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容器,袕得透明,虛得徹底……
桑海若失神,任由樂音包圍住他,深深陷入一種無人可觸及的境界。
原先他只是想听听音樂,發現音響中有CD片,沒細想便直接按下播放鍵,然後听到這一語中的、帶著淡淡憂傷的音樂。
寂寞是玻璃,脆弱回音,那麼清晰……
驀地,他有些些的明白了,他對小魚兒的感覺。
小魚兒,那是他為她取的綽號,在他見識過她入水後如魚兒一般矯健的身手,忍不住為她取的小綽號。
先前大哥問他,為什麼覺得虞媺特別,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直覺覺得他們本質相同,是一樣的人,他們是一國的。
但現在他知道了,知道該怎麼解釋那份相同。
寂寞,是那一份散發出的寂寞的感覺,讓他深受吸引。
就像歌詞中所形容的,寂寞是玻璃,他跟她,就像兩只玻璃瓶,人海中不經意的相遇,意外的交會出清脆的聲響,一種只有他能听見的聲響,讓他不得不注意到她,正視她那份他所熟悉的、由靈魂深處所散發出的孤寂。
沒人發現,但因為彼此頻率的相符,所以他總能輕易的感受到她的存在,即使不用正眼看到她,即使處在人群中,他一樣能知道她的出現與存在。
也就因為彼此的頻率相符,面對的是他熟悉的感覺,跟她相處,總讓他覺得分外的安心及自在,當然,對她的感覺並不止于如此,還有其它的,好比那……
開門聲響讓桑海若回神,入門而來的,正是他所想的那個人。
「妳回來了。」他笑,純然的喜悅。
流瀉一室的樂音讓她定在原地,尷尬得直想找個地洞鑽。
那種感覺,就像是將她深埋心底深處的心情硬生生挖出,赤果果呈現在他面前的感覺,讓她覺得難堪。
桑海若誤以為她的沉默是在聆听,很快樂的想跟她分享他的發現。
「這音樂很好听。」
她沒接腔,意外于他竟會放音樂來听……一想到CD是她忘了收,直接放在音響內才讓他發現的,心中真是懊惱得要命。
「怎麼了?」他偏頭看她,雖是細微似無的小小異樣,但已讓他察覺不對勁。
「沒事。」一口否認,她才不會告訴他,她哪里不對了。
「今天跟同學玩得不開心嗎?」他猜。
她不答,望瞭望屋內,反問︰「劍濮大哥呢?」
「出去了。」
「出去了?」
「嗯,他接了一通電話,說有事情得出門一趟。」他說明狀況。
「喔。」經過一下午折騰,她這時沒有心力獨自面對他,低著頭繞過他的存在就要回房。「那我先上去了。」
行經他身邊時,他突地拉住了她。
「?」她看他,不解其意。
他想了想,做下結論。「妳在生我的氣嗎?」
「你怎這麼想?」她皺眉,不知他怎會有這樣的念頭。
「妳不想跟我說話,不看我。」他舉證,一臉憂心。「妳討厭我?」
差點就要忘了,他的縴細敏感……看著他無辜又委屈的樣子,虞媺的心幾乎就要當場融化。
真是的,她不是早認清一切了?
只要她能力所及,她要做一個守護他、讓他得以幸福的人,她一直是這樣想的,怎會因為一下午的談話,就無故跟著那些人起舞,興起撇清關系、不再讓人誤會的想法?
她明明就不在乎其它人的眼光,也認定事實絕對勝于雄辯,那又何必怕人誤會,為了無意義的撇清關系而害他傷了心呢?
「沒有,你別亂想。」念頭一繞,她自動放軟了聲音。
「真的?」他不安,像個受驚的孩子。
「真的!」她保證。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沒機會,手機響起,是他的手機,來電顯示是封劍濮找他。
趁著他講電話,她回房,關上房門想換下一身的校服。
叩叩叩,敲門聲在她剛解第一顆扣子時響起。
「大哥找妳。」門外,他的聲音響起。
寄人籬下的她還有點自知之明,再扣回扣子,開門,接過他手中的電話。
「虞媺嗎?」
「是。」言簡意賅。
「抱歉,我臨時有事,沒辦法準備晚餐了,想請妳幫個忙,幫我照顧阿海一下,妳帶他出去吃飯好嗎?」
她能說不好嗎?
草草收了電話,她對上他期待的眼。
「大哥怎麼說?」
「他說有事,不回來了,要我們兩個自己解決晚餐。」
「有事?」他顯得懷疑。「大哥他總是陪我一起吃晚餐的。」
跟義弟共進晚餐,是封劍濮多年來維持的習慣,即使是北上辦事也一樣,不論要談論什麼公事,封劍濮一定會在傍晚前回來,甚至有空閑時還會自己下廚,就像今天本來預定的那樣,也難怪桑海若感到懷疑。
「可能是臨時有什麼急事吧。」她沒細問,也無法給什麼解釋,只能這麼說。
「菜都買回來了。」他抱怨,連續吃外食吃了好幾天,本來很期待今天能在家吃飯的,卻沒想到又落了空。
她知道他的意思,因為陪著他們吃了幾天外食,她也覺得有點膩了。
「不然……我看看你們買了什麼,等下我試著弄點什麼來吃。」在她能制止前,她已經把話說出口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真要命,她會煮的也就那幾樣,要是他吃不慣……她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呃……我隨便說說的。」她想改口。
他看她,像是听不懂什麼叫隨便說說。
「我們買很多東西,妳看看妳要煮什麼。」最終,他只來這麼一句。
意思是,她非得露一手不可了。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她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
由于桑海若的捧場,晚餐算是大成功。
即使只是很簡便的料理,切了他們買回來的牛肉,下了面條,炒爛洋蔥加進肉、再加進煮熟的面,和成一團後再加上意大利面專用的罐頭醬,然後大功告成。
真的是超簡單的料理,毫無技術可言的那種,但桑海若吃得唏哩呼嚕,滿足得像是得到全世界,讓她忍不住有小小的得意,一種成就感所帶來的小小得意。
但這小小的得意沒能維持多久──
FillMeWithYourLove,EverlastingLove
讓我感覺你溫暖的氣息……
「我換其它的音樂給你听好不好?」洗著碗盤,她打商量。
「為什麼?」他擦著她遞交來的碟子,不解。
「听一個晚上,你不想換別的音樂嗎?」那一再重復的樂音,真是叫她越听越尷尬。
「我覺得這個很好听。」他微笑,拒絕了她的提議。
第六百五十八次的懊悔襲上虞媺的心頭。
真糟,她實在不該把CD留在音響里的,特別是這CD還是她特地燒錄的,重復來重復去就那麼一百零一首……是沒有听膩的問題,但問題是跟著他一起听,她多心的總感覺到尷尬,畢竟、畢竟他就站在她身邊,那麼樣的近,近到她清楚的感受他的存在、他溫暖的氣息……
「等下妳有事嗎?」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忽然問。
「?」
「大哥買了很好看的片子給我,我放給妳看。」
她對電影沒興趣,直覺想拒絕,但看他一副急于獻寶的樣子,她不忍破壞他的期待,還是點頭應允了。
所以,當一切都收拾好後,他們調好室內的燈光,在燈光美、氣氛佳的情況下,正對著大大的屏幕,排排坐在沙發上,開始看片子。
一開始虞媺並不怎麼期待,畢竟她對看電影這類的娛樂沒什麼特別的喜愛,只是暗暗慶幸,為了看片子,那形同她心情一般、被持續不斷播放的音樂總算被關掉了。
就在這不期待中,片子開始……結果出乎意料的,虞媺立刻讓影片的內容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並不是她想象中的劇情電影,而是國家地理頻道那一類出品的紀錄片,關于海底世界的紀錄片。
大大的屏幕中,播放著她最愛的海洋世界,湛藍的水光是基底顏色,當中由妍麗多彩的珊瑚、海星、海葵、海膽等棘皮動物構成渾然天成的美麗畫面。
當然,這美麗的海底花園並不如它所呈現的那麼安詳平和,在記錄者的解說中,攝影速度依據解說的內容放快數倍,可以輕易看穿這海底花園的平靜假像。
不論是海星、海葵、海膽還是那些看起來毛茸茸的陽隧足,其實每一種都是在移動中,只是平常時看不出來,必須要長時間觀察才會發現,這時影片的快速運轉就是為了幫助人們了解這真相。
于是乎,從畫面上來看,可以看見顏色艷麗的海星怎麼游移向渾身是刺的海膽,又是怎麼除掉那些刺針、吃到藏在針刺下的內容物;然後在海星進食完畢退開後,緊接著補位上來的是諸多的陽隧足,這些毛茸茸的陽隧足就像清道夫一樣,專門吃海底的腐食跟殘渣。
當然不只是這些棘皮動物的生態介紹,緊接著還有烏賊、鱸魚跟其它多種海底生物如何狩獵的詳細說明,那些超越科技所能達到的生物本能,讓虞媺看得一愣一愣,深深為之著迷。
桑海若本來也看得專心,但後來發現,她比那些海洋生物還能吸引他,他看著她的時間比看著電視多,最後甚至是直接看著她,不再理會影片。
真好,她在身邊,就坐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呢!
說不出來的滿足感讓桑海若覺得快樂,那是種他自己也理不清的心情跟感覺,就是覺得愉快,愉快到松懈了心情,在影片解說員的渾厚嗓音催眠下,不知不覺緩緩倒向她都不自覺。
肩上忽地一沈讓虞媺從影片的世界中回神,轉頭一看,就看見他枕著她的肩、閉著眼,像是睡著的樣子。
「海哥?」她輕喚,因為他的貼近,心口處小小蚤動著。
「嗯?」他仍閉著眼,迷蒙的聲音顯示他的困倦。
「你累了?要不要回房去睡?」
「不要,我要看片子。」
這樣是要怎麼看啊?
虞媺哭笑不得,覺得他的回答真是孩子氣的緊,簡直就像是為了貪玩而僵持不肯去睡的小孩子。
「我們一起看片。」渾然不覺自己的話有什麼邏輯上的問題,就算是閉著眼,他還是很堅持的說道。
在她意識到前,她已動手幫他調整姿勢……斜倚在她身上的他非常配合,懷中抱著抱枕,順勢一倒,側身枕著她的腿繼續睡。
直到他貼枕著她的腿,虞媺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那份難以言喻的親密感,可這時才反應到已經太慢了,總不能一把將他推開……
想裝作無事,但不論她怎麼粉飾太平,一顆心已不在電視上了,即使上頭播映的是她最愛的海底世界也一樣。
良久,她放棄掙扎,低頭靜靜地看著他的睡顏,看著那眉、那眼、那線條優美的櫻色薄唇。
第一次,她能夠這樣近距離又毫無顧忌的細細打量他,她像是著了魔一樣,無法轉移開視線。
能有這樣的機會,讓她近距離、貼身的仔細看著他,內心應該要感到高興的;但實際上,她只感到淡淡的憂傷。
像這樣的看著他,這機會……怕是不會再有了……
☆☆☆
直到驚醒,虞媺才發現自己也睡著了。
屏幕上播放的片子早已播完,沒時間讓她細想,究竟是肚飽眼皮松、還是影片中解說人的渾厚聲音讓她睡著,他痛苦的模樣已率先獲取她所有的注意力。
他緊閉著眼,呼吸急促,冷汗直冒,整個人微微發抖,蒼白的臉色像是病了,痛苦的表情又像是承受著極大的痛楚……
「海哥?」她喚他,有些緊張,不明白現下是什麼情況。
緊張中又觀望了下,她發現,不只是痛苦,那神情還帶了恐懼。
原來是作噩夢!
「醒醒,海哥你醒醒。」她再喚,想將他從噩夢中喚醒。
一連數聲都沒辦法叫醒他,她只得動手去搖晃他。
「海哥?海哥?」
這一回總算見了成效,那雙深邃美麗的眼睜開了,但沒有焦距。
「沒事了,你只是在作噩夢。」幫他擦去一臉的薄汗,她安慰他。
一雙寶石般的烏瞳正怔怔地看著前方,但一點焦距也沒有,視而不見的不知道看著什麼。
「醒來!」在她反應過來前,她在他耳邊大喝一聲。「你醒來!那只是噩夢,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慢慢、慢慢的,那雙美麗的黑眸開始有了光彩,焦點慢慢凝聚,她扶他坐起,他清醒,真的清醒過來了,只是看著她時,顯得有些困惑。
「沒事了,你剛剛作了一個噩夢。」她說。
噩夢?
這名詞讓他更顯迷惘。
他作噩夢了嗎?他不記得了啊?
封閉的心靈讓桑海若連噩夢都不願意面對,即使前一刻他還處在那恐怖的噩夢中,驚慌痛苦又害怕,但只消他一醒,他想保護自己的意識便又封閉了一切,自動隔絕掉那些反應在潛意識的可怕夢境。
所以,醒來後的他並不覺得他剛剛作了一個噩夢,對于她口中的噩夢說只感到相當的不解。
「好了,已經沒事了。」虞媺不知他的情況,只是直覺的安撫。
他軟軟倒向她,將她整個人抱在懷中……
他憶不起夢境,也不知數秒之前他還處于夢境當中,他只知道他好累,覺得整個人像是要散了一樣,疲累不已。
他無法解釋那感覺,也不知這感覺是從何而來,但他就是覺得累,不管身體還是心靈;而且不只是累,他還怕,覺得很害怕。
雖然他自我防護的心能讓他在清醒後遺忘一切,可是夢境中的恐懼實在太過強烈,即使他能自動遺忘,可內心中卻仍殘存一份他無法理解的驚駭感,讓他莫名的覺得害怕。
虞媺察覺他的驚慌,所以沒推開他,雖是被抱在懷中的那一個,但她細細的手臂繞過他的月復腰環著他,像安撫一個受驚嚇的孩子,輕輕拍撫。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她溫言哄著,直當他還忘不了噩夢中的情境。
他沒開口,听著她的聲音,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顫抖慢慢的平息下來,懼意也慢慢的被驅散。
「哇「你家真漂亮!」
突來的贊美聲讓虞媺嚇了一跳,但嚇到的人不只是她,站在玄關處的美少年睜大雙眼看著擁抱中的兩人,臉上的表情才真是精彩。
「抱歉,打擾了,你們繼續,繼續啊。」右手臂打著石膏的美少年干笑,就要退開。
「你又玩什麼花招?」跟著美少年身後進門的封劍濮低斥他,不滿的表情在看清廳中兩人相擁的姿勢時,微微一滯。
「別誤會。」虞媺尷尬得失去思考能力,但始作俑者一點幫忙解釋的跡象也沒有,只是靜靜的抱著她,賴在她身上,一動也不動。
「那個……」想了半天,心慌意亂的虞媺只有一個解釋。「海哥他作噩夢了。」
是事實,但也是很爛的說法,不過離奇的是,封劍濮在看見義弟精神萎靡的模樣後,像通靈一樣的,竟能了解她的意思。
一秒也沒耽擱,封劍濮快步的走向義弟想觀看情況。
只見安棲在虞媺肩頭的俊顏上透著疲累跟蒼白,像是經歷什麼磨難似的。
「阿海?」
「大哥。」睜開眼,義兄的面容讓桑海若露出一抹虛弱的笑。
「沒事了,我扶你回房休息。」依據經驗法則,封劍濮已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未來幾天,這個潛意識中仍受過去夢魘所苦的義弟將會又病又吐的在床上躺好幾天。
「沒關系,我休息一下就好。」桑海若不想動,虞媺身上的淡淡香味讓他覺得舒服,一點也不想動。
「別逞強。」封劍濮非常擔心他。
虞媺感覺到了,雖然不明白封劍濮的擔憂從何而來,但她感覺到了,因此忍不住開口。「海哥,你听話,如果不舒服,還是回房里躺一下。」
這回沒有任何拒絕,桑海若稍稍松開了她,從她的肩頭抬起頭來看她。
「妳會陪我嗎?」他看著她,只提出這個問題,眼中的依戀極為明顯。
封劍濮皺眉。
這種情況,這種畫面,再綜合之前感覺到的異常,要他再用愛屋及烏來自欺欺人,實在有點難度。
「妳會陪我嗎?」沒得到她的回答,桑海若執拗的再問一次。
虞媺為難,封劍濮在場,這讓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你听話,回房去休息,虞媺當然會陪著你。」封劍濮出來打圓場,懇求的視線看著虞媺,讓後者想拒絕都覺得不好意思。
「嗯。」她輕輕點了頭,在怪異感盈滿心頭的狀態下。
就這樣,在封劍濮老母雞似的全程監護下,整個人虛弱不已的桑海若牽著虞媺的手,在義兄的扶持下舉步維艱的回房里去。
美少年的存在已被人遺忘了。
一頭霧水又沒人理會的他,旁觀了半天,猶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人下來說明,美少年用完好的那只手搔搔頭,困惑感越來越深……
哇哩,現在到底是怎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