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件攸關生死的大事啊……
最後他賭了,用一種豁出去的心情,賭傾心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而開了口。
而結果證明,牧傾心果真不是一般的女子。
懷孕的訊息讓她沉默了約半炷香的時間,之後便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神情盡數褪去,接下來是一連串明快的指示。
她要這樣……
然後她要那樣……
也因為她的計劃是怎樣,所以需要他哪些方面的幫助……
就這麼著,在她的連番計劃下,她在最短的時間內,被安全地送離了完園,讓人難以理解的,來到了這全新的天地……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已曰︰「靴兒屎洗雞,補亦月乎?」。」
屎洗雞?
牧傾心停下了腳步,整個人感到無比震驚。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優朋擠院放來,補亦月乎?」
啥鬼?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忍不雞兒補暈,補亦裙子乎?」
雞兒補暈?
噗哧一聲,牧傾心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聲。
原來只是一時興起,所以出門散散步,想多了解這民風奇特的苗族寨子……是的,苗族的寨子!
在她思前想後,消化有孕在身這肇之後,很快便有了一套自己的想法跟計謀,所以她一一否決掉冷之滄提議的諸多避世生子的地點,提起了老朋友苗人凰這號人物,很有想法的選擇這苗人的寨子做為她養胎生產之地。
因為她的堅持,在冷之滄的協助護送下,她與侍女在兩日前來到這僻遠山區,如今仍在適應這邊的新生活,才會想出門散散步,好多了解所處的地理環境。
這苗寨,什麼事都是新鮮,會在半途中巧遇這朗朗讀經聲已讓她感到意外,那童稚的跟讀聲更是讓她大開耳界。
「那大概是帕瑪說的夫子吧。」隨侍在側的福福極為盡責,連忙報告昨兒個打探來的消息。「昨兒個我听她提起過,前些天有個漢人書生跟女兒在山里迷了路,讓族里的人給撿了回來,苗姑娘听聞書生是帶著女兒要找地方隱居,就情商對方先住下,教寨子里的孩子讀些漢人的經書學問。」
牧傾心兩主僕的落腳,身為族長的苗人凰特地分派了幾個小姑娘過來服侍,帕瑪是這幾人之中的領頭,不單是因為她心靈手巧,也是因為她識得基本的漢語,可以代為翻譯,或是幫忙解釋關于苗人的諸多習俗,讓身為外地客的兩主僕能盡早適應這苗寨中的生活。
「我看你跟帕瑪挺有話聊的。」牧傾心失笑,想起從前兒個晚上抵達這苗寨後,這兩人時不時湊在一起嘰嘰咕咕談話的畫面。
「帕瑪沒出過苗寨,對漢人的世界很好奇,所以問了些事,我對他們帕夷娃族也感到挺好奇的,所以……所以有空時就會聊聊……」福福顯得有幾分不好意思,連忙強調道︰「但我們從沒偷懶,分內的事都有做。」
「我知道。」絕世的美人兒微笑道︰「在新的環境里,能個有談得來的同伴是好事……」
一雙美麗的眼忍不住看著遠方青山,那仙人般、不似人間會有的美顏透著若有所思,輕聲道︰「若不是為了我,你其實不用跟著來這偏遠的少數民族部落。」
「小姐千萬別這麼說。」福福搖頭,連忙更正。「福福是侍候小姐的人,小姐在哪兒,福福就在哪兒。」
「說起來,都是我任性了。」牧傾心其實也想過其他的選擇,低語︰「若是選擇打掉這孩子,也許大家都輕松一些。」
「小姐不會那麼做的。」福福心頭雪亮得很。「從一開始,小姐就知道,你不會選擇打胎了。」
「是啊,這一點,姐姐真的很了解我。」傾心也承認。
懷孕這件事對她而言,即使過程教人充滿了疑問,但既然孩子好好在她肚子里,沒因為她的落水兼失憶而離開她,那麼,打胎就絕對不會是她的選擇之一。
「孩子是無辜的,更何況爹娘就我跟姐姐兩個孩子可以傳後,這現成的孩子,正好可以傳續我牧家的血脈,來得正是時候。」對于月復中的孩兒,傾心想得極多,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想保住而已。
「除了大小姐,滄少爺也很了解小姐的想法。」事到如今,福福能把這些原本秘而不宣的事都說出來了。「起初大小姐是希望帶小姐回淵峰谷去,但滄少爺一開口就說不可能,還費了一番唇舌,說明他的理由跟原因,說服了大小姐。」
想像冷之滄為了她據理力爭的畫面,牧傾心輕笑道︰「滄哥哥倒也是真疼我了,知曉我是決計不可能跟著姐姐、姐夫回淵峰谷的。」
道理很簡單,她並不喜歡麻煩別人。
她自我反省過,並不確定是不是才女的傲氣在作怪,但過往一向都是她在照顧姐姐,自雙親過往之後,更是由她掌管牧記這全國性的字花行生意兼發落整個家里大小事。
這樣的她,牧傾心實在沒自信可以當一個無所事事、茶來伸手、萬事需要人照應的被照顧者。
再加上接連發生的這些重大的事,她需要些時間跟空間來沉澱自己……那些消失的記憶與月復中的孩子,雖然她對外表現得平靜,但那只是因為她不習慣讓人知曉她真實的想法跟情緒,並不表示這些事沒對她內心造成波瀾。
若真住在姐姐、姐夫那兒,承受著他們的關懷、甚至是不小心滿溢而流露出的同情,她不覺得那樣真能沉澱了自己,遂自然是不可能上淵峰谷待產去了。
「其實想想,滄少爺人真的很好。」福福心知這話已超出自個兒身份,但仍試著想表達這件事。「不但是本身條件極好,對小姐也好,一知小姐回園前落過水,第一件事就是綁……呃,不是,是請!他馬上將鄉里里義診服務的老御醫給請回來看診。」
「嗯。」輕嗯一聲,牧傾心深知這回歷劫歸來,累得親友們諸多照護,她內心極是感激。
「滄少爺不但照顧,還很了解小姐,跟小姐一向就談得來……」
「所以?」明知福福想說什麼,牧傾心卻是問得故意。
「那個……既然這麼談得來,小姐其實也是可以考慮一下,不都說男大當婚,女、女大……」在那雙美眸的注視下,福福不自覺地越說越小聲,直到後來,自動斷了聲音。
這其實主直就是牧傾心堅持來這偏遠地區待產的主因。
除了地處偏遠、苗人天性純樸善良,對于她的到來與懷孕,隨口以「命運作弄、良人留下月復里孩子就撒手人寰,想離開傷心地療養心傷」即可一筆帶過,更重要的是,這帕夷娃族還是個母系社會,當中還特別尊重孕期中的婦人。
撇開因為她是孕婦,這寨里的族人對她會特別友善的分上,也因為帕夷娃族是母系社會,並不像漢人那般,會有經夫為天,或是女人不可無夫這類的觀念,因而當她頂著一個「失去丈夫的傷心妻子」的名義,絕不會有急急想為她配對、計量著找第二春的事發生。
當初會那般堅持來苗寨,雖然有部分原因是惦著多年前承諾過苗人凰,有機會的話,會幫忙想法子改善她族人的生活,但更多的原因,還是因為這些考量……她不想被逼著為自己找到一個對象,讓自己的生命里多綁了一個人。
「小姐您別惱。」見主人不語,福福急了,連忙認錯,「是福福不好,不該說這些話。」
「沒事。」牧傾心輕描淡寫地阻止了福福的自責,說道︰「我知道你沒惡意,純粹是覺得肥水不落外人田。」
福福用力地點點頭。
「這話我只說一次。」牧傾心道︰「先別說我完全沒那個意思,滄哥哥他心里也有了人,我跟他之間,除了兄妹之情,決計不可能再有其他,這話,你可听明白了?」
福福再次用力地點點頭。
見侍女這般緊繃,牧傾心正要跟她說沒事時……
「娘——」
這般含悲帶切的泣喊就這麼一路地飛奔而來,牧傾心壓根兒還沒看清什麼狀況,那團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肉丸子就直撲向她——
「不行!」福福眼明手快地攔截下這團小肉丸子。
「娘!娘!」被劫持住的小肉丸子放聲大喊,短短的小手小腳奮力掙扎著,努力要重獲直撲娘親的自由。
「小朋友,你看清楚些,我不是你娘哦。」興許是懷孕的關系,見到這般幼小的娃兒,牧傾心不自覺地放軟了聲音。
那小小娃兒聞言,有片刻停下所有的掙扎,然後粉潤潤的小嘴巴一癟,直接放聲大哭︰「不認之兒,娘不認之兒……」
這驚天動地的大哭引起關注,鄰近幾戶人家已經有人探頭出來觀望,幾乎差不了多少時間,不久前還傳來朗朗讀經聲的屋宇內還沖出一文弱的美書生,急喊著︰「之兒?怎哭了?」
書生看見牧傾心主僕倆,傻了。
牧傾心主僕倆看見書生,也傻了。
怎麼會?
竟然是他(她)?
過往,說起慶縣里的知名人物,撇開家大業大,字花樓遍布全國的傳奇牧家不說,最知名的人士,就是姚舜平了。
出名的原因不是因為那貌賽潘安、更勝宋玉的好相貌,也不是因為那驚世文采與才智,在八歲那年一路過關斬將,取得童生再一舉拿下生員資格、以案首之姿取得秀才功名的事跡。
倒楣!
只能稱之為不可思議的霉去,才讓姚舜平成為慶縣里家喻戶曉的傳奇人物。
就理而言,八歲取取得生員資格,較之其他讀書人,姚舜平已是贏在起跑點,加上八歲稚齡便以案道之姿取得秀才功名,這等天賦,任誰都料定他日後的平步青雲,是不?
但哪曉得……
小小秀才在生平第一次參與府試時,才臨要出門就在上馬時跌斷了腿,無法出門應試的結果,舉人資格就這麼被摔掉了。
事隔三年,小秀才于秋涼之際不幸染上了風寒,病體沉痾,直到考試之日都無法出門,就這麼著,舉人的資格又飛了。
再隔三年,美少年秀才這回出了門了,但還沒能進入會場就開始月復瀉,無法離開茅廁的結果,舉人資格便跟著一瀉千里而去。
又等三年,文秀縴美的姚家少爺身體健康,注意飲食、小心翼翼地上了馬,一路平安地掙到了府試會場,沒想到臨要入門之際,大門上的區額就這麼直直地砸了下來,文弱的姚家少爺直覺伸手去擋,右臂的手骨就這麼不正不好地給折了,失了執筆的手。
這結果……多讓人傻眼,但命運的作弄卻還沒停手!
再三年,才春天而已,已經有些好事之人為秋試設局開賭,賭美青年秀才這回能不能順利應試,取得這盡了多年的舉人資格。
結果那天夏末,疫病爆發,朝廷為了遏止疫情擴大,公告停試一回,殺出一個通賠的結果,據聞倒了不少業余的賭坊,至今還有組頭為了那次的賭局跑路中。
又一個三年,人人競相猜測著,這美好得有如謫仙一般氣韻的姚公子到底能不能順利進到試堂之中?
這回,專業的賭坊參戰,設了賭局,讓人們預測各種阻攔姚家少爺進到會場的可能性,千奇百怪的各式猜測中,姚家少爺落腳的客棧失火,爆了一個大冷門,這謫仙一般的人兒被火災嗆成了傷,再一次的無法應試,與他的舉人之位又一次地錯身而過。
姚舜平,就是這麼一個人,一個在慶縣里只能稱之為傳奇的傳奇人物,數年之前,牧傾心因為一場意外小火災,身為詩會主辦人家的她為了要當面賠罪,因而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記憶里邊,由于被打暈塞到床底下,加上因火勢而轉醒後,為了要救出困在同個火場中的苗人凰,傳說中的如玉書生有些些的狼狽。
月白的長衫是染著各種灰黑的,發絲微亂,說話溫吞……呃,不是,應該說是爾雅斯文,有一種飽讀詩書之士會有的獨特步調。
至于相貌上……美書生的好容貌也如傳言般的清逸溫雅,但這對本身擁有華中第一美人之美名的牧傾心而言,也不是個太大的記憶特點。
表達主人家對失火的抱歉與慰問之意,再補些預祝他金榜題名、功成名就的好听話之後,就此別過……
牧傾心沒想過會再見到這號人物,真的!
她更加沒有想到,會是在人事全非、她最極力要掩藏行跡的情況下,會在這偏遠山區再見到這人……
「娘!娘!」
悲切的哭喊聲讓那現場一度出現的詭異氣氛好似沒存在過,被福福緊抱住的小女女圭女圭邊哭,邊伸著兩截短短的小肥手向牧傾心討抱,卻是讓姚舜平給攔截了過去。
「之兒,那不是娘喔。」一身布衣,卻不掩那如玉般溫潤儒雅風采的美男人溫聲對懷中的女娃兒說道。
小女圭女圭仿佛听不懂,抱著爹親的頸項,委屈地嗚嗚哭泣。
「抱歉,這娃兒剛失去了娘親,想娘想得緊,錯認了牧二小姐,還望牧二小姐見諒。」拍撫著懷中的孩子,姚舜平溫和有禮的表示歉意。
「孩子剛失去至親,難免的事,別放在心上。」壓抑下最初的錯愕感,牧傾心問得極為順口︰「倒是姚公子真叫我意外了,我沒想到凰姐收留的書生父女就是指您,所以這位是……您的千金?」
「是的,習之是我的女兒。」姚舜平坦言不諱。
原以為是她失蹤那些年所發生的事,牧傾心直覺朝退至他身後、不打擾他們談話的福福看了一眼,可後者在姚舜平身後比了一個沒听說的手勢。
「自數年前一別之後,沒想到姚公子已成親,還有了個女兒。」牧傾心甚為自然地提起。
「由于在慶縣過于受人矚目,帶來些許不便,所以那年見過牧二小姐不久後,趁著一次與友人的江南游,就沒再回過慶縣,關于我的種種傳聞便少了許多。」姚舜平慢條斯理的解釋他淡出慶縣八卦話題的由來。
白話就是,他少爺不想繼續倒霉出名,索性遠走他鄉,到外地成親生子去了。
牧傾心在心里翻譯他的話語,很快的了解他所要表達的意思。
「由于前些日子,之兒的娘親去了……」那溫和清亮的眸明顯黯然了下,接著強打起精神,繼續開口道︰「我父女倆傷心欲絕,才會興起歸隱山林之事,沒想到地點還沒找著,就在山林間迷失了方向,幸好遇到好心的苗人帶我父女倆回來……」
這苗人凰,吸知好幾躲來苗寨是要養胎生子,就是想避開漢人世界的一切,這過日子寨子里收容了一位舊識之人,竟然沒跟她提起過?
牧傾心整理出這段話的重點來,對苗人凰的不夠朋友有些些的不是滋味,正盤算著要怎麼收拾這局面……
「這苗姑娘真是好心腸。」姚舜平溫和地贊道︰「雖說身為族長的她,沒認出我來,但一听我一介文人,無可去之處,仍是好心地留我跟女兒在這苗寨里住下。」
「凰姐沒認出你?」牧傾心微怔。
「那是自然。」姚舜平不以為意,微笑道︰「那夜她受制于人,被困于火場中,怕是急怒攻心之下還受了驚嚇,加上事情過了這麼多年,怎可能對當時一面之緣的姚某有太大記憶。」
「這倒也是。」牧傾心附和著,心里則修正著苗人凰不夠朋友的看法。
「就因為苗姑娘也不記得了,所以才會這麼積極地留我下來教書,想想……我跟女兒確實也沒其他地方去,就決定先留下來了。」說明他留下的經過,那爾雅的俊顏浮現一抹赧色。
「原來如此。」回應的同時,牧傾心其實已經準備好了。
「人生若飄萍,聚散本無常。」姚舜平一臉感嘆,低聲道︰「自那日一別後,姚某還真沒想過,會有再見的一日,特別是在這時的這刻,能在這苗寨里邊再見牧二小姐,除了教人意外,還真讓人有恍如隔世之嘆。」
啊!
為什麼講話就是要這樣咬文嚼字兜圈子又兼掉書袋?
那有著華中第一美人之美名,如今更因孕味而顯風華絕代的美顏不動聲色,但內心早忍不住跟著文諂諂的話語在搖頭又晃腦了。
就不能直接一點嗎?
仿佛要驗證牧傾心的期待,那溫文儒雅的美書生總算提出那個人之常情的必備問題︰「對了,牧二小姐呢?怎會來這苗寨?」
很好!
等了這麼會兒,牧傾心盤算良久的說詞,總算可以正式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