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很晚了,但從邵家的獨棟別墅中還傳出有人在彈奏鋼琴的旋律。
邵正陽應酬回家,順著琴聲走到琴房,一見到彈奏者的背影時,便勃然大怒的打斷他。
「我不是跟你說過,叫你不要浪費時間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面,你怎麼老是听不懂。」
「爸——」邵懷謙停下動作轉過頭來,看到父親生氣的樣子便解釋道︰「我只是想松懈一下心情而已。」
「松懈?松懈只會造成惰性,我已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看我,每天事情這麼多,要管理那麼多公司和員工,我有抱怨過壓力太大,需要松懈嗎?你只是一個學生就這樣,以後怎麼辦?還有,音樂這種東西只會消磨人的意志,叫你不要太接近,你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
听到邵正陽大聲斥責的聲音,邵陳美茵連忙趕過來勸阻。
「好了好了,懷謙他自己會有分寸的,你就不要再罵他了。」
「哼,懷謙會這麼沉迷這種靡靡之音,還不都是跟-這個當媽的有樣學樣,我每天出門在外奔波忙碌,就是為了要讓你們母子過好日子,結果-把孩子教成什麼樣子了?」邵正陽連妻子也一起怪下去。
邵陳美茵從小就開始學音樂,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但父母也都全力支持她往音樂這條路上發展,邵正陽也是因為看了她彈鋼琴的樣子驚為天人,才對她展開猛力追求的,沒想到他現在竟會這麼反對孩子學音樂。
「我知道了,這全是我的錯,你就不要再責怪孩子了。」邵陳美茵低下頭,委曲求全的說。
家和萬事興,她不想在這種事情上面和他爭論,就算爭贏了也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更何況邵懷謙是邵家的獨子,未來要繼承邵氏集團,邵正陽對他有更嚴厲的要求也是應該的。
「知道錯就好了,我不希望我每天在外面忙事業,回來後還要在煩惱家里的事情,以後不準再有這種事情發生。還有你,懷謙,我已經幫你安排好了,你畢業以後就直接到哈佛念商學院,拿到學位後就進公司,等我退休以後就把整個公司都交給你……」
邵懷謙默默听著父親敘述著幫他計劃好的未來,但奇怪的是,以前听這些話時並沒有太大的感覺,反正他就只要照著父親的話做就可以了,但今天卻覺得有些反感,他的將來為什麼要別人來替他決定?就算那個人是自己的父親也一樣。
「好了,時間已經不早了,趕快去睡吧,明天還要上學。」
邵正陽念完後便要離開,但才一轉身,一直默默不語的邵懷謙突然在此時開口說話了。
「爸,我不想念哈佛,我想學音樂。」
「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次。」邵正陽猛然轉回身,盯著兒子。
「你要我再說幾次都行,我對做生意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喜歡音樂,喜歡彈鋼琴,所以我不想念哈佛。」
「不準,學音樂不會有什麼前途的,我不會放任你毀了你自己。」邵正陽斷然拒絕,一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
「為什麼不可以?學音樂並不是什麼壞事,為什麼你不讓我發展我的興趣。」
「你是我邵正陽的兒子,也是邵氏集團未來的接班人,要是你去學那些東西,傳出去會被人笑死的,我幫你安排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為了大家好,你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了。」
「我不認為被迫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就是幸福,再說你決定前有先問過我的意思嗎?你知道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嗎?這是我的人生,我有權決定要走什麼樣的路,就算失敗我也心甘情願,所以就算你是我父親,也不能決定我的一切。」
「你——」
邵正陽被頂撞得怒火中燒,沒有多想便打了邵懷謙一巴掌。
邵陳美茵看到這一幕,連忙跑過去擋在邵懷謙面前打圓場。
「好了好了,小孩子不懂事,你何必跟他計較?」
「媽,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是隨便說說,我是認真的……」
「你還說,你沒看到你爸在生氣嗎?還胡言亂語什麼。」邵陳美因趕緊制止他再繼續說下去,以免又觸怒邵正陽。
但邵懷謙越一點也不領情。「媽,-自己是學音樂的,難道-也覺得學音樂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嗎?既然不是的話,我為什麼不可以做?」
「不要再說了。」
邵陳美茵見到丈夫越來越難看的神情,趕忙拉拉兒子的衣袖,叫他不要再說下去。
「我偏要說,我就是要……」
「陳美茵,這就是-教出來的好兒子,整天游手好閑、無所事事不說,現在竟然還學會頂撞我,反抗我,-到底是怎麼教的?」邵正陽冷冷的道。
「你不要怪媽,這是我自己的想法,跟媽沒有關系。」邵懷謙出言維護母親。
「哼,不管怎麼樣,我已經決定了,誰都不能改變,就這樣了。」邵正陽強勢地結束對話,徑自離開琴房。「美茵,我餓了,去幫我弄點消夜。」
「知道了。」邵陳美茵朝離去的邵正陽答應一聲後,匆匆對兒子道︰「你爸爸也是為了你好,你就乖乖照他的話做吧,我先出去了。」
父母都離開後,邵懷謙坐回鋼琴前,他內心的憤怒不知該怎麼發泄,只能用力往琴鍵敲下去。
犧牲自己的自由,舍棄自己的夢想,生在豪門,真的是一種幸福嗎?
對于三年級的學生而言,有兩件事情是最重要的,而且從這兩件事情中,也可以清楚看出貴族學生和一般學生的差異,第一件是專為畢業生舉辦的畢業舞會,另一件則是全年級的學業競試。
對貴族學生而言,成績的高低好壞不是最重要的,如何能在畢業舞會中出盡鋒頭,才是他們關注的焦點。所以有的人打從一升上三年級開始,便著手準備舞會所需的衣服或造型,還千方百計打听別人準備的進度,深怕被比下去。
但對一般學生而言,他們想要爭取的,是每年兩個名額的獎學金,有了這筆獎學金不但可以出國念書,還可以為家里省下一大筆錢,所以大家莫不卯足了勁。
齊蔚也是一樣!
當初她進聖約翰學院的唯一目的,就是拿到這筆獎學金,如果沒有拿到的話,那這幾年的努力也就沒有意義了。
原本她對于拿下獎學金是很有把握的,但邵懷謙的出現卻讓她失去這份自信。因為自從他出現後,原本一向都是全年級第一名的她立刻掉到第二名。
第一次他成績贏過她,她還可以歸咎于他的運氣好,或是他用了什麼不正當的手段,但當這種她以為的偶發現象變成常態後,就算再怎麼不相信,還是得接受「他的程度或許真的比她好」這個事實。
也因為出現如此強勁的對手,齊蔚不敢掉以輕心,她必須更認真,確保她能拿到兩名獎學金名額的其中之一。
下學期第二次學業競試結束後,齊蔚緊繃高懸了三年的心才終于稍稍放下,她算了算成績,就算不是第一名,也一定會有第二名,她幾乎百分之九十九確定自己可以得到獎學金,剩下的百分之一只是等學校公布名單。
名單公布的那天,齊蔚從容地走過去,遠遠的就看到穿堂公布欄醒目的紅紙,她先看到了邵懷謙的名字,對于他能得到其中一個名額,她一點也不意外,接著,她在他的名字旁邊搜尋著她的名字,但視線瞥過去,並沒有看到。
她定楮再仔細看,還是沒有,反而看見了另外一個名字——張世豪。
看見原本應該是她名字的地方換上了另外三個字,齊蔚登時愣住了,她仔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但是就是沒有辦法把「張世豪」三個字看成「齊蔚」兩個字。
「同學同學,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幫我看一下那三個字是什麼?」她攔下走過去的同學。
「張世豪啊。」被攔住的同學有些奇怪的看著她,這三個字也不是什麼艱深冷僻的字,怎麼會有人不認識。
「你確定你沒有看錯?你看仔細一點,是不是看錯了?」她拉住他,慌張激動的問。
「那明明就是『張世豪』三個字,我怎麼可能會看錯。」這人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那名同學連忙扳開她拉住他的手,快步走掉。
齊蔚又連續攔下幾個人,但得到的答案都一樣,那幾個字確定是「張世豪」。
身體里的血液彷佛在一瞬間結冰,她不能動彈的站在公布欄前,不敢置信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邵懷謙怎麼說也拿了整整兩年的第一名,他能拿到這個獎學金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張世豪?他每學期都在及格邊緣低空飛過,有好幾次要不是他的父母到學校求情,他早就因為成績不及格被退學了,這樣的成績怎麼可能會拿到獎學金?
如果像張世豪那種人都能拿到獎學金的話,那她呢?這三年來一直戰戰兢兢不敢松懈,除了考試全力以赴之外,老師交代的每項作業也都盡心盡力去完成,為什麼她卻沒有拿到?
或許是寫錯了,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齊蔚連忙沖向老師辦公室,想要問個清楚,但她的級任導師卻只是無奈且同情的看著她。
「齊蔚,沒拿到也沒有關系,只是不能去美國念書而已,-還是可以在國內升學啊,憑-的成績要考上第一志願一定沒問題的。」
「為什麼是張世豪,難道我的成績比他差嗎?」
如果換成是別人的話,至少她還不會那麼不服氣,但她就是不能接受輸給那個混混。
「唉……齊蔚,老師知道-很不服氣,但是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有錢的人總是會有特權。」
老師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不是沒有幫齊蔚爭取過,但所謂人微言輕,她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教師而已,怎麼比得過那些位高權重的有錢人。
「我不服氣,也不接受,我要去找校長。」
齊蔚知道從這里得不到任何幫助,轉身就要往校長室跑去,但卻被拉住了。
「-不用去了,這件事情不是校長決定的,是理事長決定的,而且校長也曾經提出抗議,但還是沒有辦法。」
「所以我只能接受,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齊蔚氣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他原本高高興興等著拿獎學金,高高興興等著出國念書,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叫她怎麼不難過。
老師沒有回答,但卻是默認了齊蔚說的話,如果她能幫得上忙,當然會很樂意幫齊蔚爭取,但木已成舟,再怎麼努力爭取都沒有用了。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齊蔚看出老師的無奈和為難,也明白這件事不是她能改變的,只能絕望的放棄,離開辦公室。
在回教室的路上,她看到張世豪和他那幫嘍-迎面走過來,那張臉上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讓她覺得刺眼極了。
她瞪了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去,沒想到卻被他叫住。
「齊蔚,等一下。」
「有什麼事就快說。」她停下腳步,冷冷的問。
「干嘛那麼凶,吃了火藥還是心情不好?喔,我知道了,是不是為了獎學金的事啊?」張世豪明知故問。「說到這個,我還真是要跟-說聲不好意思呢。」
雖然邵懷謙的介入,讓他沒再對齊蔚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但他卻一直懷恨在心,後來打听到齊蔚相當重視這個獎學金,所以他想盡辦法也要破壞。
于是他去求父親,說他想要痛改前非,重新開始,所以要出國念書,又說如果就這樣出國的話,人家會覺得他是在國內混不下去,要是能因為拿到獎學金的話,不但可以達到他出國念書的目的,連帶他父母親都會很有面子。張父想了想,覺得兒子說得很有道理,便捐一大筆錢給學校,買下一個名額。
「你這個只會走後門的卑鄙小人,如果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話,就不要做這種上不了台面的事。」原本不想跟他多說話的,但他卻戳到她的痛處,讓她口不擇言起來。
「這個社會看的是結果,不是過程,我就是有辦法,-又能怎樣?」張世豪囂張的說。「要怪只怪-前輩子沒燒好香,所以這輩子不能投胎在有錢人家,再來就怪誰叫-得罪了我,所以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的。」
「張世豪,你……」
「不好意思,我現在很忙,過一陣子就要出國了,我得開始準備東西,不跟-聊了,再見啦。」
在齊蔚又氣又恨的眼神中,張世豪得意的揚長離去。
這時,身後突然有人喚她,齊蔚轉過頭去,見來人是邵懷謙。
「張世豪沒對-怎麼樣吧?」他跑過來,氣喘吁吁的問。
「不關你的事。」心情壞到極點,齊蔚對誰都沒有好臉色。
看見她難看的臉色,邵懷謙也能猜出一二。
「獎學金的事情我知道了,-不要太在意。」
「哼,你當然能不用在意,反正你已經拿到了,就算拿不到也沒有影響,反正你們家有的是錢,想怎樣就能怎樣。」
「這件事情我也很難過……」
「難過?你難過什麼?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看我這麼落魄你高興了、你滿意了?」
齊蔚恨恨的看著他,為什麼他那麼輕易就可以攪亂她的世界,要不是他,她會繼續維持第一名的成績,那這樣就算張世豪再有辦法,也沒有辦法取代她,要不是他,當初張世豪欺負她欺負到膩了,自然就會放過她,也不會懷恨在心用這種手段打擊她,要不是他,她現在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她知道自己是在遷怒,但是她就是沒有辦法不這麼想,就是沒有辦法控制話不從嘴巴溜出來。
「我想到一個辦法了,我可以放棄我的名額,把它讓給-,這樣-就可以拿到獎學金了,反正不管有沒有獎學金,我爸都已經安排好要我出國念書了。」
「不必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省省吧。」他的好意看在她眼里卻變成了嘲笑和諷刺,她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不要那麼快就拒絕,回去想一想,反正離報到還有一個多星期,如果-同意我的提議的話,那報到那天就到學校來,我會去跟校長說這件事的。」
一個星期過後,舉行過畢業典禮,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三年級的學生都不會到學校來,但今天是拿到獎學金學生報到的時間,所以邵懷謙此刻才會出現。
他站在校長事外左右張望,在來來往往的學弟妹中找尋齊蔚的身影。
不是已經跟她約好今天到學校來,他會把獎學金讓給她,怎麼到這個時候都還沒見到人?邵懷謙有些急躁的走來走去。
「邵同學,快進來簽名啊。」校長在叫他。只要在獎學金的文件上簽了名後,就算拿到了。
「校長,可不可以再等一下。」邵懷謙一面拖延校長,一面著急的等著。
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她也應該冷靜下來,仔細思考怎麼做對她還是好的,也應該明白他的好意才對,怎麼會到現在還沒有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時間,校長忍不住又催促他了。
「不能再等了,美國那邊還等著我們把資料傳過去,你快進來簽名吧。」
「一定要今天簽嗎?明天可不可以?」早知道他就親自去她家把她帶來,也不用現在在這里望穿秋水了。
「這是作業程序,不能變更的。如果你今天不把手續辦好的話就視同放棄。」
「好、好吧。」校長都這麼說了,他也只能照辦。
在走進辦公室時,他特地把腳步放慢,好拖延一些時間,希望齊蔚能在最後一秒趕到。
「在畫線的地方簽名就可以了。」校長把文件攤在他面前的桌上,第給他一只筆。
「啊,筆掉了,不好意思。」邵懷謙故意讓手一松,再緩慢的彎腰去撿筆。
之後他還用了眼楮有點花,要揉一揉、爸爸說簽名前,要先把文件看清楚、鞋帶松了要綁好等……各種奇奇怪怪的理由來拖延時間。
最後校長終于忍不住了。「如果你不在一分鐘內,把文件簽好的話,我就當你不要這個獎學金了。」
「好、好吧。」已經沒有辦法了,邵懷謙才終于在文件上簽名。
離開校長室後,他又在校門口等齊蔚,擔心她可能有事耽擱,只要她人到了,他們可以一起去向校長求情,會許還有更改的可能。
然而一直等到學校放學,所有的學生都走光了,她還是沒有出現,最後,邵懷謙只能頹然離去。
之後,他們沒有機會見面,因為沒過多久邵懷謙便負笈遠行;再過沒多久,齊蔚一家也搬離原址。他們就像偶然相交的兩條線,在短暫的交集後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雖然他從來忘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