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四月已悄悄來臨,日光灑進屋里,帶來一絲絲的暖意。
梅玉蓮倚著窗牖,站在這掬春光中,想化去心底漸升的寒意,她輕咳幾聲,顫抖的雙手急忙攀著窗扇,試著支撐住身子,她無奈而感傷地搖搖頭,她恐怕是不行了。
「小姐,怎麼起床了?」
一名瘦僂的婦人抱著個小女孩從門口進來,見梅玉蓮氣若游絲的站在窗前,不由得責備了幾句。
「小姐,您身子不好,就別下床了。」王媽放下女孩兒,急忙過來扶她。
梅玉蓮轉過身,蒼白的臉扯出虛弱的笑意。「不打緊。」她干澀如枯草般的秀發披在兩旁,一襲青衣更顯出她的憔悴贏弱。
小女孩跑到母親身前,抱住她的腿。「娘,你的病好了嗎?」她稚聲地問。
「好多了。」梅玉蓮微笑,她寵愛地模模女兒的頭頂。
王媽一陣鼻酸,急忙側過身去拭淚。
「惜兒,去院子玩,娘有話和王媽說。」梅玉蓮慈愛地模著女兒紅通通的臉蛋。「听話。」
商惜兒仰頭看著娘親,不舍地松開手。「惜兒听話。」她頓了一下,才轉身跑出去。
梅玉蓮輕嘆一聲。「這孩子愈是懂事乖巧,就愈讓我心疼,若不是放心不下她,我早就撒手人世了。」
「小姐,快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您還是快回床上歇著吧!」王媽舉步向前,攙扶著她。
「不用了。」梅玉蓮搖頭,她望著在院子里追蝴蝶的女兒。「我想在我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好好地享受一下陽光,只是連這熾熱的太陽也無法趕走我身上的寒意——」
「小姐──」
梅玉蓮舉起右手,阻止想說話的王媽。「就讓我說完吧!我的時間不多了,這幾天老想起以前的事,我想我的日子也快到了……」她重重地咳了幾聲,急忙拿出手絹掩住口。
「小姐!」王媽急急地拉了張椅子。「您說什麼王媽都听,至少先坐下吧!」她落下淚來。
梅玉蓮虛弱不堪地癱在椅子上,她低頭瞧著自己三寸的小腳,不由得露出一抹譏誚,那代表著富貴榮華的小腳,竟是如此不中用,如今連她這病弱的身子也撐不住。
她握著王媽的手,說道︰「王媽,別哭,這一天早晚都要來的,我可不喜歡人家哭哭啼啼的。」
「是,小姐。」王媽拭去臉上的淚水。
梅玉蓮環顧這破茅屋一眼,自顧地笑了。「人生真是無常,想我從小到大穿金戴銀,吃的是山珍海味,不知人間疾苦,沒想到死時卻是這陋室陪伴我。」她苦笑一下,又道︰「我梅玉蓮不恨天也不怨地,只是苦了我可憐的孩子。」她怔怔地望著五歲的女兒,輕嘆口氣。
沉默半晌,梅玉蓮又道︰「你還記得我前幾天要你送封信給秋菊嗎?」
「當然記得。」王媽頷首。
秋菊是梅玉蓮以前的貼身奴婢,兩人情同姊妹,秋菊這名字還是梅玉蓮親自取的,並替她冠上「梅」姓,由此便可知兩人情深意重。
「原本我是不想麻煩秋菊的,我知道她在羅家也不好過,但除了她,我實在找不到可以依托的人。」她輕咳一聲,覺得愈來愈冷。「我死後帶惜兒去找秋菊,務必請她照顧惜兒。」
「小姐──」王媽哽咽一聲,硬是不讓淚水落下。「我可以帶惜兒小姐,雖然日子過得不是很好,但就算做牛做馬我也不會讓她挨餓。」
梅玉蓮握著她的手。「王媽,我知道你疼惜兒,但我不能這麼自私,你跟著咱們家這麼多年,我卻讓你跟著我受苦,我不能再──」
「小姐別這麼說,是王媽心甘情願的。」
她搖頭,「你也該過幾年好日子,享享清福,這件事就別再同我爭了。」她又咳了幾聲。
王媽眨回淚水。「是,小姐。」
「今天是我和秋菊約定的日子,原本我是想親自去,但這不中用的身子恐怕是不行了。」她搓搓手臂,寒意不住地擴大。「你到我枕頭下拿個小盒子出來。」
王媽轉身到床邊拿了個小盒子過來,梅玉蓮顫抖地打開木篋,里頭放了幾件首飾。
「這是我藏起來的,否則早被兄長拿去賭光了。當我屢勸他戒賭,而他置若罔聞時,我就知道家產早晚會被他敗盡,于是我私下藏了一些。」
王媽欣喜若狂。「這真是太好了,我們可以換些銀兩替您請更好的大夫,您為什麼不早說呢?」王媽責備道。「我現在就去請大夫。」
「不用了。」梅玉蓮搖頭,阻止想離開的王媽。「我的病我自己最清楚,不用浪費這些錢。」
「小姐──」
「別再說了。」她虛弱地靠著椅背。「等會兒你就雇輛馬車送你和惜兒到羅府,如果惜兒哭鬧不去,你不能心軟,一定要帶她走。」她疲倦地嘆口氣。「剩下的首飾你全留著,我沒什麼能留給你,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小姐──」王媽跪了下來。「老奴不要這些,您听老奴的話,請個大夫吧!」
「王媽,別這樣,快起來。」她咳道,卻無力氣扶王媽起身。「我知道你不稀罕這些,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
「小姐──」王媽痛哭失聲。
梅玉蓮重喘。「快起來。」
王媽察覺梅玉蓮的異樣,她驚道︰「小姐,您怎麼了?」
「沒事。」她喘口氣。「累了。」
「我扶您到床上歇著。」她攙著梅玉蓮倚在床上,感覺小姐的身子不停顫著,令她哽泣不已,她知道這代表小姐比以前還要虛弱。
梅玉蓮將盒子交予她。「收下,王媽,這是我最後的心願了。」
王媽顫抖地接過盒子,臉上已老淚縱橫。
「別哭了。」梅玉蓮拍拍她的手。「等會兒就帶惜兒走,我不想讓惜兒看著我死去,這孩子太敏感了。這些年家里接二連三出事,也沒能讓她過幾天好日子,反倒是害苦了她。」
王媽拭去淚水。「老奴送走惜兒小姐,就立刻來陪您。」
她疲倦地點頭。「叫惜兒進來,我有話同她說。」她要見女兒最後一面。
王媽吸吸鼻子,喚惜兒入內。
惜兒一臉笑意地奔進來,雙手合掌放在胸前。
「娘,你看。」她打開小手,一只斑斕的蝴蝶飛舞而出。
梅玉蓮泛出笑意,這是每天都會上演一次的事。
惜兒跑到她床前。「王媽說娘要多笑,多笑身體就會好了。」
「娘很開心。」她撫著女兒的發絲。
「那你的病什麼時候好?」惜兒仰著頭認真的問。
「快了。」梅玉蓮忍不住眼眶泛紅。「惜兒好乖。」
王媽飲泣一聲,轉身拭淚。
「坐到娘腿上。」她已沒力氣再抱女兒了。
「嗯!」惜兒高興地爬到母親腿上,依偎在她胸前。
梅玉蓮抱著她。「惜兒,等會兒王媽會帶你到梅姨那兒,你要乖乖的听梅姨的話。」
「娘呢?」
「娘過幾天再去。」梅玉蓮撒謊。
「那惜兒和娘一起去。」
「不行。」她咳了一下。「惜兒先和王媽一起去,惜兒听話。」
惜兒垂首,悶聲道︰「我要和娘一起。」
「惜兒。」她嘆口氣。「你要乖乖听話。」
「惜兒听話,惜兒要和娘一起。」惜兒固執地道。
梅玉蓮落下淚來,她可憐的孩子。
惜兒急急拭去母親臉上的淚。「娘,惜兒听話,你別哭,別哭。」
梅玉蓮緊抱著她,將她壓在胸前,淚水不斷淌下面頰,她可以坦然面對死亡,但她無法放下她的孩子。
王媽哽咽著,梅玉蓮無法壓抑地咳著,惜兒心慌地拍著母親的背。「娘──」
「惜兒……咳……听娘的話,和王媽……咳……去找梅姨……」
惜兒沒有回話,只是噘嘴。
「惜兒……咳……」
「為什麼要去那兒?」她搖晃著小腦袋。
「只是去那兒玩玩,晚上就回來。」梅玉蓮哄道。
「我不想去。」她嘟嘴,抱緊母親。
梅玉蓮愈咳愈嚴重,她祈求老天多給她一些時間。
「娘……」惜兒被嚇住。
「小姐。」王媽急忙來到身前。
「我……沒事。」梅玉蓮重喘著。「帶惜兒出去。」她覺得快喘不過氣來。
「小姐──」
「快……」她催促。
「娘──」
「娘累了,娘……要歇息。」梅玉蓮不住地顫抖著。
王媽拉開惜兒。「讓你娘休息。」
惜兒爬下床,感到不安,她急道︰「惜兒听話,和王媽去梅姨那,娘要快點好起來。」她以為是她不听話,娘才又開始咳嗽。
梅玉蓮微笑。「惜兒乖。」
惜兒這才不舍地跑出房,王媽立刻讓小姐躺好,梅玉蓮閉上雙眼。
「小姐……」王媽止不住決堤的淚水。
「別哭。」她虛弱地睜開眼。「別告訴惜兒,就說我……」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睡了。」
她的手已停止顫抖,她知道時候到了,她側頭望向窗外,看著女兒的身影沐浴在四月的陽光下,她露出一抹笑容,淚水滑落眼角,她慢慢合上雙眼……
四月的陽光再也溫暖不了她冰冷的身軀。
梅秋菊站在後門著急地張望,一旁的羅炎靜靜地立在母親身邊,梅秋菊看看天色,絞緊雙手。
「都正午了,怎麼還不見小姐?」她憂心忡忡地說。
三天前,小姐托王媽拿了張紙箋給她,說好今天正午要來的,怎麼都過了一刻鐘,還不見蹤影,該不會路上出了什麼事吧!
她拭去額際下滑的汗,覺得有些頭暈,這正午的陽光還真是毒辣。
羅炎感覺母親的異樣,關心地注視她,梅秋菊微笑。「娘很好。」每次看著十二歲大的兒子,就讓她既欣慰又難過。
欣慰的是他比一般小孩懂事,但難過的卻也是這點,在羅府他們母子倆和僕人沒什麼差別,在這種環境下,才會使兒子比其他同齡小孩更像個大人。
她嘆口氣,思緒飄回十三年前,當年她原是梅府里一名丫鬟,本以為她會一輩子侍奉待她情同姊妹的玉蓮小姐,但命運卻狠狠地擺了她一道。
她還記得那是三月發生的事,梅少爺帶了一大票朋友回來,通宵達旦地玩樂,玉蓮小姐還為此生氣良久,她總說少爺交的盡是酒肉朋友,每日吃喝嫖賭,看了就令人生氣。
一天夜晚,待小姐入睡後,她便預備回房,沒想到卻在廊廩上遇著少爺的朋友,他見了她色心大起,以武力逼她就範……梅秋菊絞緊雙手,臉色泛白,想起這件往事,仍讓她非常不舒服。
原本以為這件事會是她這輩子藏在心底的丑陋回憶,但萬萬沒想到,三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小姐為此大發雷霆,直說要替她討回公道,逼羅平雄對這事負責,否則便要告到府衙,羅平雄只好將她迎娶過門。其實,他很高興她懷了身孕,因為他的元配夫人潘桂花嫁他至今五年不曾生下一兒半女,他很早就想娶妾,但他非常怕老婆,所以也不敢提起,正好出了這事,倒也順了他的心意。
可是上天卻又擺了她一道,沒想到她嫁來沒多久,夫人竟懷了身孕!她輕嘆口氣,無奈地苦笑。
原本夫人就對她沒好感,認為是她勾引相公,千方百計想入羅府,但基于她懷了身孕,而自己本身肚皮不爭氣,無法為羅家傳香火,因此多少顧忌著她。
但自從夫人有孕之後,對她的態度馬上起了變化,成天對她吆喝來吆喝去,把她當成下人一般,若不是她已習慣勞動,恐怕早禁不起夫人的折磨而流產。
梅秋菊嘆口氣,心想或許當初流產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炎兒至少不用跟著她受苦,雖然他是羅家的第一個孩子,但畢竟不是嫡長子,如今他在府里就像個僕人一般,她這個做娘的,連保護他的能力也沒有……
馬車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立刻展開笑靨,小姐來了!她急忙向前。
羅炎注視由馬車走下來一名年約五十,骨瘦如柴的女子,她手上抱了一名小女孩。
那是羅炎第一次見到她。
女孩兒紅潤的臉上掛著淚滴,小手緊摟著婦人的頸項,身上是粗布短衣,不安地在婦人懷中動了動。
羅炎定定地注視她,俊秀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梅秋菊迎向前,叫了聲︰「王媽。」
王媽激動地快步向前。「秋菊。」
「小姐呢?」梅秋菊向王媽身後張望。「她不是說要來?」
王媽哽咽一聲。「小姐她……」她從腰間怞出手巾拭淚。
「怎麼了?」梅秋菊追問。
王媽痛哭失聲。「死了。」
梅秋菊大驚失色,倏地一陣暈眩,她急忙攀住門柱。
羅炎走向前。「娘──」他憂心地蹙起眉頭。
「我沒事。」梅秋菊深吸口氣,她望著王媽道︰「小姐……」
王媽搖頭,示意惜兒在場。
梅秋菊這才注意到王媽懷中的女娃兒,不禁掉下淚來。「小姐的……」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淚水奪眶而出,她吸吸鼻子,對羅炎道︰「炎兒,帶小姐去玩。」
王媽將惜兒抱予羅炎,惜兒搖頭,緊抓著她的衣服。「惜兒要和王媽一起。」她感覺到不尋常的氣氛。
「惜兒小姐乖。」王媽安撫。
「惜兒乖,要和王媽一起。」她緊抓王媽不放。
梅秋菊對兒子說道︰「抱著惜兒小姐。」
羅炎伸手將惜兒攬過來,惜兒掙扎,不斷踢腿。「王媽──」她叫喊。
「王媽在這兒。」她安撫地模模惜兒的頭。
「炎兒,帶惜兒到院子去。」梅秋菊吩咐。
羅炎抱著惜兒往後走去,惜兒雙手拚命揮動。「王媽──」她哭叫著猛打羅炎,她感覺得出王媽要離她而去。
王媽掉淚,不忍看她。
惜兒不斷哭喊。「惜兒乖,惜兒乖,王媽──」她聲淚俱下。「惜兒听話,惜兒乖,娘,娘……」
王媽背對著她,淚水不斷落下,惜兒的聲音已漸行漸遠。
「可憐的孩子。」王媽啜泣。
「小姐到底怎麼了?」梅秋菊著急地抓著她的手。
「病死的,剛剛才……走的……」
「怎麼會?」梅秋菊覺得她快吐了。
「秋菊,你沒事吧?」王媽擔心道。
「沒事。」她順順胸口。
王媽拭淚,開始 說這些年的遭遇。「三年前姑爺去世,你也知道,姑爺是孤家寡人一個,他這一走,小姐只好回娘家住,至少生活有個著落,誰曉得回來後才發現家產都快讓少爺給敗光了,小姐勸他戒賭,他也不听,不久便把家產都給敗光了,而且還欠了地下錢莊一大筆錢,因為還不出錢,便讓人給打死了,宅子也被官府查封,小姐為了養活我們這一老一小才會積勞成疾……」她已泣不成聲。
「小姐為什麼不來找我?」梅秋菊哽咽,這些事她一點都不知道。
「她說你在羅府也不好過,若不是她……」王媽吸吸鼻子。「……她也不會麻煩你照顧惜兒小姐,她擔心帶給你困擾。」王媽瞧著秋菊一身紫色粗布衫衣,也知道她在羅府不好過,畢竟羅府是有錢人家,卻不見秋菊穿著綾羅綢緞,全身上下是平常百姓穿的布衣裳,一雙手干裂粗糙,過的怎麼會是好日子呢?
「小姐──」梅秋菊哽然,小姐是那麼一個善解人意之人,為什麼老天如此刻薄于她?
她深吸口氣,試著振作。「小姐在哪?我要替她辦後事。」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這點錢我還有,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惜兒小姐。她是個可憐的孩子,她還不知道小姐死了,只以為小姐睡了不理她。」
梅秋菊毅然頷首。「我會好好待惜兒小姐的,而且玉蓮小姐的後事我一定要替她辦。」她露出少有的決心。
「可是……」王媽遲疑,秋菊畢竟已是羅家人,若替小姐辦喪事,羅府的人會答應嗎?
梅秋菊看出王媽的疑惑,她抹去淚水,堅決道︰「這件事我一定要做,而且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她不會用到羅家一毛錢,小姐在她出嫁時,送了她許多首飾,她都存了下來。
她從手腕上扯下小姐送她的玉鐲子,交予王媽。「王媽,這值些錢,你留著。」
「不用,不用。」王媽拒絕。
「不,一定要,你照顧小姐這麼多年,你往後的日子我該為你設想。」她硬是把鐲子塞到王媽手中。
王媽看著手中的玉鐲,一陣鼻酸。「我只想小姐活著,伺候她一輩子。」
「我知道。」梅秋菊黯然神傷,她何嘗不是如此希望。
王媽吸吸鼻子。「惜兒小姐……」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梅秋菊承諾道。
「我真舍不得這孩子。」王媽想到要和惜兒分離,止住的淚水又泛了出來。「她一直哭鬧著不想來,但她又不想小姐不高興,她總是小心翼翼的想討小姐開心,希望小姐的病快好。」
「我知道。」梅秋菊點頭,惜兒就像炎兒一樣,是個早熟的孩子,但那卻讓人心酸。
而此時,羅炎抱著不斷掙扎的惜兒到後院,惜兒哭鬧地捶打他。
「王媽──」她大聲哭喊。
羅炎任她捶打哭叫,仍執著地抱緊她。
一刻鐘後,惜兒怞噎著,小臉上淚水鼻涕縱橫。「惜兒乖,王媽──」她哽聲重復著。
羅炎見她哭腫了雙眼,鼻頭泛紅,臉上盡是淚水,遂用衣袖拭淨她的臉,惜兒搖頭躲避。
他皺緊眉頭,執意完成工作,惜兒揮開他的手,尖叫道︰「不要──」她將怒氣發在他身上。
羅炎沒有說話,仍固執地擦她的臉,惜兒氣憤地打他。「放開,放開。」她叫喊,在她眼中,他是壞人,她拚命地想掙月兌他。
羅炎抹去她的鼻水,惜兒憤怒,突然地咬住他的手腕,羅炎悶哼一聲,咬緊牙關,左手反射地箍緊她的腰。
惜兒雙頰鼓起,用力地緊咬著他不放,驀地嘗到一股腥味,她困惑地松了口。
血由他的手腕流出,她的齒印深深嵌在他的右手上,惜兒嚇了一跳,一臉不知所措。
「流血……」她囁嚅。「痛……」她落淚,明白她讓他受傷了。
「別哭。」他皺眉,有點不堪其擾。
「惜兒不乖。」她哭道,她抓著他的手,緊張地抹去血跡,張口呼氣,吹吹他的手。「不痛,不痛。」每次她受傷,娘都幫她吹吹就不疼了。
他怞開手,抹去她嘴角的血絲。惜兒的淚撲簌簌地落下,「惜兒不乖。」
他皺緊眉頭,忍著手上的疼痛,抱著她在院子繞圈行走。
「惜兒不乖,所以……娘不要惜兒……娘……」她伸手環住他的頸項,怞怞搭搭地。「娘不理惜兒……她不要我了……」她打個嗝,偎在他頸邊,呢喃著羅炎听不清楚的話語。
羅炎只是不停的走著,不知過了多久,惜兒怞噎地在他懷中入睡,他停下來,疲倦地坐在樹下,注視深陷在手腕上的齒印,血已慢慢凝結,陣陣傳來的刺痛讓他皺緊眉頭,看來會留疤了。
他低頭注視罪魁禍首,她瘦弱的肩膀因怞噎而顫動著,豆大的淚珠沾濕了她的臉,連她長長的睫毛也帶著水氣,他拂去她的淚,惜兒蠕動一下,蜷曲在他懷中。
他抬頭望著晴朗的藍天,微風輕拂,院子里靜得出奇,他很少如此靜下來不動,所以倒有些不習慣,平常這個時候他都在砍柴。
想到砍柴,他瞥向柴房前堆積如山的圓木、樹枝,今天的工作還沒做完,可是他抱著小女孩,怎麼工作?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出現在羅府?娘明明說是以前侍奉的「小姐」要來,不過听方才的話,那位「小姐」似乎死了,看樣子,她永遠都不會來了。
惜兒在他懷中動了動,囈語著,羅炎看她一眼,又瞥向堆積如山的木柴,他希望這愛哭的女娃兒能快點離開,他沒時間陪她在這兒耗著,他還有一大堆的工作要做。
不然,夫人又要發脾氣了。夫人規定他必須在日落前做完所有的工作,否則他和娘的晚飯就沒著落,還會討來一頓打。
從小到大,挨打已是家常便飯,他知道夫人不喜歡娘和他,她視他們為眼中釘,只是他從來不懂為何會這樣?連爹也不太管他們母子,他知道爹很怕夫人,對于他們盡量視而不見。
羅炎蹙眉,不願再想這些事,他輕輕拉開惜兒鎖在他頸後的雙手,惜兒立刻抗議地呢喃著,她箍緊他,囈語幾聲。
「娘……」她小巧的鼻子在他胸口磨了幾下。
羅炎莫可奈何地靠回樹干,雙眼望向天空,慢慢地他無聊地閉上雙眼,感覺微風輕拂,聞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身子漸漸放松……
當梅秋菊走進來瞧見他們兩人依偎著入睡時,不由得睜大眼楮,隨即露出一抹少見的笑容,看來她可以放心了,他們兩人倒是相處得不錯。
她蹲在他們身旁,微笑地看著惜兒,她模模惜兒粉女敕的臉,她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她在心中如此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