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蒂兒听到樓下吵吵鬧鬧的,于是好奇地打開門想一探究竟。
沒料到,一打開門竟然見到雷烈月就站在房門外,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烈月……」她後知後覺地呆站了幾秒,才想到要縮回房里,趕緊把他關在門外。
「蒂兒!別躲我!」他眼明手快,長腿一跨,兩手撐在門邊,硬是不讓她關門。
「你放手!」她焦躁地大叫,很想用力拉上門,又怕會夾到他的手腳,所以一點兒也不敢使勁。
男人的力氣畢竟比女孩大上好幾倍,僵持了半分鐘後,房門硬是被他給推開。
她終于放棄掙扎,踉蹌地後退,讓他堂而皇之地侵入她的臥室。
一踏人她的臥室,他忽然怔住。
房間中的一面牆上,貼的全是他的海報和照片。
那是屬于一個女孩隱晦的、說不出來的滿滿思念。
蒂兒雙手絞著衣擺,臉頰脹得紅灩灩的,咬著唇不看他。
「蒂兒,你為什麼躲我?」他轉過頭拉住她,有點怒、有點惱,還有更多受傷的情緒。
「因為不想看到你啊!」她嘟著嘴撇過頭。
「騙鬼啊!不想看到我,牆上貼的那些是什麼?難道是要拿來射飛鏢的?」他指著牆上那一大片戳破她謊言的證據。
「那是以前貼的,正打算在今天撕了。』她僵硬地回答。
「為什麼?我們本來還高高興興地相約,並且說好了不見不散的,你為什麼失約了?」
「沒為什麼啊!我突然覺得跟你在一起很沒前途、很沒未來、很沒安全感,所以想一想後,還是覺得不要跟你牽扯在一起比較好。」她的雙眼溜來溜去,就是不肯看他。
他一火大,抓住她的雙肩,逼他直視她。
「看著我,再把剛剛那些話對我說一遍。」他的音調冷得可怕,犀利的眼神更是刺得她的胸口隱隱發疼。
她靜靜地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背課文一樣,沒有感情地將剛剛的話重又復述一遍。
「我突然覺得跟你在一起很沒前途、很沒未來、很沒安全感,所以想一想後,還是覺得不要——」
他的臉一變,突然重重一扯,將她的臉蛋狠狠地壓進他的胸懷里。
「好!算你狠!竟然有膽真的對我再說一遍。我認輸、我認輸了行不行?」他狂怒地咬著牙,緊擁著她,恨不能將她的全部都壓進他的身體里。
鼻下充滿屬于他的氣息,幾乎誘惑她抱緊他放聲大哭,發泄出這一段日子以來的傷心和想念。
但耳旁傳來他一聲一聲有力的心跳,又強烈地提醒她,他強健結實的身軀,與她病弱破敗、隨時會倒下的身軀,是多麼的不同。
「認輸了,那還不走?」她掄起舉捶著他的肩頭,要他放開她。
「我認輸的是……世界上果然找不到比你還笨的說謊者!你的臉上全寫滿了『我在說謊』四個大字,小傻蛋!」
「你胡說!我才沒有……」她的眼楮和鼻頭突然泛酸,哽咽得無法說話。
「就算你臉上沒有,你的牆上也寫滿了『我想念雷烈月』六個大字,整片牆上全是丑丑的涂鴨。」
「你亂講!」她在他懷里「噗」的一聲,忍不住破涕而笑。
「小傻瓜,你這段時間在做什麼?」听到她久違的笑聲,他露出一抹滿足的笑容。
她眨眨眼、吸吸鼻子,等到囤積了足夠的鎮靜後,才抬起頭,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努力地忘掉你。」
「怎麼又說這個?」他的眉一擰。
「我說的是真的,我想要忘掉你。」她認真而哀傷地凝視他。
她的眼神,讓雷烈月有些心驚。
「總該有個理由吧?」他執拗地向她要原因。
「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嫁人。」
「哦,無所謂啊!現代社會風氣很開放,男女相處在一起,有沒有那張結婚證書都沒關系。」
「你……你沒听懂嗎?我不嫁人的話,也就不會生孩子的!」她急嚷著,想拿根大-子敲醒他的頭。
「誰說的?不嫁人的女生,照樣還是可以生孩子的。不過也沒關系啦,我們雷家靠我上面三個兄長努力地開枝散葉,現在成果豐碩,整個家族人口多得都快爆炸了。所以,就算我沒孩于也無所謂,這就是當ど子的好處。」雷烈月一臉輕松地聳聳肩。
「你……你怎麼這麼番啊?我的拒絕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你還不了解嗎?我真的不想跟你有任何牽扯了!」她氣得用力跺腳。
「沒辦法啊,我不番的話,你就真的要離開了。」雷烈月痞痞地回答。
「我就算離開了,你又不會少塊肉!」她還是氣呼呼的,氣他不懂她說不出口的用心。
「如果你離開了,我會寂寞一輩子,心頭會少掉一大塊肉。」他委屈地望著她。
夏蒂兒覺得胸口被一塊大石重重地壓住,幾乎快要不能呼吸了。
一輩子……
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慌瞬間攫住她,驚得她全身無法動彈。
「你這個……大笨蛋……我才不要陪你一輩子,我不要啦——嗚嗚嗚……」她的小臉一擰,忍不住驚天動地地大哭起來。
「喂喂喂!你怎麼哭得像貓叫?好難听喔!」他嘴上刻薄著,眼里卻帶著寵溺的笑,雙臂以疼惜至極的力道擁住她,讓她在他懷里發泄他尚未能夠明白原因的淚水。
「你管我!」嗚嗚嗚——
她趴到他懷里用力地哭、死命地哭,最好哭到他受不了。
一輩子……
感覺好長、好長喔……
就算她不離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陪他一輩子啊!
……(︰……(︰……(︰
過了好一段時間,夏蒂兒才漸漸止住淚水,最後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像關不緊的水龍頭,隔幾秒就滴兩滴。
「小花貓,不哭了?」雷烈月笑問。
回答他的,是兩聲吸鼻子的聲音。
「哪來那麼多淚水?這麼傷心啊?」他啼笑皆非地抽來一張面紙,輕柔地拭淨她的臉。
「烈月,我有件事想跟你說……」她望著他溫柔的眼眸,決定要告訴他有關她的真實病情。
「我也在等著你說。你這次情緒反反覆覆的,見了我又是驅趕、又是哭鬧,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他早就模清她的心、瞧透她的行為,就等著她自己告訴他,她的內心面臨了什麼惱人的煩憂。
「我……」她緊張地絞扭著手,不知該如何開口。
正要開口,門板上突然傳來兩聲輕敲。
「小姐……」老管家面色凝重地站在門口。
「什麼事?」她轉過頭,不解地看著老管家異常的神情。
「剛剛接獲消息,雪琳小姐的手術……」
「手術結果是成功,還是失敗?」她的神情異常鎮靜。
「手術……失敗了……」老管家的眼角泛出淚光。
雪琳和蒂兒同樣都是心髒病友,互相陪伴著一起成長、一起打氣,他也幾乎是看著雪琳這個女孩長大的,因此,他傷心得再也顧不得管家的形象,扁著嘴哭了起來。
蒂兒的神情大受打擊,幾乎無法相信。
「怎麼會?那些醫生怎麼一點用也沒有?這小小的開心手術都做不好?我去醫院找他們算帳去!」她雙手揪著胸口,氣忿不已地大罵醫生之後,倏地就往外沖去。
「雷少爺,快去追——」老管家講到一半就停了,欣慰地看著雷烈月跑遠的背影。
嗚嗚~~這個男人好,不用他提點,就自動自發地追上小姐了。
還好他來了,正好可以當小姐的支柱。
老爺為了小姐在國外治療的事,已經親自出國先去打點,剛剛這個壞消息傳來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小姐。
嗚嗚嗚……雪琳小姐……
「蒂兒!」雷烈月眼見她的反應太反常,擔憂地追了上去。
她恍若未聞,繼續跑向門口。
「蒂兒!你要去哪里?」他長腿一跨,在客廳攔住了她。
「我要去醫院罵那些醫生!他們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竟然把雪琳給醫死了!可惡!」她眼中充滿了異常強烈的憤怒,強到掩蓋掉所有真正的情緒。
「你冷靜一點。」
「她的病跟我幾乎一樣。」
「什麼?」
「心髒病。我們兩個都有心髒病,而且必須要動手術。雪琳手術失敗了,就等于看到我的未來,我要怎麼冷靜?」
「蒂兒,你在說什麼……」雷烈月震驚地僵在原地,不敢相信他耳中所听到的消息。
「我在說,我也要動心髒手術了,而且,可能也會跟雪琳一樣死去。」
夏蒂兒臉色慘白地後退,接著完全失控地往樓上跑去。
她盲目地奔跑著,只覺得自己必須躲到沒人能找到的地方去,于是沿著樓梯一階一階地往上爬。
直到無路可爬、無路可進,便縮起全身,將自己拚命地塞進漆黑的空隙里。
她兩只手臂擁著劇烈顫抖的身體,覺得一股強烈的冰冷感從身體深處冒出,幾乎要讓她溺斃窒息。
烈月終于在閣樓角落里找到了她。
她縮在閣樓的最深處,讓身高將近一九○公分、長手長腳的烈月無法屈身靠近她。
「蒂兒,你出來好不好?我們都很擔心你。」烈月趴在狹窄的閣樓地板上柔聲哄道,像在勸誘躲在衣櫃底下的小貓咪出來。
他卡在閣樓間,無法站起,也無法更接近她。
除非她自己出來,否則沒人能踫到她。
這種明知她就在他眼前傷心著,可他就算構長了手也接觸不到她的挫折感,深深地折磨著他。
夏蒂兒啜泣著,在黑暗中搖頭。
「你別害怕,我在這里,沒事的。」他低聲哄著她。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還有好多事還沒做呢……不要……我不要……」她在黑漆漆的角落中,害怕地哭泣、顫抖著。
「蒂兒,不要害怕……」雷烈月不停地安慰她。
「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好多夢想沒完成啊……」
她崩潰的哀哀哭泣聲,一句一句傳人他耳中,听得他的心好擰、好痛。
他現在才明白,令夏蒂兒失常、不願再靠近他的原因,是因為她的心髒疾病。
她什麼都不說,不想拖著有疾病的身體纏住他的生命;而他卻什麼都不知道,一逕兒地回頭糾纏她,讓她陷入苦苦掙扎而不自知。
好傻的丫頭啊……
雷烈月的眼眶,忍不住泛濕了。
「別哭了,蒂兒。我看得出來,雪琳那女孩的心腸跟你一樣很軟,如果她知道你哭成這樣,她會無法安息的。用笑臉送好友一程吧!祝她解月兌病痛,下輩子可以重新做個健康的人。」他不斷地柔聲安慰她。
她揪著隱隱泛疼的胸口,不肯出來,也不肯說話,只是將臉蛋埋在雙膝之間,不停地哭泣。
眼見無法將她哄出來,烈月嘆了一口氣,干脆翻了個身,躺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
他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陪著她。
她蜷在閣樓里,傷心地哭了一整夜。
他陪著哭泣的她,一整夜都待在閣樓里。
一輩子雖長,這一夜,更長……
雷烈月藏起長發、戴上墨鏡,冒著被認出的風險,堅持陪伴夏蒂兒出席雪琳的告別式。
一方面,雖然他與雪琳那女孩不熟,見面時間很短暫,但看見一個年輕的生命殞落,仍舊教人悲傷同情,想為她祝禱、告別。
另一方面,他不放心讓目前情緒脆弱的蒂兒單獨前往。
雪琳的死,對蒂兒來說是雙重打擊。她不但失去了一個好友,也失去了治療的信心。
不知是雷烈月的裝扮太成功,還是大家太過沉浸于離別的哀傷,沒幾個人認出他就是Moon。
為了避免麻煩,就算有人認出了他,他也一律冷著臉否認,並且請對方尊重眼前的場合。
夏蒂兒沒有掉淚,也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愣愣地看著雪琳的遺照發呆。
「蒂兒,你還好吧?」雷烈月擔憂地望著她。
她太安靜了。
「我沒事。」她動了動,抬頭看他一眼後搖搖頭。「我比較擔心你,在公開場合露臉,會不會給你招來麻煩?」畢竟他高知名度的身分太受矚目。
「我更擔心你,你的臉色好蒼白。要不要喝水?我去倒水給你。」他站起來,四處望了一下。
她跟著他站起來。
「雪琳家我很熟,我跟你一起去吧。坐太久了,需要動一下。」
雷烈月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向靈堂外定去,詢問茶水放置處。
夏蒂兒低頭看著他們兩人交握的手。
他的手好暖、好有力量,如果可以,她多麼想讓他牽一輩子的手……
「蒂兒,他們供應的水剛好喝完了,廚房里還有水。」雷烈月回頭說。
「我知道廚房在哪里。」她反手扣住他的大手,引導他向另一個方向前進,進入主屋。
經過客廳時,低低的嗚咽聲止住了她的腳步。
一回頭,夏蒂兒看見一個年輕的男人坐在角落里,哭得無法自抑。
「尼克……」她怔怔地看著他,有點不敢相信,原本活潑飛揚的愛笑男人,竟然憔悴到令人心驚的地步。
她不忍再看下去,拉著雷烈月匆匆離開。
進入廚房後,雷烈月找出一瓶礦泉水,打開蓋子後遞給蒂兒。
「剛剛那個男人,你認識?」
「他是尼克,雪琳的男友。本來他們計劃等雪琳動完手術後,就要訂婚的……」
如今,一切都成空。
蒂兒站在廚房門口,神色復雜地望著傷心欲絕的尼克。
「烈月……」
「嗯?」
「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他的心底有些不安。
「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的話,絕對不要來看我死的樣子,也不要來參加我的葬禮……」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雷烈月緊緊摟住,大掌用力地捂住她的口。
「你的思想變得太灰暗,完全不像原來的你。現在不管你說什麼話,我一點兒也不想听,等你清醒了,我再听你說話。」他的語氣變得很差,眼神甚至變得有些躁怒。
她拉下他的手,雙眼晶亮地望著他。
「我只是說如果。很多事,不是下去想它,就可以避免的。我不想再看見第二個傷心的尼克,我希望你記得的是我活著的模樣,而不是我最後死去的樣子。唯有這樣,你才能在日後笑著回想我的一切。」
「蒂兒,不要在這里講。拜托,我們回去再說。」他難掩心痛,緊緊地抱住她。
看著他哀求的眼神,她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