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
生性凶殘的魔王盜走靈王的九大令牌,而後將之交給他的九個兒子,命其躲到人間,讓靈王頭痛不已,于是決定派自己的九個女兒下凡將令牌收回……
「小少主,你等等我,老奴走不動了。」一老人急急地奔來,在瞧見被少主丟棄在地上的銅制令牌,大叫道︰「少主,你怎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丟在這兒?」
走在前頭的男子冷哼一聲。「那種破銅爛鐵,我隨便變都有。」父王要他下凡,而他之所以答應是因為待在魔界太無聊,所以想下去走走,但他可不想帶著那種沒用的東西。
「這是王辛苦盜來的,不能亂丟,你得隨身帶著它。」眼見小少主已要進入「輪回門」,他心急地沖過去,喊道︰「少主,你等等——」
那男子煩不勝煩,不過還是在門前停下步伐,轉身準備訓斥他,要他別-唆個不停。
但就在這時,老人一時煞不住腳,尖叫著從門邊跌了下去。「啊——」
男子听著老奴淒厲地尖叫聲逐漸消失,詫異地挑了挑眉。「這下倒好,他竟然先掉下去了。」
男子隨即露出一抹笑容,這樣也好,他就不用煩心令牌的事了,他決定自由自在地去過過凡間的生活。
而且最好無拘無束,沒有家累,當個平凡人,一思及此,他一腳已踏進門內,心里還想著,如果父王知道他投胎變窮人,不知會有什麼表情。
此時,一名容貌嬌美的女子也朝「輪回門」走來,她蹙著眉心,有些不高興。
她根本不想下凡找什麼令牌,更不想與魔王的兒子打交道,听說他們都不是什麼好人,可她又不忍心見父王終日為令牌的事煩惱,所以才答應到凡間,現在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最好她下凡後,沒人要娶她,這樣一來,她就不會踫到魔王之子了,一想到這兒,她的心情立刻開朗不少。
當她進入「輪回門」時,魔王之子正巧躍下,而她……緊跟在後……
盛夏已至,炎熱難當,尤其時至晌午,更是暑氣逼人,市集中正喧鬧不已,販夫走卒為了生意大聲吆喝,各個汗流浹背、汗如雨下。
顧向揚熟練地自蒸籠中拿出包子,以油紙包裹,遞給客人,蒸籠中不斷冒出的蒸氣和頂上酷熱的太陽讓他心浮氣躁,身上的汗像黃河泛濫般不停的冒出,他抓起腰間的布巾就往臉上抹。
「這該死的鬼天氣。」他詛咒道,隨即丟開布巾,瞄了一眼縮在牆邊陰涼處「納涼」的老人。
「易伯,你到底是來幫忙還是來睡午覺的?」他沒好氣的道。
老人勉強睜開一只眼,卻因刺眼的陽光而再度閉上。「少爺明察,老奴當然是來午寐的。」他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臉上沒有半點愧疚的模樣。
「虧你還記得我是少爺,還不快來幫忙!」顧向揚火大的道。
「少爺,老奴為了你已賣了十幾年包子了,你就讓小的安享晚年吧!」他又打了個呵欠。「更何況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奴不喜歡流汗,老奴一流汗就會起疹子。」
「你幾時變得這麼嬌貴了?」顧向揚瞪向他,叫他做個事,就毛病一堆。
「老奴是愈老愈嬌貴。」易伯睜開眼,笑咪咪地說︰「少爺,你別吼我,瞧!把客人全嚇走了。」他見原本要來攤子買肉包的顧客,全在听見少爺的吼叫聲後匆匆遠去。
「嚇走就嚇走,改明兒個起我要買冰品,不賣包子了。」顧向揚皺皺眉,這麼熱的天氣加上可以燙死人的包子,總有一天會把他逼瘋。
易伯一听,立刻坐正,神情嚴肅的道︰「這可不行,少爺,咱們賣的包子可是遠近馳名,這是活招牌,不能撤的。」
顧向揚冷哼一聲。「我可看不出咱們的包子有這麼出名,若真是遠近馳名,咱們早賺了大錢,發了大財,怎麼還會窩在這個牆角,連個店面都租不起。」
「少爺,你這就說錯了,咱們這包子是慢慢打出名號的,靠的是大伙兒口耳相傳,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當然需要耗些時間。這兩年來,咱們花在包子上的功夫可不是白費的,老奴敢夸口,這縣城里很難再找出比咱們還好吃的包子。
「只是,要賺大錢非得有個店面不可,當然,還得請幫手,老奴估算過,只要再賣個一年左右,咱們就能租個好店面,到時……」他無法克制地笑出聲。「老奴都能瞧見銀子在眼前飛了,只是……」他條地沉下臉,露出哀傷的表情。
顧向揚沒應聲,明白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只是少爺……」易伯大大地嘆口氣。「每次咱們好不容易積了點錢後,就會莫名奇妙地發生一些事,像去年,咱們的屋子給閃電打中,老奴到現在還是不懂怎麼會有這等的倒霉事,結果好不容易存的積蓄又全花在修房子上了。
「再說三年前,黃河潰堤,差點把咱們的房子沖走,若不是老奴會游泳,少爺恐怕得走到下游,才能發現老奴死不暝目的尸體……」
「你嘮叨完了沒?」顧向揚翻翻白眼,受不了地打斷他的話。「有那麼多力氣說話,不如來幫忙。」
易伯立刻閉上嘴,兩眼一翻,假裝昏死過去。
顧向揚氣得牙癢癢的,正考慮將包子丟在他身上時,一句話插了進來。
「小哥,來五個包子。」
顧向揚回過身,瞧見兩名穿著華服的公子哥兒站在攤位前,說話的是身著藍衣的男子。
「這攤位的包子可是有名的好吃。」藍衣男子向綠袍男子說道︰「張兄可吃過?」
張賓搖首,他長得面皮白淨,年約二十。「天熱,還是吃愛玉消暑比較好。」他指著五尺開外的另一個攤子。
顧向揚瞄他一眼,竟然敢在他面前說吃愛玉比較好!他立刻冷然道︰「听說前些日子有人吃愛玉得了下痢,昏倒在茅房里。」
張賓一愣,身旁的範萬宗則听得爽朗大笑。
張賓皺了一下眉心,注視著眼前高壯結實的小販,正要訓斥他的莽撞無禮、出言不遜時,忽听有人大喊︰「小偷——小偷啊——」
只見市集鬧成一片,他們前方有個身形精瘦的男子正朝他們跑來,滑溜地在人群中穿梭。
「包子。」顧向揚事不關己地遞出油紙袋,彷若沒注意到市場的蚤動。
「好大膽的賊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做這等偷雞模狗之事。」張賓斥責道,不假思索地便站出去,想一把擒住小偷。
「張兄——」一旁的範萬宗正想勸他別-渾水,可話還末說完,那小偷已沖了過來,閃避不及地撞上張賓,兩人雙雙跌倒在地。
「哎喲!」兩人同時哀叫,不過小偷反應敏捷地迅速跳起,打算逃走,卻讓周遭的人一把抓住,四周吵成一片。
張賓撞了頭,疼得他齜牙咧嘴,範萬宗連忙換扶起他。
「沒事吧?張兄。」
「沒事。」張賓撫了撫後腦。
「你可得小心點,別忘了明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絕不能有任何差錯。」範萬宗憂心地道。
「客倌。」顧向揚不耐煩地叫了一聲,提醒他們包子還沒拿。
範萬宗這才想起被自己遺忘的包子,他走回攤位前,掏出銅錢遞給顧向揚,眼角則瞥見官差和失主急忙地朝這兒走過來。
就在這時,被擒住的偷兒一見到官差,心頭慌張,陡地生出一股蠻力,掙月兌抓住他的人;那人也沒料到他有此動作,失去平衡地往後退了幾步,撞上仍在柔著後腦勺的張賓。
張賓被撞得往前一撲,原本該是踉蹌一下就恢復平衡才對,可他就像喝醉酒的人般穩不住步伐,若不是一旁的路人眼明手快地扶住他,他肯定又要跌個狗吃屎了。
顧向揚微挑眉宇,心想,這白面書生還真是手無縛雞之力,這麼虛弱,連站都站不好。
「張兄,沒事吧?」範萬宗詢問友人,一臉擔憂。
「沒事,只是有些暈。」他搖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些。
「我還是先送你回去休息的好,你這樣子明天怎麼當新郎倌?看了不禁教人膽戰心驚,若讓令堂瞧見,恐怕又要提起退婚一事。」
「荒唐!明日就要成親了,何故又來提這事。」張賓抖抖袍子,揮去灰塵,就徑自往前走去。
「張兄,咱們是讀書人,自是不信術士之言,但有些事是不能開玩笑的,你明知道柳姑娘是個不祥之人,曾遭人多次退婚,你何故-這淌渾水……」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顧向揚拿起布巾再次抹去臉上的汗水,望了一眼蔚藍的天空。
「不曉得那位柳姑娘怎麼個不祥法?竟讓人退了好幾次婚。」易伯突然開口,但雙眼緊閉,似仍在假寐。
「若她嫁了那個文弱書生,我看沒幾日就要守寡了。」顧向揚打開水袋,喝了口水。
易伯笑出聲。「這樣一來,她就更不祥了。」若有機會,他還真想見見她,不知是不是生得三頭六臂?
「退婚——」
李秀枝尖叫出聲,兩眼一翻,身子軟下,兩名婢女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我沒事。」她虛弱地聲吟一聲,而後突然撲向丈夫,涂著蔻丹的手指揪住他的襟袍。「真被退婚了?」
「夫人,-先坐下吧!」黃眾山扶著略顯激動的妻子在床榻上坐下。
婢女立刻端上一杯冷品,李秀枝推開杯子,她現在哪有心情喝茶。
「為什麼退婚?明天……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他們怎麼能這麼做?」她圓潤的豐頰上呈現一抹蒼白和焦急。
李秀枝年近四十,身穿絲綢,暗紅色的衣料搭配淺黃的霞帔,珠玉流蘇因她的搖晃而擺動不已,裙-以百花圖點綴,發絲綰成髻,簪子與珠花穿插其間,顯得貴氣十足。
「我也很生氣,可是能怎麼辦呢?張府堅持要退婚,我也沒辦法,他們說聘禮全部送給咱們,所有的損失也都由他們賠償,我這張嘴只差沒說破,但還是勸不了,他們就是堅持要退婚,我能怎麼辦?」黃眾山一臉的無奈,他的身材中等,穿著一襲藏青色的袍子,長相斯文,嘴上留著胡子。
「你……」李秀枝氣得以手指戳他的胸膛。「你怎麼這麼沒用?」她氣憤地直起身子來回踱步。「他們為什麼要退婚?」
「張賓跌斷了腿。」黃眾山揮個手,示意奴婢們退下,這些家務事還是關起門來說比較好。
「跌斷了腿?」李秀枝詫異地睜大眼。
「他們是這麼說的。」
「我不相信,這一定是借口。」她又開始來回踱步。
「我已經派人去打听了,不過,不管是不是借口,人家要退婚,咱們也沒有辦法。」黃眾山聳了聳肩。
「咱們去官府告他,他們已下聘,表示迎情已經是張家未過門的媳婦,他們怎麼可以反悔?」她怒道。
「家丑不可外揚,夫人難不成要弄得城里人盡皆知?」他搖頭反對。
「這事還有什麼人不知道?咱們前前後後被退了三次婚,在縣城里早就眾所周知了,這下可好,成親前一天,新郎倌摔斷腿,所以不娶了!這……」她氣得扭緊裙。「我……我就不相信迎情真的嫁不出去,她的命果真很硬,克父克母也就算了,還連帶的克夫……」
「夫人——」黃眾山的語氣中出現一絲嚴厲的味道。
「你別凶我,這事又不是我胡說的,是算命的說的。」
「江湖郎中的話-信他做什麼?迷信!」黃眾山不以為然地搖頭。
「是,你讀書人不信這一套,那你倒說給我听听,為什麼她出世沒多久,你大姊、姊夫就相繼死了?如今她長大了,咱們卻怎麼也沒法把她嫁出去?一年內被退了三次婚,每回與人合八字,算命的便說是她命中帶煞,克夫克子,人家一听,魂都嚇飛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張公子不信邪,硬是要娶迎情,我每天燒香拜佛,就盼著她明天出嫁,卻又……卻又……」她哭了出聲。「我……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嘛!家里留著個煞星,怎麼也趕不走-」
「夫人,」黃眾山嘆口氣,起身拍了拍妻子的肩。「-為何一定要趕走迎情?再怎麼說她也是我的外甥女,姊姊臨終前將她托付給我,我有責任照顧她啊!更何況我從來不覺得她哪里帶煞,自從她到咱們家之後,咱們的生意愈來愈好,家里也一切平安。
「當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然的,畢竟迎情今年也十七了,可她也還不到人老珠黃的年紀,再說以迎情的姿色,要嫁人還嫌沒對象嗎?」他對外甥女可是很有信心的。
李秀枝瞪他一眼。「你……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是不懂-為什麼急著要迎情嫁出去?她也沒礙著咱們什麼,一個人在別院里念書自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算她一輩子嫁不出去,我這個做舅舅的也會養她的。」
「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我的心眼小,容不下她。」李秀枝推開丈夫,一臉怒氣。
「若我真容不下她,會讓她在這家里待了十七年嗎?若我心眼小,又豈會讓她好過?雖然我與她不親,可你捫心自問,我刻薄過她了嗎?虐待她了嗎?我甚至撥了一名婢女伺候她,我也從來沒要她做過半點事,你……」她掉下淚來。「你休想這樣責難我,數落我的不是。」她頻頻拭淚。
他大嘆口氣。「冤枉呀!夫人,我哪有責怪-?我只是不懂-到底在想什麼,想同-說個明白罷了,前幾次迎情遭人退婚時,-的反應也沒這麼激烈,為什麼這回這樣疾言厲色?」
李秀枝瞄了丈夫一眼,吸吸鼻子道︰「我還不是為了咱們亮兒。」她推開丈夫,走回床榻坐下。
「亮兒?這和亮兒有何關系?」他大感不解。
「當然有關。」她拿出袖帕,抹去臉上未干的淚痕。「我把丑話先說在前頭,不管你有多疼愛迎情,我是萬萬不可能讓咱們兒子娶她的。」
黃眾山睜大眼。「-在說什麼?亮兒和迎情?」他驀地笑出聲。「夫人,-……-想太多了,他們兩人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她冷哼一聲。「亮兒今年十八,也到了成親的歲數,他倆自小一塊兒長大——」
「夫人——」黃眾山笑著打斷她的話。「他們兩人的感情是不錯,可依我看只是兄妹之情罷了,夫人想太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多想,可上個月我親耳听到亮兒對迎情提及婚事,這還有假嗎?」她坐不住地又起身來回踱步。
「這……」黃眾山因她的話而錯愕,只能迸出一句,「這怎麼可能?」他還是難以相信。
「你是懷疑我在胡說嗎?」李秀枝怒道。
「我沒這個意思,夫人。」他連忙澄清。「只是……若亮兒真的喜歡迎情,他為什麼從沒跟咱們提過?而且,對于有人到府里下聘要娶迎情一事,他也從沒表示過任何意見,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前三件婚事都是匆匆作罷,而且正巧都踫上亮兄出門經商,待他回來時,婚事都已取消,還有什麼好提的。」
黃眾山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以,夫人這回又趁亮兄出外經商時替迎情許下張府這門親事。」
難怪他覺得這個月來,妻子對于婚事似乎熱心過了頭,他曾反對如此匆忙的辦婚禮,但妻子不顧他的反對,只道是夜長夢多,原來是這個意思,如今他總算明白了。
「再一個月亮兒就要回來了,我……」她著急地來回踱步。「怎麼辦?我就不信她的命這麼硬,怎麼都嫁不出去-」
「夫人何必這樣,親上加親不也是喜事——」
「我絕不答應!」她厲聲駁斥。「這樣一個不祥的女人怎麼能嫁給咱們兒子,萬一她克死亮兒——」
「夫人,」黃眾山打斷她的話。「-……-怎麼又說這些,不是告訴-那是迷信嗎?」他皺眉。
她怒目而視。「是,我就是迷信,可我寧可信其有!不管你怎麼說,我絕不會答應亮兒娶她,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可是我的命根子,我……我可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話畢,她的眼眶又紅了。
黃眾山長嘆出聲,真是……有理說不清。
「這件事不許你插手。」她語氣堅決。「我這就去找張府理論,他們怎能在這節骨眼上悔婚,咱們的顏面要往哪兒擱?」她說著就一臉怒氣的往房門口走去。
「夫人——」黃眾山喚了一聲,隨即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來,妻子是不達目的絕不干休,這事……該怎麼辦才好呢-
「表姊、表姊——」
柳迎情听見這大聲的叫喊後,不自覺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往門口望去,看見表妹黃意婕自外面沖過來。
「意婕小姐怎麼了?跑這麼快,出什麼事了嗎-」柳迎情的奴婢冬梅放下手上的繡布,自椅上起身迎接。
意婕氣喘吁吁地轉向一旁正在刺繡的迎情大聲道︰「表姊,-別繡了,人家來退婚了。」
柳迎情聞言愣住了,手一頓,繡針扎上她的手指,她眉心一皺,低頭瞧見一滴血珠凝結在指尖。
「退婚?」
冬梅尖叫出聲,眸子瞪大,一臉無法置信。「可是……可是明天……明天就要成親了。」
「這還用-說。」意婕朝她皺皺鼻子。「所以,我才這樣十萬火急的跑來。」
「但是……為什麼?」冬梅不解的追問。
「听說張公子摔斷了腿。」意婕快步走到迎情面前,急道︰「表姊,-倒是說句話呀!」她至今一語未發,真是急死人了。
迎情眉心輕蹙。「張公子可有事?」
「他沒事,不就是摔斷腿嘛!」意婕不在乎的聳聳肩。
「怎麼會摔斷腿呢?」冬梅遞了一杯茶給她,讓她喘口氣,慢慢說。
「我也不清楚,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要退婚。」意婕大搖其頭。「還虧他曾信誓旦旦地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他不信子虛烏有之事,結果不過才斷了一條腿,就夾著尾巴逃走,算什麼英雄好漢-」
迎情讓她義憤、臉紅脖子粗的模樣給逗笑了。「這和英雄好漢似乎扯不上關系。」她一邊說話,一邊仍繼續繡著帳幔。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英雄好漢,如今在我眼里只算個懦夫。」她見迎情心平氣和地繼續刺繡,跺了跺腳道︰「-怎麼還有心情弄這勞什子東西?」她拉開她的手。
迎情笑著搖頭。「姑娘家說話怎麼這樣粗魯,什麼『勞什子』?學這不正經的粗話!」
「我本來就是這副德行,學不來什麼姑娘家的規矩。」她將迎情拉起來。「走,咱們去張府說理去。」
迎情搖搖頭。「有啥好說的?反正……我對這事也習慣了,至少……他們今日退了婚,總比明兒個才反悔,留我一個人在婚禮上好,到時……才真要嘔氣呢!」她輕嘆一口氣。
「-……」意婕氣得頻頻跺腳。「-就是這樣沒脾氣,人家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了,-還在那兒替別人說話,-知不知道這事一旦傳出去,-這輩子真的別想嫁人了……」
迎情笑出聲,打斷她的話語。「瞧-激動的,倒像是今兒個被人退婚的是-,嫁不出去的人也是。」
意婕噘起小嘴,松開她的手。「我這樣為-打抱不平,-不但不領情,還數落我。」
「小姐沒這意思。」冬梅在一旁忍不住插話。「小姐……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迎情逸出一聲嘆息。「也沒什麼好不好受的,不就是這樣嗎?反正日子總得過下去啊!」更何況她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不過,又給舅舅和舅媽添麻煩了。」她眉心輕蹙,這才是她覺得過意不去的地方。
一提到此,意婕立刻道︰「娘剛才已經怒氣沖沖地跑去找人理論了,本來我也想一起跟去,可被爹給攔了下來,教我別去-風點火,火上加油。」
她不悅地嘟起嘴,雙手交叉于胸前,父親把她說得像個瘟神似的,真令人氣憤。
迎情一听見她的話,眉心更加深鎖,看來舅媽這回是真的生氣了,從小到大,舅媽對她一向冷淡,唯有提及她的婚事時才顯得熱中,尤其是這件婚事,她忙里忙外,大小事全由她親自張羅,盼得就是自己能順利出閣,如今……迎情在心里嘆口氣,難怪舅媽會如此氣憤難平,畢竟,她對這件婚事抱了很大的期望。
「舅媽去張府理論,恐怕只會受氣。」迎情擔憂的道。
「他們還敢給咱們氣受?理虧的可是他們耶!」意婕不以為然的道。
「話雖如此,可他們必定認為是我不祥,才讓他家公子摔斷腿——」
「他們若敢這樣胡說,看我不撕爛他們的嘴。」意婕怒氣沖沖地說。
「我只是就事論事,畢竟我在命相師口中是克父克夫的命格,即使張公子起初斥為無稽之談,可如今發生這樣的事,他心中會惶恐不安也是人之常情,咱們又如何能苛責他呢?」迎情不以為意地搖頭。
意婕皺眉道︰「表姊,-老這樣為人想做啥?委屈的不過是自己罷了。」
「是啊!小姐。」冬梅也開口。「張公子這一退婚,外頭的人又要扯閑話、嚼舌根,將小姐說得更難听了,即使咱們置之不理,可日後還有人敢再上門提親嗎?」
「難不成要去張府鬧,硬逼張公子娶我嗎?」迎情反問︰「這樣……不是更教我難堪嗎?」她又嘆了一口氣。
「這……」意婕頓時語塞,說不出話來,她瞄了一眼冬梅,示意她接話。
冬梅搖了搖頭,不知要說什麼。
迎情平靜地走回繡幃前坐下,雙手又開始忙于針線,這原是嫁妝中的最後一樣繡品,只剩一小部分便完成,如今,完成與否已經不重要,因為……她已用不上了。
午後陣雨滂沱直下,擾得李秀枝心神不寧,她來來回回地在客廳踱步,不時望向門口,當她終于瞧見自己等候的人時才露出笑容。
一名中年婦人在婢女的帶領下出現在廳堂,她全身穿著大紅衣裳,發絲簡單地綰在腦後,五官圓潤,面帶笑容。
「夫人,听說您找我,什麼事這麼急,不能等這雨停嗎?瞧我這身多狼狽!」她指指半濕的衣裙。
李秀枝立刻朝一旁道︰「去弄一杯熱茶來。」
奴婢欠身退下,留兩人在客廳。
「坐啊!姚媒婆。」李秀枝頓了一下才又道︰「我這人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就同-直說了,還請-多幫忙。」
「夫人說哪兒的話,這方圓十里有誰不知道我姚媒婆最愛熱心助人。」她笑咪咪地接著道︰「不知夫人是要替您府上的公子找媳婦,還是為令千金找夫家——」
「都不是。」李秀枝打斷她的話。「是為了我家相公的外甥女。」
姚媒婆陡地愣住,臉上再無笑意。「哎呀!夫人,您可別同我開玩笑。」她的語調上揚。「她不是三天前才被人退了婚嗎?」
李秀枝嘆了一口氣。「就是因為如此,才想請-幫忙。」
「這……」
「我知道這事難辦。」她從袖口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茶桌上。「若是真成了,我定以重金酬謝。」
「這……」姚媒婆看看桌上的銀子,又看看李秀枝。「夫人,說實話,這銀子我是千萬個想收,可……可這差事難辦啊!縣城里現在都傳言柳姑娘還未嫁人,就讓未來的丈夫跌斷腿,再加上之前的幾次退婚,還有她的八字——」
「這些我全曉得,我也知道難辦,所以才請姚媒婆務必幫忙。」她急忙又掏出兩錠銀子。「而且要快,愈快愈好。」亮兒再過半旬便會回來了,她沒有時間再拖下去。「我不要求對方家世顯赫或是書香門第——」
「夫人,只怕這些也搭不上啊!」姚媒婆大搖其頭,那些個達官貴族、商賈之家本身就有極佳的條件能找名門閨秀,他們何必自找麻煩,討房不吉利的媳婦來犯沖呢?
「我知道、我知道。」李秀枝絞緊雙手,來回跺步。「只要對方不是地痞流氓,人品端正就行了,我會附上豐厚的嫁妝,包準他們下半輩子衣食無缺。」
「夫人,您別怪我潑您冷水,這市井小民婚前也得先合八字是吧!只怕在這一關就會被人打了回票,即使您有再豐厚的嫁妝也行不通,光是『克夫』二字,就將人壓死了、嚇怕了。」姚媒婆猛地搖頭。
「這……」李秀枝幾要將手給擰斷了,煩躁的道︰「難道真找不出半個不信邪的人嗎?」
「不信邪的人就只有張公子,可如今他也跌斷腿了。」姚媒婆雙眼直盯著桌上的銀兩,心里在淌血,這白花花的銀子她多想放進口袋里啊!可這親事難成……
「夫人,茶來了。」婢女的聲音打斷了姚媒婆的思緒,她將茶放在桌上後,便先行退下。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抱持一線希望。」李秀枝不認輸地說。
姚媒婆端起茶杯。「我會盡力試試的。」她啜了一口茶,腦袋已經開始思考有無適合的人選。
「我希望能在半個月完婚——」
「噗——」
未等她說完,姚媒婆一口水便噴了出來。「半個月-這怎麼可能——」她怪叫道,不可思議地瞪視李秀枝。
「我知道很困難,所以請-務必幫忙。」李秀枝面露焦急的神色。
「這……」她愛莫能助地搖頭,突然,她腦中閃過一個人影,口中不由自主的大叫出聲,「啊——」
李秀枝被她嚇了一大跳。「怎麼了-」
姚媒婆雙眼發亮,緩緩露出笑容。「有救了!」
心想事成,沒錯,就這四個字,易伯盯著眼前閃亮的金子,笑得幾乎快合不攏嘴,沒想到他前些日子才鬧窮,今兒個就有財神爺從天而降,這不是心想事成,是什麼?
姚媒婆見他一副貪財樣,心里自是歡喜得不得了,看來這事有希望了。
「這只是一小部分的嫁妝,只要婚事能成,還有一半以上的嫁妝等著送來。」姚媒婆笑咪咪地說。
易伯張手環住二十兩黃金和各式喜餅,飄飄欲仙的道︰「還有更多的金子……」他的口水都滴出來了。「好!-說怎樣就怎樣,我完全沒有任何意見。」
顧向揚瞄了他一眼。「這麼說你打算娶人家-!」
「哎呀!顧公子,您真愛開玩笑。」姚媒婆咯笑兩聲,手上的紅帕在空中揮了一下。「易伯的年紀都能當柳姑娘的爺爺了,您才是正主兒啊!」
「我家少爺沒意見。」易伯搶先道︰「就這麼說定了。」他決定今晚抱著金子睡覺。
「誰說我答應了!」顧向揚瞪著他。
「哎呀!顧公子,您別這麼說,是不是嫌嫁妝少?這事好商量,我回去和黃夫人再商量——」
「不是這個問題,我沒興趣娶媳婦——」
「顧公子,這話可就不對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管早娶晚娶,總有一天都得成家,現在有個現成的機會,又不花您半毛錢,這麼好的事上哪兒找啊!」
「是啊、是啊!」易伯不住的附和。「少爺,你可別說任性話,別忘了你也二十了,前兩年咱們就因為你已過適婚年齡未娶,而被罰以稅金。」
顧向揚沒吭聲,只是微挑眉宇,雙手交叉于胸前。「為什麼會找上我?她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嗎?」
姚媒婆干笑兩了聲,手中無意識地按了按額角,她擔心的問題來了。「這……不瞞您說……您該也听過她的傳言吧?」
「我知道她前些天才被人退婚,為什麼這麼急著要嫁人-」他揚眉。
「這我也不清楚,是黃夫人的決定。」
「為什麼找我?」他又問。
「嘿、嘿!」她又尷尬地笑了兩聲。「因為我想……公子可能是唯一不怕的人。」
「不怕什麼?」
姚媒婆抹去額上的汗。「您該知道她的命格不好……」
「克父克母又克夫。」他直言道,這些他全听人提過。
「嘿……」姚媒婆只能干笑。
「這又和找上我有什麼關系?」
「因為……」她的汗冒得更多了。「我听說……公子的命格也不怎麼好。」
易伯听得哈哈大笑。「沒錯、沒錯,我家公子也是克父克母,只可惜沒克妻這項,不過,他帶煞星——」
「你說夠了沒?」顧向揚瞪向易伯,隨即又冷冷地轉向姚媒婆。「我懂了,-是想看看我們誰會先死吧?」
姚媒婆被他的冷然嚇到,急忙搖手。「公子,您怎麼會這麼想呢?天地良心,我姚媒婆為人作媒二十余年,從來都是秉著良心做事——」
「好了。」顧向揚打斷她的話,他沒心情听她的長篇大論。
「少爺,你該不會是怕柳姑娘把你克死吧?」易伯咬了一顆瓜子。
顧向揚瞄了他一眼。「使出激將法?」
易伯大搖其頭。「錯了,老奴不過是想要這白花花的銀子。」他忽地深嘆了一口氣。「少爺,老奴為了養你長大,連命都拚上了,你就讓老奴過幾年好日子吧!」
他忽地痛哭流涕,仰頭叫道︰「老爺、夫人,你們臨終前要老奴好好照顧少爺,老奴做到了,可現在少爺翅膀硬了,不听老奴的話了,老奴……也不想活了,這就下去伺候你們。」
易伯抓起金子就往嘴里塞,姚媒婆被嚇了一大跳,連忙起身制止他。「哎呀!你做什麼?」
「-別阻止我,我這就吞金自盡。」易伯激動地大喊大叫。
顧向揚受不了的道︰「你鬧夠了沒?」每次一遇到事,他就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式。
「老爺——您等我啊……」
顧向揚翻翻白眼,手指敲了敲桌面。「什麼時候迎娶?」
原本在拉扯的易伯和姚媒婆,一听這話,立即轉向他。「少爺?」易伯聲音顫抖,語音模糊。
顧向揚斜睨他一眼。「你可以把金子拿出來了,還有,口水擦干淨。」
「您答應了?」姚媒婆捂著自己的胸口,無法置信,她全身癱軟地坐回板凳。
「少爺,你真是太英明了。」易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以袖口擦拭黃金。「經過老奴方才的測試,這金子絕對是真的,只是差點咬壞了老奴的牙齒。」他的眼楮不由得笑彎了,和方才尋死尋活的模樣簡直有天壤之別。
姚媒婆搞不懂他是怎麼回事,不過她也不想探究,只要顧公子答應,就算有天大的事,她也不想管。
「那……那就這樣說定了,我立刻回去告訴夫人。」她興奮地站起,不想給他有太多的時間考慮,免得他又臨時變卦。
顧向揚盯著桌上各式的禮盒,若有所思,並未搭理姚媒婆的話。
易伯一送走姚媒婆,關上門,立刻沖回桌前抱著黃金。「老奴……終于能過幾年好日子了。」他差一點又要喜極而泣了,瞄了一眼這簡陋的屋子,他忍不住道︰「少爺,咱們得去買間大一點、舒服一點的屋子,總不能要未來的少女乃女乃住在這種地方。」
就像現在,外面在下大雨,屋內則在下小雨,不知修了幾次屋頂,可這房子還是漏個不停,干脆買一棟新房子,也算有個新氣象。
易伯見他一言不發,索性開了一盒餅,吃起桂花糖來。「你真的不想娶媳婦?」
「我是不想娶,不過,既然她有錢,那就另當別論。」他喝口茶水,瞄了易伯一眼,瞧見他偷塞了一塊金子入懷。「這回我打算跟它賭了。」
「什麼意思?」易伯又拿了一塊桂花糖。「真是好吃。」
「算命的說我命中無財,存不了錢,」顧向揚冷笑著拿起沉甸甸的金子。「一生貧困。」
「是啊!」易伯頷首,又咬了一口糖。
他緩緩勾起一抹笑,目光直視手中的金子。「可我的妻子有錢,她會為我帶來財富。」
易伯一愣,隨即也露出笑容。「是啊!少爺。」他的眼眸再次笑-了。「咱們發財-!」
易伯無法自己地笑出聲,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還差點讓桂花糖噎了喉,他……他終于能過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