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晴再度出現在閻集團總部大樓,大廳看起來還是一樣豪華氣派,來往的人也仍是企業精英,一切都和前一天沒有什麼分別,但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門口警衛和接待小姐的表情。
接待小姐一見到她,向晴都還來不及打招呼,就見她板起臉道︰「向小姐,我們莫總不會接受采訪,請你馬上離開。」
向晴先是被這種毫不客氣的說辭給愣了一下,隨即換上笑臉。「是這樣嗎?可不可以請你再幫我問問,說不定莫總改變心意了。」
「不好意思,這是早上莫總交代下來的,你還是趕快離開吧,不要弄得場面不好看。」
其實她對向晴的毅力也感到很佩服,要是她的話,一定會答應接受采訪,但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接待小姐,上面交代怎麼做,她也只能照辦。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她昨天的舉動觸怒了他?「可不可以讓我見見他,我想親自說服他,說不定他會被我的誠意打動的。」
「很抱歉。」接待小姐搖搖頭。「莫總不會見你的,你還是回去吧。」
「你問都沒問怎麼知道?要不我自己上樓找他好了。」莫說對方是她想念多年的學長,他也是決定自己能不能保住飯碗的籌碼,她絕不能這麼輕易放棄。
「小姐,未經許可不能上樓的。」警衛見狀連忙攔住她。「請你離開吧。」
兩個高壯的警衛擋在她面前,不讓她再向前一步,還將她往門外送。
「喂喂,不要這樣,我只要見莫總一面,只要听到他親口拒絕我就可以了,喂——你們放開我啊。」警衛索性架起她,一直到門外十公尺遠的地方才將她放開。
「小姐,請你不要再來了,如果你還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只好報警了。」撂下話,確定向晴沒有再跟進來後,警衛才轉身離去。
向晴站在原地,雖然沒有再進去,但也沒有離開,苦思著下一步應該要怎麼做才能見到她想見的人。
俗話說的好,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
不讓她從大門進去,就不代表沒有其他方法了。
向晴眼楮溜溜轉了一圈,看見剛好有人推著工作推車,從旁邊的小門進去,她突然心生一計,然後轉身就跑——
兩個小時後,閻集團總部大樓前出現了一個女人,頭上包著青色頭巾,身上穿著暗底大紅花寬松丁恤,下半身穿的是黑色大直筒八分褲,腳上踩著一雙二十元塑膠拖鞋。
她從旁邊的小門進去,告訴警衛︰「偶素新來給你們打掃的啦,阿你們這里那麼大,偶都不租道要怎麼走,拜托你給我講好不好。」
一口嚴重的台灣國語,听得警衛痛苦萬分,連忙指著旁邊的貨梯。「你從那里上去七樓找庶務課就知道了。」
「那里喔,都謝啦,偶就租道你素好倫。」女人說完便進貨梯去了。
電梯到七樓後,女人走出電梯左右張望,發現沒有人注意到她後,便走進女廁里,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那個衣著口吻都很「俗」的女人雖然沒有再出來過,但是二十分鐘後,女廁里赫然出現向晴的身影。
只見她把一堆花花綠綠的布料塞進大包包里,然後在洗手台前,把自己臉上大紅的妝給洗掉,再涂上淡淡的唇膏,深呼吸一口氣走出去。
走廊上不時有人走來走去,有的是公司里的員工,也有的是來洽公的客戶或廠商,大部分都互不相識,所以也沒人多看她一眼,或是懷疑什麼。
「請問莫總的辦公室在幾樓?」她攔下一位員工問。
「二十三樓。」以為向晴是來洽公的,那人也沒有多想什麼就告訴她。
道了聲謝後,向晴就走進客梯,按下二十三樓的按鈕。
電梯樓層顯示的燈號不停跳著,電梯里的人也進進出出,數字越大,向晴就越緊張,心髒也怦怦怦的越跳越快。
最後,電梯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又是興奮又是期待,卻又有點害怕,不知道莫懷山見了她以後會有什麼反應。
電梯在二十三樓停下來,在門打開之前,她迅速收拾起自己忐忑的心情,換上一副自信的笑容。
就連老天爺都在幫她,坐在總經理室外面的秘書,剛好起身去洗手間,見到外面沒人,她立刻把握機會,迅速推門進去。
莫懷山坐在辦公桌前批閱公文,听到開門的聲音,直覺以為是秘書進來了。
「Cammy,這份文件拿到會計部,告訴王董明天的會議要改時間,還有,把印尼的投資計畫書找出來……」
「呃……這個……」她什麼都還來不及說,他倒是先說了一大堆,不過她完全听不懂。
「有問……是你?」莫懷山抬頭,才發現進來的不是他的秘書,而是昨天拉著他叫「學長」的女人。「你怎麼進來的?」拿起電話,就要通知警衛室。
「等一下——」原本還站在門邊的向晴見狀,連忙飛撲過去,搶下話筒。「你好歹听我把話說完。」
「你有一分鐘的時間,有什麼話快說。」莫懷山皺起眉頭。「要是你還是想說我們認識那一套的話,就什麼都不用說了。」
他其實並不特別討厭她,畢竟他們才見過幾次面,但是他不喜歡的是,每次她的出現,總會讓他心里有些異樣的感覺。
那種感覺像是心里有根弦被扯動,她的眼神會把那根弦拉得緊緊的,讓他的心有些空洞和疼痛,有個聲音遙遠的響起,似乎要告訴他什麼,可他卻一點也听不見。
他不喜歡自己的情緒有太大的波動,也連帶不喜歡會讓他情緒波動的她。
向晴深呼吸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名片,遞到他的面前。「莫總經理你好,我是X周刊的記者向晴,這是我的名片。是這樣的,我們想幫你做一個專題,所以想要請你接受我們的專訪,不知道莫總什麼時候有空?」
「很抱歉,我沒有興趣。」
「莫總,這是我們提出的采訪企劃,請你先過目。」向晴從包包里掏出一份文件交給他。「我們X周刊並不是時下的八卦雜志,專門揭人隱私,我們注重的是深度和內容,這篇專訪做出來後,不但有助于提高莫總個人的知名度,對閻集團的形象也會有正面的幫助。」
「你的話說完了?說完了就可以走了。」莫懷山下達逐客令,可惜向晴完全不理會。
「莫總,我們是很誠心的要做這個專訪,現在企業和媒體互相配合已經是常態了,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創造出雙贏的局面,請你不要那麼快急著拒絕好嗎?」
「一分鐘已經到了,你是要自己離開,還是我請警衛上來。」莫懷山作勢拿起電話。
向晴急了,繞過桌子握住他的手,急切的說︰「學長,你不想認我沒有關系,或許你有你的難處和考量,但是我求求你,這個專題對我真的很重要,就算你不看在過去面子上,也請你看完企劃案、客觀的考量以後再回答我好嗎?」
她的眼楮在燈光的映照下眸光流轉,水汪汪的,懇切的望著他,眼里流露出的請求和期望,讓人直覺就要心軟,不管她說什麼都點頭。
莫懷山也是如此,幾乎就要說出「好」了,但他不愧是在商場上打混許久,見過各種場面的人,在那麼一瞬的心軟之後,立刻拉回心神。
他調回視線不再看她,直接撥了電話到樓下的警衛室,要他們派人上來。
「學長,為什麼你這麼狠心,不過只是一篇專訪而已,又不會少你一塊肉,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答應,我們雜志社什麼條件都可以配合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近人情,以前的你雖然冷漠了點,但還不會這樣啊……」
向晴話才講到一半,警衛已經迅速到達了。
「小姐,你怎麼跑進來的?跟我們出去。」警衛伸手就要拉住她。
「學長,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我一定會再來,一直到你答應我為止。」被警衛拉著往外走,向晴的嘴里還是不停嚷著。
她說她不會放棄,還會再來?那不就代表以後他會常常見到她?
「等一下——」想到這里,莫懷山反射性的叫住警衛。
「你改變心意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這麼狠心的人。」警衛一松開手,向晴就立刻跑回莫懷山面前,興奮的看著他。
「你只要貼身采訪一天就可以了,之後就不會再打擾我?」
「對對,只要讓我跟著你一天就好,我只會在你有空檔的時候,才會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要處理事情的話,我絕對讓你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不會給你帶來太多麻煩的。」
「Cammy,把我下星期一的行程表給她。」對秘書交代完,再回過頭來對向晴說︰「如果我發現你有遲到,或是打擾到我的情況發生,采訪馬上取消。」
星期二大早,向晴就掙扎著從暖暖的被窩里起身,今天的行程開始于早上七點,也就是說她七點前就要到閻集團總部大樓跟他會合。
這對前一天因為緊張興奮而失眠的向晴來說,是一件痛苦的挑戰,當她精神萎靡,好不容易在最後一刻趕到時,莫懷山已經神清氣爽,在辦公室里開始工作了。
一看見氣喘吁吁的向晴,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抬頭看看牆上的鐘,秒針在這時剛好指向十二。
「算你準時,走吧。」他拿起桌上的文件便走出去。
「喂、喂……等等我啊……」向晴氣都還沒有喘完,莫懷山已經走得快不見人影,向晴只好喘吁吁跟出去。
今天的第一個行程是主管早餐會報,向晴被安排坐在莫懷山對面的一個小角落里。
這個位置剛好可以讓她看到整個會議室的情況,當然包括莫懷山。
會議中各個主管們報告些什麼,向晴全都沒有听進耳里,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莫懷山所吸引住。
在這個角落里,她可以肆無忌憚的注視著他,而不用擔心他會怎麼想。
某個主管不知說了什麼,讓莫懷山皺起眉頭,他用手輕揉眉心的動作,讓向晴覺得熟悉不已,她還記得,以前學長每當因為有什麼煩心的事皺眉時,也會有同樣的小動作。
這幾年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會讓他變成這樣呢?
「如果你要這樣一直發呆下去的話,那就不必在這里浪費時間了。」
不知道會議什麼時候結束的,當向晴回過神來,就見到莫懷山在她面前,臉上有著嘲諷的表情。
「對不起,耽誤到你了嗎?」她連忙道歉。
莫懷山沒有說什麼,逕自向外走去,向晴也連忙跟上。
行程表上安排的行程是要到新竹的工廠去,跟著他上了車,在往工廠的途中,向晴乘機問他一些問題。
「請問莫總的年齡?」拿出紙筆,擺出記者的專業架勢。
「二十五、六吧!」莫懷山將注意力都放在公事上,對于她的問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和學長的年齡一樣。
「有沒有女朋友?」
「現在沒有。」
太好了。這個回答讓向晴雀躍了一下,隨即暗罵自己想太多了,他沒有女朋友並不代表什麼啊。
「那之前呢?」
「算有吧。」他依舊回答的漫不經心。
「為什麼不能肯定是有或沒有?」
「合則聚、不合則散,沒什麼特別的。」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向晴在松一口氣、他沒有念念不忘的女朋友之際,又覺得有些心疼,沒有人陪伴,他孤獨嗎?
「莫總談談你的家庭吧,家里有什麼人?關系互動又是怎樣?」
听到這個問題,莫懷山停頓一下才回答道︰「我沒有親人,十五歲的時候被收養,之後外出念書工作到現在。」
他的口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但向晴卻感覺到他隱藏住的寂寞。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提起這個。」
「下車吧。」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到達目的地,話題也就此結束。
跟著莫懷山在工廠里巡視,心中一直回蕩著他剛剛說過的話。
怎麼那麼巧,發生大火的那一年,學長也是十五歲。
這代表著他和學長之間有某種關聯嗎?
想心事想得出神的她,只是下意識的跟著他走動,周遭的一切都沒有注意到,更沒有听到其他人在說些什麼。
「小心——」
讓她回過神來的,是莫懷山突然大叫一聲--
他的話才剛完,就接著一聲巨響,被他一個使勁抱住的向晴定楮一看,旁邊原本堆疊的箱子倒下來,剛好就倒在她剛剛站的地方。
「你這人永遠都這樣心不在焉的嗎?」
帶著濃濃斥責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驚魂未定的向晴,這才發現自己被護在他的懷中。
「對不起……」
透過布料,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有力的肌肉,跳動的心髒和身上的溫度,鼻間充斥著他的味道,這在在都告訴著她,他是有血有肉,真真切切活著的人。
學長還活著,真好。
不管他還記不記得她,就算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只要看見他好好的活著,那也沒有什麼不好。
「你知不知道一個不小心就會發生意外。對不起?你跟我對不起有什麼用,我又不是你的誰,你發生什麼意外都不關我的事,但你有沒有想過其他人,工廠的人要因此背上多少責任,又會對公司的形象造成不好的影響,這是你一句對不起就算了的嗎?」他急急的斥責。
旁邊的人從沒看過,一向冷靜寡言的莫懷山發這麼大的火,個個噤聲不語,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但他們卻驚訝的發現,那個被嚴重斥責的對象,非但沒有被嚇到,臉上反而出現笑容。
向晴一臉傻笑的看著他。
雖然他的音量很大,但她不害怕。學長總是這個樣子,用責罵來代替關心,其實,他是在緊張她吧,要不然他也沒有必要反應這麼大了。
「你還笑得出來?」放開她之後,看見她臉上的笑容,莫懷山更加怒火中燒。
「對不起。」連忙吐吐舌頭、斂起笑容,向晴裝出一副努力懺悔的樣子,用一雙無辜的眼楮瞅著他瞧,像是在告訴他,她已經知錯了。
見到她還笑得出來,莫懷山一顆高懸的心才放下來。
剛剛見到旁邊的箱子朝她倒下時,那一瞬間他竟然感覺到無比的恐懼——
是的,就是「恐懼」兩個字。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但是他就是害怕她會受傷,就像受傷的人是他一樣。
這種情緒讓他覺得有些陌生,一時間不知該怎麼面對。
他粗魯的推開她轉身就走。「沒事就走,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在這里。」
這種現象應該只是暫時的。
只要過了今天,他們就不會有再見面的機會,到時,這種種因她而產生的不正常現象,也會隨著她的消失而消失吧。
過了今天,一切都會恢復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