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宮
「-兒,娘說了這麼許多,你該听明白了吧?」冷冷若冰,是梅妃不變的嗓音。
「娘,」跪在地上沱著淚的齊——抬高了眸子,「女兒雖听得明白,可……」她貝齒緊咬著唇瓣,半天不敢出聲。
「可卻做不到?」
梅妃幫女兒接回了話,接著是一道用力拍桌的聲音,她霍地起身一掌摑向了跪在跟前的女兒。
「你這丫頭,怎麼?翅膀硬了就不用听娘的了嗎?尋痴?」她冷冷一哼,「那個什麼桃花精蠱是錦繡那房的事,干咱們什麼事?齊昶那孩子都已瘋瘋癲癲大半年了,這個樣子憑什麼身任太子?日後又憑什麼得為人君?」
無顧撫著痛頰抽抽噎噎的女兒,梅妃冷語,「否初你沒經過我同意偷偷離開齊壇上會兒帶了個男人回來就妄想我會接受他當我趙守梅的女婿?‘公主尋痴’哼!」
她冷睨女兒,「就別提我壓根就不在意齊昶那小子的死後瘋癲了,就算我當真同意,可天下痴者百種,你就不能去尋個身分顯赫的痴郎,而非要隨隨便便找這種男人,是存了心想氣死你娘的嗎?」
「娘!」齊——梗著聲唇瓣沁出了血絲,可眼神卻堅定,「雲飛不是隨隨便便的男人,我……」她漲紅臉擠出了貓叫似的微弱聲音,「我愛他!」
啪地一響,齊——另邊臉頰再度高高腫起。
「齊——!夠了!坐毋箕,止如齊,行勿跛,止不中門,食不語,笑不露齒,婚嫁隨親意,這些東西我打小是少教了你嗎?什麼叫你愛他?你還知不知羞恥?這麼有失身分的話也說得出……」
一條白影逆風襲來卷起了跪在地上哭泣的齊——,是聶雲飛。
「夠了吧,老妖婆!」
若梅妃性屬冷,那麼,眼前這男人就當屬冰了。左手摟住梨花帶淚的心上人,聶雲飛冰潭似的深瞳中沒有情緒,「愛一個人不叫不知羞恥,更不會有失身分,動手打人,才叫有失身分。」
「你算什麼東西?」梅妃不屑冷哼,「憑什麼管我教訓女兒?」
「我什麼東西都不是,」他寒嗓依舊,「我只是個將帶走你女兒的人,還有,」
他危險地眯了眯眸,「看在她喊你一聲娘的份上,你給她的兩巴掌咱們先行記下,若你敢再踫她,我保證,」冰魄似的語音由牙縫間迸出,「十倍奉還!」
「是嗎?」梅妃冷冷一笑,「我倒想試試你是否真有這等本事!-兒,」她冷睇著女兒,「過來!」
「娘……」齊——囁嚅著身子顫了顫,雖不舍那溫暖的懷抱,卻又不得不慣例地回應起了母親的叫喚。
「別過去!」聶雲飛加重了手上箍緊的力道,「那只是個專司控制你的老妖婆,根本不配當你娘。」
「雲飛,」齊——淚眼婆娑語氣卻認真,「我不許你這麼說我娘。」
「你不許是你的事,我怎麼說是我的事,」他說得無所謂,卻冷斂下眸隱蔽著沉沉的憤怒與心疼,「我們帶卷卷兒回逸樂居去,這兒沒人需要你,咱們走!」
「-兒,過來!」
梅妃冷語依舊,心底十分清楚自己對女兒的影響力。
「今日你若敢隨這男人離開,那麼,就是和娘恩斷義絕,終其一生,你都別想我會再認你這個女兒。」
「不認就不認,」聶雲飛冰哼,「少了這種娘不會少了塊肉!咱們走!」他使勁拉扯齊——,卻發現她像是腳底生了根似地,淨是哭泣垂首就是不敢稍有移足。
「齊——!」他冷冷推開了她,目光如冰,「光哭能解決什麼?我不逼你,如果你舍不得與這老妖婆的母女情分,我走便是!」
氣氛冰凝冷肅,可齊——卻只是垂首抽噎,連抬頭看聶雲飛的勇氣都沒有。
轉過身憤怒的男子竟真提步擬離去,就在此時外頭傳來了「五公主駕到!」的聲音。
在濃濃的火藥煙硝味中行來的齊——笑意不減,甫見著面她便攀上了聶雲飛手腕,將他拉近了齊——身邊。
「大姊夫!怎麼見了我來便要走?太不給面子了唷!」沒理會小倆口情緒繃緊的表情,齊——將注意力移到了屋里頭的另一個人。
「梅妃娘娘,你好」她笑著作揖,「你也在?沒打斷你們的家族聚會吧?」
「五公主!有事嗎?」
梅妃款款坐定,在鬼丫頭面前,她不能失了身分,只是可惜……她忍住嘆息,方才只差臨門一腳便可以趕跑那賭鬼了,不過,她不怕,她有的是手段上怕趕不走這只想吃天鵝肉的癩蝦蟆?
「沒事!沒事!」齊——笑嘻嘻,「大皇姊出門好一陣了,我都沒時間同她說說話,所以,只是特意來找她聊天罷了。」
「既是如此,我就不妨礙你們姊妹倆說話了,」長身立起,梅妃連眼眸都沒掃向冰著顏的聶雲飛,「聶公子,夜里,這-雲宮里不是男人可以進出的地方,這些規矩連咱們皇城里的奴僕都懂,你雖是初來乍到又因著要為太子解蠱,是咱們皇城‘難得破例’接待的‘客人’。」一字一顆火藥,她擺明了要炸死那個有身硬骨倔氣的聶雲飛。
「可也請不要將你在外頭那些慣用的粗陋鄙習帶進了咱們皇城里,做人嘛,至少要懂得看人瞼色,在仰人鼻息時不要淨惹地無謂的是非。」
若非齊——強行拉住,這些話又要逼走了聶雲飛。
「是呀!是呀!大姊夫,梅妃娘娘說的對,你在咱們這兒人生地不熟,要跑錯了地方可麻煩的,听梅妃娘娘這麼說小妹才想起,」她笑嘻嘻的推了推聶雲飛,「方才父王還在問我你在哪兒呢?晌午時你留下的那局珍瓏棋局他還沒解透,這會兒淨揪著胡子發愁,你快去幫幫他吧!別讓他當真扯光了胡子,那可難看得緊。」
這邊送走了陰騖著面色的聶雲飛,那邊見梅妃要走,齊——出聲喊住了人。
「梅妃娘娘,你先別走,其實,今兒個-丫頭也另有事兒想找你,這樣正好,咱們就在-雲宮里私下解決了吧。」
「本宮與五公主?」梅妃淡著冷眉,「倒不知有什麼事情需要‘私下’解決的?」
「不私下也成,」齊——一邊心疼地模了模姊姊腫高的雙頰,一邊自懷中拿出了一枚金屬物事,笑眸粲了粲,「那不知梅妃娘娘希望是三堂會審還是養生殿公審?」
「五公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瞥之下梅妃不得不被那枚熟悉至極鑄了‘趙’字的鐵牌給拉住了腳,不僅此,連那向來沉穩的語氣也難得融破了冰意。
「什麼意思?」齊——哼哼笑著,將手上鐵牌拋了拋。
「我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有什麼意思?只是,這塊鐵牌眼熟至極,猶記當年護國大將軍趙守訛以二十萬大軍擊退侵邊契丹軍時,朔日之下,萬馬奔騰,每匹勁馬轡上都櫬得著趙家軍虎虎雄風的鐵牌,事隔多年,」她語帶玩味,眸光轉淡,「同樣一只鐵牌卻出現在阻殺公主的殺手隊里,這事兒,且有得開堂審斷的了。」
「單憑一塊鐵牌,」梅妃外表冷硬依舊。心底卻已沁了冷汗,「能證明什麼?」
「一塊鐵牌或許真不能證明什麼,但梅妃娘娘得當心的是,那鐵牌落到了誰的手上。」齊——笑意不減,卻笑得更冷。
「打小-丫頭別的本事沒有,就這嘴上功夫了得,再加上得寵,只怕就算放的是個臭屁也有人要好生供養著,若依-丫頭的嘴,就算當日只是誤傷公主的一樁小事,也有本事說成要殺可為太子解咒的神通道士,再添了添、加了加,想變成陰謀篡位奪權政變,」她冷冷一哼,「想來,也不是太難的事情,反正這樣的事情定當有跡可循,從頭到尾通盤徹查並不難,就不知,這樣的罪名夠不夠得——」她難得沉顏,那一字一字吞吐得讓人听著有若由頭上灌入一桶冰,「誅滅九族?」
梅妃僵著身軀,半天擠不出聲。
「——!」急攀著齊——的是齊——,「你一定弄錯了,我娘和舅舅絕不會做這種事情的,這事兒肯定是有人想栽贓嫁禍上定另有蹊蹺。」
「另有蹊蹺?!」齊——換回了笑,「當然嘍,依小妹對梅妃娘娘的認識及對大皇姊的感情,這檔子事別說是另有蹊蹺,就說是另有西瓜我也信,只不過,對於小妹前幾日的不見蹤影,父玉盤問得緊,一時之間,如果這個不能說那個不能提,讓小妹著實不太好向父王交代。」
「你要什麼?」冷冷一語,梅妃連轉眸都沒。
「很簡單!」
相對於梅妃的簡潔有力,齊——也回答得乾脆。
「第一點,我不許你再為難我這好大姊和我那好看又會賭的大姊夫。第二點,」她想了想,「護國將軍年紀也不小,當是解甲歸田的時候了,老實說,當年力護齊壇趙將軍功不可沒,但我父王向來對趙府也毫不吝惜,甚至於還娶了他的胞妹為妃,雖然,梅妃娘娘始終以未能為後而憾,但人生嘛,」她淡淡而語,「知足方能得福,別到失去時再來後悔莫及。」
死寂氛圍包住了整座-雲宮,齊——沒再多語,將鐵牌收入懷里,她拍了拍哭腫著雙眼的齊——後轉身離去。
別過身,齊——睇向了始終沉默的母親,淚眼底,她的母親驟然軟下了向來挺得直硬的肩頭,且在瞬間衰老了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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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雲飛與翟濯衣的半年之約尚未到期,這段時間里,齊壇國皇城里陸續發生了幾樁事情。
先是梅妃的轉變,她對聶雲飛這女婿的態度由極端排斥不屑變成了睜眼不見的冷清,雖依舊不主動攀談搭理,但至少,反對的聲浪已然沉下。
另一樁,是護國將軍的解甲歸田。
護國將軍趙守誹雖年過六十,但向來豪氣干雲從不輸給年輕人,如此突兀的主動卸權,著實困惑了不少人。
再一樁,是二公主齊——的尋痴歸來,向來粗莽嘴髒的齊——帶回的痴郎竟是個斯文爾雅的樂痴,自二公主歸來,-霞宮里,——整日淨是琴音伴著柔美動听的女子清音,琴音曼妙動人,女音酣甜纏綿,那意境直追古人之簫史弄玉。
齊——不再摔東西罵人發脾氣,卻輪到了齊——遭殃,只因那隨著二姊夫耿樂而來的兩個小家伙耿聞笙和耿箏語絕非善類,尤其那叫聞笙的十歲小子,根本就是當年小——的翻版人物,精力過剩,四處使壞!
若在以往,齊——倒不排斥有機會可以和人斗腦力玩整人游戲,可這會兒的她已不若往昔,現在能吸引她玩的游戲,只有和‘某人’之間的,其他人,她壓根無意搭理,可偏那‘某人’卻為了趕在半年內幫大皇兄重塑青琉令而忙翻了天,哪還分得了神陪她‘玩游戲’?
氣悶歸氣悶,日子還是得過的,幸好沒多久好玩的事兒又來了,三公主齊姒姒尋痴歸來,齊姒姒不但帶回了畫痴荊-還帶回了個大肚子,沒得等,不能捱,齊姒姒的婚禮得趕著先辦妥,原先,齊徵是打算讓五個女兒一塊兒齊拜天地的,可小家伙不能等,於是乎,混亂中,在齊——的協助下,齊姒姒和荊-完成了終身大事。
末了,是四公主齊珂珂的尋痴歸來。
這一對,更讓人嚇掉了下巴,外出尋痴的公主末了兜個圈兒回來,身邊陪的竟是當初保護她外出尋痴的貼身護衛,原喚無名現喚張磊的劍痴,換言之,公主與侍衛,小姐與流氓,這就是他們的故事。
眼看四個女兒一個個完成了使命,齊徵與錦繡的目光及問句不得不再度鎖緊了小女兒。
「——!」齊徵皺緊著眉頭,「我和你母後次次問你,你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可偏又從不曾出過齊壇,現在你四個姊姊都回來了,也都達成了使命,接下來,你到底想怎麼做?」
「都齊了嗎?」齊——扳了扳手指頭笑意不減,「那麼,父王就請薛道長開壇.取痴血解桃花蠱為皇兄治病吧!」
「你這丫頭說的是什麼傻話?」錦繡直搖頭,「什麼叫都到齊了?你的痴郎呢?」
「甭擔心,父王只管和薛道長約妥時間,」齊——笑得可愛,「屆時——的痴郎自會現身,老實說,」她低笑自語,「他若不來,這場戲還當真演不下去。」
「女兒呀,你嘀嘀咕咕在說些什麼?」是齊徵的問句。
「沒什麼,」她笑嘻嘻,「女兒只是在說,——長這麼大什麼時候讓你們兩位老人家失望過?」
「那倒沒有,只不過,」錦繡愁著眉,「這回不是小事,你可別又當成了游戲。」
「放心吧!母後!」齊——拍拍胸膛,左右環擁爹娘,「這場尋痴解蠱,女兒保證,會讓它有個完美結局,也一定會——」她眨了眨靈動的眸子,「讓大家都有個永生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