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葉清兒探過兩個弟弟之後,每一天,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出宮!
只是,並不是人人可以自由出入宮城,那一次她也是有了顓囂的手諭才得以出宮。
反覆思索,總沒有其他方法可以離開,令葉清兒十分沮喪。
葉清兒在人宮之後總算明白,無論顓囂娶什麼人為妃,她和孩子不會得到正式的名分,充其量,只能在陰閣的邊緣地帶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與其如此,她覺得自己必須離開。
她相信,這個孩子她可以獨力扶養。
與其在險惡的宮廷里長大,不如回鄉,過著自在的日子。
葉清兒知道,即使沒有優渥的生活倏件,她和孩子仍然可以得到快樂,這是她在宮里悟出的道理。
嘆了口氣,她由石亭里走出來,準備回紫辰宮。
「清兒姑娘!」一道愉悅的男性嗓音喚住她。
葉清兄回首,瞧見一張俊美的臉龐。
「叩見九十歲!」她轉身福禮。
「平身。」永浚瞧住了她。
今日,她看起來完全不同。
瞧她一身淡紫裝束,他幾乎要以為是宮里的嬪妃,若不是那清澄的眼神喚起他的記憶,他還真要認不出她。
也許,真正是人要在裝!
紫色的綾襖穿在她身上,更襯得她膚色賽雪,嬌顏清中帶柔。
這一次,他可以肯定她絕對不是丫鬟。
「你是紫辰宮的人?」
「是!」
永浚心中暗暗思忖──他記得四哥身邊的女人個個冶艷,從沒有一個如她這般清靈、這般不同!
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絲「妖氣」!
莫非四哥胃口變了?
「今日是否可以與本王一同賞梅?」他要瞧瞧是什麼樣的女人可以改變四哥。
葉清兒見他平易近人,絲毫沒有驕矜之態,于是欣然應允。
「入宮多久?」永浚問道。
「快半個月了。」
「習慣宮里頭的生活嗎?」
葉清兒見他問得真誠,于是搖搖頭,「我很想回鄉。」這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對人說自己心事。
「是嗎?不知你原籍何處?」
「幽州城。」
幽州?那不是一年多以前四哥流放之地嗎?難道他們是在那里相識?
永浚發覺自己對她愈來愈好奇。
「家里還有些什麼人?」
「兩個弟弟。」
「人呢?」
「也來到京里。」葉清兒神色微微黯然。
兩人不知不覺地來到梅花林。
「今年的花開得很美。」永浚瞧著眼前的花海,忍不往贊道。
葉清兒瞧著瞧著,卻忍不住紅了眼。
美好的事似乎總不能長留……想起與顓囂共處的那一段美好時光,她的心就忍不住一陣刺痛。
有時候她真以為可以改變他的……但如今想來,自己似乎太過天真。
「噫?你怎麼哭了呢?」永浚直覺地伸手抹去她的淚。
這個舉動全落在不遠虛的一雙冷眸里──「我……我不要緊的。」葉清兒勉強地露出一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
「你是不是有什麼委屈?」永浚知道四哥對女人一向冷情,甚至對所有人也是如此。
眼前這個女孩彷如一朵楚楚可憐的小花,他瞧得出她並不適合在明爭暗斗的深宮待下。
葉清兒咬了咬唇。
她的困難可以告訴他嗎?
也許,這是一個機會。
「清兒有個不情之請。」她跪了下來。
「你先起來。」永浚傾身扶起她。「有什麼事就說吧!」
葉清兒仰起小臉,瞧往他──「求九十歲放清兒出宮。」打從見過阿文與阿耀之後,她離宮的念頭更加強烈。
「你好大的膽子!」樹叢之後轉出一人。
「四哥!」
葉清兒心頭一震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顓囂冷瞥永浚一眼──「你眼底還有我這個四哥存在嗎?」冷冽的語調暗伏著強烈的敵意。
生平頭一遭,他發覺自己有了妒意──就為了這個平凡的女人?
該死!他瘋了不成?
「四哥怎麼這麼說呢?」兩人雖非同母所出,但他從未如今日一般,感受到四哥強烈的怒意。
「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冷眸落在清兒蒼白的臉上。
「她是紫宸宮的人。」永浚回道。
「既然明白她屬于我,為什麼還想背著我,準備放她出宮?」責難的語調雖然輕淺,卻足夠讓人明白其中的警告之意。
「王爺請不要怪九十歲,一切都是清兒不好,九十歲尚未答應帶清兄出宮。」
葉清兒小聲地開口。
黑沉的眼眸倏地緊眯起來──「你這是在為他說話?」顓囂猛地逼近她,忿忿地抄起她蔥白的手腕。
「四哥,你別怪她……」
「住口!」顓囂打斷他的話語。「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不須你來插手。」語畢,顓囂甩開清兒的手,轉身離開。
「對不起!」葉清兒向九十歲深深一揖之後緊隨顓囂而去。
永浚瞧著兩人遠去的背影,非但未有一絲怒意,反而露出一抹興味盎然的是笑意。
看來,四哥終于有點人性了。
而清兒姑娘可能就是開啟他小門的那一把鑰匙。
回到寢宮之後,顓囂一言不發,坐在床畔。
葉清兒站在一旁,緊張得雙手直扭絞著衣角,人氣也不敢喘一下。
須臾,顓囂終于打破可怕的沉默。
「過來!」語調似未帶怒意。
但葉清兒的心依然緊緊地高懸著,盡管遲疑,她仍然走近他。
「為什麼要離開?我不是已經答應讓你出宮去看阿文和阿耀?」凌厲的眼在她微顯蒼白的臉上梭巡。
葉清兒對上他黑沉的眼,心中有難言的掙扎……「為什麼不開口?」他咬牙問道。
永浚輕撫她臉頰的那一幕忽然浮上心頭,令他無端地跺怒起來。
「為什麼情願求別人也不願對我開口?」他又問,雙眼迸射出怒火。
「你會讓我走嗎?」葉清兒幽幽地問出口。
顓囂半眯起眼──吃穿不愁,更無須操勞,為什麼還想走?」
因為得不到你的愛!
葉清兒不敢奢望他能明白。
「我想念家鄉。」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理由。
「連我也留不住你?」看似平淡的語氣揉入一絲危險。
「清兒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留之又有何用?」她知道自己無法眼睜睜瞧著他與別的女子共結連理。
「不,你錯了,難道你忘了嗎?你是我床上的愛奴,我要一輩子鎖往你。」黑眸星芒閃耀,微透著不自覺的感情。
他的話令她既心醉又悲傷,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分別撕扯她的心……盡管不明白自己為何執意留她,但是他就是寧願選擇留戀也不願放她走。
「記往,往後有事只許找我,不準再找旁人!」他撂下話後起身離開。
到了房門口,他驀然停下腳步──「還有,由今兒個起,你就在我房里住了,日夜侍候我,不準擅自離開!」語畢,他頭也不回地步出房外。
葉清兒站在床沿,如一尊泥塑。
往後,她真正成了他的禁蠻……成了他床上的玩物……怔怔地,她流下兩行清淚。
令她害怕的,並非身體上的折辱,她那顆寧可沉淪的心,才最教她難過∣闐黑的角落透著一股邪惡的氣息──明月當空,冷冷地在雪地上拉出一倏頎長身影。
這道黑影來勢極快,在迅速點了侍衛的穴道之後,輕巧的進入皇帝的寢宮。
正當黑衣人靠近床畔之時,窗外驟然竄進另一條黑色人影──「什麼人?」睿謹由床上坐起來。
燭光下,他瞧見兩名蒙面的黑衣人正立于房內。
「大膽!」睿謹斥喝。
由窗外竄進的黑衣人二話不說,舉刀就往睿謹砍過去──只是這一刀尚未落下,便被另一名黑衣人揮劍格開。
霎時,兩名黑衣人竟互斗起來。
睿謹凝眸細看,發覺兩名黑衣人都屬高手之列,一時之間,難分軒輊。
此時禁軍趕來──「捉刺客!」
其中一名黑衣人微微分散心神,左臂被長劍刺中。
饒是如此,他仍迅速反擊,在對手右臂劃下一刀。
禁軍在此時破門而入──兩名黑衣人雖各自負傷,但仍憑恃高強的武藝順利逃逸。
「皇上,卑職救駕來遲,請皇上降罪!」禁軍統領叩首道。
這已經是半年以來,第二次有刺客闖入宮里。
「這次朕就不予追究,由今兒個起,守備要再加強。」睿謹明白刺客絕非泛泛之輩,光是一味怪罪禁軍,並不能讓自己免于危險。
「卑職謝皇上恩典!」
「下去吧!」
「卑職遵旨!」禁軍統領立即帶領一干侍衛退出寢宮之外。
須臾,太監通報──「皇上,浚王在外頭求見。」
「宣!」
永浚由外頭匆匆進入,「皇上您沒事吧?」他一听當職的太監回報有刺客一事,便立即趕了過來。
「朕沒事,只是讓刺客給跑了。」
「听說有兩個刺客?」
容謹微微沉吟──「關于這一點我也不確定,可是其中一名黑衣人似乎放了朕。」
「皇七可瞧清他的樣貌?」
「沒有,兩人都蒙著臉。」睿謹陷入沉思……「啊,朕想起一事,兩個黑衣人在纏斗之時互砍傷了手臂。」
永浚聞言,俊顏勾起一抹笑。「皇上可下令封城搜尋,凡手臂受新傷者,都必須留在京里待查,不得出城,直到揪出刺客為止。」
「嗯,好力法,就這麼做!」睿謹頤了下,「此法雖好,但會不會過于侵擾百姓?」沉凝的神情帶著微微的憂慮。
「若能早日捉到刺客,對皇上的安危而言才有保障,這對百姓未嘗不是好事一樁。」俊美的容顏雖然十分年輕,卻深鑒著過人的自信與氣魄。
睿謹瞧著永浚,心里十分安慰。
盡管他年方二十,卻天性聰穎,個性也較其他皇子來得沉穩,將來一定是個得力的左右手。
「這件事,朕就交給你去辦。」
永浚黑眸閃耀。「臣遵旨!」
恍惚間,葉清兒自淺睡中醒來,耳畔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像是棉帛撕裂之聲。
她迅速由床上爬坐起來──黑暗中,她迎上一雙熠熠閃耀的眸子。
這世上,唯有這一雙眸子可以牽動她的心,教她在心醉與痛苦間徘徊……葉清兒迅速下床榻,拿起桌上的打火折點亮蠟燭。
「啊──」葉清兒叫出聲。就著燭光,她瞧見他撕裂的衣袖下,有一道極深的血痕。
顓囂迅速抬起另一只手捂往她的嘴,「不許再叫,懂嗎?」黑眸眯了眯。
葉清兒點點頭。
顓囂隨即放開手,俊顏顯得有些蒼白。
「你怎麼會受傷?」殷紅的血不斷地順著他手臂徜在地下。
「別多問,快到木櫃里取來傷藥。」
「傷得這麼重,不請太醫來診治嗎?」
顓囂怒眯起眼,伸手扣往她下顎。「告訴你,今夜我受傷一事,不許讓任何人知道,明白嗎?一個字都不許透露!」
葉清兒微顯驚惶,但仍輕輕點地頭。「我明白!」
「明白就好,還不快去取樂。」他放開她。
取過藥後,葉清兒端盆水到桌邊──「把手給我。」她輕聲開口。
顓囂瞧往她,一言不發地伸過手臂。
血,依然緩緩地消下,葉浦兒眉心糾結,取出手絹縛在傷口上處,阻止血流之速……究竟他發生了什麼事?她一顆心微微地揪緊。
瞧著她蹙眉的神情,顓囂冷冷地開口︰「倘若真那麼厭惡,我可以自己動手。」
葉清兒瞧往他,眼底泛起淺淺的淚水。「我……我一點也不厭惡,我只足擔心你。」為什麼他總是曲解她的心意?
顓囂瞧著她,未置一語。
含著淚水,葉清兒仍不失俐落地為他上藥、裹傷口。
一切完成之後,顓囂驀然開口︰「謝謝!」
葉清兒怔了下,忙回道︰「這是我該做的。」清秀的小臉綻出一朵帶淚的溫柔笑容。這是他頭一回道謝。
顓囂著得微微地失神……「是誰傷了你?」葉清兒問出口。
「不是說別問了嗎?」他倏地冷下臉。
葉清兒垂下眼,瞧見地上的血跡。
「我把地上清理一下。」她蹲,以手絹拭地。
「不必了,明兒個由寶妹去做使成!」
「不是說了不能讓旁人知道嗎?還是我來清理吧!」
「我說了不用你清理!」他一把拉起她。
葉清兒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所震懾,俏臉煞白。
該死的……她總是無端攪亂他心緒,令他易跺易狂。
「很晚了,睡吧!」他拖著她上床榻。
盡管他受傷,力道依然驚人。
一整晚,葉清兒就這麼被他緊緊摟在身邊,相擁而眠。
很快的,皇上下令全城搜查一事,傳遍人街小巷。
人人都知道,謀刺皇上的刺客是一個手臂受傷的人。
御林軍每日帶著大隊人馬在京城里人肆搜尋,就連出城者也必須一一接受查驗之後,乃能離開。
這件事,不多久便由寶妹口中傳入葉清兒耳襖。
「你說的可全是真?謀刺皇上的人,真的是手臂受了傷?」葉清兒忍不住又問一次。
「小姐,騙你作啥?皇榜都貼出告示了,怎還能假?」
這一刻,葉清兒由頭冷到腳……難道想謀刺皇上的,會是顓囂?
不,不會的!
清兒拼命告訴自己絕不是他。
掌燈時分,顓囂來到寢宮──「傳膳吧!」他在桌前坐下。
「能不能等一會,我有話想單獨和你說。」
「都听見了吧!全都退下去。」顓囂對一旁的太監與宮女下令。
不一會,房里僅剩她與顓囂兩人。
他端起面前的參茶呻了一口。
「有什麼話就說吧!」
「現在……外頭都傳謀刺皇上的刺客是個手臂受傷之人。」
「那又如何?」他面不改色,瞧往她。
葉清兒咬咬唇──「這件事和你……有關系嗎?」她不知花了多少勇氣才問出口。
「你認為是我?」黑眸眯了起來。
「是嗎?」
「倘若我說不是,你信嗎?」俊顏泛起惡佞的笑,黑眸如鷹一般,銳利的鎖往她的眼。
他要知道,究竟她信不信任他?
「我……我信!」
「別回答得這麼勉強,說不準我真是刺客也不一定,是不是?」他勾起她的臉,溫熱的氣息炙著她,仿佛隨時會將她吞噬。
望著他陰沉的眼,葉清兒發覺自己迷惑了。
「怎麼不說話了?」他低下頭,火般的唇炙著她頸側,勾挑的輕輕磨蹭。
「咱……咱們該傳膳了。」葉清兒紅著臉,小聲的開口。
「傳膳?不,不傳膳了。」他抬起頭,嘴角撇開一抹邪氣的魅惑笑容。
「你不餓嗎?」她仰起小臉。
「我餓得想一口吞了你。」
葉清兒心緊了緊,感覺整個人似墜夢中……她知道自己愈來愈離不開這里……離不開他……再這麼下去,她永遠、永遠也走不了……可,卻又是這樣心甘情願哪!
顓囂瞧著她迷蒙的水眸,心中一動,倏地橫抱起她。
「王爺……」
「叫我的名字!」他盯住她嫣紅的小臉,輕聲令道。
在這一瞬,他的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騷動……是對她有了難舍之心嗎?
立即地,他否定這個念頭。
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人、事及得上他對權與利的熱衷!
她也不會是例外。
葉清兒望著他刀削般的俊顏,輕輕地喚了聲︰「阿囂……」他可會有一點點愛她?
葉清兒的心微微的痛起來。
沒敢問出口,是因為她明白兩人的雲泥之別……她從來不敢奢望他會愛她,只是希望他能接納孩子。
顓囂抱著她,緩緩的走向床榻──金綾帳隨即放下來……今夜又是一個綺麗的夜。
但今夜過後呢?天明後會是怎番的光景?
永遠沒有人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