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烈獨坐在辦公室內,抽著煙,表情是一片空白,凝望著窗外的一片大樓造成的都市叢林,深思著什麼似的,甚至連敲門聲都沒听見。
「我可以進來嗎!」阿俐探進頭來,有些心虛地看著他。
他的表情有剎時閃過狂喜,但只在那瞬間,他的神情又恢復成一片空白。「我沒听見你敲門。」
「要我重來一次嗎?」她企圖使氣氛輕松一點,這招用在阿杜他們的身上是每試必靈,可是用在他的身上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仍是空白著一張臉。
「好吧!好吧!」她可憐兮兮地走了進來,一副任君處置的表情。「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麼不負責任一走了之,都是我的錯,我自己承認錯誤好不好?自首無罪,一向都是這樣的。」
鄒烈又好氣又好笑,想對著那張可憐兮兮的臉發脾氣簡直是不可能的!
可是如果現在不給她一點教訓,將來就再也治不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頭了!
阿俐走到他的面前,大有壯士斷腕的味道。「你要我怎麼辦?反正做都做了,隨便你羅!」
「你為什麼突然走掉?」
「想一點事情啊!有時候我留在台北真是無法思考。」
「那也該留言告訴我們。」
阿俐微微黯然,「我不知道該告訴你們什麼。」
「比如你為什麼突然決定回去?」
她悄悄地抬起眼,小心地望著他,「我說了你不生氣?」
「我考慮。」
「我回去思考我們之間的關系。」阿俐有些委屈地抬起頭,「這應該不算是什麼大罪吧?」
鄒烈平靜如昔,眼角閃過一絲警戒。「那麼你告訴我你到底想了些什麼?」
「可不可以不說?」
「不可以。」
阿俐輕笑,態度剎時輕松起來。
原來他畢竟是關心她的。在他平靜的外表下有著的仍是顆有血有肉的心!
而她呢?她賊賊的一笑,現在王牌緊握在她的手中,她變得頑皮起來!「可是我覺得不說比較好啊!」
鄒烈知道這一次他又失敗了,她太古靈精怪,他是很難再維持一張嚴肅的臉的!「好吧!好吧!我不怪你這樣可以了吧!你到底還要頑皮多久?」
「你沒有打電話給我。」她得寸進尺地指控。
「什麼話!我打了四通電話!每通都留了話--」
「對?我是鄒烈,回來後請撥個電話給我。」她裝模作樣地模仿他的語調說道,然後不屑地嗤了一聲,「打了和沒打一樣!」
「你是在考驗我?」
「不行嗎?」她刁鑽地回答,還想說些什麼,一下子泄了氣。「反正再試也是一樣,你不會變的,對你來說自尊比什麼都重要。」
「你是這樣認為的?」
「不要用那種語氣和我說話,好像反正我都已經這樣想了,再什麼也是一樣似的!」
「難道不是嗎?」
輕松的氣氛終于逝去,即使她有心想再營造一次也是十分困難了。
阿俐悲傷地一笑。「是啊!難道不是嗎?我是如此地痛恨你們這種保留的態度!但我又能說些什麼!畢竟你和我不一樣,誰先說了誰就是失敗者,我不能再做錯一次了!」
「阿俐!」
「你會改變嗎?」
他沉默地凝視著她。
她搖搖頭,「你不會,我一直是個主動者,可是我這次要任性一點了!再也不要先交出我的心讓你們去評判!如果我們之間想要有將來,你必須把我放在第一位,甚于你的自尊、你的過去。」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什麼!」
「我知道,不知道的是你!」
鄒烈別開眼,不願直視她眼中深沉的悲哀與堅決。
阿俐嘆了口氣。「等一下就要開會了,我已經草擬了幾個方案,請你先過目吧!」她將文件放在他的面前,恨恨地退了出去。
阿俐是認真的,如果他不采取行動,後果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哎!要賭這一把嗎?
這就是她沉思的結果嗎?
她有些好笑地發覺,這和她原先的想法根本是完全的背道而馳!
原先她打算好好地向他道歉,然後再告訴他,她對他真正的感覺,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所有原先該說的話她都沒說,反而會說出那種話,好像--好像角色不太對!
「房俐華!」
她轉頭,走廊上站著李慧慧,一臉的得意之色。
「有事?」
「我得到那個角色了!」
「我知道。」回答得有些不耐煩,她實在沒心情和她說話,卻不得不站在這里!怎麼她就不肯放過她呢?
慧慧上前走到她的面前。「而且我還和鄒烈談過,他很欣賞我,這次我會獲選全是拜他所賜!」
「那怎麼樣?」她神色平靜白若,心里卻有一把怒火漸漸熾熱起來!
「那又怎麼樣?」慧慧似乎十分驚訝似的。「公司里的人告訴我他和你走得很近不是嗎?要是換了我,我的男朋友公然向別的女人表示欣賞之意,我早就氣昏了!是看在我們是姊妹的份上我才告訴你這些,要不然--」
「要不然怎麼樣?」她冷冷微笑,犀利的目光直直地看著李慧慧︰「要不然你就順水推舟接收他了是不是?」
「我--」
「你什麼?」她根本不給她有說話的機會。「第一點,我們不是姊妹,我很顯然不會有你這種妹妹。第二點,鄒烈不是我的男朋友,要欣賞誰那是他的事,他喜歡這麼沒水準的人我也沒辦法。第三點,如果我真有男朋友,而他欣賞你,我當然是不會氣昏的,那只表示我和他的水準不同而已。」她全然不留余也的快速說過,即使明知道這會激怒她,她偏偏忍不住,開口刺激她--李慧慧越听越怒,到後來簡直是怒極了揚起手來。
阿俐冰冷的眼光一掠過她,「我警告你,敢動我半毫我立別讓你上不了電視,有種你試試!」
「你他媽的沒家教!」她破口大罵,偽裝出來的高貴和甜美瞬時完全消失!
「我若和你這種人計較那才真的叫沒家教。」她冷冷不屑-斜睨她一眼,逕自走開。
「站住!若你不想你媽在我家過不下去,最好現在就向我道歉。」
阿俐氣得臉色鐵青,混身發顫,整整三秒鐘,她拼命叫自己要冷靜、深呼吸!
仿佛知道自己已擊中要害似的,李慧慧不屑地冷哼,「再囂張啊!你別忘了我是我爸的掌上明珠,只要我說的話,他沒有不听的--」「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你沒听過?」她武裝好自己轉過身來,「你要怎麼做和我半點關系都沒有,不過--」寒冰似的目光筆直射向她,「像你這種幼稚的女人的確是需要一點訓!」
話一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進另一間她臨時用的辦公室,根本不屑再和她說上半句話。
李慧慧立在當場,一臉的憤恨!她真的是恨她恨到骨子里去了!
她為什麼會這麼討厭阿俐!說真的她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是因為所有的人都說她有多好、多能干,而自己卻一直都只被當成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吧!
連唐秀娟對她的討好都是帶著一點無奈的!
她並不反對李榮祖再娶,她也知道父親這些年來過得有多寂寞,她甚至是有些喜歡唐秀娟的,可是--房俐華那副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樣子讓地看了就討厭!
那樣的女人到底有什麼好?
幾次和她對立,她都居于下風,這口氣叫她怎麼忍得下去!
「怎麼啦?」鐘司關心地望著面前低頭攪拌咖啡的凱波。「有什麼不對嗎?」
凱波輕嘆口氣,「阿俐回來之後一直很不開心,那天她告斥我,她在你們公司和李慧慧吵了一架,又和鄒烈處得不是很好。」
「那是她活該!」
她微嗔地瞪了他一眼。「什麼話!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就是有她在,你今天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太皮了,把你教成這副模樣!」
「我這個樣子有什麼不好?不喜歡你大可滾離我遠一點?」凱波絲毫不帶感情地說著。
鐘司高舉雙手,「我又沒說什麼,干嘛發這麼大的脾氣?」
「我警告你!你少在我面前批評她,要不然後果你自己負責!」
「我又沒說什麼!」
凱波冷著臉不理會他。
鐘司嘆口氣,「我只是說實話也不行嗎?她對鄒烈的要求真的太多了嘛!如果她能耐心一點,說不定鄒烈真的會毫無保留的把什麼都告訴她,可是現在我就不敢肯定了!要鄒烈去追求誰是很難的,他不是那種人。」
「他不是那種人,他不是那種人,他到底是哪種人?他到底還算不算是個男人?」凱波微怒地回道,「他不會去追求女人,那難道還要阿俐去追求他嗎?你們男人為什麼都這麼自私?」
「拜托!你到底在發哪門子的脾氣嘛!那是他們的事又不是我們的事,這怎麼可以混為一談呢?」
「我就是看不慣鄒烈那個樣子!如果他是真的愛阿俐,為什麼不明說?反而這也隱瞞,那也隱瞞,那麼被動,他怎麼不替阿俐想一想?」
「有啊!」鐘司大呼冤枉,「如果他不是替阿俐著想,那他何必用李慧慧呢?比李慧慧好的女孩子又不是沒有,他就是為了阿俐才用她的啊!」
「是喔!還真能想,偏偏想到最差勁的地方去了!」
「那你到底要他怎麼做才對嘛!你們可真是難伺候!」
凱波好半晌之後才嘆口氣,她何必跟他發這場脾氣呢?畢竟那是阿俐和鄒烈的愛情啊!
望著鐘司俊逸的臉,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在找個借口罷了!
哎!
「不要這樣子好不好?那是他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嘛!你在這里對我發脾氣我也沒辦法啊!我又不是鄒烈,了不起也只能說說他而已--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要說他什麼,他為了阿俐已經讓步夠多了。」
「那是你認為的。」
「凱波!」
她揮揮手低下頭喝飲料。「話不投機半句多,關于這一點我們是無法溝通的,還是不要說的好。」
鐘司松了口氣。「我真是怕了你了!」
餐廳里的燈光一盞一盞地熄滅,只留下小舞台上昏暗的燈光和牆上的幾盞小燈。
凱波望著舞台上的鋼琴,「要開始表演了嗎?」
「嗯!這里有個人很厲害,鋼琴和小提琴都是一流的!唱歌也還唱得不錯。」
自餐廳後門走出來的男人在昏暗的燈光下臉部是一片陰影,只知道身裁瘦瘦高高的,手拿著小提琴走上舞台。
坐在他的側面,借著舞台上的光線,看得出他的側面十分俊美,有種被世界遺忘的憂傷,微卷的頭發落在他的前額,有些孩子氣。
而在他拉出第一聲的同時,凱波被那憂傷的聲音所震撼!
她愣愣地望著他半垂的眼,被他優美的手勢所吸引!
「很不錯是嗎?」
她無法回答。
「听這里的經理說他曾到維也納學過音樂,很年輕又有才氣,只可惜人有些古怪--」
她沒听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只知道在一曲終了後,那男子坐在鋼琴前,開始憂憂傷傷、令人動容地唱著一首關于失戀、關于愛情的歌。
那聲音--啊!那聲音是她等待多年的聲音!
不久之後她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
童天杰--一個她畢生難忘的名字!
「怎麼啦?不是到公司去討論細節的嗎?怎麼看起來這麼不開心?發生什麼事了,要不要說給阿姨听?」秀娟微笑地牽起慧慧的手,溫柔地問。
李慧慧冷著臉甩開她的手,「別和我嬉皮笑臉的!你女兒在公司讓我下不了台,她跟不把我當成一回事!是不是你故意叫她整我!」
「我沒有,我怎麼會--」
「她那副樣子叫我看了就討厭!一點家教都沒有!根本是你讓她那樣的,要不然她怎麼敢這樣對我!」
唐秀娟百口莫辯地愣在當場,面對她孩子似的脾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阿俐一向好惡分明,她對慧慧印象不好,給她難堪是意料中的事,但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慧慧會把這件事怪到她頭上來!
「囂張什麼嘛!等我再大牌一點,我一定會教她沒飯吃!看她到時候還囂不囂得起來!」她怒罵,將所誘的怒氣全出在她的身上。
「慧慧,阿俐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她,她只是--」
「你當然會替她說話,你是她的媽嘛!可是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還以為她很愛你,你還以為她當你是她的媽媽!狗屁!她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她說的!」
她狠狠一震,顫抖著唇說不出半句話來!
慧慧絲毫沒察覺她的異樣,「她還說我愛怎麼對你都是我的事,和她半點關系都沒有,她不認你!她根本就不承認你是她的媽!」
她不認你!
她不認你!
這幾個字喪鐘似的敲在唐秀娟的心坎上,她愣愣地站著,動彈不得!
怎麼會這樣?
親手辛辛苦苦養了二十幾年的女兒竟然會無情到這種程度!
她的女兒啊!
她的心肝,她的寶貝!
為了她,她什麼苦都吃了,什麼罪都受了,她到底做錯什麼?
她到底做錯什麼?
「阿俐真的那樣說?」李榮祖威嚴的聲音傳來,人已自樓上踏了下來。
「當然是真的!我何必說謊!」慧慧不屑地嗤道︰「說我幼稚?到底是誰幼稚?連親生的媽都不肯認了,那種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住口!你阿姨已經夠難過了,你還說!」
「我為什麼不能說?」慧慧怒極吼道,「阿俐!阿俐!人都已經嫁到我們李家來了,還口口聲聲放不下女兒,既然那麼舍不得為什麼不帶過來當拖油瓶?成天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母愛那麼偉大又為什麼要嫁!」
「慧慧!」
「我偏要說!」李慧慧的憤怒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吼道,「她的人在這里,心根本就不在,她的心里只有她那個寶貝得要死的女兒,什麼時候有過我們!這公平嗎?想當我們的媽就不要再想以前,如果不要,那還來干什麼?」
李榮祖怒極一揚手--「打啊!你就為了她和她那個不要臉的女兒打死我好了!」她哭道。
「你--」
「我也想要媽!」
她這話一出,他們全都愣住。
慧慧任眼淚奔流著,嘶啞著聲音哭喊,「你們只想到她有多傷心、有多難過,為什麼不想想我,我多希望她嫁進來,有人可以陪陪我,有個媽可以疼我,可是呢?她的心里只有阿俐!她根本不喜歡我!她根本只是在討好我!我不是孩子!我什麼都知道的!」
「慧慧,阿姨不是--」
「我不要听!阿俐那麼好,你去找她好了!何必來討好我這個孩子!」她哭得傷心,一轉身狂奔上樓,關門的聲音重重傳來。
唐秀娟想追上去,卻被丈夫攔住。「別理她,越來越不象話!讓她自己好好想一想!」
「怎麼會這樣?」她茫然得想哭、想笑,卻什麼也不能做!
怎麼會這樣呢?
「阿俐那孩子也太不像話了?什麼話都說得出來!再怎麼說也不能這樣!太大逆不道了!」李榮祖氣呼呼地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你不要太由著她,孩子是要教的!像阿俐那樣子,實在太任性了!」
「她不認我--」她泫然欲泣地開口,聲音是「她真的不認我這個媽--」
「所以我說你不要太由著她!天底下哪有孩子不認媽的?你是太寵她,找個時間我一定要好好說她!」
「沒用的--」
自己養的女兒,自己會不清楚嗎?
平時的阿俐是很好說話,是可以說、可以罵。
可是鐵了心的阿俐是不顧一切的,不管誰對她說什麼都沒有用!除非她自己改變主意,否則任誰也改變不了她!
若她真的不承認自己,那麼--「我一直以為她總會知道我的心情的!我一直以為--」她傷痛地哭了起來,無法再說下去!
二十多年的心血算是白費了!
她怎麼會落到這個下場?
她真的是錯?
老天給它的報應竟是如此嗎?
天啊!她竟是沒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的?
「秀娟,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會解決的,來,我送你去休息一下,看看你越來越瘦了,只有下去怎麼可以--」
她由著他扶著自己走向他們的房間。
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這是她所求的,可是她付出了什麼?
她竟為此付出了自己一生的心血和摯愛!
「阿俐!有人找你!」阿杜喊道。
正在和阿V他們聊天的她轉過頭來,有些意外地看到鄒烈正站在門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打電話到你家,你不在,我猜你大概會在這里,所以就來了。」
「喔!戀愛喔!」一伙人發出曖昧的怪叫,開始起哄。
阿俐微嗔地瞪了他們一眼,「什麼嘛?鬼叫鬼叫的!哪有這回事!」
「你得了啦!還否認、還假!再假就不像了!快去啦!」阿V大罵。
她對他們扮了個鬼臉走到門口,「啥事?」
「可以出去談嗎?」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抓起大背包朝他們揮揮手,「走啦!有事再打電話給我。」
大伙呼嘯著,她好笑地朝他們擠擠鼻子。「一群討厭鬼!」
走出「歲月小站」,涼涼的夜風吹在身上,秋已過了一大半,天氣開始變冷了!
「冷嗎?」他月兌下自己的外套,溫柔地替她披上。「穿著吧!省得著涼了。」
她很有些意外地看著披在肩上的外套。「你今天吃錯藥了?對我這麼好?」
他笑了笑,「我平常對你不好?」
「沒什麼好,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很少看你這副樣子,不太習慣而已。」
鄒烈沉默地走在她的身邊。東區的人潮已散了,深深沉沉的夜感覺上有些冷清。
很久沒在這種時候走在東區的馬路上,千百年前狂狷的回憶一點一滴地回來,又一點一滴地褪去--他已不是當年的他了,再度走在昔日的街道上,心里的感覺百味雜陳--她輕嘆口氣,腳下踢著一個被丟棄的汽水罐子,有些刺耳的聲音響在風里,傳到好遠好遠的地方。
仿佛西部電影里荒涼的小鎮,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無奈!
微微的蕭索感,美得淒涼!
「不問我要告訴你什麼嗎?」
阿俐低著頭踢石頭,雙手插在他的大外套里。「你反正都要告訴我了又何必問呢?」鄒烈拉著她在路邊供人休息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正對著一片已沒有燈光的櫥窗,里面的模特兒擺著誘人的身段和姿態面對著他們。
「那天你說的話,我想了很久--」他望著自己的手,聲音中有種不確定。「我想我是很懦弱的,因為我害怕被拒絕,擔心會把你嚇跑,所以把自己隱藏起來,這很對不起你,也不公平--」
「世界原本就不公平。」她幽幽地開口,「我並不想逼你說什麼,我只是--只是有些厭煩自己的坦白和對一起肯定的態度。」
「我是個殺人犯。」
「我知道法庭判你無罪。」「我殺的是我大哥!」
「那又怎麼樣?」阿俐睜大了眼望著他,「你又不是謀殺了他!」
「你不在意?」
她微微苦笑,「我要不在意我就不會回家去躲起來了!」她坦白地回答。
「那--」
「後來我想通了。」她聳聳肩。「你的過去和我半點關系都沒有,我認識的是現在的你,在乎的也是現在的你。這種話說起來好像很八股,可是我就真的是這樣想的。」鄒烈望著她,對她的話很是動容!
阿俐是不說謊的!
「你真的不介意和我在一起必須面對的?這世界是很不容易原諒人的!他們不會忘記我的過去,對他們來說我仍是個弒兄的凶手。」
「你到底要知道什麼?」她有些不耐煩的,「我既然說了不介意就是不介意,管別人怎麼想!他們要全部下地獄去也不干我的事!」
他笑了起來,為什麼不早認識她呢?
她是這樣無條件地給予他全部的信任,其它的一切都完全與她無關,她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和看法!
「算了!懶得跟你說!」
「阿俐!」
她有些忿怒地轉回頭來,「你問了那麼多為的是確定什麼?為的是確定我值不值得你去愛是不是?為的是知道當你要和全世界對抗的時候我會站在哪一邊是不是?你根本不是要找情人,你是要找戰友!」
他被她坦白的話嚇了一大跳,還沒反應過來,她已氣呼呼地大步離去。
「阿俐!」他追了上去,「我--」
「你的臭外套還你!」她將外套月兌下來丟在他的臉上,「不準理我!」她賭氣地嚷著。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捉住她,「不理你怎麼跟你說話?」
「那就不要和我說話!」
「不和你說話怎麼告訴你‘我愛你’?」
她腳步一頓,惡狠狠地轉過身來,手指用力戳著他的肩,「愛我?愛我!你愛的是我還是我的態度?居然敢用這種話來扭曲我!」
「我是真心的!」
「真心你個頭!」
她越走越快,他再度追了上來,輕輕拉住她。「相信我!」
她別過頭去不說話,他溫柔地將她轉過身來,驚覺她竟是滿面淚痕。「阿俐--」
「有條件的!你們的愛都是有條件的,這種愛我不要!我不要你們這種愛情!我不要!」
鄒烈無言地扶著她的肩,輕柔地拭去她的淚水,「對不起--」
「你對不起有什麼用!」她哭著捶他,「我不勇敢你就不愛我!我不陪你和全世界打仗你就不愛我!你這算什麼!你這算什麼嘛!」
「不是這樣的!」他輕輕擁她入懷,親吻她的發絲。「真的不這樣的,我只是害怕你會受到傷害!我只是害怕自己太自私,不能保護你,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將會遇到什麼情況。」
她啜泣著不肯抬起頭來,倚在他的胸前。
他溫柔地輕拍她哽咽的背脊,在風中說出他的誓言。「你懦弱,我愛你。你膽小,我愛你。你和全世界為敵,我愛你。你不愛我,我還是愛你!」
她微微一驚,滿眼淚水地抬頭,有些孩子氣的,「真的?我很丑、很壞、很頑皮、很惡劣,很--」
「我就是愛你!」
「不可以騙我!」
「不會的!」他親吻她的額、她的眼和她的唇。
那麼的輕柔,那麼的深情,那麼的--如何還能思考呢?
在風中,在東區蕭索的街道上,一對新生的情侶忘情地擁吻著。
諾言在風沙中飛揚起來,傳到天際--願眾神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