怞離,如同雲霄飛車俯沖的速度,知覺急速飛升,諸多諸多的記憶片段就在怞離的感覺當中蜂涌而來,密密、密密的裹著她,融入她……
一度被掩藏、遺忘的另一個人生,所有種種的種種,流入……重建……回復……陸心語……回來了。
怔然,在第—時間內。
槍聲、汽車逃逸時的尖銳運轉聲,適應不良的她充耳不聞,陸心語只怔怔、怔怔的看著眼前小小的人兒……
「莫……莫亞?」
那不及半人高的小人兒有著天使般甜蜜稚氣的可愛臉蛋,對著她露出一臉淘氣的笑,俏皮回應道︰「不正是我嗎?」
看似無害,卻是造成所有混亂的元凶,如今她又看見了他,這意思是……
「我又死了嗎?」還沒完全回神,陸心語愣愣的猜測。
「正確的來說……也沒錯,要是按你原來的人生,今天確實是你的死期。」抓著一柄指揮棒大小的法杖,稚氣清俊的小人兒說著不合年齡,不合常理、只能稱之為超現實的話。
說完,還不忘邀功,續道︰「如果不是我,你那副糟透了的舊身體啊,得讓你多挨四刀,平均兩年一次,痛是不用說的了,最後一次甚至讓你呈現重度昏迷的狀態,一口氣全靠管子插著才能留存,然後要一直昏到今天才能解月兌。」
听起來……好像很慘。陸心語局外人似的想著。
由於適應了新的人生,太過習慣那副活蹦亂跳的健康身體,如今再听見過去的種種病痛,猶處在茫茫然狀態中的她實在無法進入狀況。
「你不用太感謝我了。」
感謝?
看著那狀似謙虛但隱隱帶著點得意的小臉蛋,陸心語總覺得哪里怪怪的,所幸,一顆混亂的腦袋在這時開始恢復正常。
整合了高薇妮時期的記憶,所有事情的先後順序得以一一歸位,然後,質疑起一切。
她為什麼要感謝他?
「那個……我從沒想過要你的報答。」她說。
現實也確實是如此,所有的報答,全是他一個人一頭熱,她並沒提過任何要求,從沒有。
「哎呀,小事一件,小事一件。」擺擺手,小小的人兒說得甚是輕。
「我只是還你一支筆……」
「那不是筆。」莫亞忍不住糾正她,說道︰「雖然你撿到的時候,是一支筆的樣子,可是那是我的法杖,是很重要的東西。」
陸心語也不跟他追究物品被拾獲時的狀態該算什麼,只說道︰「我只是把你的東西還給你,結果你卻要我死……」
「好啦,我後來知道你不想死。」小嘴噘起,莫亞沒想到她想翻舊帳,嘟囔道︰「可是我不是賠你了嗎?」
陸心語無言。
當初,他見她傷心,說要補償,而且還保證會讓她滿意。結果,他什麼細節都沒說,對於她進到新人生後將遺忘陸心語時期的所有種種,一字都沒提,一、個、字、都,沒,有!
「如果這是賠償,你是不是該事先跟我商量,讓我知道進到新的身體之後,我會忘記以前所有的事?」
「那個……」見她追究,莫亞模模鼻子,小臉蛋上滿是窘色。「我不是故意不說,而是忘了你跟我們不一樣,只是個普通的靈體。」
忘了?
陸心語怎麼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這麼重要的事,他竟然忘了?
「你知道的,每一副軀體都有它的……怎麼說呢?」莫亞苦思當中,試著用她能明白的方式說明。「啊!磁場,應該是這個字眼。」
想了想,覺得這字眼解釋得通,這才說道︰「總之呢,每個肉身從母體開始培養時,接受所屬的靈體之後,會產生它的保護機制,也就是磁場的問題,好防止其他靈體入侵,我只是一時忘了這點,對那副身體來說,你畢竟是外來的,剛好你們的磁場頻率又不合,所以……」
「所以我原來的記憶就被吃掉了?」見他聳肩,陸心語代他把話說完。
「也不能算是吃掉,畢竟你回到靈體狀態時,屬於陸心語的記憶又回來了,不是嗎?」莫亞想到解釋,說道︰「讓我們這麼說好了,當你變成高薇妮時會不記得陸心語的事,是因為那副身體沒經歷過你的過去,所以會將陸心語的記憶排拒在外,讓你不記得你以前的事。」
「可是我現在卻記得我當高薇妮的事。」陸心語感到混亂。
「那是當然,因為那是你的靈體所經歷過的事,所以你的靈體記得陸心語、也記得進到高薇妮身體後的所有事,相對的,在你進到高薇妮身體以前的所有事情,那是上一個靈體所經歷的事,你沒參與過,所以你也不會知道。」
其實有點昏頭轉向,雖然莫亞解釋得挺認真,但一下肉身的記憶,一下靈體的記憶,當中的道理,陸心語很難全面吸收。
听半天之後,她只能抓住一個重點,就是當她變成高薇妮的時候,因為磁場不吻合,所以身為陸心語的記憶就被排拒在外,而她又沒有高薇妮以前的記憶,所以,她就變成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人了。
「這就是我喪失記憶的原因?」陸心語想起她初當高薇妮時,那一段糊里糊涂、只能從零開始的空白時期。
「喪失記憶?」莫亞想了想,點頭道︰「是可以這麼解釋,只是你的喪失記憶不是生理引起的,而是靈體本質的問題,畢竟是換了一個全新的靈體進去了嘛!」
看他說得隨便,一副輕松的樣子,陸心語真的只能無言。
她到底算是運氣好還是倒楣呢?
這麼兩光的報恩者,做事隨心所欲,瞻前不顧後,辦事一點也不牢靠,要不是新的人生確實是有好事,讓她遇上她的小武……啊!小武!
整合了高薇妮的記憶,陸心語回想起「死前」的事故,當下大驚。
車子,有台車子猛然沖撞向他,雖然她試著要推開他了,但不知道他有沒有事?
四處望去,發現他們就懸浮在半空中,而且就是事故現場的上方。
底下,剛剛撞人的車子早就不見了,倒是出現了另一輛車,就看見兩個西裝筆挺的大漢扶著一名受傷的同伴,一行三人上了車,就此絕塵而去。
「跑了?」陸心語瞪大了眼,搞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跑,難道真等警察來處理?」說話的人腿上枕著一本推理小說,好整以暇的坐在屋檐邊上,神態佣懶的觀看所有事件的發展。
山卓,那人是山卓,陸心語認得。
她才剛剛想到怎麼只看見莫亞一個,沒想到山卓就悠閑的坐在那頭。
「這種黑道尋仇,就算鬧出人命,第一優先做的也是將所有人帶回自己的小組,不太可能會待著等警察。」山卓進一步說明著,同時也解釋了這場混亂的由來。
原來是黑道間的尋仇……
「那小武呢?小武沒事吧?」新的、而且也是最重要的問題出現。
陸心語焦慮的看了看,現場除了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女服務員是明顯的活物之外,就只有她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尸體」,以及另一頭同樣沒動沒靜的官靖武。
「他沒事,只是你推倒他的時候,他撞到了頭,一時昏了過去,死不了。」莫亞要她安心,順便說道︰「說起來也算你們倒楣,本來這場混戰不關你們的事,但官靖武突然走出來,要尋仇的黑道弄錯對象,提早沖撞過來,幸好你推開了他。」
陸心語的憂心,並不是一句「死下了」就能消弭的,只見她身隨意走,如夢似幻的飄飄身影在官靖武昏厥過去的身軀旁蹲下。
「小武……」她輕喚著,難掩心頭的傷感。
憐惜的想要模模他的臉,縴縴素手卻尷尬的僵在半空中。
他醒著?
看著那瞪大的眼,一副電視中死不瞑目的人才會有的表情,陸心語伸到一半的手就僵在原地,實在不知道該不該模下去。
昏過去的人,沒理由是這樣子的吧?
「莫亞,小武他真的沒事?」很擔心,只能抬頭問問上頭的人。
僵在半途的手突然被握住,陸心語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
等她看清楚,握住她的人竟然是那個應該要昏過去的官靖武,那種心髒快跳出來的驚訝,已經不是嚇了一大跳就能形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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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論驚嚇,官靖武受到的驚嚇只有多,沒有少。
他很難言喻看見陸心語從高薇妮的身體出現,直往半空飄去時,他內心的震撼感,幾乎就像是被投了兩顆原子彈一樣的震撼。
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震驚讓他連槍戰怎樣了都顧不得,只能全心全意的戀著那抹芳影,格外用心的仔細聆听他們的對話,一直到他確認……
心語……那真的……是他的心語……
一把捉住,再也不放!
「小武?」陸心語活見鬼似的看著他。
喔,不!據說死掉的人是她,她才是鬼,那麼他呢?
在她驚疑不定當中,那個據說昏過去的人抓著她的手、坐了起來……媽啊!那倒在地上的那個又是誰?
看著倒著跟坐著的官靖武,陸心語嚇壞了。
「莫亞!你不是說他沒事的嗎?」
心焦無比的她被過猛的力道拉扯入懷,只覺眼前一黑,還沒反應到什麼事,就讓他死命的緊緊抱住。
心語,真的是他的心語……
「這沒理由啊!」小小的身子跟著飄了下來,一臉納悶的在官靖武身邊轉來轉去,很認真的在研究著。
「是生靈。」山卓帥氣的從屋檐上一躍而下,表情極是隱忍,很不想承認那無用的死小孩竟然是由他所教導出來的。
「哎呀,那一定是他剛剛撞到時,意外造成的。」舉一反三,莫亞找到合理解釋。「有時候是會有這種事,突然的重擊之類的,會讓靈體短暫的從肉身怞離。」
隨著警車的警鳴聲逼近,救護車嗶布嗶布的跟著出現了兩台,躲在屋里心焦不已的店家人員跟賓客,膽子大些的,紛紛探頭出來觀看。
「官桑!官桑!你沒事吧?」身為東道主的藤田經理看見倒在一旁的官靖武,緊張的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他直喚著。
山卓看了看越來越吵雜的局面,淡然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小莫亞心領神會,法杖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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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極靜謐。
官靖武沒精神去追問,這巨大、寬敞、包容住他們所有人的球狀空間是怎麼回事,打心底感到忿怒的他,—臉殺氣騰騰的瞪視眼前造成這—切的兩個始作俑者。
「你們……到底對心語做了什麼?」他問。
「喂喂,你客氣一點,什麼叫『我做了什麼』?」莫亞很下滿意他的語氣,尤其是想到之前因為他的關系,還白費他許多苦心,更是沒好氣。
官靖武恨恨的瞪視著眼前兩人,發現他對這一大一小有點印象……
去年在心語的墓地前,奇異的冒出一對父子檔模樣的人,嘟嘟囔囔的說了些有的沒的,當時他沒細听完就走了,可現在回想,那不就是眼前的兩個人嗎?
更別提那個有紫色眼楮的男人!
他不會錯認那雙紫色的眼楮,這人,就是那古古怪怪的算命師,也就是引他出來、造成現在這局面的始作俑者。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沈聲,官靖武試著掌握現有的資訊。
「做什麼?讓她省去了皮肉之痛,再減去她當活死人的痛苦,你說,我們都做了什麼?」
「不要說得那麼好听。」想起之前白白錯過的時間,簡直就是浪費時間的自我掙扎,官靖武無法不恨。「如果真心要幫她,為什麼不說個明白,要這樣拆散我跟她?」
「喂!喂!你說話要憑良心,拆散?如果真要拆散,本座又何必成全她的心願,只因為她放心不下你,累得我來回奔波送她回人間……你知不知道那很累的?更別提我還白白損失半打的丹鳳露,甚至還要低聲下氣,就為了求山卓幫我演一出戲,好能點醒你,讓你接受只是外表改變的陸心語?」
想到這件事,莫亞就氣!
「不要跟我說你忘了!最早一次是在墓園,我就試著提醒你了,結果你不听,走得倒是挺爽快的,我半打丹鳳露就這樣沒了,再來是山卓這家伙出馬,天知道他怎麼會轉了性,主動答應要幫忙,但重點是,他幫了,也試著提醒你了……你自己說,有沒有?他有沒有提醒你?」
莫亞也沒想要他回答,逕自搶白道︰「有嘛,山卓他跟你說了,真相只有一個,還叫你不要執著於表象,不要懷疑,這些他都說過了,是不是?」
官靖武不願回答這問題。
因為那種提醒,在他來說有跟沒有一樣,怎麼能算數?
「山卓難得好心出馬,但你有沒有听?有沒有在听呢?」他搶白得極順口,莫亞繼續自問自答。「你沒有嘛!」
「那種程度的『提醒』,就算是幫了嗎?」官靖武並不是那麼好唬弄的,恨道︰「如果真心要幫,直接說清楚不是更好?」
「喂,你是不知道有句話叫天機不可泄漏,有種東西叫天條是吧?」莫亞揮著法杖,神氣巴拉的質問道︰「我是那種知法犯法的人嗎?」
「你是。」山卓指著陸心語,老實不客氣的戳破他的話。
「陸心語不一樣。」莫亞跳腳,氣惱的反駁。「她撿了我的法杖,情況特殊,如果不破例幫她,有恩不報,要讓人知道後,我以後怎麼帶人?」
聞言,山卓挑了下眉,像是听見什麼有趣的話。
「我是說認真的。」莫亞氣唬唬,當下又是慷慨激昂的廢話108句。
官靖武對這兩人沒興趣,再者,綜合所有听見聞,他就算不知道眼前的小鬼到底是何方神聖還是鬼怪,也知道他辦事不牢,完全就是很不能讓人信賴的那種。
可以想見,這小鬼唯一會的,除了搶白、搶白、搶白!其他大概也就是死不認錯、惡人先告狀,簡言之,這小鬼徹頭徹尾就是欠人扁的那種類型。
「對不起。」懊悔,官靖武自責不已的對懷中人兒道歉。
結合了高薇妮這段記憶,對於這麼一長段時日的倒追行為,陸心語羞窘得不敢抬頭看他,只能對著他的胸膛輕問︰「為什麼要對不起?」
「我不知道……那原來是你。」緊閉著眼,官靖武不敢相信,他竟然因為那死小鬼爛到不行的報恩方式,白白浪費那麼多的時間。
「沒、沒關系啦。」耳根子脹個通紅,陸心語羞得不敢見人,低嚷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我自己了,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心語……」官靖武想仔細看看她,沒想到……
「啊!」她緊巴著他不放,回以鴕鳥式的埋頭躲避,近乎慘叫式的低嚷︰「你、你不要看我啦!」
「為什麼?」官靖武模不著頭緒。
「……」這要陸心語怎麼說呢?
就算她想破了腦袋,也很難具體的形容出她心里那種丟臉的感覺。
沒錯,她承認,她確實是放不下他,比起一直試著要延續她生命的雙親,這個別扭的小孩更讓她放不下。
因為她知道,深愛她的父親並不是執著於小愛的人,就算失去她這個女兒,有繼母的相持相伴,總能振作起來,投身研究工作,繼續以大愛造福廣大的病眾。
可是這個別扭的小孩……並不一樣啊!
她知道,真要讓他鬧起別扭,絕對是一個人鑽牛角尖,拒絕所有的幸福……光光是想到他拒絕幸福、一個人孤伶伶的模樣,她就難受得像是要再死去一次,又怎麼可能放任他不管呢?
希望他幸福的心意是如此的強烈,即使後來化身為什麼都不記得的高薇妮,要他快樂無憂的想法卻沒變,也因此身為高薇妮的她一見到變得比以往更加冷漠陰郁的他時,即便沒有理由,也將改變他視為己任。
不同於以前那副破爛的身體,擁有健康本錢的她由於家人的縱容,隨心所欲做想做的事就變成一種行事習慣。
感覺起來,也有可能是以前那副破爛身體的長期壓抑感被解放了,就算身為高薇呢的她不記得那段什麼都不能做的時期,可是,那種解放感也存在於她的潛意識中,讓她毫無顧忌就想要為他付出。
所以她一直在嘗試,試著要讓他接受高薇妮的她,好讓她能守護他、帶給他幸福……雖然最後的結果是失敗的,但實話說,她並不後悔,因為她至少嘗試了。
只是不後悔歸不後悔,一想到以前她是陸心語時,百般回避,不願面對他的情意,結果變成高薇妮時,卻是她一頭熱的在倒追他,這兩者的差異真讓她窘到不知道該用什麼臉來面對他。
「啊!啊!」她真是慘叫出聲,羞到不行的嚷道︰「總之你不要看我啦!」
「心語……」面對如此活潑的陸心語,官靖武哭笑不得,正要說點什麼……
「啊!一又是一陣慘叫,陸心語顧不得丟臉,驚慌的朝造成一切混亂的始作俑者問道︰「莫亞,小武這樣子……可以嗎?」
「啊?」那頭正在慷慨激昂的人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
「小武他這樣子可以嗎?」陸心語簡直是嚇白了臉。
「沒事。」突然知道她在顧慮什麼,莫亞隨口應道︰「短時間還可以啦。」
陸心語不信!
「小武……」身受其重害的她也顧不得害羞了,連忙推了推身前的人,低著頭輕道︰「你還是快回你的身體。」
「不要。」官靖武的回答極簡單。
「听話,你快回去。」身為一個過來人,陸心語極擔心舊事重演,愁道︰「晚了,我怕你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