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下午,賴竺妮委委屈屈地站在辦公室角落,面對著牆,怎麼樣也不肯轉過身來。
姜尚磊則是沒好氣地拿冰袋敷著左頰,騰出的一只手則當成兩只手用,忙碌地辦公,臉上冷峻到結冰的表情,嚴正地昭告大家──誰要敢多問一句,就要有被殺頭的準備!
目擊現場實況的眾人模著涼涼的脖子,即使偷瞄角落瞄到眼楮都快抽筋了,也沒人有膽子敢開口詢問,只能任憑一大堆好奇在肚子里憋得要死。
「看什麼?牆角那邊有印資料嗎?專心一點!」姜尚磊又抓到一個心不在焉、眼楮亂瞟的倒霉屬下,一肚子火氣再度冒了起來。
「是!」不小心被好奇心控制的某屬下,馬上立正站好,目不斜視。
看了看牆角那抹細瘦的背影,姜尚磊心煩意亂地把冰袋隨手往桌邊一扔。
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挪向總經理俊臉上突兀的五指火炎山,隨即又模著臉,表情怪異地迅速轉開眼。
那一巴掌肯定很痛!看樣子,這個新來的小助理跟總經理之間的過節非常大。
賭氣不肯看他的賴竺妮,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後,初見面的火氣早已經消失了,現在只是拉不下臉轉過身,只好忍著腳酸盯著牆壁數壁紙上的花紋,數得差點睡著。
身後姜尚磊純然男性化的嗓音,像是低音貝斯上的弦音,撥得她心跳紊亂不已,跟著他的音調頻率微微麻顫著。
想起以前高中時,他罵她的聲音啞啞粗粗的,說不上好听。想不到多年不見,褪去青澀痕跡的他,不但變得更帥更酷,身材更結實高大,就連聲音都蛻變得這麼迷人。
從來沒想過,她竟然還會再和他見面。
從那一個……莫名其妙的吻之後,他們有六年沒見了吧?
又羞又惱又懷念的情緒瞬間涌上,復雜得讓她一時無法厘清內心那股一直壓抑不下來的波蕩。
她到底是高興見到他的成分居多,還是氣惱他當年不告而別的成分比較多呢?
心煩意亂地嘆了一口氣,身體的疲累讓她下意識地在寬寬厚厚的沙發椅背上坐下。
以前她還一度擔心他會誤入歧途,沒想到,他現在已經是個大人物了呢!
想著想著,她的唇畔揚起一抹溫柔的彎弧。
「你頭歪到哪邊去了?看這里!」
「抱歉,總經理!」
「好了,問題就暫時討論到這里,剩下的,明天晨會再繼續。」姜尚磊將桌前的活頁夾合上,推開,表示停止討論。
「是。」眾人點點頭,各自收拾東西。
好不容易將頭痛的臨時狀況給解決,姜尚磊終于良心發現,把屬下們放生,通通趕出去辦事。
精神緊繃的眾人松了一口氣,同情地看了看倚著牆角睡著的背影。他們相信,接下來總經理就要處置她了。
默默在內心畫了個十字,眾人極有效率地魚貫走出辦公室,忙碌的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
姜尚磊揉揉臉,打算回頭好好質問她送他五指山的理由,沒想到凶手竟然坐在椅背上,腦袋倚著牆,無聊得打起瞌睡來了。
他走到她身前蹲下,細細地看著她的面容五官,眼眸的光芒不自覺地放柔。
她現在的樣子跟高中時期的模樣,幾乎沒什麼差別。他從記憶之中重新提取許多她對他說話、微笑的表情,還有最後一次見到她時,沖動之下吻住她的青澀滋味。
「真奇怪,-總是這麼容易就找到我。」
這幾年他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少得可憐,原本打算回來後就要去找她的,沒想到他才剛回來沒多久就與她巧遇重逢,讓他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議。
就像當年一樣,她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他,也只有她能辦得到。
見她睡得香,他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白白軟軟的臉頰。「-還睡?我還沒跟-算完帳呢,-給我醒來!」
「噢──」賴竺妮吃痛地叫了一聲,迷迷糊糊中,一記結實的直拳就這麼揮了出去。
「媽的!」沒有防備的姜尚磊,狼狽地捂住鼻子跳開。
下一秒,她瞬間清醒,睜大眼愣愣地看著他蹲在一旁,滿臉痛不欲生的表情,犯案的拳頭舉在半空中,忘記收回。
「小姐,我當年也不過是奪走-的初吻而已,有這麼大的深仇大恨,甚至到了要毀我容的地步嗎?」姜尚磊完全失去酷哥的氣質,眼里含著兩泡痛淚,用鼻音狂吠。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慌張地站起來,擔心地靠向他,想看一看他的狀況。
「-給我站那邊不準動!」他連忙要她停住,免得又有災情發生。然後起身用力抓起桌上的冰袋,嘗試敷上鼻管,這才發現冰袋在室溫下早就失去冰鎮的效果了。
她咬著唇,一臉受傷地站在原地。
他瞥了她一眼,徑自越過她,冷著臉打開與辦公室相連的一扇房門,走進去,打開房內的小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打開,再找來一條毛巾,用冰水沾濕後壓在鼻管上,坐到靠牆的一張床上。
這間附有衛浴設備的小房間,空間還算寬敞,但布置得極為簡單,除了床與冰箱,還有一個靠在牆角的原木衣櫃,一看即知是讓他在公司臨時過夜的私人休息室。
賴竺妮滿面愧疚地站在房門口,不知所措。
看到她臉上可憐兮兮的表情,他心軟了。
「過來,幫我冰敷!」他沒好氣地招手要她進去。
她猶豫了一下後,才走到他身邊坐下,從他手中接過毛巾,小心地按壓在他的鼻子上。
「對不起……」她不安地再道一次歉。
「哼!」他用鼻音抗議她的暴行。
接下來,沒人開口說話,氣氛變得十分尷尬。
她一直無法決定要將眼楮看向哪里,只要一不小心對上他的眼,就迅速調開,不一會兒轉了轉又接在一塊兒,跟他的視線大玩起捉迷藏。
趁著反折毛巾時,她抬眼偷瞧他,見他仍然目不轉晴地瞪著自己,她抖了一下手,雙眼飛快地再度挪開。
這一回,她的目光移到他抿緊的薄唇上,不由自主地想到六年前那一個青澀的初吻。
不知道他現在吻她的感覺會是如何?跟六年前那一吻的感覺是不是相同呢?
腦中才竄入這個念頭,她馬上驚嚇地別開眼。
啊啊啊∼∼她在想什麼啊?狂、狂!她怎麼可以變成這樣子?竟然滿腦子充斥著欲求不滿的思想!
賴竺妮用力搖頭,努力把不正當的遐思趕出腦外。
她臉上變化多端的表情,全都落入他眼底,惹來他一陣嘲笑。
「長這麼大了,還藏不住情緒,難怪-會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賴竺妮又驚恐、又心虛地抬頭瞪他。「你、你、你……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會吧?不會吧?!他怎麼可能這麼神?
「怎麼看不出來?-的臉上明白地寫著『來吻我吧』四個大字。」
姜尚磊眼中含著戲謔,邊說邊伸指在她額上點了四下。
倒抽一口氣,她連忙拿著毛巾緊緊遮住額頭,小臉脹得通紅。
「咦?-真的在想這個啊?」姜尚磊驚奇地抬起濃眉,感到好笑。
他只不過是隨口蒙她,跟她開開玩笑罷了,沒想到她的反應竟然這麼的可愛。
姜尚磊決定原諒她甩他巴掌、又揍他鼻梁的過節,伸手想將她一把抓過來好好逗弄一番。
看出他的意圖,她受驚地轉身想跑,他順勢伸臂勾住她的頸子,將她拉到胸前,另一手環住她的腰際,有效地將她壓制在身前。
他低頭朝她咧開嘴微笑,一副邪邪的登徒子模樣,笑得她心底發毛。
「你勒著我的脖子,我不能呼吸了啦!」她渾身僵硬,不自在地掙扎著。
她的後背貼在他結實暖熱的胸膛上,布料底下的肌膚灼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鼻尖嗅到他身上一絲極淡的煙味,這曖昧的距離讓她有些無法呼吸。
「小傻瓜,想跟我親吻啊?」他低頭俯視她,深長的眼眸流露出無比性感的魅力。
「我、我才沒有!」她亡羊補牢地努力搖頭,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掙月兌。可是頸子被他的臂腕給扣得死死的,她頓時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抓住,將要被開腦的猴子似的。
「我也想好好回味一下吻-的感覺。六年前我的技巧很生澀,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吻女孩子,現在我比較有長進了,要不要來評鑒一下呢?」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細語,有如在對她說情話。
「不要!我不要!」賴竺妮猛搖頭,驚疑不定地瞪著他。
「-的拒絕真傷我的心。」他不悅地皺起眉。
她越來越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姜尚磊?
這六年中他是不是受過什麼刺激,還是什麼傷害?以前那麼酷,現在怎麼會變得這麼油條呢?
「在想什麼?」他輕輕捏住她的臉頰。
多年不見,他仍然是一看到她的臉,就好想捉弄她。
賴竺妮拚命地動腦筋,想辦法要轉開他的注意力。突然間,一個疑惑冒出心頭。
「我在想……總經理為什麼說你是二十八歲?我們明明同年,不是嗎?」
「我是二十八歲沒錯。」他聳肩承認。
「你胡說!我今年二十五,你也應該是二十五,了不起也才二十六歲而已啊!」
「我上高中前……曾經休學三年。」他勉為其難地開口說明。
「休學三年?為什麼?生病嗎?」她好奇地猜測。
「嗯。」他含糊地應了一聲。
「難怪你那時看起來比同年紀的男孩還要成熟,總是跟大家格格不入的,原來是年紀的問題啊!」她恍然大悟。
「不要聊我的年紀了,我們來試試我的接吻技巧。」他對于年紀的討論沒興趣,躍躍欲試地捧住她的臉頰,專注于先前的話題。
「喂喂,我不想試啦!」她慌張地抬手擋住他的臉。
「這不是-期望的嗎?」他俯頭朝她的唇瓣壓下去。
「我才沒有!你不可以強迫我──唔唔……」細弱的抗議聲,全被他沒收在口唇之間。
當他的唇覆上她的一瞬間,她的耳旁轟隆隆的,除了自己大得嚇人的心跳聲外,其它什麼都听不到。
天旋地轉之間,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任憑唇瓣上的敏銳觸感引導她所有的知覺。
他極有耐性地在她唇上輾轉來回,不急著強扣她的齒關,偶爾探出舌尖描吻她的唇形,又麻又癢的,讓她失去所有的反應能力。
當他放松壓在她唇上的力道時,她也早已忘了要開口阻擋。
六年前快速夭折的小小情苗,在心口上再度滋長……
「-為什麼一見面就氣得甩我一巴掌?」
當他開車送她回家時,突然開口問道。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眶逐漸泛紅。
這一回看到她眼底水花亂轉,他馬上升起防備,一邊注意路況,一邊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的舉動,以免臉上又被貼上另一座鮮紅五指山。
「你先是莫名其妙地吻我,接著又莫名其妙地消失,讓我有種被遺棄的感覺,所以我好生氣、好生氣……」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直到現在,仍然能輕易回想起當時難受的情緒。
「對不起。」他依然看著路面,卻伸出一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小手。
「這幾年,你去哪里了?」她輕聲問道。
「那時,我在美國的爺爺病危,我父母帶著我趕去美國。之後,我爺爺病逝,我父親接下爺爺的事業,日子過得非常忙碌。我則一邊讀書,一邊學習分擔我父親的工作。我曾想過要找-,但是這幾年我忙到昏天暗地的,怎麼也無法抽出時間來跟-聯絡。」
知道他沒有忘記她,她心里的傷痕被撫平了一些。
低頭看著他帶著力量、包握住她的手的大掌,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你離開時,還留下了一個謎語,讓我想破頭都無法明白。」
「謎語?」他挑眉,有些疑惑。
「你還記得你用童軍繩綁我的蠢事嗎?」
「記得。」他的眼中迸出笑意。
「我問你為什麼綁我,你說誰要我叫賴竺妮。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的名字很正常吧?」
「-的名字一直提醒我做一件事。」他的唇角勾著神秘的笑意。
「什麼事?是提醒你要隨手做環保,還是別忘了繳電話費?」她好奇地胡亂猜測。
姜尚磊大笑。
「別光是笑,到底是什麼啦?」她不高興地推了他的肩頭一把,催促他快說。
她被這個解不開的謎困擾了整整六年,再困擾下去,她就要得內傷了啦!
「賴竺妮、賴竺妮,多念個幾次,不就幾乎是在叫我要『賴著-』嗎?」他微微地笑彎長眸,表情顯得十分溫柔。
「亂講!我的名字才不是這個意思呢,你想太多了吧?」她不同意。
「是啊,這只是借口。」他同意地附和。
「你耍了我六年耶!」沒想到是這種無聊的答案,讓她白失眠了。
「好吧,那從今以後,我會真的開始身體力行,賴著-不放。」
「賴著我?你一個大男人的做什麼賴著我?我又養不起你。」她不以為然地瞧了他一眼。
「……因為只有-能找到我在哪里。」他低語。
「你說什麼?」她沒听清楚。
「-家怎麼走?」他轉移話題,突然在路口停車。
好幾年沒有回國,許多街道的樣貌早就改變了。
「這邊右轉,過了一條大馬路後再左轉。」她簡單地指引方向。
過了一陣子,車子在一棟灰舊的公寓大樓前停下。
姜尚磊蹙著眉,深思地望著前方的建築物。
「謝謝你送我回來,明天開始,我可以自己坐車回來。」門把一拉,車門卻文風不動,他根本沒有打開中控鎖。
「我印象中,-家好象不是在這里。」他徑自轉頭觀察附近的環境。
「爸爸過世後,我為了還清他留下的一些債務,所以把舊家賣掉了。這里的房租相當便宜,外觀看起來雖然不怎麼樣,但住起來還可以。」
他沒給她下車的機會,方向盤一打,車子再度重新上路。
「喂喂,等一下,要先讓我下車,你再開走啊!」她拍著車窗,提醒他打開門,她要下車。
車子沒有停止,反而繼續往前加速駛離。
「這里離公司太遠了,上下班不方便。」
「我可以早一點起床搭公車。」
他充耳不聞,車子越開越快。
「喂,我很累了,我要回家,明天還要早起耶!」
「好,回家。」他順著她的話回答,車子卻朝反方向越開越遠。
「那你停車呀!」她皺著眉,轉頭看向後方幾乎快要看不見的灰色小公寓。
「我說的是──回『我』家。」
「啊?」她愕然回過頭來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