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詩獨自一人走在深夜的台北街頭。
她不知道自己過去的二十五年到底算什麼,她一直努力追求的目標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她想起許多事,然而卻也想不起任何事。腦子里一團混亂,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離開了李家,也就等于離開了帝業集團。她同時在剎那間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自己的理想與一直奮斗的目標。
她還能有什麼?她早就一無所有了……
淚水不斷的滑下茫然無神的大眼,她卻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在哭泣。
天空開始下起了小雨,雨點打在她單薄的肩膀上、頭發上、衣服上……她卻還是渾然未覺。
她的整個世界都已經顛覆了,她的信仰也在頃刻間崩塌了。
未來到底在哪里,她,還有未來嗎?
就在她渾渾噩噩的走在街頭時,一道尖銳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
那是什麼?她靠向了一旁的牆壁,本能的掏出自己的手機。
她將手機放在耳邊,卻沒有出聲。
「洛詩。我突然想到明天我們要不要蹺班?如果我們在下雨天去淡水漁人碼頭的話,一定別有一番景致。」伴隨著雨聲,她听到了風震宇沉穩的聲音。
「震宇……」她的嗓音沙啞,並且帶著啜泣的痛楚。「你能來找我嗎?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應該到哪里去。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發現我什麼也不是,我的驕傲、我的自尊、我的夢想……什麼都是假的,其實什麼也沒有擁有過,我其實什麼也不是!」
她哭泣著滑體,突然間覺得徹骨的寒冷。這種寒冷從心底滲透出來,就好像要將她拉近地獄般迅速。
「怎麼了?」風震宇的聲音變得急切。「你在哪?你不是回家了嗎?」
淚水與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茫然抬頭,努力分辨出自己的所在。
「我大概在帝業集團大樓的附近,真是好笑,我居然還會走到這里來……原來我這個人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她的身體蜷縮了起來,嘴角的冷笑是在嘲諷自己的無能。
「我馬上就來。你不要離開!」他沒有詳細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是以行動證明他的關心。
十五分鐘以後,一輛時速絕對超過一百五十公里的黑色賓士停在她的面前。
風震宇來了。
當她以為全世界都遺棄她的時候,他走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的將她抱了起來。
她望向他,看到了一雙焦慮又親切的眸子。
即使她的世界崩潰了,但她還有他可以依靠。
那一刻,李洛詩的淚水更加瘋狂的落了下來。
還好,她不是一個人。
還好,還有人關心著她。
她緊緊的抱住他,松懈般的淚水狂涌而出。
***
風震宇可以感覺到自己胸腔里的憤怒,以及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心痛感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著洗完澡後穿著他的大睡衣,蜷縮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李洛詩,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知道嗎?」听到他的話後,李洛詩抬起頭來。「我現在回想,我的人生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樣。當別的女生為了初戀煩惱的時候,我就開始看名人傳記、經濟管理學的書;當別的女生為了在大學的迎新舞會上,成為舞會皇後而煩惱穿什麼衣服時,我就已經走進紐約的辦公室里當實習生,整天被一大堆的資料環繞。」她望著他,然而眼神卻恍惚得仿佛對他視而未見。
風震宇看到了她微腫的半邊臉,一言不發的站了起來,從廚房里拿來冰袋。
他嘴角緊抿,努力克制著自己熾盛的怒火。
「謝謝。」她接過冰袋,對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顯得頗為脆弱。
「我可以什麼都不問,但你要告訴我,是誰打你的。」他坐回原位,目光更加陰沉起來。
「我沒有遇到什麼可怕的事,這一巴掌是我自己該受的。」她緩緩將冰袋貼上臉頰,那冰冷的感覺讓她頓時清醒了許多。
風震宇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按捺了下來。
「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和女性朋友們一起通宵談心的經驗,也沒有與人出去露營過。別的女生去巴黎米蘭輪敦是為了shopping,我卻是去參加商業會議,觀摩商業談判,學習許多經營的知識……我的人生一直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帝業集團而活。」她的眼里忽然又流下了眼淚,她用力擦去,繼而無聲。
「你和你爸之間怎麼了?」他坐到她身邊,嘴唇依舊緊抿出憤怒的直線。「他和你說了什麼?」看來一定與她的家庭有關,然而李漢仁怎麼可以打她?
「你猜到了?」她那恍惚的眼神終于從不知名的地方收了回來,落到他剛毅的臉龐上。「他要讓那個李繼仁搬到我家去住──那個意思不是很明確了嗎?他要認回這個兒子,要把他的戶籍遷進來。」
風震宇看著她虛弱迷惘的眼神,第一次看到她這樣茫然無措,好像嬰兒般脆弱的表情。在他的心里有根細線因此被牽動,心髒陣陣的怞動著。
伸出手去,他將她還在顫抖的肩膀摟進他的胸膛,用他的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體。
「喝下一杯紅酒,你怎麼還渾身發冷?難道發燒了?」他緊張的模了下她的額頭。「為什麼要在雨里淋了那麼久?如果我沒有打電話給你,你怎麼辦?」
「我沒事。」她靠向他偉岸的胸膛,因為有了依靠而覺得心情平靜了許多。「還好有你在,不然我就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了。今天我才知道,離開了那個家,我既沒有可去之處,也沒有任何可依靠的朋友……」
「胡說八道,你還有我。」感覺到她話里的辛酸與悲痛,他抱緊了她。「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先打電話給我。你還有我,知道嗎?」他溫柔地說著。
轉過頭去,她很認真的梭巡著他英俊的臉龐。「我現在知道了,以前我還誤會過你,以為你只是尋我開心……以前的我很自以為是。其實我什麼都不懂,根本就沒有什麼了不起。我所擁有的東西都是父親給我的,當他要收回的時候,我就一無所有了……」她的眼眶再度泛紅,此刻的她真的脆弱到了極點。她的整個人生觀都已經被顛覆,她對自己也開始充滿了懷疑。
「誰說的?吸引我的不就是以前的你嗎?而且我並沒有覺得你一無是處,如果有人那樣說你,那他一定是嫉妒你的才能。」他用肯定的語氣說道。「你父親如果不把你當成繼承人,那是他的損失。他把你趕出來了嗎?」
看著她現在受傷的眼神,想到他初識她時的強烈性格,她的伶牙俐齒……一股怒火就在風震宇的胸口上燃燒起來。雖然他過去想要挫挫她的銳氣,但他絕對不是要讓她變得這麼沒有自信,他只想讓她認同他的實力罷了。
「我說如果他把那個人接回家的話,我絕對不會和那個人住在同一個屋檐底下的。他說我那麼反感是不是為了他的財產,我說是的。」她抿了下嘴唇,眼里有股讓人心疼的倔強光芒。「我的人生目的就是做他的繼承人,那是我的夢想與目標。我不想對任何人撒謊,我並不覺得我的回答有什麼問題。如果他對我的努力視若無睹,我更加不應該對他撒謊了。」
「他覺得你是要謀奪他的財產?」風震宇終于明白了,眼前這個看起來精明干練的女強人,其實有一顆玻璃般透明又易碎的心。她連撒謊都不願意!應該說她都不會。
也許她在一個封閉的環境里成長,可以應付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卻不會應付生活與情感上遇到的問題。
「對我來說,我願意付出我所有的努力和精力以及時間好好的經營他的事業,從他手里接過集團的擔子,因為那是我的責任,不是嗎?」她的眼里閃過了淚光,但她用力壓抑著。轉過頭,幽幽的看著他。
「是的。」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她,很想從她臉上抹去那些悲傷,很想讓她可以開心的笑起來。「我知道你有多辛苦、多努力,我都知道。」他除了抱緊她,還能為她做什麼呢?「我不會讓你的夢想落空,讓你的辛苦白費。我給過你保證,只要是你要的,我都會幫你得到。」
她迷惘的眼眸里流露出感動的光芒,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有他在身邊,真的是太好了。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力量和他的決心,可以放心的將自己受傷的心棲息在他的身邊。
伸出手去,她握住他的手,輕輕搖頭。
「謝謝你……可是我已經沒有那個野心和力氣了。我覺得很累、很累。可能我已經累了二十幾年,累到需要休息了。」她靠向他的肩頭。「這些事,暫時都不想再去考慮。」因為感覺到溫暖,心里的寒冷也褪去了不少。
然而在放松的剎那,疲憊就這樣襲來。她閉上眼,只感覺到他的氣息環繞在身邊,讓她非常得安心。
「你的確需要好好休息,這些事我們現在不談了。」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可以舒服的倚靠在他的懷抱里。「要我抱你到床上休息嗎?」
「……如果我想就這樣靠著你,可以嗎?」她遲疑了一下,輕輕的問著,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
「當然可以。」他的眼神溫柔如水,一點也沒有平時的嚴肅與冷酷。
「那就這樣吧。我不想一個人待著。」她幽然嘆氣,終于全部的身心都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輕松。
「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反正有我在你身邊。我既不會離開你,更不會讓你離開。」他的聲音輕柔中帶著誓言般的慎重。
他從不輕易許諾,但許下的諾言總是會去遵守。
雖然在與她的相處中出了一些意外,他需要調整自己的計畫,需要重新籌劃未來。
但為了她,再多的麻煩都是值得的。
只要可以讓她這樣安心的靠在他懷里,他願意為她摘取天上的月亮。
風震宇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魔力,就是在看著她睡顏的那一刻。
她看起來那麼純淨弱小,無暇的臉上泛著羞怯的安然。然而就是這個女人──在一個月前還讓他感到無比頭痛,還敢完全無視于他的存在。
李洛詩,她是個神奇的小女人。
擁有最強烈的個性,也擁有最天真的心靈。
他要好好的保護她,直到永遠。
***
午後的陽光調皮的從窗簾的縫隙里鑽進了屋子,逗留在沉睡中的人兒臉上。
李洛詩感受到了那抹跳動著的光芒,抬了下縴長的睫毛,她緩緩睜開眼楮。
心情感受到一些舒適,一些淡淡的快樂,但也有一些說不出的失落。她似乎睡了很久,現在幾點了?
環顧四周,這是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而她就睡在柔軟的大床上,身上穿著陌生而寬大但是非常柔軟舒適的睡衣。
她想起來了,昨天發生的一切……閉起眼,她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沉靜。她不要再去思考那些混亂的事,今天是她難得的假期。
也許從現在起,她就可以給自己疲憊的心放一個長長的假期,也許她該重新開始計畫自己的人生。
轉過頭去,看到了床頭櫃上他留下的字條。一抹幸福的笑容浮現在她的嘴角,昨晚很長的時間她就那樣依靠在他的身上,睡得很沉,竟沒有做一點惡夢。
其實她的睡眠一直很不好,有時候還要靠半粒安眠藥才能入睡。多年來神經總是緊繃著,腦袋也毫無休息的機會。
可是在他身邊,似乎一切都有些不同了。她不再那樣堅持凡事都要親力親為,不再故作堅強……每個人都需要人來依靠,她應該也不例外。
她走下床,看著這間很男性化的臥室。他是什麼時候抱著她進來的?好像有那麼一點模糊的記憶,可能已經是清晨了吧……拿起字條,她看到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安心住下。
真是很像風震宇的風格,多寫幾個字也不願意嗎?撇了下嘴角,她卻沒有任何失望的心情,反而立刻拿起電話撥了他的手機號碼。
「起來了?」電話里傳來他溫柔的聲音。「我等下讓人送換洗衣服給你,你看一下適不適合,不適合的話我會讓人重新買過。」
「不用你麻煩,我可以叫我的服裝師送衣服過來。」她坐在床頭,笑容也顯得很輕松。「謝謝你,昨天都忘記說這句話了。」
「我們之間需要這麼客氣嗎?」
「可是我想說給你听。」她帶著些堅持,但嘴角笑容更甚。
「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說各種話給我听,我都會很耐心的听你說完。」他的聲音低沉中帶著幾許感性。
李洛詩莫名的紅了臉。「好了,今天我有許多事要做,還要給我媽咪打個電話讓她不要擔心,然後去公司請假──我要好好的給自己放個假,什麼也不去想。」她爽朗的點了下頭。
「好姑娘。」話筒另一邊的風震宇露出贊賞的表情。「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想我的話隨時打電話過來。」
「工作時間就應該以公事為主。」她「嗯哼」了一聲。「不準偷懶。」
「遵命。」他一反常態立刻答應。
沒有听到他回嘴的聲音,她反而愣了一下。「你怎麼這麼听我的話?以前不是最喜歡和我抬杠?」
「若你說的是對的,我為什麼不听?以前是因為你關起心房不讓我進入,我才會采取強攻的姿態。現在我已經在你心里了,當然就要變得溫柔一些。免得你再把我踢出去,我又要很辛苦的攻進來……」
「哈,被你說得我好像很凶悍,好像我們在打仗一樣。」她「噗嗤」笑了來。
「難道不是嗎?」他挑了下眉毛,但神情無比輕松。
她沉默了一下,很無奈的勾起嘴角。「好啦,算你說對了。」
「有些不情願……」
「那要怎麼樣嘛?」說完,她才發現自己的語氣好像撒嬌般女孩子氣,這讓李洛詩自己都嚇了一跳。「好啦好啦,我不和你說了,我今天很忙。」
「可是我還不太想掛電話。我可是一直在等你睡醒打電話來。」
「你這個人怎麼好像小孩子一樣,你晚上回來不就能看到我了嗎?」
「我就等你這句話。」他仿佛奸計得逞般的笑了起來。「你可不能擅自搬出去喔。」
「我沒準備搬出去啊。你不是要我安心住下嗎?」她有些羞怯的笑了起來。「我真的要掛電話了,我發現你比我媽還要嗦。」
「那好吧,我就去努力工作,而你要認真休息,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她有些無奈的瞪了瞪听筒。他真的是很嗦。「我要掛上電話。」
「那就再見,晚上見。」風震宇嬉笑著掛斷了電話。
「真是的……」帶著抱怨的口吻,李洛詩的眉間眼底卻閃爍著幸福的光芒。
好了,今天一整天她是真的有許多事情要辦,還是趕緊行動吧。
跳下床,她一掃昨夜的悲痛與絕望,反而變得元氣滿滿的投入新的一天里!
《飄》的女主角郝思嘉曾經說過︰明天就是另外的一天了!
***
風震宇準時在晚上六點的時候踏進他在信義區的高級公寓里。拉掉領帶,月兌掉外套,他開始解襯衫的袖扣和領扣,然後準備月兌下襯衫。
「這里還有女士居住,請你進更衣室里去更衣。」在他身後,有一個嬌羞的聲音突然響起,然後一只玉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聞言,風震宇帶著他迷人的笑容轉過身來,柔情地注視著眼前的佳人。
她頭發半濕,穿著白色的浴袍,笑容清新可人。
「你故意想讓我覺得害羞嗎?隨便你。只要你不覺得不自在,我無所謂啦。」她很悠然的拿起吹風機,走到一邊去吹著頭發。
風震宇也很自然的月兌下襯衫,一邊月兌一邊說︰「你今天都做了些什麼事?現在才六點,為什麼就在洗澡?等我回來嗎?」
十回來一身汗,當然先洗澡啦。你也是啦,趕緊去洗吧。」她轉過身來,笑眯眯的看著他。
他的上半身肌肉發達,胸肌月復肌都練得不錯嘛,看起來真的像是經常有鍛煉的人。
感覺到她的目光,他回以一個壞壞的笑容︰「還不錯吧?」
「什麼?」她瞥了一眼他沒有贅肉的肚子,搖了下頭。「記得上次我們一起打網球的時候你的體力不夠好,所以還要多鍛煉……啊……」她話沒說完,就已經被他整個騰空抱了起來。
「你說什麼?誰體力不好?」風震宇滿眼慍怒的看著她。
「快放我下來啦。」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立刻羞紅了臉。
看著她奇特的反應,他眨了下雙眸。「你該不會……還是處女吧?」這還真的是有一點點的震驚,外加……一絲的欣喜。
「你問的是什麼問題?我要下去!」她不悅的抿起嘴角。
「別亂動。」命令般的口氣,他更緊的抱住她。「因為你在美國很多年,又有過前男友,我驚訝一下也沒什麼不對吧?」咧開嘴而笑的男人明顯一臉得意。
「是處女也不是為了你,我只是和他沒有機會罷了,也沒有那種感覺。」她呢喃著說,和一個果著上半身的男人,而且自己只穿著浴袍,討論這個話題讓她覺得有些尷尬。
「那和我呢?」他靠近她的臉,溫熱的呼吸吹在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上。
「你……」她萬分嬌羞的看著他。「給我去洗澡啦!」李洛詩突然湊近他的耳邊,大聲的喊了一句。
風震宇一個措手不及,愣了一下,她就立刻掙月兌了他的懷抱,逃得遠遠的,吐了下舌頭。
他掏了下差點沒被震聾的耳朵,看著她調皮的表情,還有眼里狡黠的笑意。聳了下肩膀,乖乖的轉身向著浴室走去。算了,一親芳澤的機會很多,但是美人的笑容卻比什麼都重要。只要她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