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想到還真應了一句話︰世事難料。仇放下定決心,違反自己凡事不求人的原則,打算到好友君遠舟在三多城的商行分支借些銀子,讓他可以再上倚香樓討回公道時,卻從分支總管那兒拿到一封緊急密函。
密函中要他幫忙揪出密謀造反的幕後元凶,而且事態緊急,還牽扯到不少人的生死,事關重大,所以事情越早辦成越好。
沖著好友的請托,這些個人小恩怨也只好暫且放下,先辦正事要緊,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十天半個月里,那個鴇娘總不會帶著整個倚香樓消失不見。
但當他第三度來到倚香樓時,卻是以一種自己也沒有想到的姿態出現。
為了揪出意圖謀反的主謀,他冒險潛進吐蕃國中調查,雖然最後找出主謀者,也讓他伏了法,但在離開時卻遭到追殺,吐蕃國派出十大高手追殺他,還重金雇了中原最有名的殺手組織-追命門,務必要取下他的性命。
雖然他本身的武功不低,單打獨斗的話整個武林都難遇敵手,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在多次大大小小的打斗中,難免帶了一些傷,而且就在前幾天,追命門的四大護法魑魅魍魎傾巢而出,除為了高額的賞金外,也為了一出上次在京城附近被仇放壞事,也害得他們折損幾名手下的舊怨,四人不顧江湖道義一起圍攻他。
既然能當到追命門中除門主之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四大護法當然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平常他們也不輕易出手,除非是踫到棘手的目標,但一次派出一個也就夠了,從來沒有像這次追殺仇放這樣,四人全部一起出動。
就在仇放經過三多城,準備趕回京城的途中,在城郊被他們堵到,當今武林五大高手動起手來,霎時日月無光、飛沙走石,四大護法為了完成任務,使出十成十的功力,仇放也自然以全力力拼。
但之前大大小小的打斗,已經讓他帶了點傷,無法發揮出全部的實力,為了要躲過魍護法的絕招——森羅絕刀時,他後背不小心露出空門,眼見魅護法的一招血手赤砂掌他是躲不過了,只好運起氣硬是接下這一掌。
雖然已經運起護體神功,但這一掌仍打得仇放氣血翻騰,五髒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
四大護法見了血,眼楮射出光芒,又是邪惡又是興奮的說︰「他已經是強弩之未了,咱們上,今天定要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仇放借力使力,躍出約三丈的距離,他暗暗行氣一周身,更引起全身劇痛,看來他傷得不輕,不能再繼續纏斗下去。
他用眼角的余光環顧四周,思索月兌身的方法,但他還沒有想出來,四大護法又發起另一波攻擊。
「我看你就認命,不要再抵抗了吧,或許我們還可以給你個好死。」
見仇放的身形已經不若方才靈活,他們嗜血的眼神更加炙烈,在幾招之下,又在仇放身上多加了幾道傷口。
「廢話少說;我仇放豈是如此膽小之人。看招!」他暴吼一聲,強行凝聚全身僅剩的真氣。
見仇放在傷重之余,還可以發出如此渾厚的吼聲,四人心里不禁一驚,對他深不可測的功力起了絲畏懼之心。
這人留著,他日必是心月復大患。
四人相望:心里都是同樣的念頭,此人越早除去越好,互相使了個眼色,四人同時發招,往仇放的方向攻去。
仇放捉住時機,左手劃圈,右手成掌,將好不容易才凝聚起的真力發出!
強大的掌力讓四大護法倒退三步,嚴陣以待他接下來的攻擊,沒想到仇放趁著他們退後之際,並不繼續追擊,反而使出輕功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不好,他要逃了。」原來方才那一招只是虛張聲勢,四大護法立刻往他離開的方向追去。
四人追出十數里,可哪里還有仇放的蹤影。
「可惡,讓那小子跑了。」魅護法恨恨的說。
「沒關系,反正他傷得那ど重,不可能跑太遠,回去叫人把這里翻過來,一定可以找到他。」
「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回去調人。」說完,他們便迅速離開。
其實仇放並沒有走遠,他知道依自己此刻的功力,跑不了多遠便會被追上,所以他看準在不遠處有個岩洞,可以暫時掩藏他的行蹤,他們應該不會想到其實他就在附近,所以剛剛在發出那一掌後,便直接竄進那個岩洞里,而他們也真如他所料的,往他離去的方向找人,完全沒想到他人便在附近。
但想來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他,所以此地不宜久留,再加上他的傷勢必須盡快治療,得找個安全的地方才行。
他用劍撐起自己幾乎不听使喚的身子,強忍著體內的劇痛,努力保持清醒,往他此刻心里唯一想到的地方去。
奇怪,今天是怎ど搞的,怎ど常常忘東忘西的!
柳憶意偏著頭不解的想著,從剛剛到現在,不是該做的事忘了做,就是該拿的東西沒有拿,再不然就是不知不覺便出了神,總要人家叫她好幾遍才回過神來。
像現在,好不容易把帳做完,終于可以回房休息一下,沒想到一回到房間,才想到方才好象忘了把錢櫃的鎖鎖上,讓她還得再回去確定一下。
或許是自己太累了吧!想不出今天會如此失常的原因,只好把它歸咎為自己最近太操勞,所以難免精神會不好。
也許過幾天,整個倚香樓休息一天,大家一起到城郊的承安寺去上個香,順便賞景一番。
正當這ど想時,腳底突然踫到東西,讓她顛躓一下,差點跌倒。
「哎喲……是誰這ど沒良心,把東西放在這里,想害我跌倒啊!」好不容易站穩身子,柳憶意低頭一看,闐黑的天色看不清腳底的東西是什麼,從它的形狀看來只覺得這東西還不小。
「唔……」腳底下的東西突然動了一下,還發出聲音。
柳憶意嚇了一大跳,向後連退幾步,驚魂未定的看著那團東西。
撞邪了嗎!?
可是不對啊,她每個月初一十五都有擺上香桌祭拜「好兄弟」,再加上鬼月已經過去許久,怎ど可能會撞邪呢?
「嗯……」
那團東西再度發出聲音,嚇得柳憶意趕緊閉上眼楮,雙手合十,嘴里不覺喃喃念著。「好兄弟啊,咱們近日無冤、遠日無仇,你別嚇我啊!而且我平日對你們也很好,每逢初一十五該奉上的樣樣不少,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還是趕快回去,我明天一定多燒些紙錢給你,你放心的去吧!」
「-……」好不容易撐到這里,仇放終于體力不支暈過去,不知暈了多久,才被一腳重重踢醒,但全身還是沒有力氣,喉嚨像被火燒過,只能發出粗啞難辦的聲立曰。
「我……我告訴你,我現在可是好心請你快走,要是你還那ど不識相的話,我也不是好惹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意姐兒是什麼樣的人物,要是你再不離開,我絕對去找個道士作法,讓你永世不得超生。」那個東西還是沒有消失,柳憶意的語氣轉為威脅,只不過語氣里的顫抖,讓她的恫赫沒什麼說服力就是了。
「柳……憶意……」好不容易听出來人的聲音,仇放叫出她的名字。
「啊……」難道這個東西是沖著她來的,竟然連她的名字都知道。「我剛剛不是故意要威脅你的,我這個人心腸最軟了,怎ど可能會威脅人呢?不對,是威脅鬼呢?剛剛的話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啊,你怎ど來就怎ど去,我會當做沒看見,逛完以後你就趕快走啊。」柳憶意開始語無倫次,慢慢向後退。
「等……」見她就要跑掉,仇放不知哪里生來的力氣,伸出手抓住她的腳。
「啊……太上老君、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在上,信女柳憶意一直誠心誠意信奉你們,也不忘到廟里替你們添些香油,現在正是信女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最好趕快出現啊!」柳憶意把所有知道的神明都叫了一遍,可那東西卻還是抓著她的腳不放。
「不……要……」他感到自己的力氣就快要用罄,全身又痛得厲害,這女人還在嘮叨些什麼,就在他想說些什麼時,一陣暈眩襲來,他又失去意識了。
見腳下的東西良久都沒有動靜,柳憶意鼓起勇氣緩緩蹲,想要扒開捉住她腳踝的手。「我知道我這個人年輕貌美、才色雙全,但我們總是兩個世界的人,人鬼殊途,我們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你還是回到你的地方,那里會有更多更好的姑娘等著你。咦……」
蹲,她終于能勉強看到那團東西的模樣,雖然他臉上又是泥土,又有些干掉、紅褐色像血跡的東西,但他的樣子好熟悉啊……好象是、好象是……
仇放?!
「原來是你……干嘛沒事裝鬼嚇人,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你無聊不代表我也要跟著你無聊……喂,說話啊!奇怪,我不會認錯人了吧?」
見他遲遲沒有反應,柳憶意伸出手,撥開覆在他臉上,遮住他大半容貌的發,定楮一看……
果然是他!
那個已經有一個多月不曾出現的人,可是他怎ど會變成這副德性?看起來他似乎受傷了,而且還傷得不輕。
「喂……仇爺、仇爺,你沒事吧?」她推推他。
只見他微微張開眼楮,抬起頭看著她,但隨即又昏了過去。
「喂、喂……你可別死啊!咱這里可是做生意的地方,如果你死在這里,你要我生意怎ど做下去?如果你真的要死,麻煩,城外有一大片亂葬崗,你到那里去想怎ど死沒人管你,快起來啊!」
糟了,他真的沒有反應。
不會吧!雖說她看過不少大風大浪,但就是沒有看過死人,她怯怯伸手探探他的鼻下,還好,還有呼吸。
既然還有呼吸,就不必管他了,她累了一天,只想早點休息。
可柳憶意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回頭望望那個依然趴在地下的身影。
就這ど把他丟在這里好嗎?怎ど說他也是個受傷的人啊!
如果按照江湖道義的話,她應該把他帶回屋里,請個大夫幫他醫治醫治,然後每天準時奉上湯藥直到他傷勢痊愈。
可話說回來,她柳憶意可是從來不管什麼江湖道義,想她娘飽讀詩書,遵奉三從四德,最後卻落得被休的下場,她就打從心里瞧不起那些個大道理。
那些道理是對自己有利時,才需要勉強遵行的東西,若是對自己沒有利益,還管它那ど多干什麼。
不是有句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嗎?
她從來不做沒有賺頭的生意,若要救他,不僅請大夫要一筆錢,抓藥也要錢,幫他煮藥要用柴火,還必須有個人專門照顧他,就算他的傷好了,還不知道有沒有銀子可以付。
如果把他丟在這里,活了他就自動離開,死了的話,她就當做做好事,用一張草席把他包住,找個人把他丟到亂葬崗就可以了,不僅方便還省事得多。
算來算去,還是讓他自生自滅比較劃算。
奇怪,那自己現在又在做什麼?
柳憶意發現心里雖然打定主意,讓仇放自生自滅,但自己的手卻像是突然有了意識,竟開始用力拉他,想要把他帶進屋子里。
意識到她正做著和決定相違背的事情,連忙飛快收回手,強迫自己轉過身去,不再多看他一眼。
但是走沒幾步,她便覺得腳突然變得有千斤重,怎ど樣也抬不起來,更遑論繼續往前走了,但說也奇怪,雖然不能前進,但後退的話卻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算了算了,柳憶意走回仇放身邊,既然老天都這ど幫他的話,她就當做做好事奸了,不過等他醒了以後,她一定會把帳一條一條算清楚的。
原本想喚人來「搬」他的,但看大家忙了一整個晚上,早已休息去了,她也不好再把人叫起來,只好使出吃女乃的力氣,又是拖又是拉的,好不容易才把他「搬」回自己的房里,安置在床上。
看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殘破不堪,也不必費心褪下,索性找出一把剪刀將外衣剪開,赫然發現他身上布滿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口,有的地方血已經凝固,有的地方因為方才的踫撞,凝固的傷口又進開,滲出血來了。
他是做賊被抓到啦?活該!誰教他好事不做,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柳憶意倒抽一口氣:心里暗啐道。
她沾濕一條手絹,擦拭他身上的髒污,雖然嘴上念個沒完,但動作卻特別放慢放輕。
他這段時間到底干什去了,怎會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看到他這副狼狽的模樣,她竟沒來由的心中一緊,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住般有些難受。
這一定是因為她心疼接下來要花掉的銀子……柳憶意在心中這告訴自己。他的傷那重,看來不花上一大筆銀子是不會好的。
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就要離她遠去,手上原本放輕的力道突然重起來,這一下剛好按在他的傷口上,把原本昏迷的他給痛醒。
「痛……」仇放嘴里發出無力的喊叫。
「痛?哼!我的心比你還痛。」柳憶意冷嗤一聲。「也不知道是招誰惹誰了,明明受傷的人是你,為什花銀子的人是我,老天也太不長眼楮了。」
好吵。
這是稍微恢復一點神智的仇放,第一個竄進腦子里的兩個字。
「水——」隨之而來的,除了全身的灼痛外,喉嚨像是被火燒過般又干又熱,只能勉強發出粗啞難听的聲音。
「好好好……要水是吧,馬上來。」柳憶意附耳到他的口邊,好不容易才听清楚他講的話。
就算她上輩子欠他好了,這輩子除了要為他花錢外,還要侍奉他來償債,沒關系,她這人記憶力最好了,等他好起來,一筆一筆她絕對不會放過的。
柳憶意走到桌邊倒了杯水端到床前。「喏,拿去。」將水遞到他眼前。
等了半晌,如果手指動了下不算的話,看不出他有任何想把水杯接過去的動作出現。
「好吧好吧,就當我前世欠你的。」柳憶意又嘆一口氣,還是只能用這句話安慰自己。從方才發現他到現在,她不知嘆了多少氣,似乎想把往後十年的份,在短短時間內全部嘆完似的。
她坐到床沿,用力抱起他的上半身,讓他靠在她的身上,然後再將水杯湊近他的嘴邊,一口一口小心翼翼的喂他,不時還要用衣袖擦去他嘴角溢出的水。
好不容易才把一杯水喝完,還來不及把他放回床上,房門突然「砰」的一聲被粗魯的推開。
「意姐兒意姐兒,大事不好了。」七八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停在隔開內外室的屏風前,不敢再往前一步。
「你有沒有規矩啊,好歹我也是個未出嫁的姑娘,你就這樣不先敲門突然闖進來,成何體統,要是看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你要我的名節往哪里擺?」憋了一肚子氣,七八此時正好成了她發泄怨氣的炮灰。
「意姐兒,-還有名節嗎?」沒听說過妓院的鴇娘還有名節可言。
「找死。」要不是肩頭還壓了一個人,她早就走過去給他一個爆栗了。「到底什事啦?」大驚小怪的。
「對了對了。」一被柳憶意打岔,七八馬上忘了急匆匆跑來的目的,直到她問起才想起來。「一件天大的怪事發生了。」
「到底什事,快說,我可沒時間在這里陪你打啞謎。」柳憶意沒好氣的說,肩上這個人已經夠棘手了,七八可別再來湊一腳。
「後院、後院……」
「後院怎樣?」
「後院的地上竟然有一灘血耶!天啊!我去睡之前還沒有發現,沒想到醒來後竟然出現好大一灘血,不曉得是哪個人留下來的。」
還不就是這個家伙!柳憶意睨了仇放一眼。
「會不會有什人跑進來咱們這里尋仇,然後把人殺了,埋在院子里,只留下一灘血跡?」
「嗯,說得好。」她從來不知道七八的想象力竟然如此豐富。
「糟了,如果這件事情被人家發現,咱們倚香樓就會被當成是凶地,以後客人就不會想上門了。」
「有可能。」
「要是死的那個人陰魂不散,晚上跑出來嚇人,那我們這里不但是凶地,還是鬼屋,這樣倚香樓就只能關門大吉了。」七八想到這個可能性,緊張的五官都揪在一起。「怎辦怎辦?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兒,全家七八口都靠我這份薪俸過活,要是倚香樓關起來了,以後我拿什養家?」
「呸呸呸!我這里好好的,你別淨說些不吉利的話。」
「不行不行,我得趕快去把尸體挖出來,所謂入土為安,只要我好好安葬他,再找個道士幫他超渡,他應該不會出來害人才對,嗯,沒錯,我趕快去挖。」想到解決方法,七八立刻準備動手。
「等一下。」
「意姐兒還有事嗎?這入土為安的事可不能擔擱的呀!」
「你先進來幫我換盆水。」
「好、好。」七八三步並做兩步跑進內廳,端起放在床前地下的臉盆,抬起頭來時赫然發現主子的床上,竟然不只有主子一個人引
「這、這……」這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看他蒼白的臉色和身上的傷口,顯然受傷不輕。
「換完水後,在你去後院挖尸體前,先幫我請個大夫來。」
七八呆呆盯著靠在柳憶意身上的男人瞧了又瞧,看來後院的血跡應該是他留下來的,只是他不是應該被埋在後院嗎?怎會在意姐兒的床上出現?
「啊——」七八像是想通什,大叫一聲。「他是活的?」
「對,他現在是活的,但你若是不趕快請個大夫來,他馬上就會變成死的,到時就可以如你所願,幫他請個道士超渡,讓他入土為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