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濃密的樹林,只有在山農樵夫偶然經過時,才會驚動林間的飛鳥小獸。
此時,樹林深處忽然一陣搖竄騷動,驚得小獸們逃竄躲避,鳥群也撲騰撲騰地拍翅而去。
「唉呀──唉呀──不要再追了啦!」
一名相貌粗獷、身材頎長勁瘦的男子,一手抓著油酥香女敕的烤雞,一手提著腰間醒目的大刀,嘴里哇啦哇啦地叫著,從林子里竄了出來。
在他身後,跟著竄出另一個人,身著黑色勁裝,手持長劍,毫不留情地朝他揮去。
仔細一看,那人身形嬌小,容貌清麗,原來是名女子。
這女子眉眼之間隱隱帶著一抹冷眼笑塵世的疏離感,但面對男子時,眼里卻又矛盾地蓄積著濃濃的埋怨與怒氣。
「搞什麼?我都躲在樹洞里了,還能被你挖出來?真邪門!」
男子滿臉懊惱地叫道,有點狼狽地避開向他揮刺過來的利劍。
「哼!」
握著劍的女子,沒有多說話,僅僅冷哼一聲,又揮出一劍。
「等等、等等!商量一下,等我吃飽了再打好不好?」
回身躍開後,聶飛對著眉目細致、卻略顯清冷氣質的女子又嚷嚷道。
袁敏依對他的要求听而未聞,一臉不為所動地再度出招,攻勢凌厲地襲向他的面門,殺氣十足,毫不留情。
聶飛的身手,明顯比袁敏依矯健許多,卻始終沒有對她出手,反而是處處的退讓。
但退讓的代價,是害他連咬一口烤雞的時間都沒有……
餓到頭暈眼花的聶飛,閃過一劍之後,耐性終于用盡,氣急敗壞地開始跳腳。
「姑女乃女乃,麻煩你行行好,我真的很餓啊!」
他要吃烤雞、吃烤雞、吃烤雞啊啊啊啊啊∼∼
「誰是你姑女乃女乃?!」
一句嬌斥,伴隨一記嚇人的破空聲。
他不求情還好,這一求,惹得迎面擊來的劍招更殺,還順便射來好幾支要命的銀針!
「你這娘兒們……真難溝通欸!」
不能對她下重手,他只好一臉狼狽地又閃又避。
「什麼娘兒們?如果不是你背信負我,我應該是你娘子!」
不說不氣,她怒氣一來,手上的劍揮得更狠、更快,銀針甚至一撒就是一把!
聶飛嚇得竄上竄下,臉孔也一陣青、一陣紅,內心不由得暗暗叫苦。
被一個美人當面說要當他的娘子,只要是男的,內心絕對會漲滿屬于男性的驕傲。
但是,在他眼里,每個姑娘家就像是一朵嬌女敕的花兒,需要細心呵疼,尤其是袁敏依這一朵花兒。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她是袁家上下三代名醫共同費盡無數心思、細細澆灌成長的千金之軀,折不得、損不得,所以他這個大老粗實在是捧不住啊!
要是這朵嬌貴名花,在他的手里萎了、凋了,他會內疚到一輩子吃不好,也睡不好的。
聞聞手里的烤雞,想到要是這輩子會對他最愛的烤雞再也沒有胃口,他就忍不住一陣發抖……
為了愛情,放棄烤雞……
不劃算,不劃算啊!
「依依啊……別這樣嘛,我跟你道歉,當年是我不該隨口承諾,說出等你十七歲就要娶你的渾話。這樣好了,你開個條件出來,看要我怎樣賠償你的精神損失,我都願意接受!」他還是不死心地勸她。
「我什麼賠償都不要,只要你履行承諾,娶我就行!我如果只要你的賠償,叫我哥哥們出馬修理你一頓就行了,何必干冒眾人嘲笑、身敗名裂的危險,成為江湖上的笑話,追著你跑?」她輕哼一聲。
「那……等我先吃完烤雞,咱們再來商量,可好?」他的雙眼一直渴望地瞥向手上的美味。
「你、你心里就只想著吃?!」
她俏臉一變,跺了跺腳,再度提起劍來砍他。
「我已經半個月沒時間吃到烤雞了啊!」他心酸地叫道。
他明白袁敏依此刻怒火沖天,一定不會給他機會啃完整只烤雞,只好在對方劍尖再度砍過來之際,終于提起大刀,將她的劍給擋了回去。
「當!」的一聲,利劍一把砍在聶飛的刀背上,撞擊出一絲火花,反彈的力道讓袁敏依向後震退了四、五步。
趁著袁敏依倒退而拉出距離來的空檔,聶飛一點兒也不浪費時間,趕緊撕下一只雞腿,快狠準地塞進嘴里。
「你還吃!」
袁敏依握了握方才被震麻的手掌,氣得再度追上來砍他。
「你沒听過‘雞不可失’嗎?到嘴的雞肉,當然要趕快吃光啊!」
側閃一下,身子跳遠一些,聶飛趁空用力吸了幾口雞腿骨里的骨髓,吸得嘖嘖有聲、意猶未盡。
袁敏依听了哭笑不得,看到他的吃相,眉頭忍不住皺了皺,對他露出有些不以為然的表情。
聶飛瞧見她的表情,丟開雞骨頭,咧唇痞痞地笑了笑,還很故意地當著她的面,一根根地舌忝吮著油膩膩的手指頭。
就見袁敏依眉頭上的結,果然打得更大了。
袁家以從不外傳的施針之術聞名江湖,加上有數代先祖曾經擔任過皇帝的專屬御醫,來往對象幾乎全是權貴之流,當然看不慣他這種鄉野凡夫的粗鄙吃相。
「你可不可以別這樣吃東西?至少洗洗手好不好?髒死了!」袁敏依終于受不了地喊了聲。
從他剛才爬出樹洞到現在,一雙手掌模了不少東西,就是沒踫過一滴水!
饒是他身子骨強壯,也難保不會鬧肚子。
「沒辦法呀,是你不讓我坐下來好好吃的嘛!」
他開心地說道,一絲赧意也沒有。
只要她對他越嫌惡,他就會越覺得高興。
雖然他頂著「天下第一刀客」的風光頭餃,但是肚子餓了就是餓了嘛,哪還在乎吃相斯不斯文?
況且,他從小本來就是棄兒,除了師父,也沒什麼人教過他斯文家教,頂多就是跟著師兄關天逸,沾染了一些基本的潔淨習慣罷了。
最好是她對他越嫌棄越好,這樣她也許就不會一直追著他不放,硬要他履行當年隨興月兌口而出的婚約了……
「聶飛,你到底要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袁敏依瞧出他在故意氣她,一跺腳,煩躁地放下了劍追問道。
「躲到你不再追我為止嘍!」
聶飛聳聳肩,回得十分坦白。
「你……」
她露出受傷的表情,一瞬也不瞬地瞅住他。
她的靜默,讓他不太習慣。
瞄瞄她,抓抓頭,再瞄了瞄她,又再抓一次頭。
唉,好吧,就算他是個大粗人,也沒有故意欺負姑娘家的喜好,終于還是軟下了心腸。
他長嘆一聲,好言相勸道︰「依依,別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我真的不是值得你托付終身的對象。」
「當年是你主動與我許下婚諾,不是我逼你的!」
她委屈地說道,微微紅了眼眶。
「你跟著我會吃苦的。你在我身後追了好一段時日,應該看得很清楚,我是一人飽,全家就飽,而且我過慣了流浪的日子,安定不下來。別說是你了,我根本沒辦法給任何姑娘過好日子的。」
她仍然紅著眼看著他,不說話,滿臉的倔強之色。
聶飛抓抓頭,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勸消她的死心眼了,眼楮只好左瞄右瞄,照慣例,努力尋找機會,能溜就溜,能躲一時是一時。
她的視線忽然定定地瞧著他手上的烤雞。
聶飛注意到她的目光,看了一下手上的烤雞,又看了看她,接著表情忽地一僵,頭頂的毛發也立即豎了起來。
「別想!別打我烤雞的主意!」
他護著烤雞,慢慢後退。
「給我雞腿。」她伸出一只小手。
「干麼?」他戒慎地盯著她伸過來的白女敕手掌心。
「給我就是了嘛!」她不耐煩地說道。
「你不會是……要吃烤雞吧?」
她從小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就連湯藥的藥材,都是世間最頂級的,像烤雞這種野味料理,應該是入不了她的口吧?
況且,剛才她還嫌他髒耶!
「拿給我啦!」她的小臉忽然脹紅。
「啊勒……你真的要吃喔?有這麼餓嗎?」
他懷疑地看著她,然後慢吞吞地撕下雞腿,萬般不舍地遞給她。
她接過雞腿後,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湊到嘴邊,閉緊眼、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沒那麼夸張吧?又不是吃毒藥!」聶飛忍不住碎碎念了起來。
看她那個表情,他幾乎要為那只被糟蹋的肥女敕雞腿感到不值了。
袁敏依像是忍受什麼似的,努力嚼了幾口後,露出意外的表情。
「好好吃喔……」她驚奇地望著手中的雞腿。
聶飛立即得意地挺起胸膛。
「當然好吃!你別小看這只烤雞,要在野外烤出這麼油女敕又香酥的烤雞,學問可高深了!我這一手絕學是跟‘天下名廚’好求歹求,幫名廚做牛做馬做苦力,才求到名廚親傳,並下了好大苦功才學成的。別人想吃我的烤雞,還沒機會呢!」他口沫橫飛地介紹起他的烤雞絕藝。
她靜靜地瞧著他。
他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不再繼續說下去。
「怎麼了?」她眼神怎麼那麼奇怪?
「如果,我也能融入你的生活方式,習慣你的飲食,你就願意娶我了嗎?」她的嗓音有一絲渴盼。
聶飛聞言,差點沒嗆到。
話題怎麼又被她挑回原點了?
「這個……依依,就算我想娶你,也得問問你身後那些兄長呀!」聶飛警戒地倏地將視線投向她身後。
她直覺地向後看,發現身後空無一人時,她才警覺自己被拐了,馬上飛快地轉過身來。
果不其然,聶飛就在她轉頭的一瞬間跑了!
「聶飛!你有本事就盡量跑吧!不管你跑多遠,絕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袁敏依跺腳怒道。
***
才剛跟人打完一場架,模著肚皮正想找地方填飽肚子時,聶飛頸背上的汗毛忽然豎了起來。
「不會吧……又跟上來了?」他懊惱地抓抓頭發。
被袁敏依上山下海地跟著,一路對他窮追不舍,這種陰魂不散的感覺,實在令人難受。
所謂「人怕出名豬怕肥」。
自從被江湖稱為「天下第一刀客」之後,他就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因為常常有人不看時間場合,就要找他打架。
他曾遇過有人在他吃到一半時打來︰有的人則是半夜睡不著覺,硬是將他從睡夢中挖起來對打。
這些都還好,更過分的是,他還遇過有人在他正鬧肚子、蹲茅廁時,在臭烘烘的茅廁門外叫囂,要他別悶不吭聲地當縮頭烏龜,趕快出來打架!
真他女乃女乃的!
那時候他肚子疼得要命,一手拎著褲腰帶、一手抓著廁紙,連大刀都沒地方放,只能被他叼在嘴上,這樣是要他怎麼打?
搞不懂這些江湖人究竟在想什麼!
沒想到,現在除了要面對隨時冒出來找他挑戰的不速之客外,還得心驚膽顫地四處觀望,深怕袁敏依隨時會在下一瞬間從他身後冒出來,抓他回袁府成親。
當年離開袁家之後,剛開始他不敢打听袁家的事,就怕會听到袁敏依早夭的不幸消息。
然後漸漸地,他就把當年出于同情的戲言給忘了。
沒想到,袁敏依那丫頭卻是一直記著。
他是真的沒想到,她不但活過了十七歲,還以一副頭好壯壯的模樣,出現在他的面前。
但她認定了他們之間已經訂了親,所以不顧名聲、不顧他人目光地倒纏著他,還四處宣稱他們是未婚夫妻,要他履行婚約娶她過門的這些熱情追求的舉動,卻嚇出了他一身冷汗。
他從小孤寡,一直漂泊無根,無法定下來,如果娶了老婆,女人、小孩跟著他,也只有吃苦的分。
更何況,他怎麼能糟蹋袁家捧在手心里的嬌貴千金?
所以,他努力地逃、拚命地躲,就是想求她別再追著他跑,快快放棄非他不嫁的傻念頭。
憑她袁家的顯赫家世,不怕她的父兄們無法為她找到門當戶對的好郎君吧?
「聶飛。」
身後冷冷的嗓音,喚住他的腳步。
果然。
聶飛無語問蒼天,認命地緩緩轉過身去面對她。
「依依,哈、哈哈,這麼快就又見面啦?」他扯開臉皮笑道。
不能等久一點再找到他嗎?
唉……
袁敏依站在樹下,扶著樹干望著他。
「依依,你的氣色真好!臉蛋白里透紅的,眼兒還晶亮晶亮地閃著光呢!」他甜言蜜語地對她大加贊美。
說實話,過了六年,袁敏依真是變了好多。
抽高的身子,雖然仍稍嫌瘦了一些,但也漸漸顯露出屬于少女的迷人身段。
曾經凹陷的臉蛋,已變得稍稍圓潤,而且還學了一身劍術,完全看不見當初那種瘦弱小病貓似、令人心疼的模樣,讓人深怕她隨時會在下一瞬便斷氣掛掉。
看來袁家那些神醫們,在這六年里,在她身上下了不知有多少的功夫呢!
他挺羨慕她的,有親人疼愛。
不像他,從來都不知道被人抱在懷里疼的滋味是什麼……
搖搖頭,他揮去漫游的心思,將注意力放到她身上,準備等她不注意的時候,他就要把握機會趕緊再落胞。
不過……他怎麼覺得她臉上的紅暈,好像紅得太過分了一些?
以前就算她追他追得氣喘吁吁的,也不曾見她的臉色會潮紅成這樣呀……
袁敏依閉了閉眼,身子晃了一下。
他眼尖地瞧見了她虛浮的腳步,想要過去看看她。
但是,他突然又想到,這會不會是她設的陷阱?
因為一直追不到他,所以她干脆用計捕他?
他在原地猶豫了一下,正在舉足不定時,就見袁敏依整個人倚向樹干,軟軟地倒在樹底下!
他倒抽一口氣,心里一驚,管她是不是設了陷阱,想也不想地立即飛身縱躍到她身邊。
扶起她的身子時,手掌感受到她身上異常的熱度,讓他緊張到了極點。
抬起一掌探了探她的額頭,被她額上的高熱嚇到,聶飛忍不住爆了一聲粗口,馬上攔腰抱起她,運氣飛身,趕往離此地最近的「關家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