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飛行中,他們都保持著沉默,即使是話最多的史賓都安靜得像是沒了舌頭一樣。
他刻意避開古雷藍和亞達力,獨自一個人坐在機艙角落里。
他們轉了兩趟飛機,一路上亞達力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古雷藍,好像怕她突然消失似的;偶爾雷藍會抬起頭朝他微笑,而那笑容刺傷莫凱頓的心。
飛機終于抵達,史賓早早藉詞離開,只剩下亞達力、雷藍和他。亞達力撕下一頁筆記本的紙片交給他。
「這是我和雷藍住的地方,你打這個電話就可以找到我們。我希望你能盡快安排雷藍協助調查。」
他們住在一起——莫凱頓簡直可以听到自己心碎的聲音了!此時他听到席薇亞的聲音,真的很有些意外——席薇亞的聲音像是從前世傳來的,而那聲音正好提醒了他,他是莫凱頓,他是紐約的警察,而不是某個懷春的少年。
「凱頓!」席薇亞興奮而快樂地沖到他面前,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個熱吻與擁抱。「天哪!我好想你!」
與高的席薇亞相較,古雷藍立刻顯得嬌小,她的藍色牛仔服也顯得粗糙而率性,但莫凱頓的心思卻還是定在她身上。是他的錯覺?還是他真的看到雷藍的眼里閃過一絲失望?
「我打電話到警察局找你好多次了,你為什麼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給我?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擔心?」
席薇亞連珠炮似的問題讓莫凱頓頓覺頭痛。雷藍從來沒有這麼多的問題,雷藍也從來不問這麼多無意義的問題——
「那麼我們先走了。」亞達力有趣地瞧著席薇亞。
雷藍卻一句話也沒說,她跟著亞達力離開,連頭也不肯回。
「那是誰啊?」席薇亞好奇地注視著亞達力和雷藍的身影。「那男的我好像見過……」
「是嗎?」莫凱頓隨口應答,心思還是停留在雷藍身上。她已經走進人潮之中,但那一抹淡淡的藍卻還留在他心上。
「他……他是不是叫亞達力-古德?」席薇亞驚呼出聲。
莫凱頓嚇了一跳。她怎麼這麼大反應?
「那的確是亞達力-古德,有什麼不對嗎?」
「天哪!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席薇亞那雙明亮的眼楮綻出興奮的光芒。「他是前幾任外交部部長的兒子耶!你知道他多有錢嗎?」
「我才不管他多有錢、老爸是誰,我只知道我們從倉庫里搜到屬于他的毒品!」莫凱頓憤怒地對著他的上司咆哮︰「難道因為他的老子曾經是外交部長,他就該死的得到豁免權嗎?」
「古德先生不但‘曾經’是外交部部長,他現在也是白宮極有分量的外交事務顧問。」羅德忍耐地冷靜回答。
「所以我們就應該放過他?」
他那雙憤怒的眼楮幾乎貼在羅德的鼻子上。
羅德對他的咄咄逼人感到十分火大,他非常不滿意地瞪著莫凱頓道︰「沒有人說要放過他。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派你到非洲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去查古霄藍?就是不想你留在這里把事情搞砸!你不在的這段時間,犯人已經招供了,指使他私運毒品的是個名叫額方的家伙,而老古德先生也保證他的兒子跟女兒絕對不會做出走私毒品這種事情!這樣你滿意嗎?莫大隊長。」
「他說你就信了?有本事提煉三百公斤——你剛剛說什麼?」莫凱頓得了一下問︰「女兒?哪來的女兒?」
「沒錯!你這個笨蛋!到現在你還看不出來他們之間的關系嗎?古雷藍的全名是︰雷藍-古德,她是老古德在中國擔任外交官的時候所生下的私生女!」終于輪到羅德咆哮。
「你說古雷藍跟亞達力是兄妹?」莫凱頓突然傻傻地笑了起來。「你是這樣說的嗎?」
羅德覺得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忍受眼前這個既粗魯又沒禮貌的家伙了。
他霍地從椅子上跳起來,用手中立刻可以拿到的卷宗砸向莫凱頓,同時咆哮道︰「沒錯!我就是這樣說的!現在,你給我去向他們兩位道歉,同時閉上嘴給我滾出去!」
生平第一次,莫凱頓被罵得很痛快。他真是太高興了,以致呵呵呵呵地笑個不停!
「難怪他們會住在一起。哈!我就說,我相信雷藍不可能對我全無感情的!哈哈!這樣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哈……」
他被打敗了!羅德悲慘地搖搖頭坐下。
「去請他們吃個飯道歉吧!麻煩你正式一點,我不想得罪外交部,這樣你了解嗎?」
「好啊!哈哈……哈哈……」
一直到他離開警局,那傻笑都還牢牢掛在他臉上拿不下來!不過他的愉快並沒能持續多久。
事情應該很容易解決。雷藍跟亞達力不是情侶,他們是兄妹,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可以什麼?莫凱頓不由得嘆息。
席薇亞趁他不在的時候,已經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搬進他的公寓里,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他不知道席薇亞為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但他知道他再也不欣賞這樣的轉變。
「你應該坦白對席薇亞說清楚。」莫麗莎——他的妹妹老氣橫秋地給他建議。「很簡單啊!你就說︰對不起,席薇亞小姐,恐怕你得去尋找下一個戶頭了。」
莫凱頓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妹妹。當麗莎月兌下醫生袍的時候,她真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女人啊,真是一種他永遠無法了解的生物。
「拜托,這也太過分了吧!席薇亞又沒有對不起我。」
「你一定要等到她偷人才肯跟她分手?這是什麼道理?」麗莎沒好氣地瞪著他。「這種事早晚會發生,別告訴我不會,我太了解席薇亞這樣的女人了!」
莫凱頓只能嘆氣。他不知道要如何對席薇亞說這件事,對晚上的晚餐更是憂心。「你陪我去吧!我不想讓席薇亞跟雷藍一起吃晚飯。」
「換了平常,我會很樂意奉陪的。」麗莎微笑著聳聳肩。「但今天例外,這件事情你得自己去解決。」
「喂!我假裝是你的男朋友也假裝了很多次耶!」
「我忘恩負義啊。」麗莎笑吟吟地。
見莫凱頓不說話,麗莎也不由得嘆氣。
「你不覺得你很盲目嗎?當初你為了要成立一個家庭而交上席微亞,現在你好不容易找到真愛,難道就為了距離而要眼睜睜的放手嗎?」
「她不會願意留在紐約的,我知道她討厭這個地方……」
「誰不討厭?」莫麗莎吐吐舌頭扮個鬼臉。「她不肯留下,那你跟她去啊!這有什麼難的?」
「去做什麼?」這問題他早已想過千百次,但就是想不出答案!
「非洲那麼大,難道你在那里真的什麼也不能做?」
「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麼啊!我一聞到可怕的味道就會昏倒,我對獅子、老虎根本不懂!在這里我是個有用的警察,在哪里我什麼也不是!」
莫麗莎挑挑眉。「好吧!那你只好放棄她了。」
「你知道我做不到!」
「不,我不知道。」莫麗莎深思地望著他。「如果你真的愛她,真的放不下她,那你為什麼還要為自己找這麼多理由?」
「我」
他想說沒有,但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莫凱頓只能閉上眼楮嘆氣。他的確有!
他不但為自己找了許多理由,還讓那些滿坑滿谷的理由淹沒他。他以為自己深愛古雷藍,其實不然。他還不夠愛她,否則他又何必恐懼離開都市?
古雷藍說的對——如果失去愛情,他們雙方都會因此而枯萎死亡。
他的恐懼與雷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雷藍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與天地,他卻自私得要她放棄,等真正輪到他的時候,他卻又百般搪塞——
「老哥,如果你只是因為愛她而到非洲去,那麼你們之間一定不會有好結局的。」莫麗莎輕輕地說道︰「將來也許你會恨她,恨她剝奪了你的生活,剝奪了你的自由。」
莫凱頓連連慘笑。
「老天!你到底要我怎麼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得學會分身術才能與雷藍在一起嗎?」
莫麗莎微微笑了。她側著頭打量莫凱頓,良久之後才緩緩開口。「當然不用,你只要傾听你自己內心真正的聲音。真的有愛,相隔千萬里的感情也可以長久;若沒有愛情,兩個人朝夕相處也只是相看兩相厭而已。」
真正的聲音?!
與崔塔相隔千萬里的麗莎居然說出與崔塔一模一樣的話來!
莫凱頓愣愣地注視著美麗絕倫的妹妹。什麼叫內心的聲音?難道誰都听得到自己內心的聲音,卻只有他听不到嗎?
他提早來到餐廳。紐約的天氣陰陰冷冷的,給人一種寒涼的感覺。他的手藏在大衣里,深切地懷念起非洲舒適的氣候。
夜色漫漫,繁華的紐約有世界上最瑰麗的夜Z。
莫凱頓等在紐約的路燈旁,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景象。
正值下班時間,路上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絕大部分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手上抱著大包小包的食品、文件,甚至來不及停下來欣賞旁邊精彩的櫥窗。
他也曾經這樣度過他的每一天。在暗巷里,在酒吧里,他拿著槍四處追捕人犯,然後埋首在公文桌前寫那永遠寫不完的報告。
上班、下班、味如嚼蠟的微波食品、一個接一個陌生得沒有面孔的女人……
他一直以為只要結了婚,他的生活就會改變,但現在仔細想想他未來的生活,他發現就算他結了婚,就算他真的擁有了他一直想要的孩子,一切還是不會改變。
他懷念非洲的生活——看著夕陽西下,看著陽光照耀大地,欣賞長頸鹿走路的模樣……
他甚至想念那只名叫奇奇瑪的大猩猩。
「紐約,還是跟過去一樣。」雷藍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他的身邊,淺淺淡淡地開口。
莫凱頓凝視她。今夜的古雷藍穿著一件寶藍色的小禮服,看起來高雅動人,但他寧可看她穿卡其服、牛仔褲的模樣。
「你來了。」
「嗯……」雷藍微微地笑了。「謝謝你請我吃晚餐。」在電話中她的聲音有點冷淡,她不知道她那種冷淡的態度多叫他擔心!
「應該的,是我不對,我不該懷疑你和你哥哥。」
雷藍抬起眼楮看了他一眼,隨即將目光轉向街道上。
「亞達力和我一直都是分開的……」她淡淡開口︰「我住台灣,而他住美國。在我十五歲之前,我都還不知道原來我的父親那麼有權勢——」她澀澀一笑。「我母親過世之後,我才到這里來,念完高中接著念醫學院。‘他’很反對我到非洲去,我們為了這件事鬧得非常不愉快,他到現在都還沒有放棄要我回美國。」
「你討厭他嗎?」
這是第一次雷藍主動談起自己,他心里很高興,但又怕過于莽撞會使得她再度封閉自己的內心,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探問。
「討厭?不。」古雷藍聳聳肩,有點悲哀的感覺。「我沒有討厭他,我只是……只是沒有感覺。」
「沒有感覺?」他不能理解她的說法。
「我們中國人說︰‘血濃于水’,意思是說有血親關系的人永遠比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來得親密,但我卻發現我對自己的父親沒有感覺。」她說著,微微蹙起眉,仿佛自己也感到奇怪。「我不恨他、不討厭他,也不喜歡他,我只是……只是沒有感覺。」
她突然抬起眼楮,迷惑地注視著他。「你覺得我無情嗎?」
他搖頭,不能想像她無情時的模樣。古雷藍對這世界的感情、對那些動物們的感情是他前所未見的!
「你是我所見過最多情的女人。」
他們彼此凝視,足足過了十秒,古雷藍終于澀笑。「他並不這麼想,他說我是世界上最無情的女人,他認為我與我的母親一樣冷血。」
莫凱頓無言地凝視著她,隱約地,他看到她眼中的悲傷——那不被了解的深刻悲傷。
「他以為感情可以讓我留下,所以找了一個學長來追求我,我不得不承認這很有用。」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木然,說的仿佛是別人的故事。
「喔!天哪!」
莫凱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這就是她傷心的理由?自己的父親為了不讓她離開而替她安排了一個男朋友——
「他真該死!」
「我真的以為我會;留,如果我沒發現那家伙另結新歡的話。」她聳聳肩,僵硬地笑了。「那女人居然是我的同事,就在訂婚前夕,他們躲在醫院某個角落里親熱——不過我該感謝他們,如果不是這樣,或許我沒辦法下定決心離開。」
「嘿!我遲到了嗎?」
席薇亞快樂的聲音突然出現,而莫凱頓狠狠詛咒一聲。
「雷藍——」
古雷藍卻微笑地轉身面對席薇亞。「席蔽亞,你好。我是古雷藍。」
她們真的握手,像好朋友一樣。莫凱頓恨不得一槍打破自己的頭!如果他早知道亞達力不來,那他絕不會讓席薇亞一起來的!
席薇亞好奇地看著古雷藍,表情像是參觀動物園的小孩。
「你就是那個每天都跟猩猩在一起的女人嗎?」
雷藍淡淡看了莫凱頓一眼,然後回答︰「不會啊,比起某些人類,銀背猩猩的味道好多了。」
「那位古小姐看起來好野蠻。你有沒有看到她晚餐的時侯做了什麼?她甚至連刀叉都不會用!」席薇亞笑得花枝亂顫,好像那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一幕。「我真不知道她是如何跟那些野人生活在一起的,也許他們從來不用刀叉吃肉呢!」
想到崔塔與歐加用刀叉吃飯的模樣,他很想笑,但卻笑不出來——那景象代表的是悲哀,而不是有趣。
人種的高級與否,真的取決于用不用刀叉。穿不穿西裝嗎?這觀念多麼可笑!
「那是因為她長期住在非洲,而且我也不認為那有什麼好笑的。」他只記得雷藍是如何面對那種尷尬的景象——她依舊鎮定,然後很可愛地皺皺她的小鼻子,向侍者要來另一副刀叉。「反正我認為她太野蠻了,像她這樣的人根本沒辦法在紐約生活下去。」
莫凱頓無言,事實上他也相信雷藍無法在紐約生活,但她為什麼要呢?當她擁有非洲那樣美好的生活時,她又為什麼要降格以求?
「她到底什麼時候要走啊?」
席薇亞月兌下晚禮服,身上只穿著輕薄如蟬翼的紫色薄紗;她的頭發放了下來,輕輕柔柔的模樣十分撩人。
「應該就快了吧……你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希望她可以多留幾天,好參加我們的訂婚宴啊!」
「訂婚?」莫凱頓愣了一下。
「難道你忘了你的求婚嗎?」席薇亞溫柔地趴在他的背上,細致的肌膚軟軟地偎著他寬廣的肩。「我們訂婚好不好?這段日子以來,我已經想清楚了,我願意嫁給你。」
他沒有忘,他只是……只是變心了。
莫凱頓嘆口氣。為什麼席薇亞不早點答應他的求婚?如果她早在他到非洲去之前答應,那麼他不會愛上古雷藍——他相信自己是個對誓言忠實的男人。只是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當他抱著席頒亞,聞著席薇亞身上那濃濃的胭脂味時,他卻深深地懷念起古雷藍身上那股野性的氣息,仿佛草原、仿佛非洲清晨的陽光般清新。
當他踫著席薇亞細致雪白的肌膚,他的指尖卻思念雷藍健康而富有彈性的觸感——他深深的愛上古雷藍,盡管他知道兩人的距離遙遠,但他的心卻無法克制地飛往雷藍的身邊。
「凱頓?」
「席薇亞……我——」
「我已經想通了!」席薇亞自顧自開心地打斷他,大眼楮閃著夢幻的光芒。「我們可以在紐約買一間大一點的房子……你覺得格林威治村如何?我覺得格林威治村是個不錯的地方!那里治安好,又有很好的學校。我們可以生幾個小寶寶,我將會成為你孩子的母親,而他們可以上最好的學校!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我應該去上一些對我有用的課程,格林威治村里不是有些很好的媽媽俱樂部嗎?我想我一定可以在那里找到適合我的課程,這真的是太美好了!凱頓,你認為我們什麼時候結婚比較好?我希望可以擁有一個美麗的婚禮
「我們買不起格林威治村的房子。」
席蔽亞的玉手僵硬了一下,但她很快以笑聲掩飾這分失望。「那也沒關系,但是你不覺得這里對我們兩個人來說太小了一點嗎?或許曼哈頓區會有合適的房子也說不定……」
「席薇亞……」莫凱頓轉過身子面對她。「我們也不會在曼哈頓買房子。」
「為什麼?」
她美麗的金發披在肩上,細致的面孔上寫滿了失望。
無可諱言的,席薇亞仍是他所見過最美的女子之一。但現在看著她,他突然發現在席薇亞美麗的皮相下什麼都沒有,席薇亞的腦子里只有金錢、權勢與地位。
在以前,他會很樂意提供那些玩具,但現在他卻做不到了——連自己都想放棄的東西,又怎麼能提供給別人?
想到這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都市的擁擠與吵嚷開始令他覺得厭煩,他多麼想念非洲的草原、想念非洲的夕陽和沐浴在非洲陽光下雷藍的燦爛笑容——他無法想像沒有雷藍的日子該如何繼續下去。
「因為我們不會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