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待嫁的身分,易均均還是覺得沒有什麼真實感。
每天的日頭規律上升又落下,她也照三餐背著鳳七指定要她背的書,然後還是維持著換穿男裝,背著大家偷偷出門溜達的壞習慣。
她隨手在路邊買了一塊熱呼呼的餅子,邊吃邊逛,不知不覺間,日照已漸漸西斜,她來到一個每次經過時,夏兒都會莫名其妙拉她走得特別快的路口。
平時她都只在白天經過,匆匆過去時,她曾好奇地左右看了看,也不覺得有什麼異樣,只是覺得這里比一般街道安靜了一些,四周明明看起來像店面,卻都大門深鎖,沒有開門做生意。
此時,隨著夕陽漸漸西落下去,原本安靜得像在沉睡的街頭,反而像是逐漸蘇醒一般,來往穿梭的人群似乎多了起來。
人群中以男人居多,至于女人,數量很少,而且裝扮似乎也過度了一些。
心里原先還有些疑惑,一抬頭,見到高高掛起的「花雨樓」招牌,她心中才恍然大悟。
這是一條煙花街。
她听街坊路人談論過「花雨樓」,听說這「花雨樓」是城內極富盛名的酒樓,擁有全皇城最美的歌伎舞娘。
看看「花雨樓」外觀金碧輝煌,門口冠蓋雲集,不時有高官富賈出入,絡繹不絕,好不熱鬧,就知道這里是男人最愛的銷金窟。
「男人都愛來這脂粉之地,不知道鳳七他對這個地方……是否也有愛好?」她喃喃說道。
才正胡思亂想著,隨意地抬起頭,竟然見到在最高一層樓的窗欄邊,一名男子正姿態慵懶地趴在欄上,一只修長的手還垂掛在欄外,似乎是睡著了。
「拜托,睡成這樣子,跟我家的懶夫子有得比了,小心掉下來啊……」她仰著頭,不以為然地看著。
沒想到,那男子似是听到她的聲音,動了一動,臉一偏,露出整張俊美的臉。
呃……那張俊臉,怎麼好眼熟啊……
她眯起眼來,努力地想從夕陽的強烈逆光下瞧清那人的臉。
那人悠長的鳳眼緩緩張開來,往下一望,正好對上了她的視線。
俊美男子看到她,慵慵懶懶地笑了起來,甚至還抬起掛在欄外的那只手,對她懶懶地搖了搖。
易均均張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鳳、鳳七?!」她幾乎尖叫出來。
要死了!他竟然上煙花酒樓?
可惡、可惡!氣死她了!
她怒氣沖沖地在大街上團團轉,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是要先直接跑回家去跟女乃女乃告狀退婚,還是先要個狠,沖進去把他揪出來當眾毒打一頓再說?
一抬頭,竟又看見他依然沖著她直笑,甚至還揮手要她進去「花雨樓」。
「我?進去?」她比比自己,又比了比「花雨樓」。
她、她是女孩子耶!能進這種地方嗎?
他似乎瞧透了她的疑慮和為難,含笑指了指她的衣服。
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
「對厚,我現在穿著男裝,進去應該不奇怪吧?」
想了一想,驚覺不對!
不管她穿男裝、女裝,進去抓奸絕對是光明正大的,所以這個時候應該心虛的人是鳳七,又不是她!
他被抓包都這麼悠哉、悠哉了,她還怕自己身分不合宜啊?
可惜,今天忘了把夏兒一塊兒撈出來陪她壯瞻。
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正要一股作氣、一頭撞進「花雨樓」去揪人時,門口剛好走出一名嫻靜婉約的美麗女子,直直迎向她。
「請問是均均姑娘嗎?您好,我是別芝,我家主人派我出來請您進去坐坐。」別芝溫婉地對她笑道。
「呃……謝謝你,別芝姑娘,不過我不認識你家主人,我要找的是其他人。」說話的人溫溫柔柔的,幾乎快要掐出水來了,讓她也不自覺地放柔嗓音,別別扭扭地說道。
唉,這個叫別芝的姑娘根本什麼也沒做,只是對她說了幾句話,就害她骨頭都快酥了,難怪男人都愛來這地方。
「你是來找鳳……咳,鳳先生的吧?」
「是啊。」她愣愣地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怎麼覺得這個叫別芝的姑娘講到鳳七的名字時,好像被口水嗆了一下,又好像是差點笑出聲來,仿佛他的名字很難說出口似的?
「那就對了。均均姑娘這邊走。」別芝只是對她一笑,站在大門迎進她。
易均均左右看看,發現有些路人正在看著她。
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低咳了幾聲,假裝自己是堂堂男子漢,硬著頭皮走進「花雨樓」。
別芝帶她來到樓上某一扇門前,輕輕敲了幾聲。「閣……咳,鳳先生,均均姑娘到了。」
門扇緩緩打開,是另一名模樣可愛嬌小的女孩,一見到易均均,就沖著她直笑,圓圓的大眼對著她猛瞧。
這名可愛姑娘的探索視線,還有剛剛別芝姑娘不著痕跡的打量眼光,對她雖然都沒什麼惡意,但她就是覺得不自在。
「紊兒,這麼好奇做什麼?別擋著,讓均均進來。」何鳳棲慵懶的嗓音在內室揚起。
「是!均均小姐請進。」叫紊兒的姑娘嘻嘻一笑,靈巧地退到門邊。
在她走進去後,紊兒乖乖地退出房外,還體貼地將門扇關上。
一連兩個美麗的姑娘,親親熱熱地出現在他身邊,她心中的醋桶忽然打翻了一大半,心頭酸澀極了,很不是滋味。
「你怎麼會來這里?」他維持著他的老習慣——看到軟榻就躺,正安適地斜倚在靠欄邊的臥榻上,表情也是一副懶懶的。
「哼!我還想問你怎麼會來這里呢?你不是說要回去準備婚禮嗎?為什麼會跑來……跑來……」說到後面,她的嗓音梗了一下。
「我有友人就在‘花雨樓’里,他們與我之間情分深厚,如同親人,我要成婚了,自然要來這里告知他們一聲。」他笑著瞧了她一眼。
「是嗎?」她懷疑地說道。
忽然,門上又剝啄幾聲,接著,一道嬌女敕的嗓音在門外揚起——
「閣……咳,鳳先生,緹兒送茶點來了!」
「進來。」
這一次,進來的是一位容貌明麗動人,但卻挺著圓肚子的女孩,手上端著一盤色香味俱全的各色小點及一壺茶。
同樣地,這個叫緹兒的女孩兒,一進門也是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她,然後熱情地對她笑了一笑。
「均均姑娘,這是我親手做的茶點,請您嘗嘗。」緹兒將盤子放到桌上,布好碟、筷,並倒好茶,端了一杯送到她面前。
「呃……謝謝。」她接過茶,瞄到先前那兩個女孩還待在門外,正好奇地對她探頭探腦。
她強烈地感覺到自己不斷地被人評頭論足,非常的不自在。
接著,就見這位緹兒姑娘恭敬地也端了一杯茶,給依然斜倚在欄臥上不肯起身的鳳七,而鳳七很自然地接過茶,好像非常習慣她的侍候似的。
「嗯,真好喝,緹兒的手藝真好。如果你磨蹭夠了,就先出去吧,順便把門外那兩個小家伙一起趕走。」喝了一口茶後,何鳳棲對她抬抬眉毛。
緹兒嬌笑一聲,對他視破她的心機完全不以為意,抱著托盤,听話地退出房門外,門扇再度關上。
「三個姑娘?原來你享的還不止是齊人之福啊!」她冷哼一聲,話語很酸。
「芝兒、紊兒和緹兒是我從小收養的孤兒,今年過年的時候,我才剛把她們嫁出去呢。」何鳳棲嗅到了濃濃的醋味,喝了一口茶,有些好笑地解釋道。
「你收養的孤兒?」她愣了一下。
「我沒有家人,身邊最親近的,就是她們三個。她們所嫁的夫君,也是我的好兄弟。而芝兒的丈夫,正是掌管這間酒樓的管理者。」
「所以……你真的是來找朋友的?」
「是啊。她們會對你感到好奇,也是因為听了我要成親的消息,你別對她們的舉動太過介意。」他笑著點點頭。
「原來如此。我誤會你了,抱歉。」她不好意思地說道。想到剛剛還將她們想成是花樓里的姑娘,她就更覺得不好意思了。
他喜歡她為了他而吃醋,因為那表示她在乎他。笑著對她招招手,要她過來身邊。
易均均起身來到他的身畔,他挪了一個位子要她坐下。
她半倚著他坐下來,和他一同遠眺樓下的市井風光。
「哇,好漂亮!」看著天邊像個紅色大圓盤的夕陽,感受到開始透著涼意的微風,她興奮地低呼著。
他一手攬住她的肩,一手輕輕執起她的下巴,自然而然地低頭吻了吻她的唇。
「欸,等一下!下面的人看到了,會以為我們兩個大男人不清不白的!」她慌張地推開他,低頭趕快瞄一下有沒有人在偷看。
他听了之後只是笑。雖然自己不介意,但怕她臉皮薄,還是寵溺地拉著她進入室內另一張軟榻上。
「笑什麼?我有改裝,不怕人家認出來,但你就不怕走在路上被人指指點點嗎?」她不服氣地拉拉他的頭發。
「難道沒人跟你說過嗎?你穿男裝時,根本不會有人認為你是男的,反而會覺得你的模樣嬌俏可愛極了,讓人想要一口吞下去……」他在她耳邊輕聲調笑道,然後張口含住嬌軟的小小耳垂,身體力行著他所說的話。
「是嗎?原來夏兒真沒騙我,難怪都沒有人會叫我一聲公子——呀!」她的身子忽地麻了一下,她驚嚇地捂著自己的耳垂瞪著他。
「你對我做了什麼?」剛剛的感覺……好怪喔……
「只是親你而已,我們常這樣,不是嗎?」他狀似無辜地眨眨眼。
「但……麻麻的耶……」她張著圓圓的眼,還是捂著耳朵,表情既迷惑又好奇,說不上剛才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是嗎?你似乎很敏感啊……唔……不如咱們再來試試其他地方,看看是不是也一樣的敏感?」他拉下她的手,瞧著她發紅的耳垂,顯得躍躍欲試,很有興趣。
「咦?試這個做什麼?」她現在是個很有求知欲的上進乖寶寶。
「幫助你更加認識自己啊!」他說得冠冕堂皇。
「認識自己?那干麼由你來試啊?我自己來就好了呀!」她皺起眉,覺得有種羊入虎口的威脅感。
「唔,因為靠自己是試不出來的,所以由我來試比較準確。而且,我們也快成婚了,這樣做還可以順便增進夫妻情趣。」他一本正經地說著。
「夫妻情趣?不要啦,好怪喔,我又還沒正式嫁給你——唉呀……」她原本推拒著他,結果不知道他在她頸際的哪邊突然一啜,害她身子忽地一軟,整個人倚倒在他懷里,一股類似的麻癢感立即從頸間一路穿透到腳趾尖去。
「看吧,我就說由我來試很準確的。」他逗弄著她,順勢壓在她身上,一手溫存地撫過她圓潤可愛的小臉,越看越喜愛,簡直想將她揉到心里面。
他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心,是會這樣一日一日地漸漸累積起來。
對她的感情,像涓涓細流一樣,一點一滴地匯聚到他情感貧乏干涸很久的心底,雖然沒有波濤大浪,但已足夠滋潤他,甚至不知不覺地融合在他的靈魂里,教他再無法拔棄。
他找到了足以鎮壓他靈魂中經歷過的血腥風雨,她是他求取安定的靈藥……
嘆息一聲,他用盡所有的溫柔,充滿愛意地吻住她如花櫻瓣似的柔軟粉唇。
「鳳七……」她嚶嚀一聲,小手探進他的發間,反射地揪住他的長發。
「天快……黑了……」
「等會兒,我送你回去,我還沒試出你身上的幾處地方是否有一樣的感覺……」他輕聲喃道,一手挑掉她的腰帶,一手慢慢滑進她衣襟里,用指尖細細描摩著她的細致鎖骨。
「……為什麼只試我的?我也要試試你的感覺!」她不甘被他壓在下方,突然往他肩頭一推。
他沒有抵抗地任她推倒,她一個翻身,坐騎到他的腰上,完全沒發覺自己的衣裳早就因為失去腰帶束縛而散開來,綁在頭頂的少爺髻,也松松地垂了下來,烏溜溜的黑發,在後腦半綰著。
他眯著眼,恣意欣賞著她不受拘束、渾然天成的嬌媚氣息。
才想著她像只可愛的野生小動物,她竟然就俯,有樣學樣地往他的耳垂咬下去——
「唉……小母老虎的牙很尖啊……」他先是不輕不重地「嘖」了一聲,接著笑了起來,听不出來到底是痛還是不痛。
她嘻嘻笑著。「怎麼樣?你也有麻麻的感覺嗎?」
「你咬太大力了。」
「是嗎?那要怎麼做?」她偏著頭盯著他的耳,好像想要再咬一次。
「我來示範給你看。」他不給她第二次機會,趕緊翻過身來,再一次將她推倒在身下。
接下來,鳳夫子便以親身示範之名,對其弟子行吃干抹淨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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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易均均驚嚇地從床上彈跳而起。
「怎麼了?」何鳳棲慵懶地睜開眼。
她趕緊撈起四周的衣裳,忙亂地穿戴起來。
「糟了、糟了……這麼晚還沒回去,女乃女乃和爹娘一定罵死我了啦!」
相對于她的緊張,何鳳棲倒是不慌不忙,起身,慢慢穿好衣裳。
當他已經整理妥當,站在床邊時,她還拉著衣擺,慌張地在床上四處模索她的腰帶。
「別忙了,我已經請人到易府知會一聲了,等會兒就帶你回家去。」
「啊……是嗎?那……那他們不就知道……我們、我們……」她半跪在床上,傻了眼,整張小臉脹得通紅。
「如果你想說的話,我沒意見。我只是派人傳話告訴你家人,說你正跟我在一起,我會送你回去。」他笑睨著她。
「嚇死我了……」她整個人差點虛月兌。
他從枕下拉出她的腰帶,笑著將她從床上帶下來,細細地為她整理衣帶,梳好長發,其間還不時地偷香她兩口。
「那現在什麼時辰了?」她隨口問道。
「剛過亥時。」他說。
「什麼?!那麼晚了?我要回去了!」她緊張得就要往門口沖。
「等一下,你忘了這里是‘花雨樓’?現在下面正熱鬧,我們從別的地方出去。」他輕輕將她拉回來。
「從哪里?」
「如果怕的話,就閉上眼楮。」他攔腰抱起她,走向窗邊。
「咦?什麼?你該不會要從這里跳下去吧?」她渾身一僵。
他低頭對她一笑,接著便忽然縱身躍出窗外。
「哇——」
她嚇得將臉埋進他懷里,只覺得有道強勁的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她的尖叫聲都散逸在風里頭了。
沒膽抬頭起來,她死死地埋在他胸口,只覺得他抱著她在空中躍了幾次便不動了。
她試著探了探頭,確定他們兩個沒摔死,正安然地站在某條巷道里的石板路上,這才松了一口氣,從他身上溜下來。
踏到地的時候,她的兩條腿軟得像面條似的,只能攀抓著他的手臂撐持。
「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你懼高啊!」他笑得很愉快。
如果他不是在調侃她的話,她會覺得他的輕柔嗓音飄在夜色里,十分的好听悅耳。
「誰、誰沒事會從那麼高的窗戶往下跳啊!」她抖著唇,嘴硬地回道。
他笑著拉起她的手,緩緩地向前走去。
踏著月色,他配合她的腳步,她也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周遭一片靜謐,夜色像是一層紗霧,將他們兩人包裹在一起,仿佛世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般。
「這就是輕功嗎?」路上,她好奇地打破沉默。
「嗯。」
「你的輕功好像很好?」
「還可以。」
「……那你也有武功了?」
「有。」
「你既然這麼厲害……為什麼選擇來當我們易府的夫子?J她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糊口呀!」
「我不相信。」
他笑了笑,抬手向前指了指。「你家到了。」
她一抬頭,果然看到她家的朱紅色大門,這才覺得路怎麼這麼短。
「我……我回去了。」她松開牽著他的手,不舍地走向大門。
何鳳棲笑著看她,忽然,鼻尖間到濃濃的血腥氣味。
他警覺地抬頭看向易府,雖然此時已經是一般人家的靜息時候,但不應該連家僕奴婢們都沒有活動。整座府宅里一點聲息都沒有,靜得十分詭異,而且還透著他非常熟悉的氣味……
死亡的氣味。
他的眉頭一皺,看著正走上台階的均均,驀地飛身向前,飛快地喝止她——
「不要開門!」
此時,均均的手指剛踫到門板,這才發現朱紅色的門竟然只是虛掩著。
她還在覺得奇怪時,門板突然「咿呀——」的一聲,向後滑了開來。
同時間,何鳳棲已經奔至她身邊,想要擋住她的視線,但,已經來不及了。
均均臉上原本還漾著的笑容,完全凍結在臉上。只是向門內望了那麼一眼而已,她的世界便在一瞬間崩塌。
她不敢相信,前些天夜里,那個滿天尸塊的荒誕惡夢,竟然成真了。
只是,一地的尸塊,變成了她最親愛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