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放著悠揚音樂,燈光柔和的咖啡館里坐著一男一女。男的西裝筆挺,女的只是穿著簡單的棉布連身裙,他們很少交談,從進門到現在都一直沉默著。
桌上的咖啡已經由熱變冷,氣氛也越來越也沉重。
「你約我來這里到底是為了什麼?」終于,那個一臉淡然的女孩開口說話。她有著一頭長長的秀發,也有著一雙美麗的大眼。只是她臉上的神情太過遺世獨立,也太過冷漠淡泊,使她看上去多了一份滄桑,有著與年齡不符合的成熟。
「這幾年你過得好嗎?」男的拿起匙子攪拌著咖啡,他似乎有些微的緊張。
管曉竹,這個冷淡的女孩,嘴角漸漸揚起一抹笑意,嘲諷的笑︰「你就為了問我這句話嗎?我好不好與你有何相干?我們早就在兩年前已經沒有任何關系……」她淡然的眼里涌入一絲奇怪的神情。「不,我們從來沒有過任何關系,我只是你的一個鄰居罷了……」他放下了咖啡匙,聲音克制而嘎啞。「都過了兩年,難道說你還恨我嗎?我也有我的無可奈何,除了對不起你外,我別無選擇……」「別無選擇?」她冷冷開口。「你和她在一起是別無選擇的事嗎?」
他在她犀利的盯視下低下了頭。
她冷笑道︰「是你自己選擇了她拋棄了我,因為她的金錢和地位。你既然當初有膽量選擇它們,現在你又何必不敢承認呢?許勉,你以為過了這些年,或者說當我看清你的真面目後,我還會對你有任何感覺,我應該恨你嗎?我告訴你,我不恨你,只是看不起你。」
他倏地抬頭,臉漲得通紅。「過了這幾年,你還是這樣犀利。你知道嗎?以前我們在一起時,我常常感到不知名的壓力。因為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相對的,也對你身邊的人要求太高了。」
「你的意思是,當初離開我,不是因為你看上她的錢,而是因為我讓你無法忍受?」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感到心痛,但她的確感覺到心髒莫名的痙攣。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懊喪的看著她。「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辜負了你。我承認我選擇她完全是因為她的財勢,還有她可以帶給我的那些好處……但是……」他說得更加急切。「你並不能因此而責怪我,任誰處在我這樣的情況,或許都會做那樣的選擇……」「不要因為你自己無恥,就把全天下的人都說的那麼無恥。」曉竹嚴厲的回答他,心痛無比,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過去怎麼會喜歡這樣惡劣的男人。
「對,我是無恥!」許勉重重點頭。「所以我不乞求你的原諒,也不能求得你的原諒。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任何人都有認為珍貴的東西。或者對于你來說,自尊和原則比什麼都重要。可對于我,金錢、地位、權力是比什麼都重要的東西,為了得到它們找可以不擇手段。這些對于我來說是最珍貴的東西!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會放棄得到這些東西的機會?他們或者不說,但並不代表他們不要!我只是敢于承認而已。」
她驚愕的張大嘴,一時間居然無言以對。
「你可以責備我,怨恨我,但我並不後悔。我現在的生活也並不盡如己意,不管你信不信,對于我來說,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女人。但我舍棄了這份感情,因為許多時候我不得不向現實低頭。我得到了我所追求的,也得到一個蠻橫無理的妻子。這樣對你來說,會不會好過一點?」
她深深凝視著他,緩緩搖頭︰「你現在過得如何,跟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或者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了解過你,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你的話或許有你的道理和理由,但我卻鄙視你,打心里看不起你。」
他英俊的臉上流露出一抹苦笑。「我早該知道你一定會這樣說。但如果你處于我的情況,你會怎樣選擇?如果當初有一個可以帶給你萬貫家財,讓你一生無憂的男子出現,可以讓你的家人過上好日子,替你父親支付昂貴的醫藥費,如果他一定要娶你為妻,你仍會堅持和我這個窮光蛋在一起嗎?」
她想立刻否定,可卻在張嘴的一刻沉默了。
「你瞧,你也不能完全確定,不是嗎?人都是自私的,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更何況是像我們這樣身不由己的窮人呢?我們必須生存著,才能講究愛情、自尊……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吧?許多時候,錢是可以銷蝕一切的毒藥,但我們需要它,就像需要陽光、空氣和水一樣的迫切。」
「我寧願用我的雙手,去賺取我自己所需的錢。」她堅定的回答。
他落寞的干笑兩聲︰「但許多時候,那樣做的結果,並不能使你得到必須的那些錢。許多時候,當有更好的捷徑擺在面前時,你就會心動。」
「不管你找多少的借口為自己辯護,你當初的行為依然讓我不恥。」她站了起來,心緒劇烈起伏的看著他。「現在你得到你想要追求的,我但願你真的感覺到了幸福和快樂。」
「曉竹,你不必這樣尖銳。當你自己面對選擇、面對誘惑的時候,你或許就會改變想法了。」
她昂起頭,睥睨的望著他。「不要因為你自己卑鄙,就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樣卑鄙。」
「如果可以變得有錢,你還會選擇過現在的生活嗎?」他用平靜的目光靜靜望著她。「還會為三餐而發愁,為你弟妹的學費而捉襟見肘,為你父親的醫藥費而愁眉苦臉嗎?」
她向後踉蹌了一步,但她高昂的頭卻從來沒有放下。挺直了背脊,她以最堅定的姿態走出了那間咖啡館,但內心深處卻有個小聲音不斷詢問她,如果可以變得有錢,自己真的還會選擇現在這樣的生活嗎?
曉竹早就知道生活的殘忍,但多年來她一直咬牙挺過,為了能夠賺更多的錢,她在大學里放棄了自己最喜歡的藝術專業;而選擇了財務管理,她從日間部轉到夜間部就讀,只為了白天好打工還債。所以她自然以為所有人都應該跟她一樣,用更堅韌的毅力咬牙挺過。
因此當她听小弟說準備放棄學業時,她的憤怒、驚訝和傷心是可想而知。「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放棄讀大學?」
「姐,我們這樣的家庭不需要人人讀大學,讀大學對于我來說,實在是太奢侈了,我們家的情況,你比誰都清楚,如果我去讀大學,學費又從哪里來?」
她愕然的搖頭。「曉松,你不可以有這樣的想法。學費是可以靠賺的,大學里也有獎學金,如果你堅持打工……」
「可我不想那麼辛苦。」曉松年輕的臉龐漲得通紅。「我不可能一邊讀書,一邊打工還能拿獎學金,我也不可能考上大學,我……」
「你在說什麼呀!」曉竹驚訝的打斷他的話。「什麼叫不可能?我當年就是這樣過來的,而且我還要負擔這個家……」
「姐,我和曉梅一直很敬佩你,也很尊敬你,愛你。可我們並不是你!那樣的生活對我們來說太辛苦了,就像現在,每天放學回來還要做家庭代工,糊紙盒,做家事……我們根本就沒有時間念書。你還要我們考大學,要我們拿獎學金,要我們半工半讀……我們沒有這樣的毅力,也沒有這樣的能力。你明白嗎?」生平第一次,她以為應該是听話的弟弟,對著她大聲喊叫。
曉竹完全被震撼住了,她被嚇得不知所措。「我以為你們想上大學的……我以為你們知道家里的情況,不管多麼刻苦,你們都會努力克服……」她聲音顫抖,眼神茫然。
「自從爸爸失業後,我們一直很努力的壓抑自己,我們也想努力成為姐姐這樣的人,可是……可是我們實在忍受不下去了。不只我,曉梅也不打算再考大學了,不想再承受更大的壓力了……」曉竹站了起來。「啪」的一巴掌打在弟弟臉上,她顫抖著身軀,眼眶里含著熱淚道︰「我不想打你,因為你是我最親愛的弟弟。可是你說的是什麼混賬話?什麼叫無法忍受了?難道我這些年來就活該忍受嗎?我拼命賺錢,放棄自己所有的時間還有夢想,難道就為了听你一可打算放棄嗎?」
「我們不要你這樣的犧牲,我們的人生由我們自己來走。而且如果家里情況好的話,我們也很願意去上大學。但我們不是,我們也沒有那個能力,你為什麼一定要強迫我們呢?」弟弟捂著被打的半邊臉,也朝著她怒吼。
「是我強迫你們的嗎?那麼又是誰在強迫我呢?」她突然崩潰哭泣起來。「難道我所做的一切,對于你們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嗎?那這些年我干嗎這麼拼命和努力呢?」她覺得心里在淌血,她再也無法待在這個家里,待在這些她愛的人身邊。為了他們,她幾乎失去了一切,但她又得到什麼?
她的世界天旋地轉起來,剎那間她感覺到了塌陷的痛苦,她推開了還在對她說話的弟弟,一下子就沖了出去。沖出這個囚禁她多年,禁錮她這麼多年的牢籠……不再理會身後父母、弟妹的叫喊……那些多年來一直藏在她的心里,一直追趕著她的聲音……她沖到了街上,下著傾盆大雨的街上。她為這場雨而感到歡欣,此刻她的頭腦已是一片空白,她的確需要一場雨,一場可以讓她能盡情發泄、哭泣而不受影響的雨。雨水可以洗淨她的靈魂,混合著淚水、血水流向大地,一起消失在狂風里。
她邊無目的的在街上走著,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向何方,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麼。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穿透這些雨霧傳到她的腦海︰答應我,曉竹!讓我照顧你,讓我試著給你不一樣的生活,無憂無慮,不再為金錢和生活煩惱的生活。我保證,一定會比現在的好。
她喃喃自語︰「一定會比現在的好?」真的可以擁有比現在更好的生活嗎?
她走進電話亭,從口袋里翻出幾個硬幣,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喂,你好。我找鐘韶。」
鐘韶接到曉竹的電話時,他正好踏進家門。曉竹的聲音讓他既驚訝又疑惑,她的話也莫名其妙。
她只是在電話里說︰「你現在可以來接我嗎?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問明方向,他雖然毫不遲疑,就再次拿起車鑰匙離開家,但心里卻困惑不解。為什麼他會覺得她的話里,有一種什麼也不在乎的漠然呢?發生了什麼事,讓她的口氣听起來哀痛欲絕?
外面正下著大雨,他猛踩油門,著急的想盡快趕到她身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這麼晚了,她居然一個人在街頭等他。這太出人意料了,更何況還是個下著滂沱大雨的晚上?
「曉竹!」當他把車子停好,立刻看見佇立在雨中的那抹倩影,她看起來好脆弱也好孤獨。
他拿起雨傘,迅速的跨出車門,向她奔去。一把攫住她的手臂,他把整把傘罩在她頭頂,心疼的看見她早已被淋濕。
「你為什麼一個人站在雨里?你這樣站了多久?」他不再遲疑,一把將她擁進懷里,發現她全身冰冷。「天哪,你已經站了很久了,是不是?」
她臉上的雨水未干,望著他的眼神是茫然的……多久?大概有一世紀那麼久了吧?大概已經站了一輩子吧?因為她從現在起要開始不一樣的人生,要重新再活上一次。
「走吧。」見到她那脆弱的表情,他心里一緊,急忙扶著她走進車里。
他從儲物箱里拿出毛巾,先替她擦干臉上的雨水。「你要我送你回家嗎?」
她毫無感覺的任憑鐘韶替她擦拭,但一听到「回家」兩字,突然就驚叫起來︰「不,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詫異而焦躁的看著她。「曉竹,你究竟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是你家里出事了?」
她搖著頭,一顆晶瑩的淚珠沿著蒼白的臉頰徐徐滑落。「好冷,我覺得好冷。韶,你願意抱緊我嗎?我好冷……」他一把將她摟進懷里,盡量用力把她抱緊︰「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我……我答應你的提議,我願意做你的情婦。」她把頭靠在他微濕的肩頭,又一串淚珠滾落。
他放開了她,愕然審視她落淚的臉頰。「你是說真的嗎?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
曉竹緩緩點頭,淚水盈盈的眼眸沉靜的望著他︰「我清楚自己在說什麼,這是我的選擇,我選擇和你在一起,選擇開始過一種不一樣的人生。」
他困惑的皺起了眉。「我不懂……是什麼讓你突然改變了主意?」
「你不要管我為什麼改變主意,你只要接受我就好。」
他再度把她緊抱在懷里,聲音低沉而堅定。「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我會做到我答應你的事。」
「答應我的事?」
他深深頷首。「答應給你不一樣的人生,答應讓你快樂和幸福。」
回到他的公寓,他立刻要求她換去那身濕衣服。「你先去洗澡,我去給你父母打電話,他們一定非常擔心你。」
「不要。」她扶住浴室的門,大聲說。
「為什麼?」不解的情緒再次涌上他英挺的眉宇。「你和他們吵架了嗎?」
「沒有,我只是、只是……」她垂下眼簾。「過一會我自己打給他們解釋。」
「好。」
見他不再追問,曉竹趕緊走進浴室。
怎麼辦?她茫茫然站在浴室的中央,心情瞬間紊亂不堪。她居然答應了他的要求,願意做他的情婦!她怎麼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或許許勉所說的話一點都沒有錯,當她面對金錢誘惑時,她還是無法抵抗的吧?
看著鏡子里那個滿臉倦容的女子,她知道她真的是累了,太累太累了,此刻她應該什麼也不想。鐘韶自會幫她處理全部的事,從今以後,她就再也不會為金錢而煩惱了。
可是……這真的是對的決定嗎?
月兌下全部衣物,她帶著堅忍的心跨進那個金屬質感的大浴缸,剛想坐下時,敲門聲響起。
她驚慌的站起來,頓時不知所措起來,難道……難道他要進來嗎?
「曉竹,你把濕衣服換下來,先穿我的浴袍吧。」鐘韶冷靜的聲音傳來。
是了,衣服!難道她洗完澡後,還要穿著這身濕透的衣服嗎?她著急的拉起一塊大浴巾草草的裹住身體,小心的把門拉開一條縫,伸出手去。
鐘韶看著那條白皙的手臂,有片刻失神。但他立刻把浴袍放在她手上,就轉身離開。
半個小時後,曉竹神情不安的跨出了浴室,這個時候鐘韶已經換上干淨的衣服,看來已在另一間浴室里沐浴完畢。
她從來不曾看過他這副輕松的樣子,一時間居然呆呆的望著他。半濕的頭發讓他看起來忽然年輕了不少,也讓他臉部堅硬的線條看起來柔和不少。
她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認真的審視過他的外表,一直不知道他居然也長得這樣有味道。
他幾乎就是個好看的男人了!除掉他身上那份霸氣,以及那股對人慣有的防備與高高在上,他也是易親近的,是可以給她安全感、讓她安心依靠的人……「洗完了?」他放下手里的報紙,轉頭看著她清新的外表。他的浴袍給她穿來當然是過大的,只見她把袖子挽了好幾圈,腰帶也收得非常緊,可是看起來依然寬大得不像話,有種小孩穿大衣的感覺。
他微微失笑。「穿著很不舒服吧?」
她看了看自己滑稽的樣子,輕柔的點頭。隨著他溫和的笑容,她的心跳急劇加速,仿佛就要跳出喉嚨般。「你……我的臥房在左邊這扇門,客房在我右邊這扇門。」笑容從他嘴角邊隱去,他變得異常嚴肅。
她深深呼吸,卻無法阻擋心海里那澎湃著的巨大顫栗,他是在要她選擇嗎?那麼她到底決定了沒有呢?
她向他走近一步,用力咬住嘴唇,臉色不自覺蒼白起來。
「我想你還是睡客房好了。」他轉身向右邊走去。
曉竹卻在這時朝著他奔去,義無反顧的從背後抱住地寬闊的腰,咬牙說︰「我不要睡客房,我……已經決定了。」
臉上閃過訝異的表情,他沉著聲音問︰「你確定嗎?」
她收攏手臂,默默點頭。
「如果我們做了,就沒有回頭的路可以走了。」他緩緩轉身,用最鄭重的語氣警告她。
「我知道。」羞澀和緊張佔據了她清澈的眼眸,但她還是抬頭與他對視。
當他低頭吻她時,她有片刻的心慌意亂,兩年來,她還不曾被人吻過,也早已忘記了被人吻時應有的感覺……可是當他的唇觸踫上她微微顫抖的嘴唇時,一切思想就怞離了她的身體。
那是一個再甜蜜不過的吻!她從來不曾想過,被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吻時,也會產生這樣劇烈的滿足感和欣慰感,甚至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