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撫著額頭,不堪奔波地癱坐存椅子裹,憔悴的容顏橫生了幾許哀痛。「盂叔叔,找到了嗎?」舒義一听飯店的人說他回來了,馬上從三樓飛奔上七樓,難掩焦慮地揮門而入,已顧不得該有的禮儀。
「少爺,你什麼時候到台北來的?」孟良一見來人,疲倦的面容倏地整飭為空白。
「別叫我少爺,從去年開始你已經不再是我爸身邊的護衛了。」何況,如果小葵沒有失蹤,他有信心舒盂兩家會結親。
「對我而言你是少爺,禮不可廢。」盂良不苟言笑的臉龐嚴肅而卑恭。舒家有恩于他,縱然小葵代父清償了人情,他還是希望能和這些人保持一定距離。
「好了,好了,隨你。」舒義心煩至極。「本來我想早點到台灣來,爸爸卻臨時要我去英國接洽一樁生意,才會遲至今天抵達。」
「電腦展听說下星期開始。」盂良平淡的語調,不急不躁。
「這些」都不重要,小葵她……如何,」絕不可能有事。舒義篤定的平撫紊亂的心跳。
「她還活著。」感謝老天爺。盂良痛苦地閉上眼楮,愛女失失蹤這段期間,他心頭宛如刀剜。小葵生死不明,他白天得打起精神四處追查,晚上回到飯店面對淒涼的黑夜才能暗自飲泣,那種非人的煎熬,沒人能了解,除了小葵去世多年的母親。
舒義驚喜的一跳而起。「她呢,在哪里?」
「下落不明。」這間飯店是小葵每次回台灣都會逗留的最後一站,因為他和小葵的媽媽相遇在飯店前那片沙灘上。據飯店當班的人員說,當天下班小葵已辦了退房,但因臨時有事,便將行李連同證照全部寄放在櫃台,而後一去不回。他們發現事態嚴重,才通知他前來處理。
「下落不明?」舒義轉喜為怒,故聲狂哮,「既然下落不明,你怎麼能肯定她沒事?」
盂良鎮定地移到窗戶旁撩起窗廉,瀏覽波光粼粼的海面,神色異常平靜。「因為她是我女兒。」最堅強、頑抗,絕不可能輕易向死神妥協的女兒。
「就因為這樣?」舒義匪夷所思地沖到他身邊咆哮,「人命關天,你到底在想什麼?」小葵是他唯一的親人啊!
「小葵懂得保護自己,不會有事的。」他一直是這麼確信,才能支撐到現在。
「有沒有登報?」搞不懂盂良的死腦筋,就算他連拿了幾屆武術大賽冠軍又如何,還不是一顆子彈就完蛋。當年他不就是因為挨槍被爸爸救起,才會投效他家。既然他已經體會到自己不是無堅不摧的鐵人,又怎麼會以為小葵失綜了追麼久,一句「沒事」就能粉飾太平?盂良不該是只自欺欺人的鴕鳥,他向來腳踏實地,勇于面對現實。就因為他對生命太認真,小葵才會和他一樣拚生拚死。
「沒有,也沒必要。」既然有人看見善泳的小葵落水被救,便表示她是遭人殺害。害她的人該是她非常信賴的人吧?小葵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想傷害她並不容易。
「為什麼?」舒義浮躁地抓扯凌亂不堪的頭發。
「命由天定,我的女兒由我負責。」盂良不容質疑地回覆。連同這一次,這已經是小葵第二次遇害了。小時候她靠運氣僥幸躲過劫難,這一次她雖然流落異方,至少安在。下一次呢,誰能保證她的安全?就連他也束手無策。
「她是我未來的妻子,我『必須』找回她,因為我愛她。」舒義咬牙切齒地猛踱方步。
未來的妻子?盂良深幽的眸子飄過一記同情。
「如果你真的愛小葵,就不要輕舉妄動。」她的命不夠多到對方暗殺不盡,運氣也不至于好到次次皆有貴人襄助。在凶手沒揪出來以前,也許小葵保持現狀會比回來安全。
「什麼?」他是什麼意思。莫非……「你發現了什麼不對勁?」舒義急急揪住盂良,黝黑的臉色轉為灰白。
盂良扯開他的手,表情難解地拉開門。「回房間去休息,舒老爺絕不會高興你為了兒女私情而荒廢正事。」
「我……」
「相信小葵也是如此。」舒義是個血氣方剛的好孩子,可惜太死心眼。
舒義的抗議聲一接觸到盂良凜冽的神色便梗在喉頭,怎麼也出不了聲。
他怕盂良那種無形中透出的迫人氣勢。小葵那張神似孟良的美顏,在她不接受拒絕時常像現在一樣凜著,她一向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的是什麼。多年以來,他一直奇怪外表嬌嬌柔柔的小葵,為什麼能輕而易舉地釋放出一股駭人心魄的磅礡氣勢?
端莊的傾城美女目不轉楮,疑望了窗前那位俊逸的男子好半天,竟開不了口。
百聞不如一見,他非常地吸引人,非常地英俊,那股捉模丕定的冷峻氣質很容易讓人為之瘋狂。枯等他半個月,值得。
「……陳老頭病危了嗎?」黑炙冷淡的背過身去,手持無線電話不肯放。
莫怪乎義老哥及平老弟不管,炙這孩子從他帶駱家小姐進來拜見他,便開始講電話,直到兩個小時後的現存還在講。
「咳……咳……」海遙人沒到,咳嗽聲倒先晃進了客廳里。
「小美人,你的感冒還沒好,起來做什麼?」「和」等在門邊,見到她端著荼點進門,才要接過手,戴著口罩的海遙不礙事地擺擺手,推他回座。
這杯是……咳……和爺爺的。她放下青瓷荼杯,拉拉「和」,舉起手作喝水狀。
「小美人,你別嚇爺爺……」「和」盈滿笑意的圓臉驚懼地縮起。「你不是發高燒,燒過頭變成啞吧了吧?」她的命運不至于多舛到如斯地步吧。那天淋雨回來,她發高撓躺了五天,引發支氣管炎,差點轉成急性肺炎,好不容易今天能下床走動,居然說不出話了。這可如何是好?
老人家驚慌的急呼聲飄人黑炙的腦海里,他微拱眉心偏回頭,端凝側對著自己的小女人。
被遮得只剩一雙水靈靈大眼的小臉明顯的漾起笑意。「我、不是。」海遙頂著破得徹底的粗嘎嗓子,比比咽喉。
「喉嚨沙啞?」「和」緩緩地松口氣。
海遙頻點頭,不想老人家為她掛心。
不只是長老們關心她,就連「炙帝」好像也十分關心她,她到底是誰。駱家小姐含著溫婉友善的笑容,接過海遙端給她的茶水。
「你好,我叫駱淡凝。」駱家小姐落落大方地伸出示好的縴蔥玉手。
海遙來不及回應她的友誼,一股嗆氣猛然從體內竄上,她慌忙偏開頭咳得心肺俱疼,嚴重干擾黑炙和錢克安主僕倆的隔洋對話。
黑炙有風度地停了半晌等她咳歇,不料她越咳越連綿、起勁。惱火地將電話丟到桌上,他拿走她手中搖搖晃晃的盤子,怕她一個不穩死傷無數。
「回房間去。」老是礙手礙腳。
海遙憋住喉嚨的搔癢,朝黑炙比手畫腳了好一陣,才期盼地瞅著他。
「什麼?」他又不是天才,笨。
「我……」她吞吐了好半天的口水,總算艱澀的吐出一個扭曲變形的音。
「炙帝啊,小美人身子很虛,你可別端著那張冷臉嚇壞她。」「和」扛起護衛之責移近海遙,想保護她免受迫害,卻被她遠遠擋在幾尺之外。
「我天生如此。」黑炙橫他一眼。她要淋雨關他何事,這幾天他們老是有意無意地防著他,把所有責任往他頭上推,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把這個笨女人孱弱的生命焚毀。
「咳……咳……」撒旦又在吼爺爺了。海遙邊咳邊拉黑炙的衣袖,「別氣……」她強按捺下咽喉如火燒般的不適,痛苦地擠出殘破不堪的低求。
「閉嘴。」黑炙听不下去。躺了五天,打了無數管針,吃了那麼多包藥,她還是一副虛月兌得隨時會倒地的樣子,浪費人家的東西。
據她側面了解,這個女孩根本不是長老們的親屬或朋友之女,和「炙帝」好像也沒什麼關系,竟能自由的來去「炙帝居」。她以「炙帝」的準新娘自居,尚不夠格住到這座聖殿來,為何她這般特別,能讓所有人將她捧在手心細心呵護?
「用筆寫會比較舒服。」駱淡凝隨手拿起桌旁的留言條和筆遞給她。
「謝謝,我叫海遙。」海遙寫下感激,撕了給她。
「我們交個朋友可好?」駱淡凝友善地在黑炙身邊站定。
「嗯。」海遙笑容滿面,點頭如搗蒜。朋友,第一個可以談心的女性朋友,真好。
這個女人在搞什麼鬼?黑炙斜睨駱淡凝一瞥,推海遙落坐。
海遙拉黑炙一並坐下,埋首振筆疾書,一點也沒發現「和」訝異的眼神和駱淡凝略顯妒意的嬌容。
「有事就說,反正你的話一向不少。」黑炙懶得去理會後面那兩雙偵測的眼光,閑閑地催促。
「嗯。」海遙羞窘地紅了臉,忙將寫好的第一張小紙條先塞給他。
「你什麼時候成了管家婆?」不過出去一天,事情就交代了一大堆。黑炙看過一張又一張紛紛飛至的紙條,諷刺的神色逐漸斂緊。
交出最後一張,海遙收好紙筆,迅速地移到椅子的最角落,盡量縮減病毒感染的範圍。
她要自己一個人出去逛?黑炙懷疑地漾出一朵淺淺淡淡、飽含了看戲意味的笑容。
「呃?」她揮揮手,欲引起黑炙的注意。電腦展開幕當日她便和婆婆去逛過世貿了,那里目標很大,而且「青焰山莊」的名號好像也滿響亮的,應該不會找不到方向回來。
躺在床上的這些天,她想了又想,決定自個兒出去闖一闖,一步步適應外面,以訓練自己的獨立性,不能再動不動就纏著撒旦和爺爺們了。他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得慢慢習慣孤單。
第一步很困難,她明白,可是不踏出便永遠沒有成長的機會。
「你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黑炙意興闌珊地交疊雙腿。每天晚上跑到他房門口借睡的膽小鬼,竟然挑在氣息將盡的時候表現她勇敢的一面?她已經不是一個「笨」字可形容,簡直是愚不可及。
海遙想了想,有些猶豫地點點頭。「我撐得住。」她拾起紙筆,寫好後丟給他。她已經出去過無數次,通往山莊的路就一條,不會迷失的。
天,黑炙這視女人如糞土的孩子居然肯拉段同小美人說話?
「和」吃驚地移到他們對面觀察。該不是小美人借宿「炙帝」門前經月,終于喚出他泯滅已久的良知吧!
「暴斃前記得打通電話回來知會一聲,好讓那些羅唆的老家伙去替你善終。」身體不適還想出去禍害別人。世貿中心人山人海,動不動就昏倒的人哪有那個資格去湊熱鬧。
「呸呸呸,晦氣。」死孩子,在老人家面前提到最禁忌的志題。
撒旦的嘴有時候真的不太好。「咳……咳……咳咳……」我沒事。海遙指指自己,搖搖手保證。
「你有沒有事不必告訴我。」解讀出她的手勢,黑炙溫和地咧大嘲諷的笑容。「以後要出去就出去,沒人會攔你。」
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出去,她以為撒旦會想知道她的去處,或給她一些鼓勵。海遙略微失望。
「炙帝」挺在意海遙的,如果他肯花這種精神跟她說上幾句詰,即使是語氣惡劣也勝過不理不睬。駱淡凝得體地凝視黑炙。他是個冷酷又沉穩、對女人十分垢病的壞男人,誰拴得住他的心?她躍躍欲試。
「小美人要出去啊!」「和」頗為驚訝。「好,出去走走也好,記得早點回來。天氣越來越冷了,你穿這件洋裝太薄,別忘了多添幾件衣服。還有啊,爺爺們的衣服和用品都夠用,你別再替我們買了。身上還有沒有錢啊?」這孩子真傻,他們給她的零用錢,她大部回饋在他們身上,自個兒很少留著。
海遙猛點頭。三千塊應該夠用了。
「差人載你去可好。」他實在放心不下,若是義老哥及乎老弟在家,一定會跟著去。唉,如果不是職責在身,他也想跟著去啊!
海遙堅持地搖頭,起身朝駱家小姐致意。她得習慣自己打理一切才行。
「好吧!小心走,小寶貝。路上如果有陌生人和你搭訕,或有人車子發不動要你幫忙,你可千萬別理他們。最近的人壓抑過了頭,什麼事那干得出來。」「和」送海遙到大門邊,殷殷叮嚀。
十八相送也不過如此了,羅哩叭唆的老家伙。黑炙沒好氣地重拾電話。
「爺爺放心,我會盡快回來。」海遙感動的揮灑起一直握在手中的紙筆,笑著將紙條塞進「和」的手掌裹,想寬他的心。
這孩子寫些什麼,有中文、英文和日文,他有看沒有懂。「如果覺得累就打電話回來。電話號碼你記得了嗎?」「和」追至長廊,直到海遙丟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才肯進門來。
「長老,海遙不會有事的。」駱淡凝好笑地看「和」坐回原位。
「駱家姑娘,快幫我看看小美人寫些什麼?」他將紙條拿給她。
黑炙听他一喳呼,隨意拿出口袋裹的一疊紙條瞧著。她能夠流利的使用三國以上的語言,她的功夫底子不錯,她能輕易掌控人心,包括孤僻成性的婆婆。她的來處可疑。
「喂……喂……少爺……少爺……」再次被冷落在彼端,又不敢擅自斷線的錢克安,無奈的聲聲催。
黑炙拿正話筒,沉思了一會兒,作出決定。
「克安,查出她的來歷。」自然而然放低音量,他絕不想多心的長老們听到。
「誰?」錢克安掩不住笑意,早把那頭喧嘩的內容听進七、八分。
「再問你的麻煩就大了。」
入了夜的山林,蕭瑟寂寥,飄浮著詭譎的危險之氣。
「咳……咳……」
不知道撒旦會不會喜歡這件灰色毛衣。海遙快樂他拎著袋子,漫步在昏黃路燈下的荒煙蔓草間。
買衣服剩下的錢只夠坐到路口,無所謂啊!為了撒旦,走一小段路也不算什麼,他為她做的何止這些。
叭叭!後面疾駛而近的汽車,見前方形單影只的美佳人孤身漫步在山徑間,趕緊鳴出友誼之聲,表明熱切搭載小姐的心。
海遙退到一旁,莞爾地擺擺柔夷,表示不用。從山上一路行來,這是第三輛了。爺爺們想太多了,依她看,大家的心地都很好呀!
海遙的思潮猝然被後方????的草動聲打斷,正想回頭探查,草叢里忽然竄出個悚動的陰影,狂猛地欺上前,緊緊捂住她的嘴。海遙眸光一凜,直覺抓住對方的手腕,曲肘後撞來人的月復部,並一鼓作氣側身摔出歹徒。
她……她怎麼甩出那個人的?望著眼在地上的人,海遙驚呆了。
身形矮小的歹徒迅速爬起,操出口袋森亮的匕首,凶殘地劃向發呆的海遙。海遙驚愕之余,措手不及,直覺地揚起手臂掩住臉孔。痛!待她意識到自己中刀後,人已騰空連續後空翻至數步之遙,避開那刀刀致命的白刃。
「為……」她灼痛的喉頭來不及吐完話,煞氣重重的精悍男子即閃著陰狠的緝殺之意疾沖而來。
他為何非置她于死地不可?海遙轉身逃命時不停自問。後面那串驚悚的腳步聲催亂了她的心跳,她不敢回頭,沒命地奔逃。
前面還有一個?海遙簡直不敢相信地頓住腳步。為什麼,山莊就在前面了呀!被兩個高矮不一、氣息一樣肅殺的男人夾擊,她的嬌容瞬間刷白。怎麼沒車來?剛剛明明還有幾輛車經過的。
「別怕。」堵在前頭的男子沉著地步人黯淡的燈光下。
她認得這位伯伯,在世貿時他曾經和她談過話。原來他是壞人!
小葵完全不認得他了。孟良苦澀地看她驚恐的黑眸冉冉升起一股敵意。扶養了二十三個年頭的女兒竟然認不出自己,情何以堪。
「到後面去。」警戒到追兵咄咄逼近,孟良陡然厲喝。
「沒你的事,不想橫尸街頭的話就閃開。」業已追至的凶神惡煞厲聲恫喝。
殺手。「退到後邊,快點。」孟良關心地瞥著女兒滲著鮮血的袖子,幸好她今天穿的是牛仔外套。
他們不是同一伙的。海遙放心地躲到他後頭尋求保護。
矮小的男人不肯罷休,持刀趁勢刺向孟良。盂良由眼角余光瞟到那抹身影的挪移,一掌將愛女推遠,準確地出手攫住直刺向自己的手臂,提腿下壓,借力使力地連續側踢對方的腦勺。
「咳……咳……」
這位伯伯出手好狠。海遙瞠大眼楮看他劈手奪過對方手中的利刃,迅捷地抵住對方。他不是想以牙還牙吧?海遙沖上前,擔憂地拉拉孟良,要他高抬貴手。
她竟然替這個人求情?換成是以前的小葵,她一定會追問出對方的來歷及動機,不會輕饒了犯她的人。孟家人一貫稟持的家訓,「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也被她遺忘了。「走!」孟良松開手肘,沉聲斥喝,等到殺手消竄于路尾,他才慢慢起身審視這個完全變了個人的女兒。看小葵一臉幸福滿足的樣子,救她的人似乎把她照顧得很好。
這位伯伯哀沉的眼神好熟悉……海遙思索著往回走。
「你不是要往那邊走。」孟良亦步亦趨緊跟著,不時豎高耳朵觀察四周,深怕潛伏的殺手不只一個,也怕縱了山的虎再次回撲。
海遙拿出隨手故存口袋裹的紙筆,寫好後反手遞給他。
她替別人買的毛衣掉了。盂良忍不住笑了。小葵可從不曾買過任何衣服給他或舒義,想必這個人對她很重要。
「謝謝伯伯救了我,我叫海遙。」灼人的手臂隨著時間的流逝加速發燙。海遙忍住痛,拾起袋子,又寫了一張紙傳給他。
「你叫海遙。」孟良寵溺地隨她回轉。小葵既然安于現狀又失憶了,他也不忍心改變什麼。對于好不容易得回的女兒,他只想珍惜,不管是過去堅毅獨行的小葵,或是眼前這個嬌柔得讓人打從心底疼惜的女兒都一樣。「我有一個女兒叫孟葵,她和你一樣大。」他感傷地說。
「我?」海遙無言地指著自己,又振筆疾書,交出她的疑問。
她不知道自己幾歲。孟良心中一慟,忘形地摟住她,鼻音濃重,「你看起來像二十三歲。」
這個懷抱和撒旦的完全不同,除了溫暖外,還有一種親情的溫柔,使人懷念。這位伯伯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啊!為何她會覺得懷念?海遙怪異地推開他,故意咳了咳,手指點在口罩上,提醒他會傳染。
「對不起,失態了。」孟良沉穩地收起感傷,推她繼續走。他得看看救小葵又把她妝點得像公主的救命恩人是誰,再考慮要不要接回小葵。本以為她留在原地會安全些,沒想到對方搶先一步找到小葵。「手沒事吧?」
海遙多謝關心地輕晃腦,驚嚇過度的容顏依然雪白得擠不出半絲血色。
兩人靜默定了一段路後,海遙的眸子因入目的宏偉建築而亮了起來。她興奮地拍拍孟良,縴手遙指前方那座古色古香的山莊。
「青焰山莊」?孟良極其震愕。
「是誰救你的。」嚴肅的面容頓生波瀾,他難得激動地拉住她。在世貿那里他只知道小葵失憶,才會一直跟蹤她到這條小徑,卻萬萬沒想到會因而救了她,還發現她的救命恩人竟是「青焰門」的人。
伯伯的臉色忽然變得好奇怪,他會不會是想對撒旦不利?他出手很狠呢!海遙防備地瞪著他。
「青焰門哪個人救你的。」她眼露凶光的樣子倒有幾分小葵的氣勢。孟良頗感安慰地苦笑。
他的口氣真的不太好。海遙輕輕排開他的手,邊咳邊沒命地往山壯跑,跑到一半才定住身子回望他。
「謝……謝……」差點忘了要向人家道謝。她謙恭地一鞠躬。
如果是「青焰門」,他便能安心將小葵暫時寄故于此,她待在這兒會比回到他身邊安全許多。孟良不舍地戀視女兒的嬌容。小葵現在的模樣像個道地的大家閨秀,洋裝和甜美不設防的笑容妝點出的荏弱,一向是小葵最無法容忍的束西。
小葵喜歡明快、行事便捷的裝束,長發常編得一絲不苟,絕不會像現在一樣披散著,添增自己縴柔的氣貿。她這頭烏亮得湛籃的秀發,若非應允她媽媽在先,怕早已剪去了。
「小……海遙,手臂的傷快上藥,你可以自己療傷,能不麻煩別人盡量不要。」孟良端出為人父的威嚴命令道。人情最難還,他暫時把女兒寄放在這里,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再來要人和謝恩。「別再輕易受傷了,剛剛那個人絕對不是你的對于。眼要明、心要靜、膽要大、氣要沆、出手要快。」眼明、心靜、膽大、氣沉、出手快。這些話好熟……
「好好照顧自己。」孟良安慰地轉開身,突然又回首端凝她。「你穿這樣很好看。」
感謝阿義臨時約他到世貿討論小葵的事,否則茫茫人海中,他又怎能再次尋得女兒。若非骨肉相連,他可能也認不出月兌胎換骨的女兒,阿義不就沒能認得出戴著口罩、娉婷玉立的小葵嗎?
哦!真的嗎?她這樣穿會很好看?海遙錯愕地低視自己沾了血漬的米色洋裝和深藍色牛仔外套好半晌,再抬頭時,孟良已沒人蓊郁山林間。
偷偷從側門進浴室,海遙藥箱一拎便逃了出來,在「炙帝居」逛來逛去,尋找安身立命之所。
三位爺爺若是知道她的雙臂被人砍傷了好幾刀,一定會很難過。她不能在主屋上藥,爺爺們全都等在大廳,可能是門口的人通知他們她回來了。
「咳……咳……」
去哪里好呢……啊!花園好,那邊有燈光,這麼晚了也不會有人去。
手臂疼得受不了的海遙,一口氣沖到花園的吊籃坐下。放好袋子和藥箱後,她忍痛地月兌下外套、口罩,先挽起黏著傷口的一邊袖子,再卷起另一邊時,下唇已因忍耐而咬破了皮。
只是淺淺的幾道刀傷,應該不會痛才對,要勇敢,不能叫出聲。
「啊……痛!」虛月兌無力地埋著頭,海遙決定休息一會兒,等那如萬蟻鑽動的痛癢過去再上藥。
什麼聲音?從暗房循聲而出的黑炙,一出來就看到那個背對著自己的吊籃裹隱約可見一團蜷縮的人影。
原來她安然無恙回來了。黑炙笑笑地腳跟一轉,走出花園。該死的三老應該可以閉上嘴巴,還他個安靜的空間了。
好多血啊!海遙強按下不斷翻滾的胃酸,一咬牙,將上了消毒水的棉花貼上丑陋、血水滲流不止的傷口。
「好痛……」她悶吟不止。那個人為什麼要砍她,是不是她以前曾經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咳……咳……」
她在鬼叫些什麼?無形的線不知何故綁住黑炙的腳,他停在花園出入口的拱門下,幾度回望、舉足,就是邁不出步子。
真的好痛。海遙暗吞淚水,反覆俐落的消毒、上藥、纏繃帶,然後頓住。那位伯伯說的沒錯,她對包扎這種事很內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夜深了,別怪聲怪調……」黑炙悄悄往返,嘲諷的聲音消失在入眼所見的震撼里。他以為他看到一只受傷的貓咬著白紗布,拙手拙腳在替自己療傷,這幅奇怪的聯想不經意地逗出他的笑容。
撒旦?海遙驚慌失措,想藏起丑陋的雙臂,卻因包扎未竟而動彈不得,僅能側過身盡量遮掩。
她的手!黑炙經她這麼一閃躲,可將她受創的雪臂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怎麼回事?」他摒走笑意,粗蠻地扳回她閃避的身子,托起她包扎到一半的皓腕上下檢視,淡漠的面容逐漸黯沉,甚而彌漫了地獄來的陰陰寒氣。
猶咬著紗布開不了口的人兒,可憐兮兮的以搖頭代替答覆。
刀傷!黑炙渾身抽緊,眸光閃爍不定,極力克制地由上了藥的左臂審視到未上藥的右臂。難怪她哀吟個不停,總合兩臂加起來,她一共被砍了三刀。他想殺人了。
「沒……事……」卸下口中的障礙物,海遙推他離開,不希望增加他的負擔。
黑炙陰瞪那只驅離的血臂,憤然不語。心痛,他該死的竟會因而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你……」海遙作了個睡眠狀。「我……」她重新拿起紗布熟稔地包著,表示她自己能處理。「沒事。」最後她縮回手,沙啞地結語。
「你到底有沒有判斷力?」對她匝而言,傷口要深到見骨才算有事吧!
海遙瑟縮了一下,愣在當兒,不知如何作答。
笨,表現勇敢給誰看。又沒人會喝采。她為什麼不像一般女人一樣哭天搶地。黑炙抓回她掙月兌的手臂,臉色陰晴不定。不懂得哭叫,她至少可以藉機贏得他的憐憫,而不是逞勇或當他是傳染病一樣,急著想送走他。
他在生氣了,光肴那雙翅膀揮得又快又急,就知道他很生氣。她不就是不願意他心煩,才要他回房去的。
拾起紗布畏縮地餃著,驚慌的海遙不時溜動眼珠子向上瞥視,一邊提防他可能爆發的怒氣,抖顫的右手邊駕輕就熟地卷動紗布。
「不要再纏了。」
「呃?」她包扎的手未曾停止。
「我說不要再纏了!」黑炙撩動肝火悶吼完,反身折回暗房。那種普通的藥水會留下疤痕,她不懂嗎?
嚇了她一跳。她覺得自己纏得很漂亮啊!海遙納悶地盯著包扎大美的紗臂,決定繼續。
黑炙去而復返,見她已包裹好左臂,可不高興了。
「不是叫你別再包扎了嗎?」他蠻不講理地拆掉她的杰作。
「為什麼?」情急之下,她困惑地月兌口而出。咦?喉嚨好像比較舒服了。
「重新上藥,用這個。」嫌惡地丟開沾了血漬的紗布,黑炙不快地把手上青色瓖金的藥盒丟給她。
海遙懼于他不怒自威的氣勢及高大身影的壓迫,問也不問,乖乖扭開盒子便涂抹了起來。
她就這麼信任他,不問問看他拿給她什麼藥膏?黑炙欲走還留的腳不知不覺生了根,放不下她。
「你……咳……」她揮揮手,要他走開。不知道為什麼,她很不喜歡療傷時有旁人在側,那讓她覺得自己全身赤果被觀賞一樣的不自在。
二次趕他走?她不是很喜歡纏著他看東看西、扯天扯地嗎?黑炙沖著一股倔氣,依她而坐,不肯離開。
撒旦那凶惡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似的,裹面不時迸著熊熊烈焰。海遙不動聲色,偷偷模模變換了方向,背向黑炙。她一百八十度大回轉,籃子居然沒晃動半下?還有這些傷,分明像仇家所賜。黑炙不期然記起他撿回這個笨女人的那一夜,她脖子上有道明顯的勒痕。
她到底沾惹了什麼麻煩,竟有人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這些傷怎麼來的?」他若無其事地轉回她的身子。
「不知道。」她專心于包扎,並努力忽略他的存在。
「不知道,人家會無緣無故砍你這麼多刀?」黑炙意帶嘲弄的眸光悠悠轉冷。她的命是他救的,誰都沒資格動她。
「不曉得,咳咳……」她又驚又憂地上好藥,準備重上繃帶。如果這整件事源自她失去的過去,她該怎麼辦?絕對不能連累好心的爺爺和撒旦。
「再胡思亂想也沒用,你已經連累很多人了。」一眼就被看透,活著有什麼意思?
「是嗎?」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拖累很多人。
想疼她。黑炙深深凝視她羞愧低垂的愁顏,不太能面對自己的掛念,也不想去適應這種侵蝕意志力的心境。「快點包好,回去睡覺。」他只是同情她,像同情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黑炙郁氣橫生。
「今晚我可不……」她想睡在最靠近他的地方。
「不可以。」不用听完他也曉得她的妄想。那票叨絮的老家伙若知道她又夜宿在他門前,鐵定會公報私仇,轟到他精神崩潰為止。」不在屋里療傷,你跑到這這吹冷風?」听到她幾聲不適的輕咳,他才猛然憶起她的愚行。
相處了一個月,撒旦還是很討厭她。「爺爺們。」她盡力擠出最完整的回答。
笨到無話可說。浴血而回就罷了,夜深露凍還顧忌那麼多,手臂冷得連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想自殺就別回來惹人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女人天生麻煩。
她自立自強包好左臂,緊接著換右手。「咳……咳……」
黑炙抓起她的外套丟給她,「套上。」
「好痛!」不巧被過硬的鈕扣擊中傷口,海遙失聲慘呼。
臉色一緊,頗為惱怒的黑炙拎回外套,僵身向前傾,替她披上。「給你三天時間保養喉嚨,下星期你必須把所有的事完完整整說出來。」他才不管老家伙會不會擔心,她的手為什麼被傷成這樣,才是他想知道的。
「嗯。」海遙為免將感冒病毒傳染給他,不自覺地在他俯身靠向自己時,頻頻往後傾斜,只顧著保持一定的距離,卻不知她的姿態像極邀吻的熱戀女郎,挑逗人心。
背已彎成那種弧度還能撐住?服了她。黑炙渾然不覺地漾出一絲隱含著嬌寵的笑意。
「別再退了。」他摟回她,情難自己地輕啄她因病益發紅潤的櫻唇,而後石化了。他在干什麼?
「會傳染。」海遙急急捂住嘴。
那聲破碎、驚慌的嚶嚀,依循軌道執著地鑽人黑炙的心,于是他向來無波也無浪的心湖,激狂地掀起滔滔巨浪,不能呼息了。
氣悶地拉正她後,黑炙邑郁于理不出心頭那團紊亂,乾脆離開迷霧籠罩之地朝暗房走去。
「黑炙。」海遙突然看到置于一旁的紙袋。她迅速結好紗布,拎起紙袋跑向他。「給你。」
岑寂地立在陰影處,黑炙面無表情、幽幽地瞪視那只灰褐色紙袋一世紀之久,表明他的不願接受。
「送你的。」海遙執起他的手,笑意盎然地硬將紙袋塞給他。
「不必。」他殘忍的放任紙袋滑落。
「為什麼?」海遙撿起袋子,哭聲哭調。她挑了好久才挑到這件毛衣的。為了這件衣服,她幾乎花光了計程車錢,步行回來才會受傷啊!
黑炙再次被她殘破得讓人不得不皺眉的心碎嗓音絆住腳,莫名地舉足不前。
「裹面是什麼?」他頗為浮躁,粗糙的嗓音不再低沉富有磁性。
「衣服。」乍現的希望大舉掃去海遙眼底的失望,她整個人連同聲音都生氣勃勃了。
替他買衣服?他的衣服有專門的設計師為他打理,外頭那些成品沒一件像樣的,哪能穿出去見人。
「很好看。」她擋住他的去路,快樂的拿出袋中的毛衣,高高舉起。
黑炙一看到毛衣的款式,俊臉即刻重重拉下。
「難看。」他最討厭高領毛衣,笨重、一個不留神就窒息。
「真的嗎?」期盼萬分的光潤小臉瞬間黯淡。
「非常難看。」黑炙快步越過她。
「所以你不要是嗎?」爺爺們也不適合,這個尺寸對她來說太大了,克安又不在。如果他不接受,她該給誰穿啊?
「自己留著穿。」進入私人的世界,他冷漠地將她摒除在心房之外。
海遙落寞地望著衣服發呆。想想也是,撒旦住的地方寬敞遼闊,雖然到目前為止,她還不知道「青焰門」是什麼,卻多少知道撒旦家很有錢,他什麼都不缺。
筋疲力盡地蹲了下來,順著衣服看到受創的手臂,海遙不由得愈加憂傷。
不想當個累贅卻事與願違,希望為撒旦做些什麼,又總是弄巧成拙。老天,她該怎麼做才不會牽累到任何人?如果那個惡煞真是她以前結下的恩怨,他一旦知道她住在這裹,會不會窮追不舍,威脅到爺爺和撒旦他們?
腦中的疑問倘若全是肯定的答案,她便沒有資格再待在這里了。那麼,她又該何去何從?感傷莫名的海遙未能想透一切,忽然被騰空抱起,還來不及呼叫便落入一副健壯的胸膛里。
撒旦。
「不想三個老家伙羅唆,就把毛衣穿上。」不由自主倚在窗口窺視許久,黑炙受不了她的愚蠢,恨恨地被逼出。
海遙褪下浴血的外套穿上毛衣,小臉疲憊地依靠他的肩,烏潤的眸子盡是無所適從的迷惑與眷戀。
「喜歡你。」所以希望能為你做些什麼。閉上眼楮,她鼻音濃重的困盹語音,拜喉嚨沙啞之賜,模糊難辨。撒旦不接受她的心意,害她有一點難過。
濃而不膩的甜蜜不疾不徐,像要滋潤、滲透地流進黑炙的血液,徹頭徹尾甜了他一身,一寸寸蠶食他囤積一晚的憤懣和郁氣。
她說喜歡他。
他不想卻听得格外分明、清晰。更該死的是,他的心為此而雀躍了。這類稀松平常的表白,他听了何止千百遍,向來皆只有厭惡,沒有哪一次在意或心動過,為何獨獨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