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消沉的當下,一股熱源貼近了她。
慶蒔還來不及退開,一雙長臂就罩了過來,越過她的小頭,把窗戶給關上。慶蒔閃身想退,卻被這高大的男人困在他的胸前。
「你讓開,我要做事了。你回你的樹吧!」
「慶蒔,看我。」梅崗說。
慶蒔很惡劣地想把他氣走。「少嗦!你趕緊走,順道讓我看看,你是怎麼回樹上的。」說完,她哼一聲,對他吐舌頭,開始推他。「快走開啦!我不想跟你這怪人瞎耗了!」
梅崗抓住她的手,纏她,求道︰「看我一下吧!」
「干嘛啦?!」慶蒔發了脾氣,猛地抬頭,沒想到梅崗的臉竟在瞬間靠近,微張著薄唇,就把自己的嘴給吃了進去?!
他、他、他……他親她?!
還大剌剌地用他那團軟綿的唇吸吮她?摩挲她?
嗚……真是、真是——
可惡、可惡、可惡透頂的男人!
梅崗本來很投入這吻,眼楮都陶醉地閉上了,不過沒多久,只見他恐懼地睜開眼,瞪著眼前的小人兒。
天!這小東西的嘴竟像魚鉤子一樣?!
他被咬得嗚嗚亂叫——
慶蒔趕緊把他推開,當著他的面連呸數聲,慌亂地瞪著他。「我告訴你!你再給我亂來試試看,我就、我就……」她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有人報恩像你這樣報的嗎?有嗎?有嗎?啊?啊?」
梅崗痛得說不出話,歇了好一會兒,竟又裝著無辜的表情說︰「花妖的真氣對人的身體還有心靈,都很好。傳遞真氣的方式,就是這樣啊……」
「什麼?」慶蒔歪著眼。「你又在胡說什麼啦?」
「我不懂你為什麼在說反話。」梅崗說。「所以想說,給你一些真氣,或許可以讓你的心胸開闊一點……」
慶蒔哼氣。「誰跟你說反話?我說的都是真話!」
「十年,我每天都在看著你,慶蒔。」梅崗正色說︰「你是個很善良的女孩,你明明不是這麼想的,就別再說那種惹人厭的話。」
慶蒔被他說得臉紅,別開眼不看他。
但梅崗還是牢牢地凝視她,像是想把她給看穿似的。
最後,他啊了一聲,說︰「慶蒔是不是怕我是幻影?怕我很快就消失了?怕你自己根本受不起這等好運?」
慶蒔一愣,奇怪,她想什麼,梅崗好像都知道。
「你不用擔心。你剛剛也捏過我了,還說我是個騙不了你的真人,不是嗎?」
慶蒔不甘心。「哼,對啦!」可她還是偷偷地看了一下他的手臂,她捏的地方仍紅腫著。她有點小愧疚,自己下手太重。
「慶蒔別說得那麼勉強,如果慶蒔還是怕,那麼……」說著,他牽起慶蒔的雙手,就往自己的身體上模去。「你可以再多模模我,看看我有多真實。」
慶蒔趕緊把手抽走。
「很真實吧?我幻化成人的功力可不是泛泛的!」他語氣還有點小得意。
慶蒔不回話。梅崗苦笑,又牽起她的手,再模他的身體。「一定是不夠真實,所以你才不回話。沒關系,我讓你模個夠,直到你相信我就像個正常人一樣為止。你模,我的皮膚是熱的,多真實的存在啊!慶蒔。」
慶蒔哇哇大叫。「夠了,夠了,很真實,是個真人!」一個虛幻的影子,才不會這麼纏人呢!
「承認了?」梅崗試探地問。慶蒔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好,那我們來談正事吧!」他將慶蒔牽回炕床上,讓她坐在上頭取暖,自己則蹲在她面前,與她縮著的小頭平視。
他說︰「救我的,是你娘,但這十年將我照顧茁壯的,確實是你。這沒有錯,你不要懷疑——要讓我付出所有的對象,就是你。」
慶蒔想了想,還是很沒信心地搖頭,告訴梅崗,他錯了。
梅崗抿了抿嘴,想了一下,說︰「你知道嗎?我應該可以更早一些出現在你面前的,如果你不是那麼堅強、不是那麼會容忍的話。這樣,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對什麼都不相信。」梅崗露出了堅定的表情,讓人有一種不容反駁的力道。「十年前,你在我面前哭著喊娘,你哭得好難過,我也好難過。但那時候我還很虛弱,根本沒法化成人形,讓你看見我。不過,我對自己發誓,如果哪天,你再哭得那麼傷心,我絕對要讓你看得到我、模得到我,我要讓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有人會永遠地陪在你身邊……」
說著,梅崗苦笑了一下。「沒想到,這一等,你就讓我等了十年。因為你不曾哭過,總是很堅強,即使遇到再難過的事,你也只是靠著我,悶不吭聲地忍耐了一切。我喜歡你的堅強,但是我不喜歡你用容忍傷害自己。」
梅崗握上慶蒔的手,她想掙月兌,但這次好脾氣的梅崗也硬了起來,不放開她。他很認真地對她說︰「告訴你,慶蒔,既然我已經在你身邊了,就永遠不會再放開你。」他加重手上的力道,要讓慶蒔知道這承諾的分量。「相信我,我是一個已經聚集了兩千年真氣的梅花妖,很多事情對我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我絕對不是虛幻的好運,更不是曇花一夢,而是一個真的能將你帶出苦難的人。」
慶蒔顫抖了一下,深吸口氣,問他︰「又不是什麼大恩情,只是照顧你十年而已,有必要纏我纏成這樣嗎?」
「十年前,我本該一無所有,生命荒涼得像一片沙漠。」說到這兒,梅崗竟露出了一種滄桑的眼神。「但是因為慶蒔,讓我的記憶中,終于有了一點溫度與執著的存在——我想要對一直照顧我的你付出,讓你幸福、快樂,這十年,我一直這麼想。它甚至是我活了兩千年,從沒體會過的堅持。」
慶蒔看上他的臉,他眼里的滄桑,嘴邊淒涼的笑,讓她終于願意開始一點、一點地相信,這些話的真誠。
「從此,保護你,就是我的信念。你就讓我為你做些什麼吧?」梅崗又回復那種開朗、毫無雜質的笑了。「如果我的懷抱,可以使你夢到娘,你就讓我抱著你入睡。如果我能為你御寒,你也不要老是把我推開,讓我抱抱你。慶蒔,我要報恩的對象,的確是你,不要再質疑我,還有質疑你自己。你要相信,我是你的,屬于你的好運,真的已經來了。」
「我真的可以……接受嗎?」她吞吐地說。但她更想直接說出口的是︰你不是夢吧?真的不是夢吧?
「接受我吧!慶蒔。」梅崗的笑容更大了。「我是你的,千真萬確。」
慶蒔抿抿嘴。「你那麼有誠意,我還能說什麼呢?」她臉皮薄,即使感動,還是假裝很勉強地說︰「那就……好吧!可是,我要你做什麼事,你都要做!」
「當然!任何事,都有我跟你一起擔。」梅崗拍拍手,站了起來。「不過,還有一件事要做。」
慶蒔以為他站起來是要去哪兒,沒想到他的健腿一跨,竟然上了炕,坐在她身後,大掌輕輕地將她的臉轉來,眼神迷蒙地看著她,嘴唇的熱氣都噴拂在她敏感的頸項邊。慶蒔感到一陣顫栗,緊張問著︰「你、你又要干嘛?」
「我要確定你是快快樂樂的,而且心里不要有任何灰暗的東西。」他的臉越來越靠近了,聲音越來越低啞、性感了……
「所以,吃我吧!慶蒔……」他說,然後張開了口,罩住了慶蒔的小唇。
他積累了千年、用寂寞與孤單換取而來的真氣,甘願與她分享。他好希望慶蒔可以真正體會到,他這份付出對一個花妖來說,是多麼誠摯與巨大。
只不過……
沒多久,這後罩房里,又傳來了一個男人可憐兮兮的嗚嗚叫。
寅時末,趙嬤嬤已在廚房里滾粥煮茶。
她听見開門的聲響,看到從後罩房走出的慶蒔。
她想起昨夜她躲在廂房外偷听來的事。
可憐啊!這孩子被許了這種婚。
雖然她倔強,總是僵冷的嘴臉不討人喜歡,但是趙嬤嬤想,多付出些同情、做些善事,還是會得佛祖保佑的。
所以她走出廚房,想要叫住她,說些體面話安慰她。
可她僵住了。
慶蒔的身後,竟跟出了個高大的男人?!
趙嬤嬤揉揉老眼,又把那男人給瞧個仔細。是個身材健壯、皮膚黝黑,但五官俊朗的男人,他穿著洗白的藍布衫,用黑帶子束緊腰身,身下著套褲 注二 ,長辮子環在脖頸上,一副就是干長工、做苦力的模樣。可這王家除了請她趙嬤嬤外,沒再請其它的僕役了。這慶蒔的房里怎會有這樣的男人?
難道是偷漢子?!
天!
虧她還覺得她可憐,要被她爹娘用三家分號賣掉了……
這麼一想,趙嬤嬤收起她的佛祖,披上了禮義廉恥道德心,氣沖沖地正要叫住她,沒想到慶蒔就自個兒轉過身來,笑臉迎人,好像早就知道有人會叫住她——而且也非常期待有人叫住她似的。
「早,趙嬤嬤。」慶蒔笑說。
趙嬤嬤一愣,喲?何時見人會笑啦?偷漢子偷得那麼光明正大、心安理得?真是要不得、要不得,在告知夫人、老爺前,她一定要好好說她一頓!
她舉起手,正要指指點點的時候,慶蒔抽出了一張紙,橫在她的指頭前,任她指著、瞪著……
趙嬤嬤不識字,不過倒是認得,那紅紅的紋路是人的指印。這是一張合同?
「趙嬤嬤,跟您介紹認識一下。」慶蒔說得流暢、說得得意,下巴還翹得高高的。「這是我昨日聘請的長工,他叫梅崗,今日起開始為我工作了。」
趙嬤嬤傻愣愣地听著。
像是怕趙嬤嬤忽略似的,慶蒔依然高舉著那張合同,大著聲說︰「唉,存足了錢,總算可以過過被人服侍的生活,不必再累得像狗一樣。啊!不打擾趙嬤嬤了,趙嬤嬤忙。梅崗,我們走吧!給我好好干活,干不好的話,趙嬤嬤還有娘可是會修理人的。」
「好的,慶蒔。」梅崗被慶蒔瞪了一眼,趕緊改口︰「是的,小姐。」他拿起裝了大小鍋具的竹簍,又到廚房里隨意扛了把短凳,出來時經過趙嬤嬤面前,他欠個身,很開朗地笑道︰「趙嬤嬤,以後請多多指教。」
從頭到尾,趙嬤嬤沒說什麼。不過看到梅崗露出白白牙齒的笑容時,連她這樣的老婆子,都會不小心臉紅。
真是又俊又親切的小伙子啊……
◎注二︰套褲,一種沒有褲襠的脛衣,長度從小腿到大腿,上寬下窄,褲腳緊裹,使人行動方便。大腿處有開衩,著時用細帶系結于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