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城的路十分順暢,並沒有外擾,且一路風和日麗,讓人愉悅。
但德雪和小雨的花容月貌,仍是帶來些許的不便。
「小姐,您別老扯著那張可憐的頭紗。」在客棧里,小雨安分又自在的將頭紗半掀起,然後夾了一個渾圓大湯包朝嘴里送,她不忘揶揄德雪的不習慣。
「討厭的蠢東西,人家才不要再戴著它。」邊嘟嚷邊朝頭紗下面扇風。德雪就是無法像小雨那般自在。因在邊陲地帶,所有女人不是年紀過小,就是年老色衰,或者已是別人的妻子,所以當德雪半掀開頭紗露出嬌麗容顏時,立即引起一陣大小不一的抽氣聲。
在那一瞬間德雪後悔自己幼稚的舉動,她再度放下頭紗時,已經阻止不了別人對她的好奇。
「可愛的姑娘,陪馬大我,喝兩杯吧。」一位臉上有著交錯刀疤滿臉落腮胡的男人,粗魯不文的單腳跨上德雪旁邊的空位,大剌剌的嚷道。
福伯第一個反應就是拿起隨身攜帶的劍,直直抵住那男子的脖子。
頓時尖叫聲四起,福伯面不改色的說︰「離我們遠一點。」
「有話好說,」人稱馬大的他,在關外有殺無赦的封號,如今被一個看似年邁的老者單刀抵住頸子,面色豈會好看。「我不過是看上你家小姐,希望她能陪我喝兩杯。」他邊說,邊將福伯的劍給推走。
「我家小姐是不陪人喝酒的,要喝酒,上妓院胡同去。」福伯不客氣的厲聲道。
「哼,你以為你家小姐是誰,京城來的格格嗎?」馬大當場發飆的拔刀吼道,「我告訴你,我馬大就連平王府的格格都上過,要求我幫她殺了和親王府的格格,你說,我有什麼不敢做的!」
德雪聞言,原本準備夾起燒鵝的手,硬是在半空中呆滯愣住,而小雨更是險險被口中的溫茶給嗆到。
主僕倆互望一眼後,極有默契的低下頭默默吃著桌上的食物,但她們心里所想的卻大不相同。
德雪悲傷的想,顥妍當真這麼恨她?恨到連這種粗魯的男人都可以獻出自己的身子?
小雨則咋舌想,顥妍格格不愧是號稱大清皇朝最開放的女人,就連這種粗野的男人都可以為他們敞開雙腿,唉,何苦為了德-駙馬爺這個永遠都不會愛她的男人,作踐自己呢?
福伯不願多話,他悶聲的將劍用力放下,才重新端起碗筷。
「你們……」馬大有些自討沒趣,卻不經意的朝德雪稍嫌涼快的上襟望去,這一瞧可不得了,因為他看見德雪脖子上那用紅線串著的九龍金令。
他知道那是啥玩意,平王府的格格曾拿畫給他看過,所以他才能一眼認出。
眯起眼,他故作聰明的不再鬧事,靜靜的退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坐下,但他嘴邊浮起的賊笑,卻讓向來小心謹慎的福伯起了戒心。」福伯,你快些吃吧,要不然被小雨這個餓死鬼搶光了你的飯食就不好了。」德雪體貼的將燒鴨腿還有酥炸龜全夾進福伯的飯碗里,笑盈盈的說。
「小姐,您別忙了,老身自己會招呼自己的肚子,不會讓它吃虧的。」福伯感動的說,他沒見過像德雪格格這般會替下人擔憂的主子。
「福伯是德-的救命恩人,所以也是我的恩人,德雪還讓你服侍就不對了,你就別跟德雪客氣,」德雪隔著面紗,笑咪咪的說。
很快的,吃完飯後,福伯招來店小二要了三間上房。
小雨疑竇的睨了福伯一眼,卻不敢說出,只得將疑問全塞進心底,因為她想,格格都沒說什麼了,她這個奴婢也樂得晚-亡有床睡覺,不必打地鋪。
很快的,福伯將德雪安排在三間客房的正中間位置,而當店小二離開後約一刻鐘,他還謹慎的走出 外張望。
「小姐,請原諒我無理的要求,我希望今天能夠和小雨一起待在您的房間里。」福伯相當嚴肅的跪;下要求道。
「福伯你……」德雪還未表示意見,小雨就先發難。
「小雨,讓福伯說完活。」德雪制止的說,因為她知道福伯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是因為那個叫馬大的人,屬下認為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福伯將觀察到的全數說出。
「因為他說自己曾和顆妍格格親密過的關系嗎?」德雪偏著頭問。
「格格,屬下認為馬大不安好心,他眼底的賊,躲不過我的眼。」福伯擔憂的說,
「這樣,我們還可以留在這兒嗎?不需要連夜離開︰」小雨單純的問。
「我想,馬大那邊的人馬一定會隨時監視我們,更何況現在已是夜晚,我們貿然的連夜離去,豈不是更加危險︰」德雪分析的說。
「可是我們留下不是更羊人虎口嗎?」小雨還足不解的說。
德雪和福伯互看-眼,隨即也認為小雨說的不無道理。
「靜觀其變,」德雪想了會說︰「與其趁夜離開!外頭卻是我們所不熟悉的地方,那不如留在這里,等天明了後,再到官府求救。」
「喔。」小雨帶著些許疑惑點了頭,而德雪也覺得自己累了,想休息。
「等等,格格,清不要睡在床上︰」福怕又說,這回他的活卻讓德雪拒絕。
「我知道福伯的意思,但我不能更不可以讓你或是小雨替我躺在床上等著馬大那班人馬來突襲,這種事.我做不到。」她有一身她阿瑪的傲骨,不願看無辜的人替她受死。
「小姐,小雨不怕的。」不知何時變得勇敢,小雨半闔的眼楮突然變得晶亮起來。
「傻瓜,睡覺吧。」德雪笑著輕點她額頭。
德雪和衣躺下,小雨替她放下簾帳後自己也坐在小桌前瞪著燭火打盹,福伯則再度確認好門窗全部上鎖後才減掉燭火,頓時室內傳出大小不一的呼吸聲。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漸漸的,里頭三人逐漸被睡神召喚,直到外頭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且不約而同的停在門外時,才把他們全都驚醒。
福伯在第一時間握住劍鞘,而小雨也模出隨身攜帶的小匕首,德雪則從包袱里取出跟隨自己已久的弓箭。
他們都等著門外的人隨時破門而入,精神也繃緊到極點。
三個人的耳朵全都拉長仔細的听著,但奇怪的是,別說馬大,就連一只貓的影子都沒見到,可是偏偏門外卻出現驚呼的打斗聲,不消多久又不見任何聲響。
德雪忍不住的爬下床,和福伯同樣也是滿滿疑惑的眼楮互望,突然听見門外傳進一聲洪亮的聲音,「屬下來遲,讓格格受驚!」
「怎會有人知道格格在這里?」小雨提出疑問。
「福伯,開門。」德雪輕移腳步的坐到椅子上,等著福伯將房門打開。
門外聚集了許多好奇的人,他們在听見那將近十人的彪形大漢紛紛向里頭下跪,並恭敬喊著格格後,差點沒全部摔倒在地。
「都起來吧。」德雪認出其中有些是老佛爺身邊的人,以前德-在大內當帶刀御前行走時,她曾見過!
「格格,是皇上和老佛爺不放心您,所以要屬下隨時伺候著。」為首的男子氣勢高昂的說道,比起被人捆綁並壓在-旁的馬大和他的手下來看,這一群禁衛軍顯得英氣勃發。
「喔。」德雪撐住下顎,稍稍點頭的應聲。看來不僅僅太後女乃女乃不放心她,就連皇上她都驚動了,唉。
「格格,請容屬下在未來幾天能夠隨侍格格身邊,保護您平安到達京城。」齊聲洪亮的聲音讓德雪知道她沒有反對的余地。
「就照你們的意思。」德雪不想在回家途中再出任何意外.所以沒多加反對便同意。「我累了,你們全都撤走休息吧。」
為首的男子立刻指揮若定的清場,並且要求店家將德雪所處的二樓全數清場,他們要包下全部房間。
不久,德雪的房門再度闔上,讓外頭張望的人不禁嘆息不能看到美麗的格格。
前線戰事吃緊,德-根本沒時間去想兒女私情,只在稍稍歇息的時候,才會對著胸前的金鎖牌仰空長嘆。
「在想那小美人?」馮祁不安好心的趨近他身邊說,眼楮不時偷覷德-手上抓住的金鎖牌。
抿緊唇,德-不發一語的離開原本坐著的石頭。
「小伙子,做人不要太自以為是,很多時候,不是你見到的那種情景。」馮祁在他背後大聲說道。
「是嗎?」德-淡淡的回答,對他的話一點都沒看在眼里。
對他而言,除了德雪,其他事他都不放在心上,古有關雲長不將金錢財富看在眼里,只為忠心效主,今有他情願放掉堆放在眼前的所有富貴榮華,他只要德雪一人。
「當然,你有德雪當靠山,自然會瞧不起顥妍,但顥妍要的也不多,她只要你願意娶她做側室就滿足了。」馮祁在他背後說道。
德-冷笑在心里,因為天底下哪有人會要別人毫無條件的接收自己的姘頭,人盡可夫的女人,顥妍的行為,在許多人眼里多半都是不屑的。
「德-何德何能,能讓堂堂平王府的格格相上。」德躇自我解嘲的說?
「你知道的.因為你的身份。」馮祁意有所指的說。
「沒父沒母的孤兒,德-這一生已讓太多人抬愛,無法再承受顥妍格格的愛護。」德-揚起嘴角,冷言道。
他裝傻,馮祁也清楚,馮祁在他大跨步離開前故意說︰「不要以為你不願意接受,顥妍就會放棄你,她會不顧一切的得到你。」
德-猛力回久。那雙看似平板無波的眼,如今變得銳利。
「我,德-,在此發誓,如果德雪發生任何意外,我上窮碧落下黃泉,都要替她血刀仇人!」他惡狠的發誓。
德-眼中的恨,讓馮祁不禁狼狽的後退一大步,他冷不防的發顫,寒氣從骨子里發出。
德-就像他死去的阿瑪,裕親王爺,尤其他那雙洞悉人心的眼更是令人膽顫而寒。
看來自已真的要勸顥妍對德-死了這條心。
「阿瑪,額娘!」德雪一見到等候在外頭心急的父母親時,眨眨淚眼,翻身下馬車,直直奔入香黛的懷里。
「丫頭,你還知道回家啊?」和親王不滿的低吼,在見到心肝寶貝平安的回來,眼眶忍不住通紅。
「王爺……」香黛在旁拉扯他的手,希望他別再對德雪氣惱。
「阿瑪……」德雪聰明的低頭,不敢多話。
「人平安回來就好,」和親王見到平安回來的德雪,原本想責罵她的語氣變得有些軟化。「都進去吧。」
和親王轉過身子,除了香黛,沒入瞧見他眼角泛著欣慰的淚光。
香黛伸出柔軟的手。悄悄的緊握他的手。
然而就在德雪一腳跨進王府大門時,後頭便傳來急呼︰「王爺、格格請留步!」後頭有人快馬狂奔而至,讓一群人紛紛停下腳步,狐疑的向後望去。
只見-位武將裝扮的人飛身下馬,對和親王下跪後。慌張的從衣袋里抽出一封帶血的信箋.
「格格,這是德-將軍在受傷後托付末末將的信,他交代千萬要親自送交到您手中︰」他直接將信箋呈上德雪手中。
「你在開啥玩笑?」德雪揮走那人欲交給她的東西,心中不讓懼意涌上。「德-和我分開前還好好的,什麼受傷?什麼……你給我滾!」
「德雪!」和親王怒吼,並替地接過帶血的信箋。
他飛快的看完信,冷著臉舉高手要管事的將送信的武將帶去廂房休息。
「王爺?」香黛擔憂的看著和親王意外的沉默。
「進去再說。」他-手攬住德雪的肩頭,強迫雙腳似乎已在地上生根的她回到王府。
德雪呆滯的將視線定在前方,她像個木頭人般的讓和親王一路帶回自己睽違已久的院落。
她知道德-不會無緣無故捎信給她,而偏偏那信上的血跡斑斑,起來就讓人心驚害怕。
頭一回,德雪終于了解什麼叫害怕。
摒退所有閑雜人等,和親王憂心的望著還不知道真相就已經失了心神的德雪。
「王爺,德-在信上……」香黛替德雪先開口問道。
「這信,其實有一半的用意是要讓皇上知道的。」和親王沉重的開口。
「阿瑪?」德雪不解,她抬起頭望著和親王。
「顥妍格格,應該說是干王爺的伎倆,就是要顥妍去勾引德-,最好是讓德-娶她,這樣一來,德-就無法追究當年父母及全王府上下千余口人的冤案。」和親王話一說完,便開始長嘆,
「德雪不懂……」抬高可憐兮兮的小臉,和德-相愛的那幕畫面仿佛還在眼前。「那明明是德-……」
「他太了解你,知道你不可能先看這封信。」和親王模模她的長發嘆道。
「阿瑪?」德雪依然不解的睜大眼楮,
「因為當你收到通知,你會像烏龜一樣縮起頭來。」和親王將信箋拿給她瞧,德雪果然看見信的開頭寫著阿瑪的稱渭。
德雪在見到熟悉的字跡後,眼淚便不受控制的一發不可收拾。
「德-……」看著握緊的信箋,她開始號啕大哭。
沒良心的人,明明就說是要給她的信,寫的卻全是要她阿瑪好好替他照顧她,說他對不起,不能陪她走完這輩子,希望下輩子再補償她……
「德-,你去死好了,誰希罕下輩子,本格格就是只要……哇!」德雪石破天驚的狂吼出聲,然後狂奔沖回自己的床上,小手猛力捶打她在離家前就已繡好的鴛鴦對枕。
和親王和香黛互望一眼,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寶貝女兒。
……感念王爺及側福晉這些年來的愛護,德-在九泉下餃草難報……若有來生,但願王爺還能將她交給無能的德-,因為今生德-已無力償還她對我的情,德-只願王爺能為德雪再許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家,如此,德-當死而無憾……
你真傻,我都是你的人了,怎能要我嫁給別人?你好狠啊……
德雪看著早被她捏皺的信箋,一顆顆斗大淚珠就這麼不經意的滾落宣紙上。
濕濕的眼淚苦澀不已,德雪懊惱的低呼,小手急急的想擦干,沒想到卻適得其反的愈弄愈糟。
「啊……鳴……」德雪愈是心急,眼淚愈掉愈多,直到整張紙都糊了,她才真正放聲大哭。
「格格……您就別……別哭……」小雨徒勞無功的想替德雪抹掉眼淚,自己卻跟著愈哭愈傷心。
「小雨,德-他……他不要……不要我了……」抽抽噎噎的,德雪無法控制的哭倒在小雨身上。
「格格求您別再哭了,小雨會舍不得的想陪您一起哭啊。」小雨摟住德雪,主僕兩人哭到無力失聲。
「小雨,你知道嗎?我已經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氣,」德雪突然坐起身,捂住胸口說︰「以前,德-讓我的天地盈滿愛意,沒有遺憾,而現在,我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麼繼續過下去。」
她近乎崩潰的言語,當場將小雨嚇壞。
「格格,您千萬別想不開啊,側福晉和王爺會受不了打擊的,」小雨抹干眼淚說。
「我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捂著心窩,德雪感覺自己整個心部被掏空。「以前認為很多事部理所當然,因為有德-替我撐著,就像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現在天地崩塌了,你說,我還能怎麼辦?」她低語喃著,語調听似正常,誰知眼淚卻不斷的滾落。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馮延已的長命女而今由德雪口中吐出,卻是如此的哀戚。
「格格……」小雨心疼德雪卻無力也無言,她打小就跟著德雪長大,以前就算德雪再怎樣傷心,都不會有這種反常的現象出現,而今天卻淨說些喪氣的話語,這使得小雨擔心不已。
小雨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告訴她就當德-還活著,要地努力的活下去。
窗外,一對擔憂的夫婦一個垂淚一個嘆息著。
「王爺,香黛好怕,怕我們的女兒會想不開啊。」香黛見到女兒在短短一天里即憔悴不已的身影,忍不住哭癱在和親王懷里。
「這是命,等所有事情都過了就好。」和親王意有所指的說。
「我怕德雪無法等到那時候啊,她這麼嬌弱……」心疼女兒的眼不時的望著德雪哭倒在小雨懷里的畫畫,香黛突然好恨自己無法幫助女兒。
和親王抬頭看一眼皎潔明亮的月兒,長長嘆氣。
「很快的,會……」他話來不及說完,德雪屋里就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
「啊!快來人啊,格格……格格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