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即將入春,年貨大街的促銷活動在一聲鑼響後,熱熱鬧鬧開跑。
中國人的大日子舊歷新年,正式進入倒數計時的歡樂階段。
戚水笙雖不樂意破壞過年的好心情,但在躲避近四個月後,還是鼓足勇氣單獨赴鬼堂優的約會。
她曉得上次被徹夜不歸的她羞辱後,心高氣傲的鬼堂優決不會自討沒趣的主動約她。這是冰川集團背後那位高層在施壓,不管是對他或她。
停在路邊那輛昂貴房車正跨下一個清雅高貴的身影,他淡漠如昔、華貴依舊,一下車就對中正紀念堂外吵雜的人車皺了皺眉。
呵,她居然從他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容看出他在皺眉。她知他,一如他知她吧?
九年的漫漫時光,即便兩人從不曾和平相處過,也仍是「相知」、「相惜」的。
看他朝自己走來,戚水笙脆弱的胃不由自主又微微抽搐起。
鬼堂優單手插在褲袋,停在她面前,冷望迅速武裝起自己的戚水笙,她清艷的臉容一臉疏離,淡漠如他。
兩人跨越分離九年的時空,互不退讓地靜默著,唯恐先開口的一個就輸得奇慘。
「你越來越有幽默感了。」鬼堂優以生硬的中文打破沉默,意帶嘲弄地瞟了眼大中至正門。
「彼此彼此,閣下的排場何嘗遜色於我的幽默感。」戚水笙微蹙細眉,淡睨了眼他後面一串隨扈,往日的惡夢重襲心頭。
到哪里都招搖,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監控,生不如死。
這就是她不喜歡與鬼堂優接觸的原因,他總是將過去的不愉快引回她恬淡的生活,令她心緒煩亂,神經如搭了箭的滿弓不時繃緊,卻要斷不斷的,好痛苦。
戚水笙嫌惡的表情奇異地柔和鬼堂優冷峻的面容,他頭沒回地揮了下手,一票隨從人員立即動作敏捷地退至車邊守候。
「謝謝。」她沒好氣,領頭步入了中正紀念堂。
「在這里談是我的極限。」鬼堂優杵在原地不動,凝望她縴美的背影。
戚水笙拼命壓抑著被他輕易撩撥的怒火,數到十二步才停下。
「這個距離也是我的極限」她轉身,冷沉的與他遙遙對望。
「既然如此,我們不妨直接切入正題,不必浪費彼此的時間。」她防備的神情也激起鬼堂優淡淡的火氣,他抑怒道︰
「老夫人交代,如果你在台灣玩盡興了,請你準備回日本。」
一直害怕有這麼一天到來,戚水笙心理建設了一個禮拜的胃又不爭氣地劇烈抽擰,她痛得辨不清立於門邊與她對話的那人究竟是惡夢,還是真。
「回日本?你們以婚姻做為資助戚氏的交換條件,是為了逼我回去?」戚水笙側轉身子,不願他發現她脆弱的心情、痛得無法偽裝堅強的小臉,冷笑數聲︰「你們何時變得如此寬宏大量?!我該感動嗎?別忘了,我的血不夠純。」
「別誤會,婚姻不是我的主意。我並不想犧牲由自己。」他清雅的俊容即便動怒也是尊貴傲慢,不容一絲情緒外露。
「犧牲?鬼堂小總管,你該感謝我並不打算嫁給你。」她以叛逆少年時的戲稱,挑釁著視她為頭號公敵、不是徹底漠視就是百般找她麻煩的死對頭。
「這件事恐怕由不得你作主,不管你的血純不純,你都是冰川家的一份子。」鬼堂優以事情沒有轉圈餘地的容忍語氣回敬,不由自主走向臉色微白的她。
「不,我不需要你。」戚水笙額上冷汗微泌,胃痛得幾乎直不起腰,卻怒凜嬌容斷然拒絕他的靠近「如果我不回日本,也不嫁給你呢?」
「你必須嫁,這是老夫人的意思。」他想要這個婚姻,想要她。她卻……
「老夫人不可一世的懿旨,閣下不妨攜回貴國供起來膜拜。我早就離開深宮大院,十八歲就解月兌了,記得嗎?」
鬼堂優的中文程度雖不夠深,但多少從她無異於往常蓄意惹怒他的敵意表情,猜出她不月兌奚落的話意。
「彼此彼此,我們何嘗不是解月兌」不想為已決定的事多費唇舌,鬼堂優試著伸手想扶慍怒的她,她卻畏如蛇蠍旋身快步走避。
他驕傲的自自尊、心再次被判傷,手硬生生縮回口袋握成拳,憤然轉身。
「鬼堂優,你絕不會想要一個不純的妻子。」非不得已,戚水笙並不想這麼效,她不想拿任何人當擋箭牌,但他卻一再逼她失控,引發她的劣根性。
鬼堂優腳下不停,也懶得回答。
「我想算下可能也誤會了,我指的並非血統不純,雖然我並不認為我的行為是不純。」戚水笙淡淡附注,見他猛然收住穩健優雅的步伐。
「你沒有!」他幾乎是震怒的緩慢回身,不自覺改操日文的清淡語氣結了冰。
「我有。不信,你可以問問你家老夫人,她定時監控我的資料里,一定有帶到一筆冰川家不夠尊貴的瑕疵血脈,於某年某月的某一日,行為不檢點的與她的情人在某地打得火熱。」她配合著改說日文。
直到怒不擇言月兌口而出的此刻,戚水笙才為之心驚!她是真忘了老夫人有可能派人定時監視她。
那她和勁……自從聖誕節後,幾乎只要他人在國內,他們就會在一起……勁是不受約束的人,常常興之所至就什麼地方都……
蒼白嬌容泌出幾抹淡淡紅彩,痙攣抽痛的胃因羞澀而流入了絲絲暖意,繃緊的神經逐根松懈下來。
「什麼時候的事?」鬼堂優不相信。
「無可奉告。」鬼堂優會這麼問,表示老夫人沒派人監控她,戚水笙莫名松了口氣,不願山口己的私生活攤在陽光下任一大家子批評指教。
只慶幸冰川家最重視的是家族尊嚴與純正血脈的永世傳承。在他們眼中,她正好兩者都缺乏,是不必耗費寶貴時間栽培的「冰川之恥」。
鬼堂優僵挺著即使發怒也優雅得不可思議的腳步,重回她面前,俊容的怒氣卻再也隱藏不住。
「你做這種蠢事,只為了讓大家不好過?!」盛怒的淡然語氣,依然輕得不屑夾帶絲毫重量。
呵,這就是冰川家無可挑剔又冷血的英才教育,數十年如一日的高高在上。她所做每一件不符合他們預期的事,都是錯事,都是罪無可赦的蠢事。
她受夠了!
「我是為了我自己,我也沒必要向任何人解釋我的隱私!」兩人的對峙令戚水笙厭煩至極,她舉步越過他想走,被鬼堂優扣住。
「交代清楚,才可以離開。」
交代?他憑什麼?!
「每個細節、每個步驟、每一次都要鉅細靡遺嗎?」她厭煩地掙開他的手,料眸與他到瞪。「就算鬼堂小總管必須向上呈報,我也沒義務打報告給你!」
「冰川晶!」
「不要用那個名字侮辱我!」她遇強則強地回吼他。
那男人是誰叫免堂優嫉妒得快發狂,卻礙於自尊間不出口。
從她九歲那年,第一次出現在十一歲的他面前,他們從此只以一種固定模式相處。兩人敵對的關系來不及改變,她已於十八歲那年的風雪夜逃離他的生活,帶走他一部份靈魂。
有她的日子滿心厭煩、憎惡,沒她的日子,心卻空了。
他常常像呆子一樣,坐在道館一夜無眠到天明,以為頑劣的她會像從前,每回刻意逾時夜歸又刻意惹怒他的挑在他深夜打坐時刻,從道館前重重踩過。
於是從那天以後他告訴自己︰他和她,今生勢不兩立。
「那年,你有沒有听清楚那句話?」怒氣霎時從鬼堂優涼淡如水的質詢里隱匿無蹤,他只想得到這個遲來九年的答案。
如果是我……我希望你別離開呢?
「什……什麼話?」戚水笙沒想到他會重提往事,淬不及防的她半掩長睫,聲音盡可能淡漠自然,卻有些心虛。
她有听到,卻……鬼堂優出自尊又一次受到重創,冷冷瞥著她。
「你必須結這個婚,沒有選擇餘地。」她不讓他好過,他也不會讓她太順心。
「鬼堂優……」他難得表現在外的受挫情緒讓戚水笙於心不忍了。她快步擋在回身欲去的他面前,支支吾吾囁嚅道︰「我……我很抱歉,不是因為你口中的蠢事,而是……那年在機場打電話,那件事……」
「哪件事?」鬼堂優老羞成怒,冷冰冰的立刻武裝自己。
一時心軟的戚水笙猶如狠挨了一耳光,也終於了悟,為何對他那句幾近表白的請求動了心,也困擾了多年,卻無法真正開敞心懷接納他的原因。
因為她感受不到一點點被愛的甜蜜與幸福,他帶給她的全是痛苦。
鬼堂優太驕傲,她已經被平靜的日子慣壞,窮於應付他與生俱來的驕矜與傲氣。每見他一次,她就有一種浩劫餘生後的疲憊感,兩人的纏斗方式真的累壞她了。生命太珍貴,不能這麼無止盡的耗損下去。
何況,她一生的熱血叛逆全部集中在青春期,獻給了他,很難想像卸下刺之後的他們,能有什麼和平共處的模式……和平?他和她?簡直痴人說夢!
「上車,我送你回去。」鬼堂優沒回頭,知道她不會開車也沒請司機,因為她不喜歡被拘束。
「不敢偏勞。以後鬼堂總執行長有事吩咐,電話聯絡就行,忙的話您請便。」
戚水笙強抑著不去壓住抽疼不已的胃,轉身與他背道而行,頭驕傲昂然,不馴的姿容一點也不輸身後那名尊貴男子。
她和鬼堂優,這輩子絕不可能在一起。她寧可單身十輩子或嫁給全世界最花心的男人,也不要嫁給他!
有些心情是過去了就永遠回不來,如果她曾經愛過這個男人,那都已經逐漸過去。
到底……她的歸屬在哪里?
☆☆☆
她找不到歸屬感……
她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台灣人,她到底是什麼?
雖然早知道欣會移居日本,也一再告訴自己天下無不散筵席,離別在所難免,真到了必須面對,卻沒想到會這麼難。那年逃離日本,她只有滿心解月兌與些微的旁徨,今晚卻覺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被掏走了。
她該怎麼辦……她只有欣一個好朋友,欣是她來台灣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她份外看重,很珍惜。這幾年來,每一個重要的時刻都有欣在背後幫她打氣加油,陪她度過、適時給她勇氣……以後沒人可以分享分擔她的喜怒哀樂了,她該怎麼辦……怎麼辦……
「喂喂喂!水笙同學,你出來很久了哦。哇靠,外面怎麼這麼熱……哈羅!我嬌滴滴的水笙同學,你在哪里?迷路了嗎?」
從撞球場大門一路呼喚過來的阿勁,繞進邊側那座爬滿九重葛的涼亭,看到戚水笙蜷縮在石椅上,臉埋在屈起的雙膝間,依然哭得像受了傷卻找不到歸途的驚惶小女孩。
阿勁眼神深邃,環手斜倚石柱靜靜地凝視蜷成一團嗚咽啜泣的她許久,看了下時間,才一個大步在她前面蹲下。
「水笙同學,穿短裙不可以這麼坐哦,你快走光了。」修長有力的手指在她抽顫的發稍穿梭。
哭得太全心的戚水笙一震,抬起迷蒙淚眸。眨不盡的淚,讓她視線淚糊糊,怎麼都瞧不清俯身笑望她的面容,卻輕易听出那飽含戲諺的悠懶語調。
「勁……」淚女圭女圭直覺的朝他伸展雙臂,阿勁笑著將她摟抱上石桌,拿額頭用力磨蹭她濕燙的額問。
「怎麼啦?知不知道你哭得修兮兮,是阿欣好膽打我罩的女人嗎?」
淚流滿面的戚水笙破涕一笑,倚入他溫暖安定的胸懷,聆听他平穩的心音,離愁的淚水卻涌落更多。
「怎麼又哭了?是不是阿欣要去日本,你覺得寂寞?」阿勁輕彈了下她哭紅的香腮,順手拂去她滿腮的淚。
「嗯。」雙手無助地環抱他胸膛,她不好意思的將哭得紅通通的淚容埋進他堅實的肩頭。
「是不是以後有事沒人可以商量,你覺得很害怕?」他存心鬧她似的逗道,笑唇啄吻她濡著淚光的睫翼,吻著兩片微濕的唇瓣,吻上她濕透的心。
「嗯。」有人分攤心情的溫暖,在悵然若失的孤寂心頭匯聚、擴散,只是戚水笙怎麼也想不到這人會是他。
阿勁一腳擱上石椅,一腳斜撐在地,將她快要曝光的美腿牢牢夾進雙腿問,以防不比日路人大飽眼福。
「所以你就一個人偷偷躲在這里,偷偷的哭啊?」他將她抱個滿懷,像個疼寵愛女的慈父,輕輕搖晃起她。
戚水笙躲在他安全的懷抱里,任他輕微晃動,惶惑不寧的心竟不可思議的靜定了下來。
「我……我有點害怕。」她收緊環住他的縴細雙臂,脆弱吐露著。
封閉的心逐漸對他開敞,連她也不曾發現這是兩人在一起半年多以來,她首次主動向他吐露個人心緒,但他察覺到了,俊美的笑容因此更飛揚。
「難怪粗蠻野嫉妒你,我也好嫉妒阿欣。」阿勁猛地狠狠一把樓住她,奮力卻更溫柔的晃動她,語氣比獨守空閨的怨男還哀怨。
戚水笙一腔熱淚被他性感的金色短背心漸漸吸乾,不解地瞅起淒楚淚眸,凝望他。
結果如同每回她瞅他般,受不住水眸誘惑的他情不由口禁慘吟一聲,低頭又是一陣熱烈的擁吻,糾纏她好半晌,他才心滿意足的放開嬌容紅撲撲的她。
「本帥哥剛剛抱怨到哪里……哦,對了,你還有我嘛,為什麼你一點都不重視我呢?」漂亮嘴角可憐兮兮一垮。「我們之間除了上床,難道就不可以偶爾談談話嗎?我是愛極了身體對話的方式,但是……」
「你!」戚水笙又羞又惱的掩住他口無遮攔的嘴巴,嬌瞠著表情更哀怨的他,不見離情的羞澀淚容噗吭一笑,又埋回他肩頭,舒適依靠著。
在一起半年,她或多或少了解勁的個性。勁雖不正經,卻是極有口德和風度的男人,否則他那些見弟和欣不會還不曉得他們幾乎是同居了。他只是尋她開心、逗她開懷而已。
「勁……謝謝你。」
「這麼見外啊?好吧,要謝我很簡單,我這人很容易滿足的,晚上就拜托你了,我親愛的水笙同學。」他浪蕩的低沉一笑,岔開在她身側的雙臂,收攏在她腰側,又開始輕輕搖晃她。
晃著晃著,他突對她一襲飄逸的細肩帶輕綢小洋裝有意見的皺眉。
「還有啊,水笙同學,以後你如果穿短裙又剛好很想哭,一定要先通知我。早知道今天就不建議你穿這套了,剛才不知道有沒有被哪只色胚子偷看去。」
「勁……」戚水笙丟臉的賴進他心窩,又哭又笑著貪戀這寧靜輕松的時刻。
「不哭了,嗯?」阿勁啄去她睫翼殘存的淚花。
戚水笙隨著他擺晃的旋律,心悠悠地飛翔。
她一直想找個時間向欣說勁的事,卻不知如何啟口。他和她的關系來得太突然,連她也不知如何定位它。戀人嗎?親密愛人嗎?
他們夠親密了,但愛人?
她對勁的一切並不是很清楚,除了他是模特兒外,有一間視野很好的房子、一輛很炫的跑車、一輛越野車、兩輛重型機車,有一群從專科時代就打鬧在一起的兄弟們,很愛玩、個性活躍,女友一堆、女人緣很好很好,他不僅衣著品味超凡,化很注重生活品味……其它就一概不知了。
她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不曉得他在想什麼……她是不是太忽略勁了?
忽略是因為,她不知如何對待來得太意外的他,也不以為兩人的關系會長久,何況進一步。
欣常笑稱勁是花蝴蝶,今日飛西、明日飛東,認識他那麼久,沒看見他帶相同的女人出現過,還有同時與多個女人交往的紀錄。
欣甚至打趣說,勁之所以是全世界最不專情的男人,那是因為他被女人寵壞了。
她會忽略勁也許是因為她怕受傷,怕像上次百貨公司兩個妹妹那樣,愛得太深就沒了自我,最後不得不委曲求全。
不,她決不讓自己重蹈父親的覆轍,寧可不愛,也絕不委曲求全,她會在受傷之前清醒,而後逃開……
小手環緊溫柔的胸懷,戚水笙更偎近在耳畔輕言細語撫慰她的阿勁一些,放松的心在雲間飛舞。
「勁,請你別對我太好。」她不想愛上他,真的不想,但她怕逃不開他的那個她會。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阿勁不依嚷嚷,並听到涼亭外面憂心的呼叫聲,听到腳步聲走近、走離又蜇回,而後站定。
他輕擁著淚人兒,口中安撫的蜜語不絕,烙印清蓮的輕佻一眼掀啟,徐徐斜睨向涼亭之外一臉震愕的花欣,並嬌媚地對她眨了眨眼,口中甜言仍是不斷。
深幽眸光頹冷一泛,他懶洋洋回眸,一指托高渾然不知的戚水笙,低頭親吻她濡著淚光的長睫毛。
「別哭了,阿欣來找你了。」
戚水笙一怔,錯愕掀眸,從阿勁懷中一抬起頭,就看到三步遠、那震驚得已然說不出話的老同學。
夏日炎炎正好眠。
在三十八度高溫下折騰了一上午,終於從基隆外景地移回棚內作業的一堆中外嬌貴名模,紛紛累掛在休息室,不省人事。
「阿達,你每次回台灣都像轟炸機一樣,帶著八國聯軍,把所有人炸成肉乾。」阿勁沖完涼出來,帶了瓶冰啤酒扔給十幾年的摯交。
「勁哥哥,你『精力』還是這麼旺盛,大家都在睡午覺了,只有你還活龍一尾。」正在修片的阿達關掉電腦,回贈一根菸給蹲在布景燈下的阿勁。
「咦?那個熱情的法國妞呢?」
「大概累掛在她該掛的地方吧。」阿勁把袖子卷到肩胛,叼著菸,湊頭過去讓正在點菸的阿達一並點燃。
「你該不會又像一年前在英國對待英國妞一樣,也給人家帶去廁所速戰速決了吧?你再這麼博愛速戰法,她會向你散布在世界各地其他二千八百二十三個女人丟白手套,要求泱斗。」
「阿達,老話一句,男人嫉妒的嘴臉特別難看。」阿勁拍拍他的熊臉。「長得帥又不是我願意,技巧好除了靠後天磨練,也要先天資質好。你兩樣都不俱備,趁早死心吧。」
阿達把穿衣鏡踢過來,趁日本龜毛造型師還在昏迷當中,偷偷模模的從他言明「一踫就格殺勿論」的專業化妝箱里找出一把剃刀,火速修整通宵三天熬出的大把落腮胡,邊歪嘴對一旁正悠哉喝著啤酒的阿勁嘟嚷道︰
「人家法國佳麗可是因烏你有參加這件case,才不惜拉下超級名模的身分苦苦哀求我讓她軋一角。」阿達學法國名模說話的嬌嗲德性,嘟高肥厚嘴唇不依道︰「因為人家難忘勁哥哥嘛……媽的,所有參加我case的饑渴名模,幾乎都嘗過你這只婬獸的甜頭,不小心上癮然後欲罷不能的。」
阿勁懶懶微笑。「我就奇怪,以你這種超低智商怎麼混到國際級,原來是托本帥哥鴻福。」
「你這家伙過人的精力和技巧,大概就是這麼戰來的,小心腎虧。」阿達從鏡子里看到休息室走出一名秀麗的紅發美女,含情脈脈地凝娣阿勁的背影。
「勁哥哥,你該不會真的沒理法國妞吧?她在你後方一公尺處鯨吞著你的背影。」
阿勁依阿達指示,半轉身就看到法國美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丟了串呢儂法語給他,然後逕自轉身往道具間方向款款走去。
「去吧、去吧,把握時間,別耽誤我的拍攝進度。」阿達識大體的揮揮手。
「抱歉,本帥哥名蝶有主,已經守身如玉很久了。你去搞定小姐吧。」擱下啤酒瓶,阿勁起身抖動長腿,忽瞥見出現在攝影棚入口處表情嚴肅的花欣。
「喲!阿欣,稀客稀客!今天吹的是什麼風,你來探我班嗎?」阿勁熱情招呼她進來,一手暗示地搭著阿達肩頭。
「又一個?你這小子艷福不淺。好吧,法國妞我委屈點幫你安慰了。」長年養成的友情默契,阿達推著鏡子,邊修胡子邊往休息室移去。
花欣僵著步伐,走入佔地廣闊的攝影棚,直到此刻仍是怒火中燒。
昨晚那永生難忘的一幕,讓她覺得有必要找阿勁開誠布公談一談。
到現在她才知道阿勁這人之可怕、可恨,他簡直就是表里不一的奸臣小人!嘴上信誓旦旦承諾著不打水笙的主意,卻在同一天引誘水笙發生關系。他怎麼能那麼雙面、那麼可怕!
他和水笙半同居狀態已經半年多,她竟完全被蒙在鼓里。聖誕節那天她居然被他以阿靈為理由說動,親手將水笙推進他懷里。
這種男人真的好可惡!
水笙想跟誰在一起是她的自由,但不能是太會放電、為了泡妞無所不用其極的阿勁,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專一。水笙太單純,不是情場浪子的對手,會被傷害的。
「阿勁,我只有一句話,請你放過水笙。」看不出他那張飛揚笑臉下蘊藏的心情,使深覺上當的花欣更加憤怒。
「你要喝啤酒還是運動飲料?」阿勁恍若未聞,蹲在冰箱前對她懶洋洋笑道。
「你不必再拿那種無害的笑瞼對我,我再也不相信你,請你放了水笙!」雖然昨晚水笙說他們是兩情相願,但她明明就是被阿勁困住而走不開。
「阿欣,這是我和水笙同學的事,我們都是成年人了,這種事我們可以自己處理。」阿勁一派吊兒郎當的態度,讓花欣火冒三丈。
「阿勁,我不只是為了水笙,也為你。水笙真的快訂婚了,鬼堂優已經明說這件事沒有轉圈餘地,水笙必須回日本嫁他,我看得出他愛水笙,不會放棄她。」
「那麼執著啊?那就別放棄嘍。」阿勁背著她,從菸盒挑出一根香菸叼著,半趴在散亂的工具桌到處翻找打火機。
「喂,阿欣,你來該不會是為了提醒我買禮物送她吧?放心,少不了我這份的。」音調悠懶。
「好吧,請你為了水笙放了她吧,別讓她左右為難,夾在中間的她會很痛苦,她覺得她欠了你什麼,走不開。所以請你高抬貴手,放她一馬。」他們兩個有一個必須在事情失控前停止玩火自焚。
「放過她,阿勁,算我拜托你。」
「你怎麼不叫她放過我?」大手模到打火機,火卻屢點不著。
怒不可抑的花欣一愣!
點著菸的阿勁回望,扔給她死相一笑。「很簡單啊,你叫她不要那麼可愛呀,不要讓我每次見到她就想吻、想抱,完全獸性,控制不住動情激素……」
「你並不缺女人!」花欣厲聲打斷他不正經的笑語。
「沒錯啊,我是不缺女人。」阿勁笑意燦然。「我們的事你就別理了,阿欣,安心去日本展開新生活,水笙同學由我罩著,放心。」
就是有他罩著她才走不開。「阿勁,你想引火山自焚請便,別拖水笙下水。」
「你一定是在說笑吧?沒有她,我要怎麼焚呢?」阿勁揉了下花欣怔住的發,將她推出攝影棚,在門口笑著對她揮手︰「抱歉嘍,阿達這件case很趕,下禮拜我去日本比八耐再聊吧,你該回家幫垃圾野打包行李了。」嗓音變懶又變沉,喃哼︰「對了,阿欣,這些話我們知道就好,水笙同學那里由我負責轉述,你可別偷偷跑去幫她洗腦,不然我會生氣哦。」
「阿勁,你說過你不奪人所愛!」就算听不懂法文,她也看得出剛才那個紅發美女的肢體暗示。她根本是在等阿勁過去打滾!
「我是不奪人所愛啊。」阿勁信口漫哼著探頭進休息室,把大胡子攝影師揪出來。「哇咧,你轉性啦?怎麼沒去安撫巴黎美女?」
「因為美女說,選我這只阿里山黑熊不如屈就北海道饑渴男,就讓他了。」
他們明顯的逐客之意,讓沮喪的花欣只能識相走人。旋腳欲去前,她忍不住回頭納悶︰
「為什麼找上水笙?」水笙雖然長相不俗,卻和圍繞在他身邊一票世界級美女沒得比,光剛才那位超級名模就漂亮水笙太多。
阿勁雲淡風輕的一聳肩,「沒為什麼啊,她只是剛好在我有戀愛心情的時候,出現在本帥哥面前,然後她就再也逃不了,如此而已。」
「戀、愛?!」胡子修到一半的阿達和花欣異口同聲。
「是呀,我忘了告訴你們,我和可愛的水笙同學在談戀愛嗎?」阿勁一臉無辜,旋又變得認真而慎重︰「原來你們也覺得我應該登報公告一下比較好呀……其實我曾想過這個方法,畢竟渴望本帥哥的女人那麼多,我也很苦惱……」
戀愛?一向只追求官能肉欲刺激的阿勁,談精神層面居多的戀愛、感情?好詭異、好復雜的情況……
頭昏昏的花欣心下一驚。難……難道阿勁愛上水笙了?!
不……怎麼可能!這樣只會更……糟糕……
阿勁頹冷一睨花欣走遠的背影,咬著菸,隨手從化妝箱挑起一把利剪,移到阿達不知幾百年沒剪過的獅發後面,有模有樣的動起剪刀來。
「Shit!勁哥哥,你真是鬼才,我這次回台灣就是要找你順便幫我剪個頭發,還是你剪的合我胃口」阿達看著鏡中那個抬眼的倒影,可惜道︰
「你這家伙造型、化妝,連剪頭發什麼的都不假他人之手,竟還無恥的做什麼像什麼,就是少了點積極進取的企圖心,不然早就名揚國際,干掉所有西方婬亂名模,大紅大紫了。」
「你其實不必我每幫你剃度一次,就崇拜、阿諛本帥哥一次,我只是把你當成我家哈利在除毛。至於什麼都自已來,那是因為別人弄的不符本帥哥高尚的氣質和格調,報告完畢。」
阿勁轉頭敲掉菸蒂,移動椅子到另一頭,歪斜著頭目測發長,漫不經心突然哼道︰「阿達,你想辦法幫我弄到麥瑟最近的時裝秀約。」
太過震驚的阿達不小心剪到下巴,痛得直跳腳,幸好在他身側的阿勁反應靈敏,及時拉回正要下剪的一刀。
「喂喂喂!想不出辦法也別耍這種爛招數報復嘛!」
「我干嘛還想辦法?!老怪麥听到你終於肯幫他走秀,一定會興奮到尖叫、喘不過氣,然後裝模作樣的昏死過去,淌下一地嗯心白沫。他已經向你邀幾季秀,你自己說,少說有五季。他巴不得簽下你當專屬模特兒、品牌代言人,你這怪胎,不愛試鏡、我行我素,這種鳥個性居然還很多變態設計師買帳,放著幾個世界知名設計師的青睞不要,坐視大好前途如滔滔江水一去……」
阿達的碎嘴在阿勁好整以暇握起他額前一大撮毛,開剪瞄準後,自動閉上。
「勁哥哥,沒想到我阿達有生之年能夠看到你奮發向上,終於有進取心的一天。」阿達拿黑膠帶貼好不慎誤剃的傷口,有感而發。「我等這天已經二十五年,這下子死也瞑目了。」
「本帥男的感慨不下於你,沒想到你的算數和智商居然可以一直停留在學齡前程度,不簡單。你我結仇一共十五載,本人今年芳齡二十八,三歲的小鬼尿尿都還學不會對準尿桶,你是很難期望他有什麼進取心的。」
阿勁放下啤酒瓶,夾起菸,語重心長道︰「阿達,勁哥哥我已經盡量把深奧的道理淺顯化,這樣你明白了吧?」
「那只是一種加強語氣的夸飾法,你大可不必以吹毛求疵閃避問題。我強調的是你的突變行徑,和你剛才提及的那位不幸小姐是不是有關?」刮淨胡子,阿達臉色繼續神色沉重的隨口一問,頸子立刻被一把力道拿捏不穩、失手滑下來的利剪抵住。
「哎喲!別這樣別這樣,我的三八哥哥,人會失身、鳥會亂啼嘛。」阿達一指推開無情刀眼。「請問勁哥哥,跟那位不知道燒幾輩子好香的超級大美女有關嗎?」
阿勁眼光深沉,笑而不答,下剪乾淨俐落且專注,不時繞著阿達左看右看。二十分鐘後,當他滿意的扔下剪刀,獅王阿達立即搖身一變成黑熊阿達。
阿達拍開身上的落發,一臉深思地溜視後方正在掃地的阿勁。
這死小子以挑戰極限為樂,連談戀愛都是高難度,居然搞上名花有主的女人?乖乖!未免太不符合哥哥兩袖清風的玩家格調了。
阿達曠達的臉龐浮泛著欣慰神色。
剛剛那位小姐一定認識這小子不久,才會這麼不了解勁哥哥,他連自己大好的事業前途都懶得費心思把握,遑論動腦筋到從小就寵他哄他的女人堆上。想也知道,哥哥這次再認真不過。
「好吧,勁哥哥,我換一種說法,你一年前曾說過一段還像人說的話。」阿達將剃刀和剪刀擦拭乾淨後,小心翼翼擱回化妝箱,邊凝神回想先前的擺放位置,邊微調角度,椰愉道︰
「你說,你勁郎君豈天生花心種?你只是找不到讓你不花心的對象,不管男的女的,都烏有。」是這個角度?好像要再偏左一點……那個虹膜裝有衛星定位儀的死龜毛差一毫米都能目測出來,他得謹慎應付。
阿勁頹笑著將手上的菸頭彈擊摯友,玩世不恭的媚眼狂眨,喃喃接話︰
「如果有那種神人面世,我一定巴住對方,巴得死死,說什麼都不罷手。」一旦動心就絕不放手,死死糾纏,絕不放。
「神人面世了?」
阿勁把掃把擱回原位,撇嘴笑笑,沒作答。
「神人是別人家的?」阿達後退一步眯視化箱妝,又蹲下挪移剃刀,透過化箱鏡看到阿勁恕難奉告的優雅一攤手。
「勁!哥!哥,你真他媽的說得對極了!」總算盼到這一天,阿達激動的跳起身掐住阿勁下顎,將他拽到穿衣鏡前,指著鏡子里一張變形卻依然俊美的臉龐——「男人嫉妒的嘴臉好難看,真是特別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