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巧玲瓏撕回皇榜告示回家後,思娘就沒有再踏出他們住的小院落一步,她將自己關在小院子里,獨自對著聶珥為她畫的畫像睹物思人,算算至今也過了兩月余,熱鬧的新年已過了一個多月。寶兒為了那日傷到思娘的心而深深抱歉,所以她支持思娘在短時間里不要到外頭拋頭露臉讓人找著。她今天就特地到北門口買香滑油雞回來,她知道這家酒肆的油雞是思娘的最愛。
「咦?二姑娘,怎麼今日是你來這兒買油雞,而不是三姑娘?」北門口的店小二一眼就認出寶兒,所以大老遠的就嚷嚷的喊人。
「唉,我三妹身體有些不適,可偏又念念不忘你們這兒的油雞,所以干脆就來買了,也正好拿些活兒回去做。」寶兒沒心眼的笑咪咪說道,絲毫不覺得自己早已落入二樓某人的眼里。
「正巧我家婆娘還思思念念三姑娘親繡的繡鞋,過些天是她生辰,不知三姑娘的身子還好吧?我想買幾雙回去給她開心開心。」店小二靦腆的詢問。
「沒問題,我回去就告訴三娃。」她記下店小二的事,很輕易的幫思娘接下活兒做。
「二姑娘,這是您要的油雞,改明兒個我讓我家婆娘親自登門道謝。」店小二笑呵呵的遞上油包,然後他的視線恰好落在對街上的告示。
「我總覺得那告示上的十六公主和三姑娘頗像,不過那怎麼可能呢,你們的娘親不是早就過世,親爹又是從揚州帶你們來到京城定居,怎麼可能和那皇親牽扯上關系。」店小二頗為大聲的自言自語偏巧全都讓樓上的人給听見。
雖然店小二說的話全都是師父要她們三姐妹對外一至口徑,只是當他如此嚷嚷,寶兒也不免心涼膽跳。
寶兒惶恐的扯出夸張的笑容,咯咯笑道︰「如果三娃真是十六公主,那我和大娃不也是公主了?小哥您真愛說笑啊。」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二姑娘你可別介意。」店小二搔搔頭不好意思的道歉,寶兒也大方的擺手表示不在意。
「我得趕緊回去了,晚了,恐怕我爹爹又要發火。」她胡亂扯個理由,幾乎落荒而逃的速速遠離這里。
捧著油雞,寶兒不敢直接沖回東大街小巷的屋子,她刻意的在街坊二橋東晃酉晃,一下買些女孩家細鈿之類的小玩意,一下又晃到專賣胭脂水粉的鋪上,替自己還有兩位姐妹挑選新的水粉。
時間被她東拖西拖的虛耗掉許多,寶兒小心的四下張望,確定應該沒人跟蹤她以後,才迅速拐進無人的小巷,然後使出飛檐走壁的絕活兒,一個輕躍跳上別人家的屋頂,迅速消失在空氣中。
在她消失以後,原先她站的位置馬上傳出陣陣的咒罵聲,那個人正是又將人給跟丟的聶愷。他狠狠地咒罵自己沒用,為何當初聶珥習武時,他不跟在旁邊偷學幾招。
「該死該死的,」他氣得直踢地上的石頭,懊惱的很。「怎麼會咻一聲的就不見人!」他氣呼呼的轉身離開小巷,不過他知道該到哪里去問人,北門口的酒肆,那個店小二似乎與會飛檐走壁的姑娘還滿熟悉的。今日總算沒有白白混過。
他很快的走回酒肆,直接將店小二押到酒肆後頭問話。
「我需要莫約一個時辰前來你這里買油雞回去的姑娘她住的地方。」他亮出平凡百姓無法拒絕的一錠金元寶,果然店小二眼前一亮的什麼懷疑都沒有就說了。
「她住在東大街的第六條巷里,有紅色屋瓦的就是。」店小二貪婪的目光跟著眼前晃動的金元寶移動,他想伸手拿,卻被聶愷殘忍的握在手心。
「她家還有什麼人。」聶愷想確認錢花的值不值得。
「老父與兩位姐妹。」店小二的喉頭上下移動,他的腦袋不斷的遐想他有了這錠金元寶,能為家里補多少的米糧?
「她們各叫什麼名字?」
「這小的就不知了,只曉得外人都喚她們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他哭喪臉的說道︰「而二姑娘她都叫她的姐妹大娃和三娃。」
「這是你的了。」聶愷得到他想要的情報,手中的金元寶大方的彈出,店小二如獲至寶的磕頭感激不盡。
「不過今日我問你的話,往後不論誰問起你,你都得守口如瓶,不然我會將金元寶討回。」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感謝公子厚愛。」店小二哪會隨便亂講啊,他只要想到手中的金元寶可以讓他月兌離店小二的生涯,他就樂得什麼都會答應。
聶皚走進東大街第六條巷,他很快的找到紅色屋瓦的屋子,只是這一整排的小小院落全都是紅色屋瓦。他算是被騙了一半吧,只是他的無力感在見到某座屋頂出現黃衣女孩時,全都消失不見。難道她與早先那位憑空消失的姑娘年紀相仿,搞不好就是店小二說的三位姐妹之一,他還是趨前探個虛實。
「師父,大娃回來嚕。」
虛掩的門顯然是有人不經心的忘了關好,聶愷小心的將自己隱藏在門扉後頭,他听見清脆的姑娘家的呼喚聲——
「二娃、三娃快來唷,我買了上好的黃魚,還打了一壇陳年老酒回來。」打從他們知道思娘就是告示上的十六公主開始,三個女娃的師父便要求她們暫時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要再靠偷拐搶騙走遍天下。這也是為了怕形跡敗露失手了會牽連到思娘的名譽,所幸他們之前累積的金銀珠寶不少,加上思娘的繡工手藝一流,所以他們才得以衣食無缺。
透過虛掩的門扉,聶愷果真見到一臉虛弱蒼白的思娘,他差點按捺不住的沖進去亮出身份,迅速將人帶走,以免夜長夢多的又將人給看丟。但里頭繼續傳出的對話讓他忘了所有應有的舉動。
「惡……嘔……」思娘一聞到黃魚的腥味馬上就捧月復走到一旁慘白的嘔吐,她的異常讓姐妹們擔心的小心扶好她,怕她不小心摔倒。
「生病了嗎?要不要請大夫回來替你把脈?」巧玲瓏好緊張的拿起手絹替思娘抹掉唇邊的穢物,而寶兒則認同她的話,猛點頭的附和。
「是吃壞肚子了吧?要不我去藥鋪抓藥回來給你補補身?」寶兒的關心也是很直接的。
「我不是吃壞肚子。」思娘虛弱的讓師姐攙扶她回座位。
「三娃不是生病,而是有了身孕。」她們的師父說出思娘一直隱瞞的實情。
「身孕,師父您是說……」巧玲瓏率先不可思議嚷嚷。
「師父您是說,三娃肚子里有女圭女圭?」寶兒不敢相信的吼出。
「師父……」未婚懷孕,若讓人知曉了可是要放水流浸豬籠的,是件很不得了的丑事。
「把孩子生下吧,你不是還等著聶將軍回京城?」師父慈祥的替她決定一切。
「他會要我嗎?」孩子啊,她也不願讓肚子里的女圭女圭變成與她一樣無父,只是聶珥是否還在想她念她惦記著她?
「傻蛋,聶將軍一定會要你的,」巧玲攏輕擁住她,安慰的說︰「他喜愛你的,不是嗎?」門外偷听的聶愷驚恐的拔腿轉身就走,他顧不得該先把人給帶走再說。總之這一切的混亂該解決才是。
當他一離去後,師父便若有所思的走到門旁,將原先虛掩的門扉給合上拴好。他其實早就知曉有人在門外偷听,門之所以會虛掩,全都為了引人注意罷了。
他和藹的凝視正低頭不停撫觸肚子尚未隆起的思娘,還有另外兩個顯然在互比興奮的其他女孩,這畫面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全都會成為夢境的一部分吧?***
「你說什麼?」趙氏被聶愷匆匆趕回後的第一句話給弄得嗆著。「你找到思娘了?」
「對,」聶愷氣喘如牛的癱軟在平日父親常坐的太師椅上,他又繼續講出讓娘親驚恐又訝異的話,「而且她懷孕了!」
「懷孕!天,你怎麼不干脆先帶她回府?」趙氏為兒子的辦事能力感到悲哀,她不知聶愷是如何被皇上看上跑去當欽差的。
「他們家每個人似乎都有不錯的武功,」他頗為無奈的說︰「我是怕他們會帶著思娘連夜逃走,所以先要人看緊他們家的所有進出,然後才趕回來跟您報告喜事。」
「喜事,是喜事沒錯,可……二郎卻還在邊疆,他甚至連思娘失蹤都不曉得,這……」想到這里,趙氏不免頭疼欲裂。
「娘,我覺得倒不如咱們去請皇上賜婚,一來正好讓二弟趕緊回京,二來還可以逼出思娘,這一舉兩得,不是很好嗎?」聶愷出了鬼點子,讓急著想要聶珥盡速回來的趙氏陷入猶豫當中。
「這……可好?恐怕不妥吧,對思娘的閨譽總是不好。」想兒子想媳婦更想抱孫的她,還是顧忌到思娘的名譽。
「這您不說,我不說,我們只跟皇上與九王爺知道,誰會曉得思娘還沒嫁到我們聶家就有了身孕?」聶愷理所當然的說道。
「也罷,改明兒個我就進宮告訴皇上這件事,這還得皇上作主才行。」畢竟皇上與九王爺早已達成協議,思娘名義上還是大宋的十六公主,但也是九王爺收養的義女,如此兩位心急的父親有很好的下台階,更顧全思娘已過世的娘親,各方面都相當完美。***
「稟將軍,京城來了三百里加急的聖旨,請聶將軍趕緊接旨。」看守城門的衛兵領了京城千里迢迢來的傳令官,聶珥在狐疑之余,趕緊出去迎接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查因聶珥駐守邊關有功
朕特賜婚
命聶珥三日內啟程回京
迎娶公主與九王爺千金
欽此
謝恩
「恭喜聶將軍,賀喜聶將軍,連娶兩位千金啊,這襄陽可是個福地啊,往後末將接替您的位置後,還得多靠將軍您提拔提拔。」傳令官是聶珥舊識,他爽朗豪氣的拍拍聶洱肩膀,將對聶珥而言猶如千斤重的聖旨交到他手上。
相對于他四周的人為他歡樂的模樣,聶珥反倒有滿腔的憤慨無處宣泄。
他才不屑什麼駙馬爺,他只要思娘一人就好。
他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木然的向賀喜的眾人簡單道謝後,便轉身回到自己的帳營里。
里頭除了書寫上他姓氏的旌旗外,還掛了思娘的畫像,是那天他替她畫的秋千美人圖,而書案上還有思娘寫給他的信箋,上頭只有一行她清秀的字跡——妾心與君同。
短短的幾個字,流露出與他同樣廝守的心,她現在可好?如果她知道自己冀盼的人即將迎娶他人,她會有多難受?
聶珥一想到她為自己落淚的模樣,光憑想像他就無法忍受,更何況他還得殘忍的讓她面對此事。
他突然想到自己調派至此已有數月,從他與家中魚雁往返頻繁卻從未接到思娘的書信,更離譜的是兄長甚至娘親也從沒提及過她好或不好,難道他離開京城後,她便出事?自己追問過思娘的消息,問過她好不好,但每封收到的家書里,總寫著家中老小平安,勿掛念幾個再簡單不過的話,他又想起那日她到城門送他的嬌弱模樣,此時,他再也按捺不了的起身喚來隨從,簡單交代幾句話以後,他便早聖旨上指定的時間三日匆匆趕回京城。
「陳將軍?」原本伺候聶珥的隨從有些訝異的望向他新來的主子,誰知道新主子卻神秘的一笑。
「放心,他的行為全在皇上的掌控中。」陳將軍得意又佩服的說。
因為聶珥會匆匆的不顧聖旨趕回京,這表示他在乎。皇上正是如此告訴他,也交代了千萬不要阻止聶珥趕回京的腳步,否則會惹來殺頭的危機。
「啊?」隨從搞不清前因後果,所以還是听得迷糊不解。***
「大事不好了,那個該死的聶珥,居然要同時迎娶公主和九王爺的千金!」寶兒再次大呼嚷嚷的沖回家,手里是被她偷撕下的皇榜告示。她的話讓原本捧著茶碗喝參雞湯的思娘聞言摔破手中的碗,燙傷手背還不知道。
「你不懂就別亂嚷嚷,都什麼時候了還如此吵鬧嚇人。」巧玲瓏趕緊弄來打濕的手巾替思娘擦拭燙著的手,她恍惚的模樣讓人擔心。
「我累了……想進房……休息……」小心的站起,她微微顫顫的恍惚讓人緊張。「那是皇上下旨的,一切等聶珥回來以後再說,你先別難過。」巧玲瓏小心的扶著她安慰。「我知道,我沒事,我只是很累罷了。」她努力的強扯出微笑,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讓人更為擔憂。
「這狼心狗肺的爛東西,」寶兒的脾氣本就比較火爆,她氣呼呼的痛罵。「他也不想想思娘現在大著肚子正需要他的時候,他沒封書信來安慰三娃就算了,還居然要娶別人,真是太過分了!」」說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三娃懷孕的事,你別老是把事情朝壞的想。」巧玲瓏相信人性本善,而且聶家根本就不知道三娃有了身孕,甚至還未找到她的下落,他們又怎麼知道該通知正在邊關駐守的聶珥。
「你們都別為我吵架,」她好想他,但事實比人強,光是她想又有何用?「早在我離開聶府那時開始,我就不奢望了。」
「難道你會回來就是因為從沒想與聶將軍廝守終身的打算?」寶兒又是哇啦啦的不敢置信。
「我用什麼身份和他拜堂成親?」她捂住心口那里有聶珥送她的蟠龍玉。「我去聶府是為了偷竊稀世寶貝,是個小偷竊匪,而他卻是堂堂威武的將軍,就算現在我恢復了公主的身份,還是無法抹滅那不堪的過往。」
「你是為了師父才會這麼做的,我相信你跟聶珥解釋清楚,他定會體諒你。」巧玲攏輕捏她的手安慰道。
「沒用的,我從不奢望和他會有來來。」她疲憊的嘆道。
她的手隨著話溫柔的撫模肚子,那里頭有他們的女圭女圭,她就很開心很心滿意足。
「就算他娶了別人你也不怨?」寶兒不懂愛人的心態,在她單純的想法里,愛人就是獨自佔有,如此簡單。
「曾經滄海。」她輕喟,隨即走回屋內將自己鎖起來,把世間事全鎖在紛擾的門外。***
在思娘備受折磨的同時.三個女娃的師父正在聶府與聶世忠、趙氏還有湊熱鬧的聶愷商討聶場與思娘大婚的細節。
「老師父,我們代皇上與九三爺感謝您當年救思娘,甚至將她教養這麼好。」趙氏舉杯道謝,她真誠的感謝眼前的老人。
老師父跟著舉杯,仰頭爽快的灌進美酒。
「好酒,不虧是皇上御賜好酒!」他抹嘴贊美,炯炯有神的目光不輸在座任何一位聶家人。「咱們真人面前不說暗話,我相信各位對老夫的身份早已調查清楚,不是嗎?欽差大人。」
聶愷干笑,不敢對自己最近這些天蹩腳的跟蹤有所回應。
「救起思娘,全是意外,養育她是救她後該負的責任,老朽不敢居功地不想邀功,我只希望令郎能好好疼惜思娘,偶爾讓她回去探望老朽,這樣我便滿足。」師父從不居功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好邀功。
「老師父高風亮節,」聶愷說出令人噴飯的話,他說一位以偷竊過一生的人高風亮節。「不過我們也絕對不會虧待您。」
「我說過我不是撿小孩回來教養以後準備販賣,救她養她全屬意外!」老師父拍案起身,對聶愷的話相當不滿。
「老師父別惱火,」聶世忠急忙安撫老師父的情緒,他怒瞪不會說話的笨兒子。「大郎不會講話,他沒有別的惡意。」
「哼。」老師父嗤鼻,不滿的甩手重新坐下。
他是愛財愛錢沒錯,但他從未想過收養的那三個女娃能為他掙來什麼,他就像一般的親爹,只要女娃們喜歡怎麼樣,他都隨便她們。
「想必老師父應該知曉思娘是公主的身份,所以我們也毋需拐彎抹角,希望您別在意,」趙氏接手所有大權。「當年的事在此之前我們也同您解釋過,所以皇上那邊希望思娘能回皇宮,至少到九王爺府,以皇室公主的身份風光出嫁。」
「這些不該與我商討,你們應該去同思娘說,說服她才是吧?」老師父四兩撥千金的將棘手的事推給他們。
「我們是希望您能先同她解釋,那日她什麼話都沒說就離開聶府,我們能體諒她或許有苦衷,但相對的,我們也希望老師父能幫我們做到此事。」趙氏態度誠懇的請求。
「這實在太強人所難,我不能替她作什麼決定。」老師父手一擺,人也起身準備離去。
「倘若我們先讓她知道自己即將嫁入聶府呢?您說她會不會點頭同意?」聶愷突然發言說道。
「我說過我無法代替思娘作任何決定,事實上思娘她到今天還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公主身份,甚至對自己身世還有些許怨懟。」老師父實話實說的坦言道。
「這樣就棘手了,」聶世忠煩惱的說︰「繁文縟節我們是不會太在乎,畢竟我們要的是一個單純的兒媳,不是尊貴的公主,只是皇上和九王爺那頭不管你我,都不好交代。」
「那不是我或是思娘的問題吧?當初不要她的是你們這些皇親國戚,現在說要的還是你們,我是個草莽魯夫,不懂得你們皇室宗族的禮節,我只知道,對不起思娘的是你們,而不是我。」
這件事談到後來也是無解,最後屈服的是兩位愛女心切的皇上與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