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呂佩穎還是離開了。
叫人惆悵不已的結果,程馥蘭不想要那樣,但她無力改變什麼。
可想而知她的心情會是如何的低落,但就像是要補償她似的,命運在她失去一個朋友的時候,又為她帶回了另一個朋友——孫元樵,她的高中同學,那個她曾經小小愛慕過的人……
是那個……她一度瞎了眼……不小心愛慕過的人……
彭瑞安進到工作室的時候,就看見俞炎翼手執木工用美工刀,以不尋常的力道、猶如德州殺人魔肢解尸體的力道那般,奮力地肢解木板。
訂單是他接的,他很清楚前天那筆遠自北歐的網路訂單——閃亮亮、華麗麗、究極銀河軌道組——確實是需要大量木條來裝置鐵軌的部分。
但……
有必要這麼用力嗎?
彭瑞安知道有問題,理所當然的往四周看去……沒有其他的人。
然後再想想……好像他剛剛進來時,也沒看見其他的人。
接著繼續回想……不是錯覺,前兩次來的時候,也沒看見其他的人。
隨著這脈絡,彭瑞安大概抓到問題的方向了。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發狠裁切薄木板的人,但俞炎翼也只是回頭看了下,發現是前來搜刮成品的不良學長之後,沒說什麼,繼續悶頭進行手邊的工作。
「馥蘭呢?」檢視著成品的彭瑞安狀似無意的問。
突來的疑問,讓屠宰般的動作又頓了下。
「找她?」俞炎翼不明顯地怔了下,皺著眉問︰「有事?」
「沒啊,我好像連兩次過來都沒看見她。」一臉無辜,好似只是隨口問問。
太常出入俞宅,彭瑞安多少也跟著模清隔壁程馥蘭的作息。
至少他加道,才藝班跟音樂班的課通常是下午或傍晚才開始,白天她總是待在俞炎翼這邊看雜志、听音樂,要不就是整理家務的時候,順便也幫俞家收拾收拾,直到中午一起吃過午飯才會去準備下午的課。
所以只要是白天來俞家,彭瑞安都會看見她,但是仔細一想,這兩個禮拜以來,他接連兩次因公來訪竟然都沒看見人?
再加上小學弟這時的反常,不用說,問題肯定是出現在這里了。
要知道,他認識俞炎翼這悶蚤可不只是一天兩天的事,雖然這表面冷淡又酷極的人總假裝是基于敦親睦鄰,或是因為長輩交代所以他不得不的關系,才會對隔壁鄰居諸多照顧。
但,事實是,一直以來個性機車的他緊緊懸在心里的,從來就只有隔壁那位小姐。
那關懷與全心全意的專注,說是因為俞爸俞媽的關系?
少來了!
悶蚤學弟愛自欺欺人是一回事,他彭瑞安的眼楮可沒瞎!
「平常這時間她都在家,連著兩回沒看見人,感覺有點反常。」彭瑞安包裝著要帶回店里販售的新品,以閑聊的語氣說道。
「跟朋友出去,哪有什麼反常?」俞炎翼狀似不以為意,但下刀的力道又多了兩分。
「朋友?」彭瑞安沒多說,但神情明顯帶有玄機。
沒說出口的是︰她整天活動的範圍就是家里跟音樂班,除了你,是哪里來的朋友?特別是,密集約她出門的朋友?
俞炎翼知道他在想什麼,解釋道︰「她以前的高中同學,現在在科學園區工作的工程師,听說一票都是,工作性質都是做二休二還做三休一之類,所以非假日的白天也能找她一起出去走走,又沒什麼,何必大驚小怪?」
「工程師?」彭瑞安皺眉。「還一票喔,怎麼之前都沒听過?」
「前陣子才又聯絡上的同學……你對她的同學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停下裁切的工作,俞炎翼狐疑的看著他。
「我是在替你擔心。」彭瑞安白他一眼。「你也有點憂患意識,工程師條件听起來不錯,要是其中一個對馥蘭有意思的話,她哪天真被人追走,你就不要哭。」
「不知道你說什麼。」俞炎翼直覺閃避這話題。
「你愛嘴硬我也不逼你。」彭瑞安不以為意,但該說的還是照說不誤。「不過我既然是你學長,多長你幾歲,有些事的‘眉角’能跟你說、讓你少走點冤枉路,我就不會藏私不講。」
像是知道他一定不會承認,彭瑞安索性以不指名的方式說了起來。「你知道的,有些人呢,天生小孩子心性,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即使听起來情場經驗豐富,但其實談起戀愛就跟小孩扮家家酒一樣,沒有一次是玩真的,這樣的戀情也不會有結果,但學弟,這種事並不是絕對,並不是。」
俞炎翼沒接口,但他其實在听。
「她總有一天會定下心來,選擇一個人陪她度過一生,更或者是有那麼一個人出現,全盤接受、愛著這樣的她,一拍即合之後會如何,你知道吧?」彭瑞安把問題丟出去,要他自己去想結果。
「又如何?」俞炎翼雲淡風輕,無所謂的接道︰「重要的是她得到了幸福。」
「但你呢?」反問,彭瑞安可沒那麼好騙,直道︰「她的幸福是由其他人給予的,這樣你真的會比較開心?」
「她能幸福開心,我為什麼會不開心?」俞炎翼嘴硬。
「哪,學弟,這種話能騙騙別人,就算也能騙過我好了,能騙得了你自己嗎?」彭瑞安兩手一攤,很坦白的說了。「你就算從沒說過,就算從來都是否認,但你怎麼對她、怎麼看待她,說到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是嗎?」
「我清楚什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俞炎翼有些不爽的說︰「對她而言,我只是一個弟弟,隔壁鄰居的弟弟而已。」
這是俞炎翼第一次在這件事上稍稍松口,但彭瑞安並沒有見獵心喜,只問他一句︰「你覺得你自己只是一個隔壁鄰居的弟弟嗎?」
俞炎翼沉默了。
「如果真的付諸行動,在她心中,你還會只是一個隔壁鄰居的弟弟嗎?」彭瑞安進一步問。
俞炎翼更加無言。
「機會就在你的眼前,一直就在。」彭瑞安最終說道︰「你可以故作大方讓她一次兩次去玩、去體會人生,但你要是仗著自己佔優勢,實際上卻永遠不出手,那麼,機會總有一天會離開你,落到其他人手里,然後你就永遠地錯過了。」
這話,讓俞炎翼破了功。
他一直在壓抑,也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但彭瑞安的這番話讓他的努力全失敗了,那些苦苦壓抑下的焦躁感整個大爆發。
這一陣子,隔壁那個磨人精忙于重拾遺落的友誼,跟著往日的初戀情人……其實正確的來說是她的初暗戀對象!當那個磨人的大麻煩跟舊時的初暗戀對象重拾友誼,進一步又因為這人而找回更多過去的朋友時,俞炎翼其實一直想著……想著已遠走他鄉的呂佩穎跟她的男人。
因為害怕失去而遲遲不願改變現狀……這一對,算是這個模式下最血淋淋的例子。
他們這一對只證明了,就算事情說開了,兩情相悅也沒什麼用。
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女人的心眼是怎麼繞的!
這種生物很可能在你準備買鞭炮慶祝的時候,因為那見鬼的自尊心,硬生生的冒出一個叫人想跳樓的想法,然後破局,落了一個遠走他鄉的下場。
就算俞炎翼自信夠了解程馥蘭,知道她的思考邏輯和呂佩穎不同也無濟于事。
因為她只把他當作弟弟!
就算他真想要沖,真的下定決心做點什麼打破現狀,一想到她只是把他當成弟弟看待,他全部的戰斗力便盡數消滅殆盡。
一個女人對你沒有男女之情,那至少還有努力空間,想辦法把關系從朋友提升到情人地位。
但弟弟?
一想到她天馬行空的詭異想法,俞炎翼不敢揣測貿然行事的話,會演變成怎樣的結果?
不想失去她,更不願兩人之間原有的和諧關系被破壞,特別是有了呂佩穎這一對的例子在前,活生生又血淋淋的,俞炎翼能如何?
本就謹慎的他,只有更加忌憚、更加的小心翼翼,而不敢有所行動。
可,所有的隱忍、所有的粉飾太平,在那個不知從哪個洞冒出來的初暗戀對象出現時,失去了平衡。
一種隱隱不安的感覺持續地在他心里叫囂不休,直讓他感到焦慮。
如同彭瑞安說的那般,一票的工程師朋友出現在她的生活圈當中,其中一個又是她舊時暗戀過的對象,就算當年失敗,但隨著時間過去,那些人中只要一個慧眼識英雄,先下手為強了,這……
「學弟,有花堪折直須折。」彭瑞安語重心長地下了重話。「你不要等到花給人摘走了,才一個人在那邊懊惱後悔,那都沒用了。」
俞炎翼沉默。
這些道理,他知道,他都知道。
但問題是他應該要怎麼做,那才是重點。
所以,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避免滿盤皆輸的局面呢?
唔……
命運的安排就是這樣的。
等了八、九年的同學會一直遲遲不見,但有賴孫元樵的自投羅網……不!應該說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總之,因為這家伙陰錯陽差再次出現于程馥蘭的生命之中,她用不著再繼續等那遙遙無期的同學會,只消跟著孫元樵出席定期聚餐,就異常順利的跟以前那票哥兒們再次搭起友誼的橋梁。
其實當年她也不是故意失聯……好啦,其實一開始確實是有點刻意,畢竟她人生的初次告白是以那種局面收場,她會不想再看見這些死沒良心的、踐踏她純真少女情感的混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是到了後來,當她開始懷念以前年少歲月的時候,大家早各自紛飛,因為讀的系所、學校大不相同,再隨著畢業後出社會,過去那些年少輕狂的記憶就只能留在回憶之中。
不過,現在它們都回來了……
「哇靠!真不是我在說,馥蘭你變化也太大了吧。」損友團里編號No.1的那個,因公出國的關系,至今才跟到聚餐,現下是滿臉的震驚。
微笑,淺淺微笑;因為她可是氣質典雅的音樂才女……
「阿良你前天才回國,我們上禮拜看見她的時候,就跟你一樣吃驚。」其他損友見驚嚇的目的達成,一個個哈哈笑。
微笑,仍是淺淺微笑;因為她就是氣質典雅的音樂才女……
「騙人,我不信!我不相信!這不是馥蘭,不是我記憶中的馥蘭。」被列為損友No.1的阿良抱頭在餐廳的沙發上小幅度的滾動。
「哈哈哈,阿良你認了吧。」其他人見狀又是一陣大笑。「馥蘭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
溫雅的淺笑仍掛著,但只有本人才知道,一直維持這樣的笑容,臉有點僵,其實有些些的不舒服了。
但……一想到回家後,可以跟那個臭屁小孩吹噓她今日的大成功……她忍!
一干只會相互揭瘡疤的損友們渾然不覺「氣質淑女」的真相,嬉鬧過後,忍不住要感嘆。「女大十八變,指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音樂老師耶。」
「以前如果說馥蘭有一天會走氣質路線,我一定頭一個撞牆。」阿良老實道。
「那你現在可以撞了,大元家那只小猴子就是她的學生啊,大元上次還陪小猴子上了一堂課哩。」有人嘻嘻直笑。
在一干無良損友拱人撞牆前,不想再听幾個無聊男子耍白痴的程馥蘭趕緊抓緊時間介入,說道——
「其實我也很意外。」她說著,既小聲又秀氣,外加一點點狀似害羞的表情,全力鞏固著典雅形象,同時細細說道︰「我沒想到元皓是大元的外甥。那天看見大元,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是外星人!」差一點點要被抓去撞牆的阿良指著她,那一臉的震驚,死活不肯接受現實的模樣,悲憤道︰「馥蘭一定是被外星人入侵了。」
一句「侵你老木」已經含在嘴里,但程馥蘭硬生生的給忍住了。
對,忍!她忍!
眼下的重逢,是她從年少就開始夢想的平反時機,既然打定主意要讓這些人跌破眼鏡,她說什麼都得忍住,維持高貴典雅的端莊小姐模樣才行。
要換作其他時候,這事執行起來也許有一定的困難度,但也不知是幸還不幸,呂佩穎遠走他鄉的事一直影響著她,讓她抱著壞心情直泡在谷底,整個人就處在失落又意興闌珊的情緒當中。
心情high不起來的結果,再加上回家後可以跟那個臭小孩吹噓點什麼,突然間,要忍著不對這幾個損友反唇相稽,也就不那麼困難了……
「喂喂,馥蘭,你讀的是音樂系,一定認識很多女生吧?」前一刻還在哀叫外星人論的阿良突然眉飛色舞,興沖沖問道︰「改天有機會的話,介紹一些來認識認識嘛。」
「這主意不錯。」曠男當很久的損友舉雙手雙腳贊成。
「那干脆找個時間,大家把假挪一挪,挑同一天休假,來場聯誼好了。」損友二號為其他兩位沒出席的損友爭取福利。
「你們別這樣為難馥蘭了。」人長得斯文,性子更是溫雅,孫元樵見程馥蘭一直沒接腔,不想友人們給她太多壓力。
「大元你這王八蛋。」損友一號拿牙簽丟他。「別仗著馥蘭暗戀過你,就當好人阻擋我們的好事。」
「說什麼。」俊顏略顯尷尬,孫元樵沒料到會扯出這件事來。
「你豬腦喔,哪壺下開提哪壺啊,都多久前的事了?」損友二號拿牙簽丟一號。
程馥蘭突然感謝起端莊小姐的形象。
要是正常版的她,因為尷尬的關系.勢必會想辦法搞笑帶開話題,就算不自我丑化,好歹也會想點什麼說詞來武裝自己,總是要反擊回去才行。
但現在都不用了。
因為現在是端莊優雅小姐,她只要裝害羞的表情,不要多說話就好……這樣的策略完全奏效!
在程馥蘭的驚詫中,那害羞不已的表情確實讓幾個心智年齡沒長大的大男生面露懊悔,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難得地懺悔起是不是太口不擇言了一些。
「啊!」唯一一個沒神經的阿良,又冒出異想天開的主意,擊掌說道︰「我想到了。」
他很輕易得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因為大家也想快點換話題,就在所有人注目中,只見他鄭重的問︰「這是不是報應啊?」
一干人同時用「你腦袋壞掉」的表情看他,就連孫元樵也面露不解之色。
「你們有沒有發現,我們幾個的女人運都很不好啊?」阿良說出他的發現。「回想一下,自從我們高中畢業後,根本沒人感情路是順利的,會不會是因為我們以前在馥蘭告白的時候鬧她,還很惡劣的笑了她一頓,所以得到報應了?」
「不會吧?」損友二號面露遲疑之色,但也想不出反駁的理論。
回想起來,他們一票死黨共六個人,在高中時期,耍曖昧的不算,正式公開有女友的有三個。
但自從高中畢業之後,這原有的三對一個個的分了,沒一個例外,差只差在誰撐得比較久而已。
再之後,他們當中遇到感情騙子的也有、對象劈腿的也有,從那時一直沉迷游戲、動漫或模型,努力宅到現在的也有。
別說這幾年確實沒有一個擁有一段正常的戀情,事實上至今他們一個個都還孤家寡人。
就連他們當中條件最好、最容易被女孩子喜歡的孫元樵也因為一直沒遇到喜歡的對象,一樣單身至今,這……
真的是報應嗎?
幾個大男生就這樣認真思考了起來,裝淑女的程馥蘭要不是咬住舌尖,只怕要大笑出聲。
哈!哈!哈!
這就是你們這幾個死人頭的報應啦!
敢嘲笑老娘,你們就繼續宅到地老天荒吧。哈哈哈……
「馥蘭,我知道我錯了。」曠男一號當機立斷的道歉。「當年我不應該鬧你的。」
「其實都是阿良的錯,是他找我們一起去偷看,我們是被他拉去的,不是故意要斷你的感情路。」損友二號也跟進。
「哇靠!有事死阿良,沒事你們爽,你們有沒人性啊?」阿良拿牙簽丟他們兩個。
「別這樣。」就算內心笑得腸子都快要怞筋了,淑女的形象還是要顧,程馥蘭很成熟大器的赦免他們,說道︰「其實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開心的事我早就不太記得了,只記得大家一起玩的時候開心的事。」
「天啊!馥蘭你簡直是觀音媽再世,要是你不計較的話,請賜我一個音樂老師吧。」損友三號雙手合十,竟然祈求了起來。
「是啊!我也想要一個,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個性好、對感情專一就好了。」損友二號不但跟進,連條件都自動開好。
「我!我!」阿良舉手。
「你沒有!」其他損友同時打他槍。
程馥蘭秀氣的捂嘴輕笑,直讓這些人逗得很樂。
其實有些痛苦。
因為她超想拍桌子哈哈大笑,但為了做樣子,撐住端莊小姐的淑女形象,她只能捂著嘴裝秀氣的笑。
但天知道那個輕笑之下,她全身肌肉忍得微微在打顫,就知道她忍得有多用力了。
「大元呢?」損友二號不忘問問恩公孫元樵的喜好。
「要不是大元,我們也遇不上馥蘭跟她的女老師們,大元是我們的救世主。」損友三號跟著歌頌,以感恩的心催促道︰「快說,你有什麼條件,兄弟們決定挺你,讓你優先挑選。」
「大元還用說嗎?他喜歡乖乖的,個性幽默,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子。」被禁制發言的阿良悻悻的說。
「乖乖的喔。」損友二號看向他心目中剛出爐的觀音媽。
「個性幽默喔。」損友三號看向那個記憶中很風趣好笑的女人。
剛剛代為說完喜好的阿良也皺了下眉,然後看向女大十八變,好像被外星人附身、宛如變成另一個人的程馥蘭。
程馥蘭被看得一頭霧水,就連孫元樵也不知道二人玩什麼花樣。
打啞謎的三人互看一眼,咭、咭、咭的陰陰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