找她,到時寧靜祥和的觀音廟恐怕會因她的失蹤而鬧得亂哄哄的,擾亂了師父們的修行那可不好,所以她得在蓮香察覺她消失前趕回觀音廟才行。
「我得加快腳步才行,否則就糟了。」寧千羽催促著自己。
一身雪白的她,步伐急切地走在覆有薄霜的山林間,唇間呼出白霧,雪白的小臉因冰寒而酡紅。
「奇怪,怎麼覺得愈走愈不對勁?」寧千羽身上的狐裘披風被樹枝勾纏到,使她不得不停下腳步,解開。
她明明記得先前走路時,身上的披風不曾被樹枝纏住過啊!那麼,此刻下山時會被勾纏住,唯一的解釋,便是她走錯路了!
「冷靜,沒關系的,再往回走,重新走上一遍就不會錯了!」寧千羽深吸口氣,要自己莫慌,貝齒緊咬著下唇瓣,轉身往回走,試圖回到原來的地方重新開始。
「寧千羽,你千萬不能驚慌失措地哭出來,哭泣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你要有勇氣才行!」寧千羽用力眨回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大聲激勵自己。
她在山林間迷亂地走著,每一條布滿野草的小徑看在她眼里全都長得一模一樣,就算腦袋瓜一再告訴自己不可慌亂,可她的步伐已驚慌錯亂,甚至開始奔跑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她在這里,如果她永遠都找不到回觀音廟的路該怎麼辦?她會不會死在這荒山野嶺中?
一想到自己會成為荒野中的一具白骨,她就嚇得步伐錯亂,一時不留神,絆到了一塊石頭,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她痛呼出聲,全身因慌亂地在山中奔跑而疲累不堪,努力壓抑的淚水再也關攔不住,潸然滾落。
「爹、娘、哥哥……誰來救我……」痛哭失聲的小臉埋趴在透著寒氣的地上。
冷風吹嘯而過,吹拂過周遭叢生干枯的蔓草、樹木,盤踞于上的冰霜紛亂地打在寧千羽身上,讓她的哭聲更顯傷心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