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的山城。
其實御史被劫的地方,離京城並不遠,就在西北方的青縣,但是已經追了五天,慕容開還是沒能抓到那群大膽的惡賊,挫敗感油然而生。
青縣境內有大大小小的山,一重接著一重,人跡稀少,荒涼的很。平常管理起來並不困難,但若是遇上了像現在這般情況,不熟悉此地環境的人就得借重地形圖,以及當地居
民的口說敘述,比起長年在山間流竄的山賊們,自然慢了一步。
要不是忌憚著他們手上有景四端和雁依盼,慕容開早就下令放火燒山了。此刻正是投鼠忌器,只能被動追逐,還要步步為營,小心謹慎。
「他們已經不是單純的山賊了。」親信士兵低聲道︰「這幾年來,南方山賊勢力崛起,和被少將軍逐出西疆的馬賊結盟,儼然是西南區一大禍患——」
「這麼說來,還是我的不對嘍?」慕容開心情已經很惡劣,反問的口氣自然好不到哪去,簡直是想吵架。
「呃……」親信開始冒冷汗。
想當初若不是他們慕容父子竭力守住西疆,多次交戰,大舉殲滅消弱了馬賊的勢力,讓他們在西疆待不下去,只好另謀他處的話,此刻西疆也會像其他地方,人民無法安居,
一年到頭要擔心被搶被殺被燒!
想到季月那麼單純樂天的姑娘,若是生活在這樣的恐懼之中,慕容開就是一陣又一陣的舍不得。
西疆之于他簡直已經是第二個家,他真的不想離開,不想去爭什麼戰功,也不想幫忙平什麼勞什子賊亂。
因為就他所知,南方軍營本來就少,這也就算了,北方的駐軍意氣風發,近年來可說是養尊處優,吃的肥肥的,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硬是上奏朝廷,要兵部幫忙。慕容開看
著自己的父親一生奔波,到晚年方能與家人相聚,如今自己也要走上相似的路子了。
以前他並不在意,但現在,他在意的要命!
生平第一次,出兵像是少帶了什麼東西似的,腦袋想著地形,賊人逃月兌的路徑、兵計等等,心里卻老是掛著一個人,想著她此刻在哪兒,是不是乖乖等著他回去,還是瞪著眼
楮毫不客氣地咒罵著他,嘀咕說京城真不好玩,抱怨這麼多菜誰吃得下……
夜里,山區十分寒涼,他們為了怕引來注意,所以連火也沒生,交談也盡力壓低了嗓音。只有偶爾遙遙傳來的狼嚎,以及軍馬呼吸噴氣的聲音。
勁風吹過,枝葉發出沙沙聲,從樹梢問可看到漫天的星斗,一輪明月不時被雲遮去。
他的月兒呢?是否也正沐浴在相同的月光下?
他們在山里總是靠著塊大石隨便就睡了,地底的寒氣直冒上來,還要保持警覺,隨時要防範敵人。慕容開雖然已經習慣,但仍不由自主地渴望著一張床,他可以安穩地睡一覺
,懷里抱著柔軟窈窕的她,鼻端有著那股清淡卻特殊的女乃香味。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身旁的親信自然听見了,忍不住低聲道︰「少將軍請別太過煩心,現在我們已經掌握了山賊逃竄的路線,只要靜心守候幾天,一定能發現他們的巢穴,一舉救回景大人。」
「我知道,我不是在——」
突然,慕容開住了口,他還舉手示意,要全部的人都靜下來。
四下只剩下風聲沙沙、蟲聲唧唧。但眾人怎麼側耳細听,都听不出來任何異狀時,耳目特別敏銳的慕容開就已經察覺不對。
有人。他用口形示意,隨即無聲地起身。
瞬間,眾人一起迅速動作,全部進入警醒戒備的狀態,在少將軍的手勢指揮之下,以濃密的雜草樹枝為掩護,緩緩的往聲響的來源前進。
果然,一群刻意等到夜深才行動的山賊現身了。他們也對附近地形極為熟稔,懂得找掩蔽,若不仔細看,根本就無法輕易發現蹤影。
也多虧了慕容開,不愧為將門虎子,他領軍緊跟在後。完全無聲無息,沒讓人發現,卻又能亦步亦趨,絕不會跟丟。
一路緊跟,跟到了山賊的巢穴,就位于後山林木特別茂密的一區。深處有天然岩洞,又深又廣,里頭隱約有火光閃爍。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此時月兒再度被浮雲遮住,四下陷入更深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慕容開全神貫注地盯視著掩蔽在濃濃樹葉中的岩洞入口。
一片漆黑中,突然,風聲轉急,冷冷的銀白光芒一閃而過,悶哼聲之中,溫熱的紅血染暗了匕首的冷光——
一雙雙晶亮的眼眸如同野獸般鎖定對方,殺氣與血腥味交錯,一場惡門一觸即發。
終于,烏雲慢慢浮開,皎潔的月光再度照耀大地,也照耀在幾名封喉見血倒臥在地上的山賊身上。慕容開以下,一人抓住了至少一名粗悍山賊,匕首都橫在咽喉前,令他們不
敢妄動。
岩洞里,山賊之首正牢牢抓住被五花大綁的景四端,遠遠與慕容開相對。
「這人絕對是重要角色,不然,官府不會大費周章找他。」山賊的頭頭是個高大彪悍的人物,五官深峻,膚色黝黑,左臉還有一道長疤。他冷冷望著慕容開問,慢攸斯理說︰
「你放過我的弟兄,我就不殺他。要不然……」
景四端與慕容開交換了一眼。他們師生倆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見,實在尷尬極了。
只見景四端披頭散發,斯文俊逸的臉上全是累累傷痕,顯然被山賊打過。鋒利無比的刀尖閃著冷光,就緊緊貼在他的頸側,只要輕輕往前一送,這位朝中大官就會命喪山野。
「你們抓他干什麼?」慕容開冷冷問。
「這人專壞事,跟他相好兩個,搶走我們不少生意哪。」山賊首領似笑非笑地說著,「從易縣到青縣,一路上我們看中的目標,全部搶先一步被他們洗劫過。這會兒要他把金
銀財寶拿出來分兄弟們花花,他又死都不肯,你說,這麼不上道,我們怎可能不請他來談談?」
查案就查案,有必要順便扮成鴛鴦大盜嗎?慕容開狠狠死盯著昔日恩師,也就是他曾經的情敵,真想掉頭就走算了。
「我們只劫了幾家而已……我想想,十六戶?十八?還是二十……啊,是二十七戶!」景四端突然開口抗議,振振有詞。
這樣還算「只」打劫了幾家「而已」?眾士兵都听得傻眼。
被問到這個,山賊頭目臉上表情一冷,緊抿著嘴,不出聲。
「原來漏抓了一個。」慕容開濃眉一軒,如釋重負的樣子。他又看了景四端一眼,隨即說︰「那敢情好,你們慢慢跟他談吧。」
說完,他居然手一放,把剛剛抓住的山賊給放掉了。
「少將軍——」士兵吃驚。
「你們也放人吧,沒什麼好說的了。」
山賊頭目的眼中也閃過一絲困惑。這個官府派來的年輕英俊少將,是怎麼回事?
「這人與我有奪妻之恨。」慕容開指著頭目手中的景四端,說道︰「我原本要娶的人是給他搶走的。我早就想殺他了,可是老找不到機會。這下子正好,你們幫我處理掉,多
謝多謝。」
山賊們面面相覷,不敢輕舉妄動,正在驚疑未定之際——
「少將軍救我!」景四端突然拔嗓鬼叫了起來,仿佛瘋掉了似的,「我不想死……他們會打死我,他們真的會……要不是因為還想逼我說出藏財物的地方……他們早就打死我
了!」
「給我閉嘴!」頭目怒吼著,狠狠就是一拳揍在景四端肚子上,讓他疼得彎下了腰,吃痛地大吼大叫起來。
叫聲太淒慘,完全蓋過了頭目發號施令的嗓門。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彎腰的景四端突然撲抱住身邊的首領,撞得他踉蹌跌倒;而同時一時間,慕容開也已經搶到他們身邊,一腳踩住首領後心,尖刀搶到手中,就抵在首領
的後腦。
眾人只是眼前一花,情勢整個轉變。雖然山賊人數眾多,但烏合之眾一旦群龍無首,慌亂之際,三兩下就被訓練精良的慕容家軍給制住了。
「總算沒有白教你,兵法還沒忘光。」景四端咳了咳,嗓音恢復正常,低沉沙啞中略帶點嘲諷。
「當年沒忘。」慕容開也扯了扯嘴角。
師生間的默契十足,剛剛景四端講的數字,全有對應的兵法;三十六計里面的第十六計是欲擒故縱,第十八計是擒賊擒王,第二十計是渾水模魚,而最重要的二十七計,是假
疑不癲!
景四端可是賭了命的相信他的優秀學生會領悟;否則,慕容開若真的記仇欲報,他現在可能已經身首異處,雁依盼非得守寡不可了。
「景先生,查案就查案,有必要扮成鴛鴦大盜嗎?」慕容開一面不停手地綁著山賊,一面皺眉問。
「那可不是我的主意。」景四端露出了慵懶的諷笑,那個風度翩翩的景先生又回到眼前。俊眸中,全是對愛妻的寵溺。
「她人呢?」
景四端臉色微變,「她早就易容了,才沒被抓到;難道不是跟老江一起去搬救兵嗎?」
慕容開搖頭,「來的是江護衛一人,並沒有見到令夫人。」
「我就說那間客棧的小廝有問題!哪有那麼瘦弱的——」一名山賊忍不住嗓子癢,沖口而出。
「閉嘴!」首領狠狠喝止,氣得七竅生煙。
「少將軍——」景四端轉頭注視著他,眼眸中全是憂慮與請求。
他們一起走出岩洞,月上中天,外頭是一片如銀洗的水亮大地。慕容開心境也是一片清明。
他發現自己並不怎麼關心那個讓他黯然神傷過的絕麗美女了。是,他也憂慮她的安危,但雁依盼面貌百變,既然沒給山賊一起抓到,那麼應該躲過了這一劫,可能到別處去搬
救兵了吧。
換成以前的他,就算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把雁依盼給找到才安心;但此刻他望著天際的明月,比月牙兒還滿了些,在心底盤算——
這一瞬間,在皎潔月光下,他的心意給照得雪亮,清清楚楚。
「精兵都留給你,你們先回客棧附近去找。」他當機立斷,「我兼程趕回京城,看看她是不是回去求援了。」
景四端有些詫異,「你不留下來找?」
他搖頭,「找人用不上兵法,少我一個沒有什麼差別。我們兵分兩路,我也好先回去復命,請將軍、江護衛放心。」
他們對望片刻。慕容開眼底是一片坦蕩,曾經盤旋其中的一股戾氣已經消失得干干淨淨,再無蹤影,再無芥蒂。
但先生就是先生,自然看得出昔日愛徒的心事。景四端沉吟片刻之後,一揚眉,「就這樣?沒有別的理由趕著回京?」
慕容開笑了笑。他先下可不是那個隨便就被套出話來的單純少年了。
昔日率直聰穎、毫無心眼的學生,今日已經成為一個威風凜凜、有勇有謀的少將軍。
受過傷的,才是真男人。康復之後,會更加堅強。
「先生,你說呢?」
另一邊,西疆的粗陋的小房里。
「哎呀!」季月正納著鞋底,突地被粗針戳中指尖,十指連心,刺痛直傳到心口。
怔怔望著鮮紅的血珠,她心里那股沒來由的慌張又悄悄掩至。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那個人帶兵去救人,可平安歸來了?該不會——
想到他,季月就坐不住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計,信步往窗口走過去。
真是矛盾透了。明明離開京城時,早已下定決心不再管他,不再想他,兩人各不相干了,又為何要為他擔心?他可是為了舊愛出征,一個她永遠比不上也超越不了的舊愛!
窗外正好有人走過,低聲交談著。
「少將軍怎麼好沒回西疆?都兩個多月了。」
「還在修養吧,听說受重傷,流了好多血哪。」
「可是,就為了一個已經嫁人的表小姐?」
「沒法子,少將軍應該是舊情難忘……」
「我還听說,傷重到要廢了一雙手;他是少將軍哪,要真殘廢的話……」
談話的兩個伙夫兵慢慢走遠,嗓音也漸漸听不清楚。季月听著,指尖的疼痛仿佛直透心底,疼得她眼淚快要奪眶而出。
是為了什麼如此難受?為了他始終難忘舊情,還是因為他受重傷?季月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心口悶疼得緊,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急急打開窗,只來得及看到伙夫的背影,已經正慢慢走過來的她爹。
一看到大爹,季月立刻轉開臉,眼淚也硬生生的逼忍回去。她從京城回來至今,死都不肯在爹面前掉一滴淚。
見她狼狽的樣子,大爹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事實上,大爹幾乎不跟女兒說話,頂多簡短問答,對她去京城的這一段絕口不提。
只是在听見慕容開的名字時,那張飽經風霜的粗狂黑臉會立刻沉了下來,兩道濃眉一擰,端的是個極度不悅的模樣。幾次之後,再也沒人敢在大爹面前隨便說起少將軍。
「你干什麼?」大爹粗著嗓門問憑窗而立的女兒,「活計做完沒有,差不多該準備吃晚飯了。」
絲毫不假辭色,和以前大嗓門中卻帶著疼愛的口氣不同,大爹這次似乎對她失望透頂。去了一趟京城回來,連她父親都要嫌棄她了嗎?
季月強忍著委屈與傷心,倔強地咬緊了唇,不言不語地走到門邊,拿起大大的竹簍,準備出去。
「你拿那個做什麼?」
「去撿些要用的柴薪,好起火燒飯。」
「不用你,伙夫早已經送來了。」大爹冷冷說。
「那我去溪邊洗衣服——」隨便找個借口,她只想快快逃開。
「這當下洗什麼衣服?不是叫你準備吃晚飯?你是听不懂還是聾了?」大爹吼起來。
狠狠臭罵讓季月紅了眼眶,她死命忍住,就是不願掉淚。
「我是要你準備吃飯,不是要你準備煮飯!干什麼拖拖拉拉?你現在已經不是普通的身體,就算要使性子,也得想想——」
「爹!」季月氣得頓足,「小聲一點行不行?」
大爹這才悻悻然閉嘴,黑著臉把手上的提籃擱上桌。一打開,里面是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雖然菜色粗,賣相也不精致好看,但那分量與香氣都說明了大爹疼女兒的心意。
不只疼女兒,也疼還在女兒肚子里的孫子。季月從京城回來之後,就開始了什麼都吃不下、精神萎靡,甚至喝水都想吐的日子。說是水土不服實在太牽強,她可是在西疆長大
的;說是黯然神傷,心情不好,也沒可能這麼嚴重。種種跡象只指向一個結果——她有孕了!
大爹沒有多問一個字,只是沉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開始不讓她做粗重工作,三餐煮得特別豐盛,要把消瘦憔悴的女兒給補回來。
但季月心里難受極了。她寧願父親大聲責罵她、趕她出去,甚至打她一頓都好。雖然西疆的風俗與中土不盡相同,男歡女愛之後因著種種因素而分離也不是未曾听聞,但她離
開京城,執意回到西疆,不肯委屈自己,實在也夠任性的了!
當下父女倆沉默對坐,在暮色中,埋頭吃飯的大爹看起來比記憶中更加蒼老沉。自她回來至今,就沒看過她爹開顏一笑。
「爹,你今天不用留在軍營煮飯嗎?」季月吃了幾口飯,心上掛著事,肥美的鹵肉也無法讓她胃口好些,她遲疑地問︰「不是听說……京城的信差兵下午就到了?他們可曾…
…」
大爹虎著臉一搖頭,不吭聲。
「我听說……他……好像……是不是傷得挺重?」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慕容開。兩個多月了,音訊全無,本來以為他至少會派人問候她一聲,帶個口信什麼的,也都沒有。
每回京里有信差來,她的心就提得高高的,然後又是重重落下。耳聞全部都是不好的消息。
「你管他做什麼?」大爹怒氣騰騰地回應,「殘廢就殘廢,死了就死了,早已跟我們沒有相干,你問什麼問?」
「爹!」季月忍不住提高嗓子,「別這樣咒他!」
看著女兒給折騰了一趟,還是心心念念都在那薄幸男人身上,大爹肝火就一陣陣熊熊燃燒!
他火大得一拍桌面,讓碗盤都跳了跳。「不咒他,難道還善祝善壽?慕容開就救了姓景的什麼重要大官之後,皇上頒令要重賞他,還幫他指配了個好對象,他正在籌劃大婚,
忙得很,根本沒時間管到西疆了!早已經把你忘得干干淨淨!你听清楚沒有?」
怎麼不清楚,一個字一個字全像是攢進她耳中似的。仿佛重重一拳打在她心口,比听聞慕容開受重傷還要難受千萬倍。
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一雙明眸像水洗過的琥珀,但季月死命忍住,把嘴兒都咬得發白。
「你想哭,就痛快哭一場,別再死忍活忍的。可哭完就把那天殺的男人忘得干干淨淨,給我好好過日子,養身體,把我的孫兒生下來!」大爹余怒猶存地吼。他真看夠了女兒
這副黯然神傷的模樣了。
慕容開,最好一輩子都別再回到西疆!要是回來,他最好吃飯喝水都注意一點!大爹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欺負自己女兒的負心漢。
只見季月眨了眨眼,豆大的淚珠滾落,掉在木頭桌面,瞬時成了個深色的小印子。然後一個又一個,深色印子越來越大。
「爹,你別罵他。」她梗咽著說,「是我配不上;他喜歡的人,是好美好美的,氣質出眾的皇室千金小姐……我不行呀……」
「胡說!」大爹的怒吼簡直要把屋頂都掀過去,「你是最漂亮的姑娘,他不要是他瞎了眼!你哪兒比不上了?」
這話說進她心坎里,季月索性筷子一丟,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在大將軍、貴婦人面前毫不畏懼、威風凜凜的她,此時化身成了爹親面前的小女孩,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難受、心慌、沮喪……全都化成了熱淚,止也止不住。她向來笑就
大聲笑,哭也大聲哭,隱忍了這麼久,也難為她了。
只見季月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涕淚縱橫,哭到後來還嗆咳起來,然後引發一陣陣干嘔。大爹在旁看了又心疼又生氣,忍不住繼續怒罵那個始作俑者,情況混亂之際——
「呃……」一個陌生的嗓音在門口響起。來人尷尬地清了清喉嚨。
兩雙眼眸同時瞪向他;一雙凶惡,一雙則是哭得紅通通。
「你是誰?想做什麼?」大爹惡狠狠問,抄起就擱在牆邊的木棍走過去,很想找人出氣痛打一頓似的。
「我只是新上任的信差——」來人一臉無辜,風塵僕僕的他連晚飯都還沒來得及吃,就趕快來找季家父女。
「你滾!」大爹吼聲幾乎要震破人耳,木棍狠狠往門檻一敲,發出驚人巨響。「給我滾!管你那里來,又要做什麼,京里的人,我們看了就討厭!滾!有多遠滾多遠!」
這信差脾氣也拗,大著膽子攀住門框,據理力爭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讓我把口信帶到,我馬上走。」
「說不用就不用!」大爹熊掌猛力一推,信差給推出門外。然後砰的一聲,門重重的在他鼻子前關上。
哭得頭暈眼花的季月,在迷糊中只听見一陣擾攘,費力抬起頭之際,那人已經被趕跑了。
「爹,那是誰?」她的嗓子都哭啞了。
「誰都不是,你不用管。」大爹氣呼呼地走回來,重重坐下,「哭夠了沒有?如果夠了,就給我起來吃飯,這些飯菜全都得吃光!」
是啊,誰能傷心一輩子呢?飯還是得吃,日子還是得過。季月用衣袖粗魯地抹著臉,雖然心里還是隱隱的疼,但那股忍多時的悶氣已經出了大半,真的感覺舒服些了。
就這樣吧,他找到適合他的,而她……痛哭了一場之後,就會打起精神來重新做人。不只為了憂心如焚的爹,還為了肚中初初成形的寶貝。
「這鹵、鹵肉好吃,我明天還、還想吃。」她努力吃著,努力說著,雖然還在抽噎,話都說不清,但眼淚已經止住,不會再掉了。
「好,我明兒再鹵一大鍋,讓你吃個夠。」大爹允諾,嗓音也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要不要什麼別的?想吃酸的或辣的?我做點燻羊腿好了……啊,你娘懷你的時候,特別
愛吃我煮的大鹵面,還有桂花糕,我還特別起早到隔壁鎮的大市去買,一買就是一貫銅錢——」
季月努力展開一個濕答答的笑臉,「不用這麼多。這樣吃下去,一下子就把家里吃垮了。」
大爹虎氣臉,正色道︰「不怕!爹就養你一輩子,絕對吃不跨!你給我放心的吃!」
眼看碗里迅速又堆起小山,季月充滿決心地用力點頭。
哭完,要好好過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