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柏超一下班便率先沖進辦公室,滿面春風的表情惹得全辦公室的單身漢牙癢癢的。他的運氣令人嫉妒,誰都知道他今晚要和雪兒約會。
其他人怎麼可能放過林森?紛紛央求他代為安排,林森氣得不得了。
「你們把我當拉皮條的就算了,可是,你們究竟把雪兒當成什麼?她沒義務輪班陪你們每一個人出去玩。」
「你袒護邱柏扭。」有人抗議。
「我最想做的事是宰了他。」林森恨恨的話一出口便警覺自己過于沖動,怎麼著?一想到雪兒今晚要和邱柏超單獨出去,他就滿懷無法釋然。
這句話竟還有人盲目附和,「我們百分之百支持你。」
林森不由得苦笑,雪兒的人緣驚人的好,長得漂亮當然是一因素,活潑隨和又是一個因素。
有人嚷著,「吃飯、吃飯,明天再好好的審一審邱柏超小子。」
此話一出,附和的聲浪更大了,林森拗不過眾人,只好勉為其難地加入他們。雪兒!他的心隱隱地不安,他們會去哪里?她幾點才會回來?
他們會不會就此對上了眼?
那也沒什麼不好,他不就是現成的媒人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笑不出來。
★★★
雪兒在大廈門口等邱柏超。
坦白說,對于這個所謂的約會,她並沒有任何興奮、期待、盼望的感覺,她之所以不答應林森推了他的理由,是她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能從邱柏超口中間到更多林森的事,最好還包括江螢螢。
一部重型的黑色摩托車呼嘯停在她面前,車上的邱柏超笑得合不攏嘴。
雪兒穿了一件很簡單的立領白色襯衫搭配一條藍色的直筒牛仔褲,一頭長發自然地披在肩上,清秀的臉龐脂粉未施,更顯得她那張臉雪白。她臂彎里抱著一件深色的毛料外套
他注意到了,「怎麼,今年的寒流這麼早就來了?」
他原只想開小玩笑緩和一下生疏的氣氛,沒想到雪兒卻板起臉認真而嚴肅地道︰「阿森說快入秋了,早晚溫差變化很大,你又騎機車,風一吹很容易著涼,要我一定得帶著外套。」
「你很听他的話?」
邱柏超忍不住想,若非林森,他不可能約得動雪兒。
「他又不會害我。」
他發覺雪兒對林森有份單純而堅定的信賴,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別忘了要針對林森好好下功夫,讓他幫助他在雪兒面前美言幾句。
「我們去哪里?」雪兒問。
「先去吃飯。」他答。「你是在法國士生土長的,我當然不能帶你去吃那些你早已吃膩的法國菜,一定要讓你吃一些別的、國外吃不到的。」
結果,他們去吃火鍋。
天氣雖然還轉冷,但關在冷氣房里吃火鍋別有一番滋味。雪兒吃得很多、很開心。
邱柏超自然得意,「你們那邊有這麼好吃的東西吧?」
「我們那邊是不吃東西的。」雪兒想也沒想月兌口道。
他瞪大眼,眼珠子幾乎掉下來,「不吃東西?」
啊!糟了,禍從口出,雪兒連忙堆滿笑容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們吃的這些東西我在法國都吃不到,沒想到這里每樣東西都那麼好吃。」
「阿森說你連薯條都吃得津津有味,難道法國沒有速食店嗎?」
雪兒張口結舌,林森怎麼連這件事也說給他听呢?那時,她輸了溜冰,只好守信招待那群孩子到他們口中的「麥當勞」,但是,她對這個地方毫無概念,便央求林森出馬做陪客。他們點了許多東西,全都是她不曾听過的,樣樣她都覺得好新奇;尤其是薯條,她一口氣吃了三大包,當場把林森和孩子出人意料看得面面相覷。林森當時也問了同樣的問題,「法國沒有速食店嗎?可是,我听說‘麥當勞’在全球各國都有分公司。」
還好是孩子們為她解除了圍,恬恬說︰「我知道,雪兒姊姊的爸爸媽媽一定和我爸爸媽媽一樣,說這是沒有營養的垃圾食物。不準我們吃。」
「對!就是這樣。」孩子的說詞給了她靈感,她放大膽子回道︰「你別以為法國來的就一定是住在巴黎這類大城市里的人,其實,我們家便住在鄉下,不會有空沒事就往城里跑。」
「我知道,」他的口氣有點諷刺,「甜甜圈效應嘛,凡是愈有錢的人愈往市郊搬,然後把城市圍成一個中空的圓圈。」
林森一逮著機會便要教訓她,有時玩笑、有時正經,但每一句話她都非常在乎。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邱柏超追問。
雪兒連忙道︰「我可不可以再去拿一盤青菜來?」
「我去拿好了,再加些肉片和丸子怎樣?」
雪兒點頭,松了一口氣,等他回來時包管早忘記他問了什麼問題。難纏如林森她都已漸漸應付出心得來,更別提這傻愣的邱柏超。
他一坐定,雪兒便早有準備地對他提出問題。
「‘五木’這個外號是你們幫林森取的嗎?」
「不是,他來上班的第一天就算我介紹說我們可以這樣喊他,不過,還是喊他‘阿森’親切點對否對?‘五木’是我們溝通失敗的時候才這麼喊他以示抗議,你不知道,他那人有時固執得可惡,真會把人活活氣死。」
雪兒深有同感地連連點頭,內心暗自慶幸這邱柏超真是多嘴。
「他有沒有女朋友啊?」
「據我所知好像沒有。偶爾有女人打電話來給他,但樣子都不是他的女朋友。」
「其中有沒有一個叫江螢螢的?」
「我不曉得。」他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和他是鄰居,應該比我還清楚他有沒有女朋友才對!難道從來沒有女人登門造訪他?」
「就是沒有!」
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我知道了,你想介紹他認識女孩子對不對?我也覺得的確有這個必要,他年紀不小了,是應該趕快成家立業安定下來。你放心,我絕對支持你,說不定以後我們可以兩對四個人一起出來玩。」
雪兒並沒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事實上,她听不出任何弦外之音,她總是坦白直率,想說什麼、想問什麼、想知道什麼,一點兒也不會拐彎抹角,她以為其他人和她一樣不多嬌飾。
說話還要七轉八彎、又不是開車,多累人呀!
「他有沒有說過他特別欣賞哪一類型的女孩子?」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道︰「林森在公司向來是一板一眼的,絕口不提私事。」
「那他一定也沒提過他的戀愛史了?」雪兒不抱任何希望的問。
「只有一次,他喝醉酒,一直喊著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雪兒興奮,「江螢螢?」
「不是,我忘了是什麼名字,但肯定不是江螢螢。」
「你再想想嘛!」
邱柏超搔搔頭,「那時我也半醉了,哪記得了那麼多?」
雪兒的肩膀垮了下來,嘴角也抿成一個彎的弧度。
邱柏超半是疑惑半是不悅,「好不容易約到你出來玩,你卻一直在談林森,真是殺風景。」
「你在生氣?」
「要不是林森一宜強調他拿你當妹妹看,又幫我約你,我真會以為你和他是……」他沒說下去。
「是什麼?」
「算了,算了,不提了!」他的語氣一轉,「雪兒,听說你家里沒電話。」
「要那個東西干嘛?想說話見面就行了,用個話筒,又見不人,好奇怪。」
「那你和你的家人怎麼聯絡。」
又是令她無法招架的問題,她的反應倒也快,「我想和他們聯絡的時候自然會聯絡。」
「如果他們有急事要聯絡你呢?」
她愣在原地,答不出話來了。
「去申請裝一支電話吧!又花不了什麼錢,這樣你家人聯絡你的時候會方便得多,而且。我也可以常常打電話和你聊天,直接約你出來玩,不用再麻煩林森轉達。」
「好吧!」她的語氣不是很確定,「我回去和阿森商量看看!」
阿森!阿森!阿森!動不動就提起這個名字。邱柏超在心里嘀咕,如果說只把他當哥哥看,那麼,雪兒未免和他太親近,表現得過于依賴。可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這兩個人有談戀愛的跡象,他只好暫時接受他們這超乎尋常的兄妹之情。
「我吃飽了。」雪兒放下筷子,「我們回去吧!」
他傻眼,「回家?我們才吃完飯而已,還沒四處去玩玩呢!」
「也不過就是看電影、逛街、兜風,有什麼好玩的?」她把林森昨晚說給他听的話一字不漏地背誦起來。
是的,邱怕超心里有數,像雪兒這樣的女孩子不好追,想博得她的青睞就必須多花些巧思,令她印象深刻。
「跳舞怎樣?」
雪兒搖搖頭,她的意思是她不懂,邱柏超則為她沒興趣。
「那……我帶你去听民歌?」
雪兒又搖頭。
「喝茶?」
她還是搖頭。邱柏超著急地抓一抓頭發。怎麼辦?還有什麼能留住她?
雪兒則開口了,她還有疑惑待解,談的依然是林森。「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我到你們公司應征工作那一天,听到兩個女的在談林森,他們說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八成是那個。那個是哪個呀?」
邱柏超眼楮一亮,靈光一閃,「你想知道。」
「我想,我當然想。」她一臉急切。
邱柏超心中最後一絲猶豫已被雪兒熱烈的反應攻破,他相信帶她去那個地方一定會令她終生難忘,說不定她還會拍一手叫有趣,纏著他帶她去見識更多新奇的東西。
「你膽子夠不夠大。」
她的眼珠子一溜,滿是不解,「這和膽子大不大有什麼關系?」
邱柏超端整神色,用著十分嚴重正經的語氣道︰「我要帶你去的地方非常神秘,普通人是進不去的,在那里,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一听到「答案」兩個字,雪兒就什麼也不顧了,「我要去,我要去。」
「我們先約法三章——
「沒問題!」
「進了那個地方你就不能開口說話,你有任何問題必須待到我們離開之後才能問我。」
她點頭表示答應。
「還有,我要幫你改裝一下。」他退後一步打量她,「你夠高,可惜太瘦了一點,沒關系,穿著外套別月兌下來就行了,眉毛太細了,我們去買支眉筆幫你把眉毛畫濃一點,對了!還要買頂帽子把你的長頭發藏起來,要不然可是會引起大騷動的。」
雪兒毫無異議地任由他改造,心中漲滿了好奇,究竟他們要去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她又會得到什麼答案呢?
★★★
這是一間PUB。
但和其他大部分的PUB不同的是,它位于一條僻靜的巷里,除了門上釘著一塊小而晦暗的店名招牌以外,它沒五彩閃爍的霓虹燈,更沒有震天喧囂的音樂聲。它是這麼不起眼、不醒目、不惹人注意,若非識途老馬,一般人很難發現這里竟開著一間PUB。
「記住,進去之後絕對不能開口說話。」他半恐嚇她叮嚀。
雪兒緊閉雙唇,睜大眼楮,從底垂的帽沿下窺視前方動靜。他們步下只有一盞昏黃燈光的樓梯到了地下室,面前是一道厚實堅硬的木造門,邱柏超慢慢地推開它,慵懶輕柔的爵士樂從門逢中流瀉出來。
侍者立刻來到他們跟前,臉上有毫不掩飾的驚訝和懷疑,「新面孔?」
邱柏超竭力裝出一幅氣定神閑的樣子,但依然覺得喉嚨十分干澀,他低語︰「瑪麗-林介紹我們來的。」
侍者這才放松了表情,「我們不太喜歡招待新客人,怕他們會不習慣。」
「我了解。」
「請跟我來!」’
「我要角落一點的位置。」
侍者露出明了的笑容,在前面引領他們入座,雪兒緊張地貼近邱柏超,雙手主動把住他的手臂。
這個空間彌漫著令她不舒眼的詭異氣氛。
PUB里的座位其實並不算多,圍著櫃台有十來張椅子,其實全是緊緊相鄰,卻又各自獨立的卡座。在這麼昏暗的燈光下實在看不清其他人的臉孔和表情。
「要點什麼?」
「給他一杯姜汁汽水,他還小,不能喝太刺激的飲料。」邱柏超煞有其事的給雪兒一個愛憐的眼神,「給我一杯威士忌。」
「請稍待。」
侍者留下帳單轉身走了。雪地坐在邱柏超的右邊,等于被放在牆壁與柏超之間。座位可以想象,她無法自由活動。
她仰起瞼看邱柏超,「這是什麼——」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只有力的大手掌已經蒙住她的嘴巴,邱柏超氣急敗壞的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能說話嗎?」雪兒莫名其妙地挨了罵,一股委屈的淚水跟著沖進眼眶。
邱柏超連忙松手,低聲下氣的說︰「我們已經約法三章了,你要乖一點嘛!」雪兒生氣地瞪著他,壓低聲音道︰「答案呢?那個到底是那個?」
「是,就是這樣,把你的聲音盡量壓低壓些。」
「我要答案。」她手握成拳,激動地喊。
他沒奈何,「看看四周。」
雪兒緩緩環視室內一圈,除了詭異的氣氛愈來愈濃外,她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我告訴你,其實這里是——」侍者打斷他們的談話,「這位先生,瑪麗-林在後面辦公室,他說好久沒見到你,想找你過去聊聊。」
邱柏超飛快地在心中衡量一番,他萬萬不能把雪兒帶到瑪麗-林面前,他馬上會識破雪兒的偽裝,反正只是說幾句話而已,暫時把雪兒放在這里應該比較妥當。當然,他得先警告她不可和任何人交談。
邱柏超在雪兒耳畔做完一串交代後,便隨著侍者進了酒吧台後面有一個隱密的小房間。
雪兒的一雙眼楮開始不安分地瞪著這間PUB的每個角落瞧。
的確,的確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究竟是哪里不對呢?」
「啊!」她差點喊出聲,慌忙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奇怪,真的是太奇怪了,她原先以為這里全是雙雙對對的情侶,定神一看才發覺全是男人,沒有半個女的。當然,眼前不乏留長頭發、戴耳環、化著鮮艷夸張的妝的人,但那都是男人。
雪兒不知道自己究竟闖進一個怎樣的地方。
她身後的卡座傳來隱約的對話聲。
「你看你看,那個剛進門來,戴著一個十字架耳環的人,瞧他,不三不四的,真是惡心!」
說這話的當然是男人,但他捏著嗓著極力使聲音變尖變粗的結果,反而讓雪兒听得寒毛直豎。
「親愛的,沒有人比得過你。」
撒嬌的笑聲,「你猜猜看嘛!那個不三不四的人會是○還是一?」
雪兒瞪大眼,連忙豎直耳朵。○或一?他們也是她的同類嗎?
可是,她怎麼從來沒見過這陰陽怪氣的兩號人物?不過,倒也難說,天使為了執行任務,得以各種面目出現甚至隱形在人間,像她這樣以原本面目執行任務的情形少之又少。
耳邊依然是那令人發毛的嗓音,「我看是○。」
雪兒這時忍不住把視線投往他們談論的那個人,他會是○?那麼,他和她同樣是實習天使?只有實習天使的編號才用○起跳,一字頭則是資深的榮譽天使,其他的號碼便給一般天使。
她好想起身到那人身邊一探究竟,畢竟同為天使同在人間,打個招呼應該不為過。
侍者端來酒和姜汁汽水,眼楮瞄向雪兒身邊的空位,「你朋友還沒回來?」
雪兒想解釋,隨即記起邱柏超的交代,只好不發一語地搖搖頭。
侍者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在她身邊坐下,「我愈看你愈喜歡,瞧你這麼細皮女敕肉的,一看就讓人想咬你一口,不過,我做事向來小心,告訴我,你是○還一?我再決定要不要留下你的電話號碼。」
雪兒困難地吞咽口水,怎麼他也是天使嗎?不然他怎麼能看出她的身分?
她的聲音依舊壓得很低,「我的編號是○○一,你呢?」
只見那侍者听完她的話後便整個人愣在當場,半晌做不得聲,雪兒發急,聲音不自覺地提高。
「快告訴我你的編號啊!」
「有女人!」這聲尖叫來白雪兒身後,那個捏著嗓子講話的男人放開嗓門喊。他這句話像潮浪般席卷了整間PUB,屋子里一下子顯得動蕩不,叫罵聲充斥了雪兒耳畔。侍者首先指著她的鼻子罵,手在微微發抖。
「說,你為什麼要混進來?和你來的那個人是不是溜掉了?他該不會也是女人嗎?」
雪兒還沒弄清楚他的編號,從語氣可以听得出他非常地不友善,她簡直手忙腳亂了。
「你不是知道我的身分嗎?我們是同伴啊!」
PUB的人全圍過來了,漫天飛舞著怒吼及叫囂,天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邱柏超才從這小房間出來,便發覺PUB里的情況大有異狀,他排開人群,一眼發現被圍困在當中的雪兒,糟糕了,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抓起雪兒的手就往門外跑。
大家愣了愣,有幾個情緒較為激動的人在他們身後出去,好似恨不得將他們四分五裂,碎尸萬段,雪兒沒命地跑,帽子也掉了,頭發也亂了,雙腳直打顫,連頭也不敢回,腦中一片空白,只是無意識地跟著邱柏超拔足狂奔。
雪兒不知道他們究竟跑了多遠一段路,只知道好不容易擺月兌那群人的追逐時,她和邱柏起已經身在一家百貨公司門口,邱柏超慢下腳步喘著大氣,雪兒的身子一軟,接著跪坐在地上。
「快起來,雪兒!他們隨時有可能追上來。」
「我們為什麼要跑?」她吼,「我又沒做什麼壞事!」
「你闖了大禍你不知道?」邱柏超此刻再也顧不得憐香惜玉,他罵道︰「我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交代你絕對不能開口嗎?」
「你又不說為什麼!」
「我的天!」他氣死了,「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那里頭全是男人,那是一間男同性戀的酒吧,不許女人進去的。」
「男同性戀?」她傻傻地重復這個名詞,「什麼是男同性戀?」
「SHIT!你這個國外回來的白痴。」
雪兒根本听不懂他說些什麼,不過,由他激烈的語氣也猜得出來他在對她發脾氣,她倔起性子了,理直氣壯地回嘴,「你說要給我答案,告訴我那個是哪個,結果呢?」
他早顧不得話一出口的後果了,「林森對女性不感興趣,所以公司里的女職員猜他是同性戀,根本不喜歡女人,你懂了吧?就像剛才在PUB那些男人。」
雪兒震驚。「不喜歡女人?可是,他和男人怎麼結婚?」
邱柏超冷冷地看她一眼。
「我不相信,我要回去問他。」雪兒轉身要走。
他的理智才稍微恢復一些,「我送你坐計程車回去。」忍不住又報怨,「真是倒楣透頂,摩托車還在PUB那里,看來只有等明天再去騎回來了。」
「我不要你送,我自己會回去。」
「你怎麼回去?林森說你連公車都不會搭。」
「我會走的,不行嗎?」
雪兒邁開大步,這才發覺身邊早圍了一圈人在「觀察」他們的爭執。雪兒並不了解他們剛才談話的內容有多麼駭人听聞,所以,她連一絲怯意也沒有,撥開人群自顧自地離去。
「你走錯方向了。」他的聲音傳來。
雪兒不理會他,逕自往前走。
他追上來拉住她,「別孩子氣,如果我沒把你安全送回去,林森會親手宰了我的。」
邱柏超揚于招來一輛計程個硬是把雪兒推進後座,自己跟著坐進去,然後說了大廈的地址。
「說我是女人,不能進去。」她還在發脾氣,「那瑪麗-林呢?還不是女人?」
他神情苦澀,「他希望他是女人,事實上,在黯淡的燈光下,他的確是個富有魅力的女人。」
聰慧的雪兒已經听明白他的意思,看來,同性戀的愛情和一般人沒有什麼兩樣,照樣要區分男女,只不過扮演這兩個不同性別的全是男人罷了。
「他是……」雪兒放軟口氣,「你怎麼和他認識的?」
「他是我最要好的一個朋友。」邱柏趨于笑幾聲,「不過,我和他沒有那種關系。現在給他捅了那麼大的婁子,我拿什麼臉再去見他呢?」
「對不起!」她覺得事態嚴重。
「算了,本來就是我不好,不該帶你到那種地方。」
雪兒有無比的敬意,「我願意當面向他道歉。」
「恐怕他會先吃了你。」他搖搖頭,「算了,這件事我會想辦法解決,你別放在心上。」
然而,雪兒心中仍然有數不清的疑團,比方說○與一,凡人標準好似和天上並不相同,否則,她才報出她的編號,那個待者的眼楮怎麼會瞪得如銅鈴大呢?
該問邱柏超這個問題嗎?會不會又惹他生氣?可是,他明明說過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他,不是嗎?
她快好奇死了。
「我想知道……」她吞吞吐吐的,「那些PUB里的人所說的○的一代表什麼意思?」
邱柏超以手覆額,幾乎要投降了,「你連這個也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我以不會問你了。」
「好!○和一代表的是男同性戀者所扮演的性別,他們用這個來區分誰是男誰是女。」
雪兒詫異地倒抽一口氣,是她誤會了,真要命,她還因此惹了一場大禍,把局面攪得不可收拾,邱柏超要是知道事情全由這兩數字而起,大概會就此氣昏過去。她把臉別往窗外。
男同性戀?林森?
會嗎?林森只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不,她不相信,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那樣的人。
他臉上有鑿字說他是或不是嗎?她心底有個冰冷的聲音在說,如果他真的是呢?男人和男人怎麼有可能走進結婚禮堂?她的任務是不是會因此毫無指望?
她早就知道這不是一件好差事,天使長還口口聲聲說簡單容易,原來就是在敷衍她。
雪兒忍不住地嘆了一口氣。
★★★
林森和同事一伙人去吃蒙古烤肉,但是,他的心始終懸在半空,怎麼也定不下來。
答對了,他掛念的正是雪兒。
分針一小格一小格的移動,他也愈來愈坐不住,幾番按奈,終究還是向眾人提出早退的要求,大家喊了他一陣,說他破壞興致但沒太為難他。
他抓起車鑰匙往外走。
「林森,林森。」
他停下腳步,好熟悉的聲音,他回過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喊住他的是一名嬌小的女孩,留著及肩的直發,五官的組合十分美麗卻又可愛,是那種得天真獨厚的女圭女圭臉,不過,她身上穿著的印花襯衫、深藍色窄裙,兩寸高跟鞋,和臉上精致的妝,誠實地說明她的真實年齡絕不是外表那般年齡。
林森吃驚,「螢螢,你怎麼在這里?」
她微波一笑,露出淡淡的酒渦,「我和同事一起來的,早看到你進來,但你們人多,我不好意思過去打招呼。」她聲音跟著一低,「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是啊!上次見面是在小艾的婚禮上,離現在大概已有三、四個月了吧!」
「都在忙些什麼?」
「還不就是工作,廣告這行飯的壓力一向大,不拚不行。你呢?」
「和你差不多,沒什麼好提的。」
侍者在他們身邊高喊借過,他們兩人才記起佔了人家的走道談天,連忙道歉退到一邊。
「辛哥老說要大家找個時間聚一聚。」
林森答︰「是應該好好聚聚了,一群老朋友有的出國、有的結婚,再不聚一聚,幾年都難得見一面了。」
江螢螢微笑,沒再接話。林森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兩人就那樣默然地垂下臉相對,許久許久,江螢螢才問道︰「有女朋友了嗎?」
他搖頭。
「小艾婚禮上那個伴娘不是對你挺有意思的?」她笑容像是強裝出來的,「怎麼沒再加把勁?」
「暫時不想提感情的事。」
「阿森,你的暫時一過就是六年。」她幽幽的說。
林森的臉倏地刷地白了,江螢螢意識自己措詞太過分了些,連忙很自責地說︰「我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關系!」他看著碗表,「不早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我去和同事打招呼。」
江螢螢過去打了一聲招呼,便帶著外套和皮包與林森並肩踏出店門,來到寬闊的大馬路旁,林森為她開車門。
這一路上,車里是那麼的靜,靜得可怕、靜得令人失措。江螢螢開口了,「阿森,我們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林森的肩膀微微一震,但沉默不語,江螢螢一臉受傷的表情,把瞼別轉望往車窗外。
車子,就在這麼一片不自然的靜默中到了江螢螢的家門口。
她下車,忽然轉過頭來對他笑,「記不記得這是你第幾次送我回來?」
林森聳聳肩。
「依我看,你已經把過去忘得一干二淨了,當然,除了天——」「螢螢!」
林森的青筋隱現、抽動,他截斷她的話,他不想听她完這個名字,他的語氣強硬,「你似乎酒喝多了。」
「是!我酒喝多了,我醉了,但是,明天太陽一升起我就會清醒過米,你呢?你看看你自己變了多少,你根本不想醒對不對?你比我還醉、比找還糊涂。」
他忍無可忍。「如果辛哥再和你聯絡,你告訴他下次聚會可以安排在我的住處,晚安!」
車門都還沒關好,林森便踩下油門往前奔馳,車子行駛了一百公尺,他又猛跌煞車,慢慢地把車倒回江螢螢面前。
他下車,繞過車頭,把呆怔在風中無聲落淚的江螢螢摟進懷里。
「我向你道歉,我太不會控制自己的脾氣了。」
「讓它過去吧!阿森,不要再想了,讓它過去。」她的聲音沙啞,有著濃厚的鼻音。
林森只覺得喉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僵硬的感覺逐漸擴往四肢。江螢螢的額頭抵著他的肩膀,熱淚滾滾落下,而他原本搭在她背上要安慰的手,卻慢慢地向下滑落,在空中輕微地顫抖著。
★★★
林森踱到雪兒門前,用力按了一下門鈴,等了三秒鐘,沒有人應門。
其實管理員早就告訴他,雪兒在門口被一個騎摩托車的男人接走,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他只是存一絲希望去接她的門鈴,希望她在,希望她會出現。
他是那麼急于見她。她的笑聲、她的表情、她的倩影,在他的腦海突然變得模糊了,他必須確定清楚她各究竟是不是真實的存在。
然而,在失望之余,他只好轉回自己門前。
電梯在十樓停住,門尚未打開,里頭已清楚地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听那唇槍舌劍簡直和吵架差不多。
「我說過我不會怪你的,拜托你別再說教好嗎?」
「我把你帶出去,卻弄得這樣回來,教我怎麼跟林森交代?」
听聲音就知道是那一對教他坐立難安了一晚的寶貝蛋回來了,他立在原處,好整以暇等他們跨出電梯。
「不會有事的,我回去洗個澡,換套衣服,保證他什麼也看不出來。」
「你擅長說謊嗎?」
「我……我不說謊,我保持沉默行不行?」
林直不相信他所看到的,雪兒一頭柔順的長發此刻亂得像堆稻草,漂亮的眉毛被畫得既粗又濃且畸形,衣服全沾滿了灰土、左邊褲管的膝蓋處還破了一個洞。
邱柏超的樣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們一看到怒容滿面的林森怔住了,沒再前進。
還是雪兒先回過神來,她非常的沉著、鎮定,而且……勇敢,只見她一個箭步跨到邱柏超面前,轉頭道︰「你先回去吧!這里有我應付。」
林森一听見雪兒這句頗有擔護意味的話,不由得一把無名火燒上胸膛。他不假思索地把雪兒拉到他身邊來,好似以「保護者」自居,然後,橫眉豎目地對邱柏超吼︰「你先回去,我和雪兒解決完了,明天再到辦公室找你算帳。」
面對林森懾人的氣勢,他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雪兒于心不忍,「你快走吧!大個子。」
這算什麼?他倒像拆散一對苦命鴛鴦似的。林森怒沖沖地將鑰匙收回口袋,轉動門把,將雪兒拉進門來,接著,狠狠地摔上門。
「說!你們去了哪里?」
「去吃火鍋、去PUB,然後就回來了。」雪兒的聲音由大轉小,像只蚊子般的嗡嗡叫。
「就這樣?」他挑起眉,「那你們是怎麼搞成這一身的?簡直像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一樣。」
雪兒不發一語。
「告訴我!」
雪兒忽然仰起臉,「你為什麼要管我這麼多?你要我和大個子出去,我就出去,去了哪也全告訴你了,你還要知道什麼?」
林森啞口無言。是,他沒資格管她,他從來就不喜歡過問任何人的私事,他習慣與每個人保持適當的距離,甚至,他發脾氣的次數也不該如此頻繁。但是,一看見雪兒、一想到雪兒,他的思想、表現以及言語不再那麼容易控制了。
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瞪著他,那份坦然令他無地自容。
他挫敗地抹一抹臉,疲倦地道︰「你說得對,我不該管你,你回去吧!早點休息。」
這個換成雪兒愣在原地了。
她對他吼的全是無心之言,只是急、只是慌、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咄咄逼人的問題。縱使邱柏超一再交代她千萬不可以把去同性戀PUB的事告訴林森。但她卻認為沒有什麼事情值得隱瞞,她只是一時好奇,林森應會諒解才是。
「我們……我們去了一間PUB。」
林森揮揮手阻止她說下去,「你用不著向我報告行程。」
「那里面全是男人,大個子說那是間男同性戀的PUB。」她一口氣說完這段簡短的話。
他一怔,隨即著慌,「你們有沒有對你怎樣?你這一身狼狽是不是因為有人欺負你?」
雪兒已底掠過一絲安慰。真好,他那麼關心她,並沒有如預期般劈頭就是一頓臭罵。
「我沒事!這是我們逃難的成果。」
「你可不可以少做一些令人心驚膽戰的事?去同性戀PUB玩,真虧邱柏超想得出來,他也不考慮你是女孩,萬一被逮著可不是鬧著玩。」
「你不要怪他。」林森以為雪兒又在為邱柏超求情了,孰料語氣一轉,「我已經狠狠罵過他一頓了。不過,我自己也有錯,是我求他帶我去找答案的。」
「答案?」
「阿森,我要問你一個嚴重的問題。」
他被這小鬼靈精搞得滿頭露水。
「你是不是不喜歡女人?對女人不感興趣?」
「你……」他恍然大悟,「你以為我是同性戀者?」
「不下不!不是我以為,而是你們公司的女職員這樣說的。」她緊張地追問︰「究竟是不是?」
「你說呢?」
「我希望你不是。」她的臉孔蒙上一層優慮,「如果你只喜歡男人,那你不是永遠無法結婚了嗎?」
林森的胸口像被人捶了一拳,疼得說不出話來。
雪兒的臉色突然轉為驚恐,「我記得你說過你不結婚。」
他勉強擠出一個苦笑,「雪兒,我發誓,我絕對不喜歡男人。我不結婚……另有其他的理由。」
「你真的不是?」
雪兒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心什麼?林森發覺雪兒愈來愈難懂了,她整個人像團迷似的,突如其來的闖進他的生命,為他原本平靜的生活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但他同時也發覺自己愈來愈習慣她的存在了,仿佛那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他警告自己,不可以,不可以這樣,千萬不可以。
但是,為時至今,似乎還沒有人能抗拒得了雪兒的魅力,連他也不例外。
這是一張他想伸足輕探卻又害怕深陷其中的大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