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地坐在新娘室里的夏盈月,耳里听著門外的宴客廳熱鬧喧嘩,心髒不停地怦怦跳,套著蕾絲手套的小手緊揪著白紗裙擺,指尖冰涼,蕾絲布料底下的手心全是汗。她恍惚地想著︰她要結婚了?她真的要結婚了?怎麼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喂。」坐在新娘室另一邊,同樣身著白紗、打扮得十分美麗的新娘子,突然出口叫喚她。夏盈月嚇了一跳,差點像兔子一樣驚跳起來。「你……你叫我嗎?」她一手撫著胸口,瞧向新娘室中另一名和她一樣身著白紗、溫婉美麗的新娘。據說段氏兄弟今天同時完婚,她是段家大哥段宇軒的新娘,這位跟她共用新娘室的女孩,應該就是要嫁給段家老二段宇昂的新娘子了。這麼說的話,她們的關系應該叫做……妯娌?陌生的新名詞,讓夏盈月再度陷入不真實的感覺,又開始閃神了。「瞧你嚇的。等一下走紅毯的時候,千萬別緊張到腳軟昏倒。」新娘不放心地瞧著她。「我……我……」她才一張開口,就真的覺得有點頭暈、呼吸困難,她開始擔心自己等一下該不會真的緊張過度,在婚禮中昏倒過去。在父兄的決定下,她真的即將嫁給一個經由相親認識、到目前為止只見過幾次面的男人了嗎?喔,天啊,她覺得空氣越來越稀薄了。「你還好吧?雖然結婚的‘婚’宇,是寫一個女人昏過去,不過段家弄出這麼大排場的結婚喜宴,可不會想看到段家媳婦真的在婚禮上昏倒喔!」看她臉色發白,似乎真的快昏倒了,另一名新娘趕緊叮囑她。「喔……我知道了……」深吸一口氣,夏盈月勉強露出笑容,眼眶驀地紅了起來。她的爸爸和哥哥們現在全都在外面顧著應酬交際,讓她孤孤單單地坐在這里,沒有一個人想到她,並且來這里陪伴著她,安慰她即將出嫁的不安心情。給予她安慰的,竟然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看來我嘴真笨,本來想安慰你的,沒想到反倒害你更緊張了。」看到她眼眶紅了,新娘子忍不住自嘲了一下。「不,我很謝謝你……」感受到她真誠的關切,夏盈月向她再次露出微笑。「既然你這麼緊張,要不要跟我一起逃跑算了?」何曉香似真似假地問。「嗄?」她瞬間呆住,張口結舌地望著她。看她目瞪口呆的模樣,女孩笑了起來。「看來你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算了,我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你好,我是何曉香,以後我們兩個就是家人了。」女孩對她一笑。家人?是呀,她們即將擁有因這樁婚姻而締結的姻親關系。「我叫夏盈月。」接收到何曉香的善意,她頭一次露出真正愉快的笑容。一種莫名的、同在一條船上的戰友情感,迅速在兩人間滋生。來不及繼續開啟其他的話題,新娘室的小門忽然打開來,一群人涌入新娘室里,宣告著婚禮開始了,並且七手八腳地簇擁著她們兩個人出去。在慌亂中,她的手被塞入父親的手臂問。挽著父親的手臂,夏盈月有種想哭的沖動。她很久沒這樣靠近父親了……夏旺峰若有所思地低頭看她。「沒想到我的女兒穿起白紗,會這麼漂亮。」听到父親的贊美,夏盈月鼻子一酸,努力笑了一下就飛快低下頭去,掩住眼眸中一涌而上的熱淚。「你……嫁過去之後,要懂事、听話。」「嗯。」她低聲應道。夏旺峰遲疑地看了她一眼後,才又慢慢開口。「如果……咳,如果段家對你不好,讓你受了什麼委屈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或哥哥們,知道嗎?」雖然他知道在婚禮上交代這種事似乎不太好,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叮嚀她。誰說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他夏旺峰的女兒就算嫁人了,也不能容許任何人欺負。「嗯。」咬著唇輕輕點頭。沒想到在即將出嫁的一刻,竟會得到父親的關切,夏盈月眼中的淚水還是掉了下來。一旁的人看見她在掉淚,馬上緊張地招來化妝師趕緊幫她補妝。婚禮樂音響起,瞪著眼前的紅毯,還有一大群觀禮的賓客,她再度感到那種喘不過氣來的緊張感,于是緊緊地攀住父親的手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紅毯的,也不知道手里挽著的人,何時從父親換成了另一名穿著正式燕尾服的高大男子,更不知道她身邊另一個新娘何曉香,剛剛鬧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外界的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的,她只知道,她的生命即將改變……段宇軒低頭望著神情僵硬地站在他身邊的夏盈月。她嬌美的臉龐上雖然帶著笑意,卻像是掛著一層面具般,微笑的臉皮下,眼眸里充滿了濃濃的不安,像只迷路的小鹿。段宇軒的心底涌起莫名的憐惜,抬起另一只手,輕輕覆上他臂彎間的小手,無聲地傳達他的安撫。敏感地察覺到他的貼心舉動,新娘子立即回過神來,微微驚訝地抬頭望他,似乎不太相信他正在安撫她。「你還好嗎?」他微微湊近她耳旁低聲問道。「嗯。」她點點頭,臉上浮起又嬌又羞怯的真正笑意,眼眸好明亮,他一瞬間有些失了神。他不得不承認,他選擇的新娘真的很美麗。尤其眾人投注過來的驚艷目光,使他產生了某種莫名的雄性驕傲,唇畔一直想拉出得意的笑容。只是,從她眼底又慌又怯的無肋感,還有她下意識攀緊他手臂的動作看來,她似乎嬌女敕得很,像朵需要以呵護和憐惜當養分來灌溉呵養的花兒。他的心頭忽地閃過一絲不安,眉頭淺淺蹙了起來。原本他打定主意,就算結了婚,身邊多了一位嬌妻,他的生活重心依然會放在他最愛的事業上。男人最重要的是事業,站在男人身後的嬌美妻子,只是事業成功的男人錦上添花的完美陪襯,如此而已。但,眼前的小嬌妻,似乎比他原先所以為的還要嬌女敕。她能夠如他所希望的,安安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當個美麗又稱職的段太太,不干擾他的事業,也不讓他工作時分心嗎?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怕自己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花費在她身上,對她小心呵護和疼愛。瞧她下意識中緊攀著他手臂的動作,他猜她的個性可能是株依賴心很強的菟絲花。心頭忽然涌上某種近似投資錯誤的直覺,但婚禮已經進行,無法停止了。雖然滿懷著不確定的心思以及淡淡的隱憂,段宇軒還是和夏盈月交換了婚約和婚戒。在眾人觀禮見證和祝福之下,一旁的段宇昂和何曉香也為彼此戴上了婚戒。婚禮告成,兩對新婚的段先生和段太太,新鮮出爐。對女孩子而言,要和一個不太熱的男人結婚,婚禮是個十分難熬的過程。但最最最難熬的,還是在婚禮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關——洞房。夏盈月披散著頭發,穿著睡袍,僵硬萬分地坐在床沿,一動也不敢動,完全不敢轉身看向底下坐著的這張舒適大床。在婚禮中始終掛在臉上的甜美笑容,此時一絲也看不到,慘白的臉蛋上,隱隱泛著緊張過度的冷汗。身後的大床,好像一座屠宰場,她自己則是快被送上去屠宰的可憐豬只。「盈月,你怎麼還沒睡?」已經在客房洗了澡、換了睡衣的段宇軒走進房里,輕輕喚她一聲。「啊!」他已經盡力放柔語氣,她還是嚇得倒抽一口氣,從床上彈跳起來。她咬著唇無助地望著他,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夏盈月知道自己剛才驚慌失措的舉動,十分的不合宜、不禮貌,但她已經撐到了極限,根本無法控制這種可笑的自然反應。段宇軒沒有笑,也笑不出來,只覺得心頭被一顆大石頭壓住,投資錯誤的預感更加強烈了。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需要呵護的嬌美新娘是他親自選的,他該承擔的責任不能推卻,就算投資錯誤,他也從不容許自己當個逃避的混蛋。心里迅速地將工作事項規劃了一下,馬上決定再挪出兩個禮拜的時間,打算在這段時間內好好地陪一陪他的新婚妻子,讓她快一點適應在段家的生活。「你先睡吧。」「我先睡?那你……你……」他是在表示,他不會留在這里嗎?「我到書房再待一下,還有些重要的事要聯絡。今天忙了一整天,你早點休息。」「你……還要工作?」她細聲問道。「對,我說不準什麼時候才能把事情處理完,你今晚不必等我了。」他一方面得及早通知秘書他剛剛臨時作的決定,幫他重新安排行程;另一方面則是不願給她太大的壓力,今晚只想讓她好好地放松休息,至于更親密的婚禮儀式,明天再說吧。她臉色變得更白了,愣愣地看著他,接著像是認命一般,輕輕點頭。「我……我知道了……」她像株失水的小花,了無生氣地奄奄垂著頭。段宇軒有些疑惑,有些困擾。他知道他的存在讓她不安,但他體貼地保留空間給她,想要給她時間習慣他後,她的表情不是欣喜地松了一口氣,反而像被他遺棄了一般。「你、你去忙吧,那我先睡了。」發現他還站在原地,她對他笑了笑,然後動作飛快地轉身鑽進被子里,像乖寶寶一樣平躺,被單規炬地拉到下巴處蓋好。他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後,又不放心地轉過頭來看看她。她以為他在觀察她是否真的要睡了,馬上一臉乖巧地緊緊閉起眼楮,就像父親或哥哥們夜里要出門趕飛機前,到她房里檢查她睡了沒有一樣。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一會兒,才走向房門。為她關掉電燈後,他輕輕闔上門離開。房門關上的時候,她又睜開了眼楮。「結婚後有什麼不一樣?我還是一個人啊……」她望著天花板喃喃自語,眼眶好熱、好熱。她的聲音寂寞地回蕩在貼滿薯字的陌生房間里,心里像破了一個洞,所有的情緒都從那個破洞溜逸出去,沒有喜悅、沒有擔憂,連在婚禮中他對她體貼呵問的溫暖感覺也都不見了,只剩下空虛。從她有記憶開始,她的爸爸和哥哥們就一直很忙,有的忙事業,有的忙功課、忙社團、忙交女朋友,根本沒人有空陪她。原本以為結婚後,會有一個丈夫陪著她的。現在看起來,她似乎想得太美好了。大家都告訴她,她嫁的是個事業成功的男人,而她現在才想到,她爸爸也是大家口中事業成功的男人。爸爸忙得沒空陪她,她嫁的這個男人,將來也是一樣,沒有時間能放在她身上吧?為什麼她身邊的人都好忙、好忙,忙得沒有人能陪著她呢?蜷起身子,她用力將眼楮壓住,想要阻止一直涌出來的、連她自己都嫌棄的軟弱眼淚。忽然間,一雙溫暖的臂膀從身後悄悄環住她。「在哭嗎?你在哭什麼?」暖暖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耳廓。她匆地止住嗚咽,驚訝地翻過身來,對上了一張俊逸的男性臉龐。「你……你不是在忙嗎?」她的眼楮睜得好大,掩不住一絲思緒。他看見了她眸中的驚喜,和令人心疼的寂寞。「……處理完了。」他簡單地回答。其實他根本還沒和秘書聯絡。剛才他只走到了書房門口,想了一下後,便又不放心地走回來,果然就看到她縮在大床一角偷哭。「那……那你今天晚上不會再忙了?」他的突然回返讓她欣喜得早忘了矜羞,忍不住偷偷伸出手抓住他的睡袍,滿心只擔心他等一下會不會還有什麼事要做,又開口說要離開了。瞧她捏著他衣角的手指,他愉悅地笑了起來。有個人依著他、賴著他的感覺,其實還不錯,甚至比想像中還要好,讓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身為男人的自覺。「如果你願意的話,今晚你可以陪著我一起忙。」他的話充滿暗示、充滿調情。「一起忙?我們要忙什麼?」她露出愉悅又好奇的天真目光,不含一絲雜質,完全沒有听出他話中的雙關語。「你說呢?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忙什麼事?」他又好笑、又憐惜地伸出手輕撫她的臉蛋。她驀地听懂了,整張臉火燒起來,連耳根、頸子都瞬間紅透。夏盈月的暈紅熱度傳到他的指尖,他的眼神慢慢變得濃黯。她忍不住吞吞口水,呼吸因緊張而開始急促。「我……我不知道要怎麼忙……」她結巴地開口,惹來他一陣笑意。「不懂沒關系,我來教你。」他伸手將她摟進懷里,開始當起一對一家教,認真又熱情地教導她,要如何和他「一起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