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七日
人好奇怪,對我好的,我怎麼都不來電,而那個風流鬼,卻怎麼都無法把他從腦海里揮去。
如果我能輕易地把他從我的思緒中完全剔除,那麼我就能輕易地接受陳裕華,不,是任何一個男人的感情。
然而不管經過多久的時間,發生什麼事,我只知道我不想讓這段感情結束。
可是我還要等多久?我是不是不該再這麼傻呢?
◆◆◆
原來為了鼓舞他,醫生一直騙他說他的身體愈來愈有起色,結果到了實在不能再隱瞞的時候,只好告訴他準備後事。
「嗚……嗚嗚嗚……」
翔一將臉埋在枕頭里,有說不出的傷心。
為什麼?他還不到三十歲呀!
生命的脆弱,及一直握在手中被他視為理所當然的幸福,正一點一滴的消失,他這才驚覺原來他什麼都沒抓住。
「不,我不要──」突然他發狂的大吼。
看著雙手,他想抓住點什麼,什麼都好,可是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響似乎在嘲笑他,為何他不懂得珍惜那些過往。
「我甚至還沒結婚呢!」突然他又叫了一聲。
躲在病房外的薇柔斂緊了秀眉,一臉沉重,無力地緊靠著兩人相隔的那道牆,怕他想不開。
從他突然臉上血色全失,差點暈過去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默默的守護著他。
她知道他需要發泄,需要好好想想,但是她發誓,除非他想起她是那個未婚妻,否則她一輩子都不原諒他。
他太可惡了!
「上帝,你對我會不會太殘忍了?」翔一大吼著問。
為什麼別人能活到七老八十,他卻只能活二十七年?
這一切全是為了他好,她不能心軟。薇柔這麼告訴自己。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殘忍?」他揮舞著拳頭吼道。
那得問問他為什麼對她這麼殘忍。
她一直等著他來接她,結果這麼多年了,她等到了什麼?
直到她按捺不住,提著行李回國,才發現了真相。
「為什麼?」他又問。「為什麼──」
他什麼都沒抓住,什麼都沒留下!
「起碼得等我結婚了以後啊!」真是太殘忍了,為什麼這麼對他?
這時候才想要結婚?
這時候才想要把握愛情?
薇柔搖搖頭。
「難道我真的沒救了?」他才想要當個好兒子、好孫子,才想要揮別荒唐的生活重新來過,醫生卻宣布他沒救了?怎麼會這樣!
薇柔咬著唇。想她以前多傻,總盼望著寒暑假能趕快來,他就能來看她,結果她沒有一次等到他,可是她仍安慰自己,編一千個理由說他很忙……
「上帝,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行,她不能再心軟了。
「再給我一年的時間?」
不行,她不能原諒他,誰教他一再惹她傷心。
「能不能……能不能更長一點?」讓他有機會再重新來過,他發誓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的把握住一切。
一想到他那天從酒店走出來時的神情,她狠狠的告訴自己,他沒救了!
翔一,不是她想這麼做,是他太教人傷心失望,一直讓愛他的人操心啊。
他徹底的反省,薇柔卻一點都不知道。
她哭得傷心,心想幸好這一切不是真的,否則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分擔他的痛苦。
她曾經想過,要是萬一弄巧成拙,翔一真的走了,她怎麼活得下去?
悄悄的拭去眼淚,她突然發覺到,怎麼病房里完全沒有聲響?
她緊張的趕緊沖進去。
「宮先生……」
他疲倦的蜷縮在床上睡著了。
她松了一口氣,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床邊,看著他的睡臉。
翔一,你何時才會想起我呢……
◆◆◆
陳裕華說什麼都不肯死心,想見見薇柔的心上人。
「如果他真的比我優秀,那麼我就真的相信你的確心有所屬,而不是拒絕我的說詞。」他一直懷疑她說自己已有心上人只是拒絕他的借口。
薇柔望著他,啞口無言。
這個斯文、溫柔又好看的男人,只有像她這樣的傻瓜才不接受他的感情。
她哀傷的垂下眼眸。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快樂。」
她努力地想要揚起笑容,卻還是沒辦法。
「為什麼?」他看著她的眼問。
她別開臉。
如果……如果翔一有他一半專情就好了。
「你可以告訴我。」是不是他們吵架了?
「只是一點私事。」她彎起了唇角,努力裝出輕松的語氣。
「你騙人。」
「我……」
「我以前從沒看過你皺眉,可是現在,你看看你自己。」他將她的身子反轉,面對走廊上的鏡子。「你的眉頭從剛才就沒打開過。」
她泄了氣。翔一真的讓她這麼不快樂嗎?
為什麼她對這個男人沒有感覺?
為什麼她要如此折磨自己?
可是,只要能跟翔一在一起,她已別無所求,即使有什麼艱難和痛苦,她也心甘情願接受。
「別再問了,」薇柔不著痕跡的拉下肩上的那雙手。「我承認我是有點不快樂,」因為翔一變得沉默,安靜得有點可怕,讓她提心吊膽。「可是還不是什麼難以應付的大問題。」
對不起,裕華,如果勉強接受你的感情,不但對你不公平,更對不起你。
「我想見他。」陳裕華堅定的說。
她咬著唇,難堪的低下頭。
難道要告訴他,他們已經見過面了,那天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
如果他問起翔一是什麼病呢?
她不能這麼做。
「何必呢?」她淒然的笑了笑。
「只有這樣,我才能死心。」陳裕華堅決的說。
這一-那,她好感動。
想起翔一如此對她,她就忍不住哽咽。
她是不是應該放棄翔一,專心愛這個男人?
翔一現在變得沉默不語,吃喝不下,想想她也是為了挽回他的心才使出這麼狠的手段,她這又是何苦呢?
如果放棄了一切的計畫,翔一立刻又能恢復往日的笑容,可是代價是他會永遠的離開她,她願意嗎?
眼前這個好男人,處處印證了翔一的可惡。
可是,她又不想放手。
她忽然想起了兩人童年的時光,想起翔一那張燦爛的笑臉。
那時,見到她跌倒,他立刻緊張奔來,隨即在她的傷口吐一口口水,告訴她這樣就不痛了……
她甜蜜的笑了起來。
沒錯,她愛翔一,他再怎麼可惡,她還是愛他,對他做的這些全是希望他能回頭愛她,她不想放棄他。
「對不起。」她終究還是只能對陳裕華說抱歉。
她雖掙扎、仿徨,但都是為了要不要放棄翔一而思慮,而不是為了要不要投入陳裕華的懷抱而煩惱。
陳裕華一臉說不出的失望。
他低下頭,低低的繼續跟薇柔說話,一只手忍不住的環住她的肩,想好好勸她。
這時,翔一打著呵欠,一臉惺忪的打開門,忽然驚愕地看見那個男的一只手正放在紀大夫的身上,心髒不由得覺得一陣痙攣。
啊,他的心髒!
他捂著胸口,覺得心髒似乎被剜了一大塊。
這個該死的王八蛋,每次見到他,他的心髒就會抽緊,媽呀!他是個煞星!本來他可以再活一個月的,現在搞不好縮短成兩星期。
翔一的心髒跳得極快,覺得像被什麼壓住了般,更開始胸悶,幾乎沒辦法喘息。
王八蛋,臭雞蛋,還不快滾!他暗暗罵道。
說話就說話,為什麼要把她攬得那麼近?他不覺又發火起來。
不行,別著麼激動。他趕緊安撫自己的心髒,生怕那顆不听話的腫瘤會突然變得像雞蛋一樣大。
可是他揉著揉著,雙眼卻一直注視著她。
真不希望她給那個男的任何承諾。
別愛他,他在心里頭鼓吹!
對,推開他,比他更好的男人在這兒!他按按自己的胸口。
他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明知道自己快死了,根本沒資格跟人說愛,可是他卻很討厭看到兩人在一起,總覺得心口被某種激怒漲滿,很想一拳將那男的揍倒。
薇柔很快的推開陳裕華,堅定的搖頭。
不得已,陳裕華只好放棄了。
「看來,我只能當你的朋友。」
什麼朋友?呸!
兩人都沒注意到門後有一雙眼楮在偷窺,一臉不屑。
「嗯,最特別的好朋友。」她誠摯的道。
陳裕華眼眸一亮。
惡──翔一覺得他快听不下去了。
突然,陳裕華捧起了薇柔的臉,印下他的唇。
翔一心痛得差點大叫,想要沖出去阻止對方,卻不小心被突起的地毯絆了一跤,整個人趴在地上。
「哎喲……」他捂著前額喊疼,隨即緊張的爬回門後,伸出頭繼續探看。
幸好沒被發現。
「送給你,這是我的初吻。」陳裕華微微一笑道。
我的天!翔一先是張大了嘴巴,隨即一臉瞧不起人的表情。
真可憐,到現在才送出初吻,我猜得沒錯,一看就知道他很遜!
薇柔吃了一驚。
雖說他只是輕輕地印上友誼的吻,但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還真令她呆愕。
「這下子,你就真的成了我特別的朋友啦!Bye!」說完,陳裕華瀟灑的離去。
她呆站在那兒目送他離開。
幸好這不是她的初吻。
她的初吻早給了翔一……
◆◆◆
薇柔走進病房,看見翔一正靜靜的瞅著她,若有所思。
她的心猛地一揪。
他最近變得好奇怪,靜得讓人不安。
「你稀飯吃了沒有?」
她掀開碗蓋,見到里頭原封不動,她馬上泄氣。
怎麼辦?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病倒。
表面上他吃的是醫院的伙食,實際上那些都是宮仁貴命人偷偷為他做的,當然有的時候也有她的愛心烹調,可是他都皺著眉把那些食物推開。
「你再這樣不吃不喝是不行的。」無論如何都要教他吃一點。
翔一又蹙起眉。
他想吃三明治,想喝新鮮的番茄汁!他為什麼要喝稀飯?那是給沒牙齒的老人家吃的。
可是他憑什麼討價還價?他的癌細胞說不定就怕那些營養,他吃得愈少、愈清淡,說不定能活得愈久,唉!
「再不吃,我就給你打針喔。」她嚇唬他道。
他好久沒打針了,現在想想,說不定是那個時候醫生覺得他沒救了,所以開始不打的,唉!
不過與其關心他的癌細胞,他更關心她和那個男人的進展。
「那男的怎麼都沒來看你呢?」他想听听她怎麼說。
剛剛他們兩個在走廊上卿卿我我,令他看了很不舒服,所以他急著想要知道結果。
「他不會再來了。」
真的?翔一眼楮一亮。
「為什麼?」他趕緊裝作若無其事的問,突然覺得胃口好得可以吃東西了。
「你吃,我就告訴你。」
「行。」他馬上拿起稀飯吃起來。
「因為我不愛他。」薇柔一臉無奈的看著他。「他鑽不進我的心底。」翔一,你懂嗎?你這個混蛋!
「嗯、嗯、嗯。」他很高興的連點了幾下頭,臉頰鼓鼓的,好不容易才把稀飯吞進去,一臉快樂。「真是明智的抉擇。」
她一呆,接著高興地問︰「喔?怎麼說?」
也許他看出她對他特別的用心和照顧,說不定……他有點愛上她了?
「我可以幫你介紹更好的男人。」就是他宮翔一啦,除了他還有誰?
可是他現在這個樣子是沒資格說愛的,唉!
她斂住笑容的看著他。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呃!」他深吸了口氣,打住話。
等奇跡出現了,他要告訴她,謝謝她這麼盡心盡力的為他醫治,不然他好幾次都難過得撐不下去。
他還要告訴她,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花心、令女人傷腦筋的男人了。
他要痛改前非,他會的!
他不再浪蕩、不再風流、不再荒唐,他發誓!
像他這樣終于收心的男人,她願不願意跟他交往看看?
「唉!」他沉重的嘆口氣,千言萬語梗在喉中。
為什麼奇跡還不快出現?他等得快發瘋了。
「唉?」她學他,一直瞅著他看。
「我……我再幫你介紹個更帥的。」要不然要怎麼說?
听到他這麼說,她氣呼呼的板著臉。
「嘿嘿!」他不好意思的直笑。「其實你可以跟別的男人交往看看,不一定要他。」他說得很含蓄。
什麼東西嘛,他要說的就是這個?
「你有很好的意見?」她馬上一臉冷然。
「嗯。」翔一點點頭。「比如說,找個有情趣點的男人。」像他就不錯。
薇柔抽了口氣。
這個可惡的男人,她愛著他,他卻急著把她推給別人?
「我教你準備後事,顯然你沒听進去。」
「可是我覺得我壯得像頭牛呀!」除了偶爾覺得胸悶之外。「這是回光返照嗎?」
「沒錯。」她彈了彈藥瓶,準備替他打針。「我再幫你多打幾針,讓你壯得像恐龍。」
「不!」這一回的針竟然比過去都粗!
「還是你想接受化療?」她笑著恐嚇道。
他最怕听到「化療」這兩個字,每當他不听話時,這兩個字比緊箍咒還有效。
他只好乖乖的趴在床上讓她打針。
「輕……輕一點……哎喲!」他整個人拉直。
她咬牙。對付這種色胚出手能輕嗎?
她早該知道,當一個男孩到了七歲還會尿床,長大了後就絕對會是個壞胚子!她如果早知道這個道理,就不會失心那麼多年。
「還……還要?」他又叫了起來。
那很疼耶!
「哼!」她氣得眼中冒火,又用力一刺。
「哎喲──」他痛得大喊。
「好了。」她拍拍他的腦袋,連打他兩針,總算讓她滿意。「你可以起來了。」這樣就不怕他會營養不良了。
他含著淚,根本不敢翻身,怕壓到了打針的部位會更痛。
「你可以出院回家了。」
「什麼?」他扭頭看向她。
「我想,不會有奇跡出現了。」因為他一再教人傷心。
「什麼?」他大叫,猛地車身坐起,痛得臉都直了。「為什麼?也許奇跡已經在我體內出現了,我一點都沒有快死的感覺啊!」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他就覺得安心,她靜靜地瞅著他的模樣好美,她一心一意想把他治好的表現總令他窩心。
為什麼她要放棄他了?為什麼?
「不,我不走。」他驚惶地道。
「剩下最後的時日,你應該多多跟家人相處。」
誰教他要把她推給別的男人,不這麼做,她無法出一口氣。
他一臉呆滯,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樣。
對,他應該回家,這段剩下不多的日子,他應該回家克盡孝道,好好彌補對家人的虧欠。
「好。」
听見他這麼回答,她吃了一驚。
其實剛剛那些全是氣話,她並不是真的想逼他走,可是他實在讓她氣得忍不住啊,怎麼辦?
「謝謝你,紀大夫。」
是他不肯接受化療的,他不怪誰。是他連嘗試開刀的勇氣都沒有,他誰也不怪。上帝畢竟沒有听見他的禱告,-怎麼可能眷顧得了這麼多人呢?他滿臉悲傷,垂下了頭。
「紀醫生,請讓我靜一靜。」他揉著眉心道。
「你該不會想不開吧?」她擔憂的按著他的肩。
他突然笑了起來,抬起了臉。
薇柔驚愕的看著他。
他……哭了。
她不忍的捂著胸口,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了。
「想不開?呵,我還巴不得老天爺能多給我一點時間。」
她擔憂的一直望著他,他的眼淚揉碎了她的心。
「你千萬別想不開……」她捂著胸口,臉色比他還蒼白。
她要趕緊打電話告訴宮爺爺,她把事情搞砸了,一怒之下她就氣得什麼都忘了。
「對不起……」她嗚咽了出來,覺得好愧疚,自己好殘忍。
頭一次有女人真心的為他掉淚……翔一突然將她攬進懷中,萬分感動,更驚覺自己以前的胡涂。
「謝謝你,紀大夫。」他埋首嗅聞她的發香,真希望這一刻就這麼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