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3日夜十一點半,顧家繡房夫妻被發現失蹤,隨同失蹤的還有原本放在顧家一個畫有人面虎身怪物圖案的漆盒里的一件未繡完的裙擺。這是顧綠章隔天報警之後,警察所能查到的線索,警察來調查了一整天,案件沒有絲毫進展。顧家夫妻就像在人間蒸發,連那可疑的第三個茶杯究竟是誰喝的,當夜有誰來過顧家,都沒有半點線索。茶杯上沒有指紋,並沒有人喝過。
下午六點。
警察來調查了一整天,她終于把各種各樣的警察送出了門,天又要黑了,一股驚悚的感覺泛上心頭……她現在害怕……一個人……
脆弱的情緒水漫般緩緩掠過,她深吸一口氣,想起國雪。
如果是國雪的話,他絕對不會這樣。想到國雪,她仿佛突然間堅強了起來,正在這時,手機響了。
「喂?」「綠章啊,我是沈方。」她一怔,「沈方啊,國雪那是明天……」「開門啦。」沈方的聲音在手機里依然充滿熱血青春的明朗感覺,入耳就仿佛覺得這個世界很美好,空氣里沒有任何污染。她「啊」了一聲,轉過身打開門閂。一個人一伸手把一個東西戴在她頭上,那是他的羊毛帽子,「來來來,我帶你去認識一個人。」「啊?」她嚇了一跳,即使是國雪也從來沒有對她有這麼親熱的舉動,「什麼……」「我帶你去認識一個人,他會佔卜的,說不定能知道你爸媽在哪里。」沈方一手把她從屋里拉了出來,「跟我來,他住得和你家很近。」「佔卜……」她並不怎麼相信佔卜,雖然沈方臉上的表情生動得仿佛讓人不能不信,「可是……讓我關一下門。」她無意和沈方辯駁佔卜的可信度,他滿臉的善意,仿佛一听說顧家出事就匆匆地跑來了。
「你趕快關,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沈方催她趕快關門,好像她關得慢一點,那個會「佔卜」的朋友就會長翅膀飛了。
她鎖上銅雀鎖,長柄鑰匙放在口袋里,「要去哪里?」「很近的啦。」沈方拽著她的手,「我帶你去認識一個很神奇的男人……他肯定知道你爸媽在哪里,他會佔卜,很靈的哦。」說著拖著她往風雨巷中一條特別狹窄曲折的小巷里鑽。這條小巷縱然是顧綠章在風雨巷里活了二十年,也從來沒有進去過。
兩側都是長滿青苔的灰磚,青苔上滴著水珠,小巷的兩邊偶爾有些木門,但多數已經廢棄,盡頭是一間門很窄小,石頭牆磚的小屋。
沈方把她拉到門口,到了門口她已經听見里面的鋼琴聲,里面有人在彈琴,邊彈邊唱,唱的那歌一入耳,頓時讓她全身毛孔豎了起來,像極寒,又像是心立刻隨著那聲音跳了,像極不堪听,卻又極好听。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生的聲音,低低地唱︰「算一算時間,認識他也好幾年,看一看身邊,好朋友都有好姻緣,只剩下我……只剩下你,還繼續苦守寒窯,一等十八年……有些事……急也沒有用……我了解。我不想人老珠黃才被人送作堆……」綠章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但並不是因為可怕,而是唱這歌的聲音讓她不忍听也不敢听,好淒厲……沈方對她露出一個毫無芥蒂的燦爛笑臉,指了指里面,「他是傳說中美麗的Gay。」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里面的聲音剛唱到「人老珠黃」就已經啞了,唱到「才被人送作堆……」已唱不下去,沈方一伸手就推開了很簡單的木門,她一眼望去,正好看見對著鋼琴的男生以手捂著臉。
他不是在哭。
他的眼楮在笑。
眼楮里泛著亮光。
但他在笑。
綠章從來沒有想過世界上竟然存在這樣的男生,他以手捂著臉只露出眼楮笑的時候風情萬種,聲音卻已啞了。
看到沈方推門進來,這個男生沒有覺得很奇怪,似乎也並不覺得她被沈方硬生生拉來讓他意外,他放下手笑著說︰「進來關門。」「他叫桑菟之。」沈方介紹,「鐘商大管理學院。小桑很厲害的,他是我們學校籃球校隊的前鋒,和國雪也是好朋友,又在五百年前是親戚。」他也姓桑。她看著這個對自己笑著的男生,怎麼看都看不出這個扎著辮子、個子不高,肌膚白皙、長得像個女生的男生會是運動健將,更看不出他和國雪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是一個Gay,無論從外形還是神態,他都很像她心中想象中的那種Gay,但或者就是因為他這麼風情萬種的笑,她並沒有覺得他很惡心,只是感覺非常奇怪。「你好,打攪了你唱歌,不好意思。」她說。
他合上鋼琴的蓋子,這時候顧綠章才來得及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環視了一下桑菟之住的這棟房子。這是棟很古老的小房子,光線暗淡,梁上古老的雕刻還在,但已殘缺不全,只有兩個房間。桑菟之的衣服沒有幾件,全部丟在床上,兩間房間全都亂七八糟,電飯煲和碗筷蠟燭書本什麼全都丟在地上,只有庭院是干淨的,他的人和屋里唯一一樣值錢的東西——鋼琴一起坐在庭院里,周圍是雜草和自生自滅的花卉。但桑菟之並不邋遢,他穿的白襯衫外面套著淡色的羊毛衣,不長的頭發扎在頸後,整個人干淨整潔,從側面看就像個女生,線條細膩縴柔。
恐怕只有沈方這樣毫無心機、粗線條又熱情的人才會與桑菟之相處得很好,只怕絕大多數人都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男生吧?她剛想到這里,沈方就叫了起來,「你家連電視也沒有,知不知道顧家繡房出事了?」他和桑菟之很熟,完全不在意他是個Gay,完全當他是很隨便的兄弟那樣,這樣的沈方讓她心頭一熱,突然覺得他身上的陽光更多了一些。
「失蹤?」桑菟之笑的時候讓她油然而生一種有一朵花在搖曳的感覺。
「奇怪,你怎麼知道?」沈方說,「這位是顧家繡房的顧綠章,國雪的女朋友。她爸媽昨天晚上出去到現在沒回來,你能不能佔卜看看她爸媽到哪里去了?」沈方邊說邊皺著眉頭在他房間里東張西望,「你到底有沒有洗碗?」桑菟之轉過身,面對著顧綠章,「碗,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洗了。佔卜很簡單,你叫顧綠章?」她微微一笑,心情在瞬間低落下來,天這時已經完全黑了,「嗯。」「你一個星期沒洗碗,那你吃什麼?」沈方整個人叫了起來,「你有沒有搞錯?」「我去外面吃。」桑菟之說,「晚上一起出去吃吧。」「先佔卜,佔卜完了我請你們兩個吃拉面。」沈方從房間門口跳了回來,「她爸媽失蹤得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遇到鬼了。」「鬼?」她真的很詫異,「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沈方點點頭,「小桑說有。」桑菟之說有,沈方就信?她的目光轉向桑菟之,他從鋼琴座上站起來,雙手插在口袋里笑。
「小桑,」她試著和沈方一樣叫他小桑,「你所說的‘鬼’,究竟是什麼?」「中國人一直都相信有鬼。」桑菟之說,「不管是人也好,動物也好,其他的什麼東西也好,或者是其實什麼都沒有也好。只要你相信,它就存在,就會有那樣的事發生。」他說得很玄,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沒有懂。眉頭緊蹙,她問︰「那麼沈方說的‘佔卜’……」「呵呵……」桑菟之笑了,「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佔卜的道理是很簡單的。你想看嗎?」她清澈的眼楮看著他,眼里是十分的不信。桑菟之從口袋里拿出三個硬幣,「佔卜的方法有很多種,可以用數字佔卜,可以用手指佔卜,不過最常見的都是這個。」他把硬幣隨便往地上一丟,「這是金錢卦,假設菊花的一面是陽,一元的一面是陰,你看現在是兩個陰一個陽,《易經》上取舍的方法是以少的為準,所以初卦這是一個陽爻。」他在地上拾了一塊石頭順手畫了一條直線,「然後重來。」他拾起三個硬幣再丟,「你看這次是三個陰,《易經》取物極必反,所以這是一個從陰轉陽的陽爻。」他在剛才的直線上又畫了一條直線,第三次丟下是三陽轉陰爻,如此六次。桑菟之畫出來的卦相從下往上是陽、陽、陰、陽、陽、陽。
沈方和顧綠章听得面面相覷,似懂非懂,沈方兩只手往頭後枕,全然沒有打算要听懂。顧綠章目不轉楮地看著桑菟之畫出來的那卦相,只听他說︰「這是‘天澤履’卦。」「她爸媽在哪里?」沈方只問這個,對桑菟之解釋的一大堆如何如何選擇听而不聞。
「‘天澤履’卦,卦辭上說‘履虎尾,不-人,亨’。」桑菟之說,「兩個動爻,取六三陰爻辭斷,卦辭應該是‘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人,凶。武人為于大君。’」她極認真地听到現在,不得不承認她听不懂,「小桑,你佔卜出來的是什麼結果?」「瞎了一只眼楮,能看見;跛了一只腳,能走路;踩到老虎的尾巴,被老虎咬,凶。」桑菟之回答,「但是武人的話,能做皇帝。」綠章听得一片茫然,沈方「啊」了一聲,「這是凶卦。」「表示遇到了像踩到老虎尾巴那樣凶險的事,」桑菟之說,「不過雖然取陰爻是凶卦,有陽爻九二輔助解釋,陽爻九二的卦辭是‘履道坦坦,幽人貞吉’。被囚禁的人如果道德高尚、堅持信仰,這卦就不是凶卦。」他把硬幣收起來,「陰主未來,陽主過去。佔卜的結果是︰現在處于被囚禁的狀態中,只要心性高尚,並不危險;將來可能會遇到多種凶險,但是‘武人為于大君’啊……」他笑的時候依然像朵搖曳的花,「如果問卦的人是個‘武人’的話,能‘位于大君’呢,將來就不一定全是壞事。」「什麼意思?」沈方和顧綠章異口同聲問。
「我不知道。」桑菟之聳了聳肩,「武人,就是能和老虎搏斗的人吧,位于大君……也許是說會有個很好很好的結局吧。」沈方拖過顧綠章,把她抓在桑菟之面前,「也就是說,你沒佔卜出來她爸媽在哪里,只佔卜出來說,他們被人囚禁了,如果綠章不能和那些‘凶險的事’搏斗,她爸媽就會很危險,對吧?也就是說如果綠章贏了那些‘凶險的事’,她就會有大吉大利的結果,對吧?」桑菟之把腦後扎著辮子的皮筋拆了下來,「是吧。現在我們去哪里吃飯?我請你們吃川菜。」他把皮筋拆了下來,頭發只是稍微到了耳下,他卻用發卡把過了耳下的頭發倒卡了上去,戴上一頂咖啡色的貝蕾帽,把他有同性戀傾向的痕跡掩飾得干干淨淨,完全看不出他發長過耳。
顧綠章仍在思考他剛才卜出來的結果,她有些震撼,要是說佔卜之說全是不可信的,為什麼卦辭卻能解釋得如此清楚吻合呢?凶卦……她看著桑菟之,這男生個子不高,容貌秀氣細膩,骨骼漂亮,是個很奇異的人。她相信他佔卜出來的結果,真的相信,如果她能做點什麼的話,也許就能找回爸媽,突然之間桑菟之的佔卜給了她這樣的希望和信心。「我相信。」她微笑了起來,「小桑,謝謝你,我突然覺得……沒有那麼難受。」她輕咳了一聲,鼻子里本有些塞住的聲音,現在清朗起來,「走吧,很晚了,去哪家川菜館?小三排檔……」「小三排檔。」桑菟之和她同時說。
兩個人同時一愣,笑了起來,「你也常去那里吃?」兩個人又異口同聲地說。
沈方听得大笑起來,「說不定其實你們常常在同一張桌子吃飯。走吧,小三排檔,小桑你說要請客我不和你搶。」他左手本來拽著顧綠章,右手一把拉住桑菟之,「走吧,我要和你喝酒。」她被沈方一路拖出去,「鎖門……」桑菟之家門也沒關,鑰匙也不拿,東西也沒收。
「他從來不鎖門,反正他家里也沒什麼好東西。」沈方笑著說,把兩個人一起拽到風雨巷小三排檔,「要吃什麼?
水煮活魚?」「豆花活魚。」她又和桑菟之異口同聲地說。
別人只听到沈方在笑,「你們兩個,真是有緣啊……」她看著左邊熱情洋溢的沈方,右邊微微顯得有些風情內斂的桑菟之,心里有種被溫暖的感覺在擴散,「你們和國雪在一起的時候……也常常去喝酒?」「當然。」沈方放下啤酒杯,「如果在學校打球,我們就去異味喝酒。國雪是酒量最差的一個,但是他從來不會喝醉。」沈方認真地說,「他是絕對不會醉的一個。」那當然,國雪是那麼有計劃性、那麼嚴謹的人。她剛這麼想,沈方指著桑菟之笑,「這個人酒量最好,但每次都會喝醉……哈哈哈……」桑菟之笑著拿起酒杯,喝酒的樣子看不出他有怎樣的好酒量。她心里微微一震,想起剛剛踏進他家門,看到他以手捂臉時,那雙帶笑的眼楮,像他這樣的人,心里想必有很多不可以對人說的事吧?「小桑,你唱歌很好听。」她說。
「是嗎?我可以唱給你听。」他說。
「我唱歌也很好听。」沈方插嘴,「我也可以唱給你听。」「都唱吧。」她說,今天晚上如果沒有他們兩個,她一定不敢入睡,一定會有滿腦子古怪的幻想,一定都是爸媽失蹤的種種幻影……她想听歌,想听別人的事,想再晚一點才回家……最好一直到天亮,她現在怕晚上。
「Mylove,晚安,就別再為難,別管我會受傷。想開、體諒,我已經習慣,不然又能怎樣?這個城市太會說謊,愛情只是昂貴的櫥窗……竟然以為你會不一樣,但憑什麼你要不一樣?因為寂寞太冷……」桑菟之已經開始唱了,「前進、轉彎,我跌跌撞撞,在這迷宮打轉。死心、失望,會比較簡單,卻又心有不甘。這個城市太會偽裝,愛情就像霓虹燈一樣,誰離開之後,卻把燈忘了關,讓夢做得太輝煌,以為能夠留你在身旁,但是誰肯留在誰身旁……」他依然唱得讓人不忍傾听、不敢傾听,也許是他太直白了,讓听歌的人想要逃避。顧綠章在想︰讓他唱這樣的歌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小桑,唱得好深情。」她輕輕地說,「不過我不是很敢听,整天在這樣的情緒里,不好的。」桑菟之只是笑,「我覺得你人很好。沈方,國雪有這樣的女朋友,我替他高興。」「說到女朋友,我想找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當女朋友,小桑你有沒有認識的人,介紹給我。」沈方嘴里含著魚肉,含含糊糊地說,「到明年昨天,如果我找不到像她這樣的女朋友,我請你吃哈根達斯冰淇淋火鍋。」他還把那賭約當真了。顧綠章忍不住想笑,只見桑菟之用筷子指指她,「她不就很好嗎?」沈方張大嘴巴,那塊魚肉掉了下來,「她是國雪的女朋友!」桑菟之的眼楮笑得風情萬種,身子也有些顫,「那有什麼關系呢?她又不是國雪他老婆。」「喂喂喂,你到底是不是國雪的兄弟?」沈方怪叫,「小心我明天去他那里給他告狀,叫他顯靈來找你算賬!」邊說他邊用筷子撈水煮活魚的魚片,往三個人碗里塞。
她听著笑了出來,「說得是,我是國雪的女朋友,為這句話干杯。」她舉起只有半杯的酒杯,和沈方干杯,這是她這一輩子做得最豪邁的一件事了。「沈方你別听她們胡說,其實……我不是個很好的女朋友……」她慢慢地說,吃了一口魚肉。
「怎麼會呢,你人很好。」桑菟之說。
「國雪說,我是個很封閉的人。」顧綠章說,「我不容易出去,別人也不容易進來……我想……我還是不太會和人溝通,不夠關心國雪,也許也不夠關心朋友。」她輕聲說,「比如說,我不知道國雪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我也不知道國雪除了和我在一起以外,他究竟在干什麼?想要什麼?」「你想太多了啦。」沈方不以為然地揮揮手,「你已經很好了啦,至少不會花他的錢又不會給他惹麻煩。」「可是男人不是只要溫柔體貼就夠了的。」桑菟之仍然用眼楮在笑,手指習慣地搭到鼻下,「真的,我也是男人,至少我知道男人的心。」他那種調笑的語氣讓她笑了起來,「我不了解男人。」「我了解。」他風情萬種地笑,帶些故意的味道。
沈方揍了桑菟之一拳,「我、覺、得!」他覺得自己被忽視了,所以聲音放得很大,「我覺得,有個女孩子被男人寵,女孩子長得可愛、听話、又溫柔,那就夠了。」桑菟之笑起來臉往旁邊轉,連顧綠章都「撲哧」笑出來,「那也是。」她沒覺得沈方的幻想很可笑,笑出來是她覺得那樣的心情很可貴,如果小桑是復雜到極點的男人,沈方就是單純到極點的男人。
「對了,小桑,」沈方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晚上綠章家里只有她一個人,你搬過去陪她住吧?反正你家里亂得根本不能住人,我覺得那麼大的房子一個人住會害怕的。」他已經解決了那盆水煮活魚的一半,拿紙巾擦擦嘴巴,「綠章你不用擔心,反正他是個Gay,沒有危險性。」她直覺那樣不好,頓了一頓,拒絕的話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她的確很恐懼那棟沒有人的家……桑菟之卻沒所謂,丟了錢包在桌上,起身往後轉,「那我回去拿點東西。」他說走就走。
「小桑真的是個Gay?」她低聲問沈方。
「算是吧……」沈方回憶,「其實他以前不是Gay啦,也沒多久以前,就是兩三年前吧?他有個朋友是個Gay,在娛樂城打工,你知道那種地方很雜很混亂的,他那朋友被一大群玻璃圈里的男人打,我不知道是為什麼,反正他打電話叫小桑去救命。」他聳聳肩,「小桑就去了。」「然後?」她听著聞所未聞的故事,想著後果毛骨悚然。
「然後他把他朋友救回來了,小桑的女朋友卻跟著被他救的那個朋友走了。」沈方干笑,「事情很混亂的,小桑因為救他的事惹上了一大群玻璃圈里的男人,女朋友卻跑了,不但跑了,還帶走了小桑好多錢……那女孩子本質不好。」「錢?」她茫然,「小桑有很多錢嗎?」「是啊,他老爸在英國,老媽在德國,很小就把他一個人留在國內,他本來很有錢的。」沈方說,「那女孩子帶走了他差不多所有的錢,小桑很生氣的。」「我覺得……像在听電視劇里的故事。」她的心情很淒然,「很悲慘。」沈方嘆了口氣,「然後那些人硬拖著小桑去同性戀酒吧,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總之他就變成一個Gay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剛剛考上鐘商大學,生活頹廢得很,也不知道招引多少奇怪的男人去他的宿舍,最後我實在看不下去了,而且干擾別人讀書啊。」他攤了攤手,「我找他打球,請他搬出宿舍,結果發現他球打得很好,還會佔卜,很厲害的。」鐘商大學的學生會長,她忍不住好笑,果然是過分熱心而且單純的人,「那小桑只是有些自暴自棄,不算是個Gay。」「他好像有個男朋友。」沈方說,「不過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國雪說小桑只是從小沒有安全感,到現在也沒有安全感。」她醒悟了一下,「國雪看得很清楚。」低聲說完之後,心里泛起一絲酸楚一絲溫柔,輕輕嘆了口氣,「小桑缺乏安全感。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我看不出來?」「國雪說他女朋友是一個很能給人安全感的人。」沈方說。
她錯愕,心頭震動了一下,「是嗎……我以為國雪才是。」「我也覺得你是。」沈方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好像什麼事都可以和你說。」她情不自禁微微一笑,「本來……我不會對別人說,我覺得每個人做事都有每個人的道理,只要沒有殺人放火,誰能說到底誰應該怎麼樣?只要事情做完了,心情平靜了,那就好。」她淡淡地說,突然發覺她對沈方說的心里話似乎比對國雪說的還多,微微怔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
沈方,很容易讓人忘記防備,所以小桑能和他做朋友,而不會被傷害。
「喂,綠章,我真的覺得你很好。」沈方招呼服務員來買單,「其實小桑人也很好的,他租的那間房子,鑰匙丟在學校里,誰想去住都可以,像臨時公寓一樣。每次他同學有朋友從外校過來,他都會找人打掃、借給人住。只要有人不討厭他,他都會很高興。」她一雙眼楮清澈地看著從小巷那邊走過來的桑菟之,低聲地說︰「沈方,我覺得那樣不好,他不防人,又沒有安全感。只要有人對他好,他就很容易被誘惑……」她緩緩搖了搖頭,「那樣太危險了。」沈方卻沒听她低低的說話,招呼了一下桑菟之,把錢包丟過去,「走了。」桑菟之帶著很簡單的東西,幾件衣服,牙刷毛巾竟然都是他剛才在小超市買的。
她在看他走過來的時候,真真切切地知道,這真的是一個要他幫忙召喚一聲、他就會笑著幫忙的人……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會是個很容易被利用被傷害的人……
這樣的人,如果不夠堅強,一定會死于傷害。
沈方在顧家古宅門口和顧綠章和桑菟之分手,他要在宿舍樓鎖門之前回去,身為一個熱心學校事務的學生會長,他不能也從來沒想過要違反紀律。
她領著一個陌生的男生回到自己家門口,家里依然一片黑暗,爸媽仍然沒有回來。綠章的整顆心仿佛月兌離了剛才歡樂的氣氛,沉了下來。開鎖的時候她仿佛覺得自己在做夢︰她居然敢把一個不認識的,而且生活那麼復雜頹廢腐敗的男生帶進家里來。
「咯啦」一聲鎖開,她停頓了一會兒,拉開了庭院的燈,里面果然一片寂靜,如果有爸媽驚訝甚至憤怒的目光和責問,那有多好?「小心,我家的門有門檻。」她只能控制自己的聲音,盡量微笑地說,不露出鼻音。
「啊。」桑菟之把剛買來的東西反手勾在背上,「沒事,我看得見。」她等他進來,關上門,「你……你隨便坐,我去給你泡茶……」「不用了,剛才吃川菜的時候喝了好多啤酒。」他說,「你做你的事。」說著他隨便挑了個顧家客廳的太師椅坐下,拿出手機開始玩手機里的游戲。
他真的是純粹來「陪」她的。顧綠章還是泡了烏龍茶放在他旁邊,找了衣服去洗澡。
洗澡的時候,她默默地想︰如果他不是個Gay、沒有自暴自棄,那有多好?
那或者他不會生活得這麼孤獨。
洗完澡出來,她換上了紅綢桃花的睡衣,走出來時看見桑菟之放棄了玩手機游戲,正在看那個丟了裙擺的畫有怪物的漆盒,「怎麼了?」她一邊用木梳梳頭,一邊走過來看。
桑菟之回過頭來,「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什麼事了。」「啊?」顧綠章手里的木梳「啪啦」一聲跌在地上,猛地兩三步趕了過來,「出了什麼事?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到底怎麼樣了嗎?」「這是馬月復。」桑菟之指著漆盒上畫的人臉虎身的怪物,「是《山海經》里說的吃人的怪獸。」他抬頭把顧家客廳前前後後看了一遍,「這盒子里本來是什麼?」「是一件裙子,繡的圖案和這個一樣,但是還沒繡完。」她怔怔地看著那盒蓋上的馬月復,一片迷惑。
「顧家繡房,幾百年的歷史。家里的珠寶玉石,應該有很多吧?」桑菟之問。
「嗯。」她更加茫然,珠寶玉石,和父母失蹤有什麼關系?
「你院子里種著很多琴絲竹。」他說,「還有一條往東流的小河經過顧家的院子。《山海經》上說,‘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洛。有獸焉,其名曰馬月復,其狀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嬰兒,是食人’。你家里雖然不是蔓渠山,但是馬月復要出現需要的東西全都有,也許你爸爸媽媽繡完了那件裙子、召喚了馬月復,所以在這里發生了馬月復食人的事。把馬月復繡在裙子上,真的是很奇怪……」她听得微微變了臉色,低聲問︰「你覺得……有寓意?
你說我爸爸媽媽給傳說中的怪獸吃了?怎麼可能?《山海經》上寫的東西怎麼能當真……」
「馬月復吃人,和老虎吃人不一樣。」桑菟之說,「《山海經》上說它吃人,究竟怎麼吃人,誰也不知道。」綠章听著,感覺就像天方夜譚,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小桑,你在胡說八道,喝醉了嗎?」桑菟之揚眉笑,「好像有吧?」他指指她客廳里一根柱子,「爪印。」爪印?顧綠章僵硬地去看那柱子,在離地至少兩米以上的地方,有個三道讓木柱翻開外皮的傷痕,很新的痕跡,的確像獸爪的痕跡,「怎麼可能……」「世界上有很多不能解釋的事。」桑菟之也抬頭看著那痕跡,「不過不管你往柱子上怎麼扔東西,都不可能把柱子變成這樣。」那爪子明顯地長有倒勾,把木頭比較柔軟的里芯都翻出來了,要把一根陳年的木柱抓成這樣,需要很大的力量,「繡著馬月復的裙子,柱子上留下奇怪的爪痕,我想總會有些聯系吧?」「小桑,如果是馬月復吃了我爸媽,那馬月復究竟是什麼東西?我要去哪里找它?」她茫然也痛苦地看著那奇怪的痕跡,「我不相信世界上有怪獸……不可能有的……」「馬月復就是一種怪獸。」桑菟之說,「它會變人身,吃人為生。」「荒唐……胡說……」她低低地詛咒問,「小桑,這些奇怪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笑了起來,「我喜歡看書,沒事我就去書店。」「馬月復究竟是什麼東西……」她看著那個漆盒,低低地自言自語,「是誰把它繡在裙子上……那是什麼意思……小桑,你佔卜過,說我爸媽目前只是被囚禁沒有危險,現在說我爸媽被怪獸吃了,我到底……要相信什麼?是不是?」桑菟之握著手機,身體往太師椅左邊傾斜了一點,「你該相信你自己的感覺。」他傾斜的姿勢依然讓人感覺風情的韻味,顧綠章突然低聲說︰「小桑,你佔卜出明天究竟有幾個人去掃國雪的墓,你佔卜準了……我就信你……相信我爸媽失蹤的事和馬月復有關系,相信他們沒有遇到意外,相信我只要弄清楚馬月復的寓意是什麼,就能找到爸爸媽媽。」「明天四個人去掃國雪的墓。」桑菟之立刻回答,「兩個女人,兩個男人。」她怔怔地看著這個風情與神秘並在的男生,他長得很像女生,帶著貝蕾帽,斜倚在太師椅上,眼楮總是在笑。「小桑,為什麼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怪獸?」她突然問。
「我看見過。」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