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店里所有人都離開以後,古悅心只覺得原本支撐她的一股氣頓時消失,全身突然虛軟無力,像是剛跑過馬拉松又打了一場拳擊般疲累。
「老板、老板你沒事吧?」見古悅心幾乎站不住的樣子,小春連忙跑過去扶住她。
她深呼吸了幾口氣,才緩緩擺擺手。「我沒事,你們去做事吧。」然後走回辦公室。
「大德,老板真的沒事吧?」小春還是有些擔心,她從來沒有看過老板這麼沒有精神,垂頭喪氣,就連她失戀時,看起來也是憤怒大過于傷心。「不行,我還是進去看看好了。」
大德連忙拉住她,不讓她冒冒失失地闖進去。「你還是先讓老板一個人靜一下,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
「好吧,對了,大德,你到底認不認識剛剛那些人,那個男人跟老板是什麼關系啊?看起來他們好像早就認識了。」
「我也不太清楚。」大德偏頭想了一下。
「你在這里做的比我久,應該會知道一點啊。」小春不死心,還是不停追問著他。「你仔細想想,再仔細想想,是不是知道什麼事情?」
他到這里工作的時候,老板就已經是古悅心了,不過他記得之前的老板,似乎是姓曾的,但為什麼後來會變成古悅心,中間的來龍去脈他也不甚清楚。
「好了啦,不要八卦了,你送杯熱茶進去給老板,記住,茶放在桌上就趕快出來,不要留在那里問東問西的。」
小春送茶進去時,只見古悅心兀自發著呆,就連她都已經走到面前了,還是沒有發現,一直到茶杯放到桌上發出聲音,她才回過神來。
向小春點頭道謝後,她拿起桌上的電話,想要打給莊敏信,她現在需要一個肩膀靠一靠,才有力氣繼續去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因為不想透過秘書轉接來轉接去的,所以她直接撥了他的手機,等了許久,等到她幾乎要放棄掛掉,才終于有人接起。
「什麼事?」電話那頭傳來莊敏信簡短的話語。
「敏信,你可不可以來陪我?」
「現在?」電話那頭極為錯愕。
「對,你趕快過來好不好?」
「悅心,我現在在忙,沒有辦法過去。」
「那你可不可以把事情先擱著一下,剛剛出了一點事,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來陪陪我好不好?」她有點撒嬌的說。
「你成熟一點,我現在真的有事情走不開,而且你突然要我過去,會把我接下來的行程都打亂,這樣我會很困擾的。」
「那你什麼時候可以過來?」
「我看看。」過了一會兒,莊敏信才說︰「我今天的行程一直到晚上,還有個飯局要去,結束以後差不多是晚上十點左右了。」
「你難道就不能為了我稍微改一下行程,工作很重要嗎?飯局很重要嗎?難道我在你心里一點都不重要?」古悅心有些生氣,她都已經說她心情不好,很需要他的陪伴和安慰,為什麼他還是一點都不在乎,還堅持接下來的行程不能更動?
「你不要說這些孩子氣的話,你知道我不喜歡這樣,我喜歡你,是因為你不像其他女孩子依賴心重,時時刻刻需要人陪,你現在突然這樣,實在讓我很失望,好了,晚上我有空會過去找你,沒事的話就這樣了。」說完,便逕自把電話掛掉。
古悅心原本還想多說什麼,但還來不及開口,電話那頭就已經傳來嘟嘟聲,她氣得把話筒重重掛上。
這種事情又不是常常發生,從兩人交往以來,開口要求他挪開工作來陪她還是第一次,沒想到他竟然這麼鐵石心腸,根本不去在乎她為什麼會這麼要求,反而覺得她在無理取鬧,要小孩子脾氣?
她忿忿的擦去不小心流下的淚水,一對男女在一起,為的不就是能互相依靠,就算只是普通朋友,當彼此傾吐苦水的垃圾桶,或發牢騷的對象也是應該的,更何況他們是比朋友更親密的情人關系。
兩個人付出心力和精神經營彼此的關系,為的不就是在有事情發生的時候,能有人站在旁邊,就算不能直接得到幫助,但或許當個能暫時歇息的肩膀,也或許當個能遮風躲雨的避風港也是好的。
難道就連這種最基本的要求,也算無理取鬧?
肚子里一股怒氣和怨氣,不知道該怎麼排解,她想都沒想,便撥了向書然的電話。
「向書然,我、我……」話都還沒有講完,她就已經開始哽咽。
向書然听到她鼻音濃厚的聲音,連忙焦急的問︰「悅心、悅心?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你不要只是哭,說出來讓我知道。」
「我……剛剛……算了,沒什麼,你忙吧。」
不知該從何說起,是要說剛剛曾繼財來店里嗆聲的事情、說她和莊敏信發生摩擦的事情,還是她現在極度脆弱,需要有人陪伴的心情,想來想去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索性放棄掛掉電話。
連做為男朋友的莊敏信,她都不能要求他馬上過來陪她了,又有什麼立場去要求只是普通朋友的向書然?
算了,與其等著別人來安慰,不如自己學著爬起來。
曾繼財今天走了,不可能不再過來,她還得想想如果他再出現時,自己該怎麼應付他,有什麼一勞永逸的方法,讓他可以永遠不再出現。
可行的辦法還沒有想到半個,只見向書然就氣喘吁吁的沖進辦公室來了。
「悅心,你沒什麼事吧?」
「你怎麼……」古悅心有些驚訝的看著他,不但大口喘著氣,額上還沁出不少汗珠,台灣的冬天雖然不很冷,但在十幾度的氣溫下還能流這麼多汗,可見他跑得有多急。「你剛賽跑完?」
「這附近的停車位不好找,我從客戶那里趕過來,我怕拖太多時間,干脆把車停得遠一點。這不是重點,剛剛到底怎麼了?」
古悅心听了之後,心中有些感動,她什麼要求都沒有開口,向書然就放下手邊的工作立刻趕過來,而她的正牌男友呢?還是堅持工作第一。
「謝謝你,我沒事了。」她發自內心的說。
「你不要想瞞我,難道你以為我會看不出來你剛剛哭過,依照你的個性,要不是遇到真的很嚴重的事情,你不會輕易流眼淚的。」她故做堅強的樣子,反而讓他更擔心。「有什麼事情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得上什麼忙也不一定。」
他焦急的眼神不像是假裝出來的,古悅心知道,他是真的擔心她,如果什麼都不說的話,只會讓他更緊張。
「剛剛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大哥帶人來過。」
「什麼?你說那個曾、曾什麼的帶人來?」
他曾經約略听她提起自己的身世,她母親因為一時被愛情沖昏頭,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當了人家婚姻的第三者,後來知道她愛的人是個有婦之夫後,什麼也沒有說就帶著女兒離開。
一直到母親過世後好幾年,她的父親才找上門來,並在臨終前更改遺囑,把這間古董店留給她。
雖然這間古董店在曾老先生的事業版圖中,只是一塊不起眼的拼圖而已,但曾家的人卻不肯善罷甘休,認為一個不名譽的私生女,沒有資格來瓜分曾家的財產,就算她繼承這家店已經好幾年了,他們仍不願意放手。
「曾繼財。對,就是他。」
「你有沒有怎麼樣?他有沒有動手、有沒有傷害你?」一听之下,向書然更緊張的拉住她的手,檢查她有沒有什麼不對勁。
「對啊對啊向先生,你都不知道剛剛那個場面有多驚險。」小春送水進來,就听到向書然問起方才的事情,便搶在古悅心之前開口。
「他帶了一群人來,每個人都長得青面撩牙,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好像一巴掌就可以把我們老板打飛出去,我看他們啊……」
「夠了,小春,你先出去忙。」要是小春繼續講下去的話,不曉得會加多少油添多少醋。
支開小春後,她才對向書然解釋。「他沒有動手,後來警察過來,所以他就走了,我沒事,你就不用擔心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向書然這才放下一顆高懸的心。「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總不能讓他們一直來搗亂。」
古悅心搖搖頭。「我不知道,還沒有想到。」
其實遺囑剛宣布的時候,曾家就已經向法院提出遺囑無效的告訴,但法院卻證實了遺囑的合法性。
雖然判決已經下來,但他們還是不肯放棄,明的方法行不通,他們就打算來暗的,甚至是上門來威脅恐嚇,讓她不勝其擾,就算報警處理,因為沒有確切的把罪事實,警方也只予以口頭告誡,他們根本就不看在眼里。
再說,就算警察把他們抓起來又能怎樣,頂多被判個私闖民宅等等,這種罪行和強盜殺人比起來根本就微不足道,坐牢也坐不了多久便會被放出來,到時候同樣的情形還是會一再重演。
砰地一聲,向書然重重地捶了一下牆壁。
「他們真的太可惡太過分了,根本就沒有把法律放在眼里,仗著自己是流氓就胡作非為,以為別人都拿他們沒有辦法,社會上就是有這種敗類,才會讓治安越來越差。」他義憤填膺的說著。
「書然,沒關系的,我已經好多了,你就不要再擔心了。」這時反而是她反過來安慰他,平撫他的怒氣。
「對了,你男朋友呢?他怎麼沒有過來?」女朋友發生這種事情,男朋友應該是第一個趕到的人吧,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看見人影?
「我也不知道,剛剛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說他在忙,沒有辦法……」想到這個她就覺得有些委屈。
「他怎麼可以這樣,就算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也應該趕快放下過來才對,怎麼可以不聞不問?」
「或許他真的有事在忙,抽不開身……」她雖然心里有些怨懟,還是下意識的替他辯解。
就在這個時候,莊敏信竟然皺著眉頭走進來。
「敏信?你不是說你不能來?」古悅心驚喜的看著他,立刻迎上前去。
「你都說得那麼委屈了,我還能不來嗎?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時間挪出來,希望你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找我,不是只想考驗我對你的感情這種無聊的事。」
「我才不是那麼幼稚的人哩,早上是真的發生事情……」古悅心偎進他懷里。
自從莊敏信出現後,向書然就被忽略在一旁,見他們之間切切喁語,看來再也沒有他存在的必要,雖然還是很擔心她的狀況,但也只好出言告辭。
走出「願者上鉤」後,向書然臉上有著酸澀的苦笑,雖然知道她已經有了男朋友,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最需要的是「男朋友」而非「朋友」的安慰,但看到這一幕,還是讓他感覺到心被狠狠拉扯著。
他們的感情應該很好吧!要不然他明明忙得沒有時間,還是想辦法過來了,她也一樣,一開始還對他有些抱怨,但他說對他的不滿時,她還是會為他開解。
他對她的感情,是不是也該試著轉移了?上次古悅心曾向他提起曉柔對他有好感的事情。
是不是,也該好好考慮了?
心里有千頭萬緒,紛亂不堪,所以從古悅心店里離開以後,向書然沒有直接回到他的設計工作室去,而是開著車漫無目的兜著風。
他回想起兩人初相識的那年夏天──
那一天天色有些陰暗,烏雲布滿整個天空,雲低無風,因為雨要下不下的,反而更覺得悶熱。
下課時他不想待在教室里,所以隨意到處走走,當他走到因為新教室蓋好,所以已經沒人使用也還沒有拆掉的舊教室旁時,突然听到後面有聲音傳來。
「學長,從一開學我就喜歡你了,你可不可以當我的男朋友?」一個女聲如此大膽而堅定的告白著。
「對不起,我不喜歡你。」那個被喚做學長的男生,也毫不修飾的拒絕。
一陣冗長的沉默,就見到一個挺拔的男生離開,他往他離開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女生低著頭,抖動的肩膀像在抽泣著。
看來他無意間闖進一個告白的場合,而且更尷尬的是這初生的情苗因為男生的拒絕,只能注定無疾而終。
看她似乎哭得很傷心,他是不是應該過去安慰安慰她?雖然他並不認識那個女生,但至少兩人算是同學,應該有點同學愛的精神才對。
才剛提腳要走,卻又有些猶豫,如果他走過去,不就代表她和學長間的對話全被他听到了,當然也听到她被無情的拒絕,她會不會覺得更尷尬?
快速想了一下,向書然還是決定過去,不提剛剛發生的事,就當做他現在才經過,因為看她獨自哭泣,所以才順便關心一下。
「你怎麼了?因為我剛剛經過,看到……」看來安慰人遠比他想像中要困難,雖然剛剛已經在心里想好台詞,但站在她面前就開始結巴起來。
「我失戀了。」女孩抬起頭,毫不隱瞞的說。
「嗄……這個……其實失戀、失戀也不是、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的直接坦白反而讓他更不知所措。
「幾點了?」
「嗄?三點十分。」她沒頭沒腦的問,他只能傻傻的看看腕上的表告訴她。
女孩用手臂擦去臉上的淚痕,圓亮的眼楮因為水霧的浸澤,顯得更加盈亮,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說︰「走吧,上課了。」語氣平靜得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你……好了?」剛剛還看她哭得很傷心,現在淚水說停就停,就連關水籠頭也沒有這麼神速。
「對啊,我只給自己十分鐘的時間去哀悼這場失戀,現在時間到了,我也要恢復正常。」她理所當然的說著。
「可是你剛剛……」向書然知道自己現在張大嘴的樣子應該很可笑,但是他就是驚訝得合不攏嘴,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受到打擊,可以恢復得這麼快的。
「我相信我不會永遠失戀的。」女孩自信滿滿的說。
從那天起,他就注意到這個特別的女孩,然後逐漸破她的開朗和樂觀所吸引,一直到現在……
和她當朋友那麼久了,也應該學會她的提得起放得下才對,所以當他回到辦公室,特別看了江曉柔一眼。
听說她喜歡自己是嗎?
「向先生,你這個下午都到哪里去了,沒有回辦公室來,我打你的手機也沒有人接,客戶那邊打了好幾通電話過來,說會開到一半,你就匆匆忙忙的走掉,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她不停的追問,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有下班?」他不答反問。
「你這樣子叫我怎麼放心下班?你知不知道我擔心了一整個下午,害怕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對不起,以後不會這樣了。」
他干脆直接的道歉,反而讓江曉柔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是她太小題大作,其實事情根本就沒有她想得那麼嚴重。
「沒有、不是啦,其實你要去哪里我也不該多問,如果以後像今天這樣突然有事情的話,至少跟我說一聲,要不然客戶一直打電話來,我都不知道要怎麼交代,人家還以為我這個助理太混,連自己的主管在哪里都找不到。」
她連忙想解釋自己剛剛的失態,他們只有單純的上下屬關系,她有什麼資格去追問太多。
向書然看著她裝做沒事的樣子,明明心里就很擔心他的安危,還要掩飾自己的心情,不禁握住她的手。
「真的對不起,今天讓你擔心了。」
「其實你不用這樣,我……」感覺到他難得的柔情,她有些受寵若驚。
向書然打斷她的話。「你喜歡我對不對?」
此言一出,江曉柔瞬時瞪大眼楮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難道她的感情被他發現了?接下來他會怎麼做?
是回應她的感情,還是為了要讓她死心,反而比以前更疏遠她,甚至連這份工作都不讓她做下去了?
不行,雖然單戀的滋味並不好受,但只要她還是他的助理,至少還能藉著工作的機會,每天看到他、和他說話、跟在他的身邊,如果失去這份工作,也等于徹徹底底失去他了。
「向、向先生,你、你可能誤、誤會了,我、我沒有、沒有……」結結巴巴講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我們交往吧。」
江曉柔前一秒還處于不知該怎麼否認的狀態,但向書然的一句話,卻讓她頓時呆成一座石像,半天回不了神。
「你、你說什麼?」她听錯了吧?
因為擔心他,所以午餐沒有好好吃,早過了晚餐時間,她也沒有心情吃,或許是因為太餓了,所以血糖降低,讓她出現這樣的幻覺?
還是她可能已經餓昏過去,現在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場夢?
「曉柔,你願意跟我交往嗎?」向書然又重復一次。
她用沒有被握住的那只手,狠狠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會痛,那就代表這一切是真實的,不是夢-?
他是真的緊握住她的手,真的問她願不願意和他交往,她長久的祈求真的有了回應,這一切,真的是真的。
「或許一開始,我沒有辦法像你喜歡我那麼多的喜歡你,但是我會努力,努力去經營這段感情,努力去越來越喜歡你……你、願意嗎?」
「向先生,我、我會和你一起努力的。」她低下頭,從羞紅的臉就知道她的答案。
向書然順勢將她擁入懷中,她也柔順的依偎在他懷里,但滿滿的懷抱還是讓他覺得心空空蕩蕩的。
一切都會好轉的!他只能在心里這樣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