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以升一點也不意外看見勝穎琦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里,他比較在意的是,她為什麼會被人五花大綁,像個跑錯年代的埃及艷後丟在他跟前。
「我不是說過不準對她動粗,你們把她綁成這樣是什麼意思?」關以升極端不悅的質問底下的人,也就是那些倒楣的警衛。
「報告董事長,我們也是逼不得已的。這位小姐又是踢又是抓的,我們除了把她綁起來之外,實在別無他法,請原諒我們。」警衛們連陪不是,就怕惹毛了給錢的大爺。
這倒也是,光看她瞪著他的狠樣,就不難想像她當時的反應。關以升暗忖。
「算了。你們先下去吧。」他揮揮手,饒了警衛們一命。
兩名警衛立刻一溜煙的不見人影,只留下快瞪爆眼球的勝穎琦,和嘴角輕挑的關以升。
「這倒是我第一次看你這麼安靜,感覺滿不錯的。」他對著被塞了滿嘴布條的勝穎琦微笑,氣得她牙癢癢的。
「嗯嗯……」雖然這是勝大小姐頭一回變成啞巴,但表情一樣凶悍,看得關以升又是一陣笑意。
「想說話嗎?」
她點點頭。
「如果我把手帕拿掉,你能答應我不破口大罵?」
她又點頭,不過眼神可不是那麼一同事。
「好吧。」他笑著拿掉手帕,一點也不相信她會遵守諾言。
果然一等她的嘴重獲自由,她便開始咆哮。
「你這個卑鄙的小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擄婦女,我要告你綁架、恐嚇、傷害——」
「吠完了沒有?」關以升不客氣地打斷她的獨白,順便為她上一課。「如果你吠完了,听听我這句——你盡量告吧!我還沒先告你私闖他人土地違法糾集民眾滋事,就算便宜你了,你倒是先恐嚇起我來了。」
這是哪門子說詞,根本就是惡人先告狀嘛!她非駁倒他不可!
「明明是你不對,你怎麼敢——」
「我什麼都敢,包括將你的寶貝老人趕出舊社區,將他們的破房子拆得一干二淨!」他再次語帶嘲諷的打斷她說。「此外,我警告你最好說話客氣一點,否則我馬上叫人將那地方夷為平地,到時看你怎麼搶救那些老人。」冷淡陰狠的口氣說明了他不是鬧著玩的,他是真的會這麼做,而且一點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勝穎琦不信的看著他,從盼望到失望,這個過程太快也太短了。在她的記憶中,他不該是這樣的人.不該縣個冷而無情的投機分子。
「你不應該是這種人。」她哀傷的呢喃。「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是嗎?我真的變了!」關以升撇撇嘴角,看著她。「你曾經認識我嗎?我懷疑。」
是啊!不只他懷疑,連她也懷疑。記憶中那位猛拉頓帶,緊張兮兮的男孩真的存在過?或者只是她幻想出來的人物?
然而,不管那男孩是否曾經存在過,她都必須將他找回來,那些老人就指望她了。
于是她試著再和他溝通。
「我知道我沒資格這麼說,但我還記得——」她的話再一次未落即被打斷。不同的是這一次打听她不再是尖銳的問句,而是強力的手臂,和猛烈的索吻。
勝穎琦的思緒中斷了,反應也停滯了。在他的舌根深處找回斷制的記憶,用最強烈的驚愕連接過去的時光——那是一段不容于當時,甚至是現在的悸動,就鎖在他的唇齒之中。
「你說謊……」他放開她並在她的唇邊哺哺自語,表情帶有些許的哀傷。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甚至是這個吻。」他和她保持距離,看著她的眼神也是。曾經,他氣惱于自己的急切,氣惱于自己泉涌的思念,全在她那句「不曾」,烙下重重的傷印,久久不能平復。
她大概無法想像,他對她的迷戀有多深。世界上有人會迷戀一個僅僅見過兩次面的身影嗎?答案是會。在記憶深處,她不曾離開過,所以他只好追逐夢中的影像,探查她的消息。
三年前,在電梯門合上的瞬間,他伸出的手捉到的不僅僅是空氣,更是他遲遲無法下定的決心。當天晚上,他便簽下離婚協議書,讓茱麗自由,並承諾會繼續照顧茱麗,只因她說了句︰無論你們是否還有緣在一起,都不該己時的憎恨而仇視對方。
他做到了,提醒他的人卻不見了。之後無論他怎麼找,甚至花錢請征信社的人都忙,也找不到伊人芳蹤。
他懊惱不已,但接下來的劇變讓他沒有時間哀悼他失落的身影,父親猝死的消息很快震驚整個商界,為了不使關家群龍無首,他又無反顧的扛下重責大任,一肩挑起整個家族企業的重擔。
關以升淡淡的看著勝穎琦,從她驚愕的眼楮到她合不攏的嘴巴,和那雙還被捆綁著的雙手。
你曾回想過那個吻嗎?
他還記得詢問她時的熱切。
不曾。
他也沒忘記她果斷的回答。強烈的失望使他忘了初見她的欣喜,只想傷害她。
或許……他錯了呢?他是否反應過度,忘了留給她喘息的空間?
「你……可不可以先為我松綁?我這樣很難說話。」受不了彼此間沉悶的空氣和他詭異的眼神,勝穎琦硬著頭皮要求,並假裝剛剛的事從沒發生過。
關以升依言為她松綁,但眼神可沒放松過,仍是一個勁兒的瞪著她。有沒有搞錯啊!她才是被強吻的那個人耶,怎麼他一副比她還委屈的模樣?
她撫了撫被弄痛的手,心中大罵那兩個綁她的警衛,然後不安地逃避他過于熱切的眼神。
他怎麼了,為什麼都不說話?
就在她納悶何時才能結束沉默之時,董事長辦公室的電話倒是率先響起,莫名介入他們之間。
「董事長,李小姐從美國打來的電話,您接不接?」
秘書略帶遲疑的聲音緊接著傳來,關以升听到後不禁低咒了一聲。
「又是我那‘可敬’的前妻,八成又來要錢了。」抱怨歸抱怨,關以升還是拿起話筒按下按鍵接听。
前妻?
勝穎琦為這短短兩個字再度愣住,許久無法回神。他……離婚了,再也不是別人的老公,而是自由之身?
「……我知道了。」關以升的語氣相當不耐煩,但還不至于掛他前妻電話。「我會叫人盡快匯錢過去給你,你不要再哭哭啼啼,听了就煩。」啪一聲,電話斷了,沉默也跟著斷。
「很驚訝嗎?」他問。
勝穎琦很想搖頭,但她的表情明明說是,教她想騙也騙人了。
「你……離婚了?」她吞吞口水,不確定的問。
「我是離婚了,很早以前。」早到她無法想像,關以升挑眉。「拜你之賜,我不但得對背叛我的女人給予祝福,還得每個月付給她一大筆贍養費。」不滿的語氣中有濃濃的自嘲,和無法解釋的坦然。
「為……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她的心狂跳了下,開始猜想真正的原因。
「為什麼?」他也問自己。「就因為你說︰‘無論你們是否還有緣在一起,都不該因一時的憎恨而仇視對方。’所以我像個傻瓜似的放掉一切,順便讓出我部分財產,這個回答你還滿意嗎?」淡淡的笑意中盛滿了過去的影子。勝穎琦這才發現,過去的男孩並未消失,只是隱藏在某個未知的角落,等待發掘罷了。
她該如何做才能將過去的男孩找回來?她並不真的知道,凡事都有第一步,她卻連第一步的方位都搞不清楚。
她躊躇著,除了尷尬之外還是尷尬。她沒想到他會記住她的話,甚至將她的話付諸行動,和他老婆離婚。
「不說話了?」關以升調侃她。「我記得你一向很愛說話的,尤其特別喜歡教訓人。」至今仍未改變。
「我哪有!我只是……」勝穎琦直覺的回擊,卻在他打趣的眼神下停住。
「我只是……」該死,她怎麼會弄到無話可說的地步?
「坐下吧,我沒要你罰站。」雖然她那副做錯事的樣子很像,關以升暗笑。
「告訴我,為什麼你一定要保護那些老人,其中有你的親戚?」他問,而她搖頭,令他十分不解。
「朋友?」她再搖頭。
「朋友的親戚?」她還是搖頭。
「朋友的朋友——」
「都不是!」這次換她打斷他。「他們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只是陌生人?」他挑眉,好笑的回答她。「既然如此,你干嘛這麼賣力——」
「你不了解!」她沖動的反駁。「你不了解……」她該怎麼解釋他才會懂,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血源就能溝通的。
「你不說我怎麼可能了解?」他反將她一軍,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和善的笑容讓勝穎琦不由得升起希望,或許他真能懂也說不定。
她拉拉襯衫的下擺,不安地開口。
「他們……他們都是一群無依無靠的老人,是被人群、甚至是政府遺忘在角落的弱勢族群,他們沒有房子住,唯一的棲身之所就是你命令要拆掉的破木屋,如果你真的把他們的房子拆了,他們就只有流浪街頭一途。」話畢,勝穎琦抬起頭來審視他的眼眸,期盼能看見些許不同以往的光芒,結果大失所望。
「沒你說的那麼慘吧?」關以升蹙起眉頭,眼神還是一樣冷酷。「那些老人總有些親戚吧?另外一政府也有些補助,不是嗎?」就他所得到的資料顯示,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老人還是有地方去的。沒她說的那麼可憐。
「原則上是這樣。」在他銳利的眼神之下,她脹紅了臉,但還是繼續說卜去。「其中有有幾個老人的確有子女,但那只是少數,大部分的老人都缺人照料,而且政府的補助太少,若真的讓他們搬到別的地方,那幾千塊恐怕途付房租都不夠,哪還有剩余的錢生活?」
「所以這些老人就學起古代的土匪佔地為王,堅持不肯搬走?」他嘲諷的幫她接下話,接得她又是一陣臉紅。
「他們才沒你說的這麼惡劣,請你注意你的用詞!」一提到她尊敬的老人,她再也顧不得禮貌,壓根忘了她是來求人的。
「我也提醒你注意你的用詞,社工小姐。或許你忘了那些老人的命運還掌握在我手上,他們是生是死還得看我高不高興。」他也不客氣的拉下臉來,富家公子哥的氣質顯露無遺。
糟糕,金主生氣了。
勝穎琦深吸了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說得對,她是造次了。方才的吻影響了她,讓她以為一切還有希望。
「原諒我太心急。」她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歉。「我只是一想到那些老人即將失去他們唯一的依靠,忍不住心慌起來。」
「我接受你的道歉。」關以升頗有風度的放過她,表情也緩和下來。「不過我想你也知道,我也曾提出補助他們移居的事,但是被否決了。」
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若能按照原計劃提供的方案行事,這些老人也不至于落到今日抗爭的局面。問題是,這些老人一起生活了一輩子,早就培養出血濃于水的感情,雖然沒有實質上的血源關系,卻比真的親人具有更保的感情。
頓時她無話可說,卻又非說不可,那些頑固的老人需要她的協助!無奈下,她只好硬著頭皮撐下去。
「我知道他們這度頑強的態度,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如果你跟他們相處了一段時間便會發現,他們其的很可愛,而且真的很珍惜彼此的情誼。他們不肯搬走,不是因為貴公司提出的條件不夠優厚,而是因為他們一旦分開就不知如何生活。他們靠彼此扶持生活了大半裝子,如今你叫他們說搬就搬,說分開就分開,不要說是相處了幾十年的老鄰居,就算是僅有幾年情誼的年輕人都受不了,你說對不對?」她一連串說了一大堆,等她停下來時才發現關以升正用一種難懂的表情看著她,一臉思考狀。
勝穎價也回望著他,雙手不禁台十祈禱,期盼他能懂得她的話。
沉默又一次蔓延,活絡在他倆的周圍。過了一會兒,關以升終于打破沉默開口。
「我不怎麼確定,因為我不知道那種感覺。」他聳聳肩,「我不懂得何謂扶持,也無法體會緊緊相依是什麼滋味,所以別問我對不對,我無法給你答案。」他只懂得爭斗,只知道唯有強悍才能在這無情的商界里生存,剩下的感覺全是多余。
驚愕和他的回答一起落入勝穎琦的心中。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優渥的生活可以如何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或者說如何蒙蔽一個人的雙眼。
她無法漠現他的聳肩,在這看似不經意的動作之下,或許隱藏著一般人無法體會的痛楚——那是一種疏離的感覺。
在說不上來的沖動下,勝穎琦突然伸出了手,撫上他的臉,「你願意體會那種感覺嗎?
「你說什麼?」盡管驚訝于她的舉動,關以升僅僅是抬高雙眉,詫異的看著她,並未揮開她的手。
「我在問你想不想體會人與人之間的緊密感?我敢向你保證,那種感覺絕對和你習慣面對的不同。」她邊說邊縮回手,關以升一樣沒攔住她。
她的意思是?
「如果你是在建議我出面和那群老家伙溝通,我看免了,派我的手下去就很管用了,犯不著我親自出馬。」雖然徐觀海老是給他捅樓子,但總比他親自賣命強。
「不,我不是要你去和他們溝通。」勝穎琦搖頭。「我是希望你能夠更進一步和群老人相處一陣子,這樣你才能了解我的感受,才能了解我為什麼要抗爭。」她硬著頭皮把話說完,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這下可好了,越要求越過分了,他是否該跪下來叩謝她給他這個機會?
關以升默默的打量著她,他在浪費時間,他知道。不可否認,他想要她,想再次確認,過去的感覺是否真實,或者純粹只是稍縱即逝的感覺作祟而已。
「兩次短暫的邂遁值得付出這麼高的代價嗎?他暗忖,罷了!他敞開心胸決定。就當是度假散散心,只不過將加勒比海的海灘改為台北的貧民窟,玩玩就算。
「好吧,我答應你。」他微笑的送給她一份大禮,隨即提出附帶條件。「不過,我頂多在那兒待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以後,若是那群老人仍然無法改變我的觀念,我仍會如期動手拆掉那些房子。你得先答應我,到時你不會再發動抗爭。如何?」
這個賭約不小,但若不答應損失可能會更大,畢竟他本來就是那塊土地的擁有人,隨時可以趕走那群老人。
「就這麼說定。」她肯定的回答。
「另外還有一個條件你必須答應,否則剛剛說的全不算數。」他突然又出了一道難題。
「什麼條件?」她手忙腳亂的接招。
「你得陪我一起度過一整個星期,我不想一個人像個傻瓜似的陷入老人堆里不得動彈。」說這話的同時,關以升的眼楮瞟來閃去,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什麼嘛!根本就是不敢獨自面對那些可愛的老人,還故意擺出冷面允來恐嚇她,真是!
「哦答應你。」她努力憋住笑意,以免先前的努力給笑丟了。
「好,很好。」他微微輕咳。「你可以走了,正確的時間我會通知你。先說好,你不準作弊。」所謂的作弊就是怕她先和那群老人串通好演戲來騙他。
「我才不會。」她做了個鬼臉,算是道別。
「最好如此。」他咕噥的撇開臉,拿起文件以實際行動送客。
勝穎琦長吁了一口氣,愉快的轉過身品嘗得來不易的勝利。雖然只是一個小讓步,對她來說卻是天大的勝利,彌足珍貴。
「等一等!」
就在她即將跨出辦公室門口的剎那,關以升又叫住了她。和上一次一樣,這次她仍沒有回頭,只是心跳加速的停下腳步,屏息以待。
「你……曾回想過那個吻嗎?」他再次詢問。
仍是相同的問題,一樣困擾著勝穎琦。是她自己敏感嗎?為何她有一種他也和她一樣緊張的感覺?
「回答我。」背對著她的聲音不容她沉默。
她該如何回答他,再一次說謊?
「你自己猜。」無法再對自己說證,勝穎琦丟下這耐人尋味的回答後拔腿就逃,留下一臉愕然的關以升,獨自面對空氣發呆。
你自己猜……這個回答比「不曾」好多了。
他微笑,拿起筆來繼續他被打斷的工作。
這就是他未來一周的住所?
關以升眉頭挑得老高,無聲詢問站在身旁的勝穎琦,勝穎琦點點頭,十分認真的回答。
「這是我所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你就暫時委屈一下,勉強住下吧。」她偏過頭偷頭他那副德行活像被人拖下十八層地獄,只差一副手銬腳鐐就根完美了。
「是哦!」關以升可沒略過她的動作,她分明在笑。「真高興作還笑得出來,別忘了你也是住在屋子里的人。」他沒好氣的看向眼前的破木屋,用手捂住鼻子以擋住撲鼻而來的霉味。這間屋子是他見過最破、最恐怖的建築物,早該拆了當柴火僥,真搞不懂自己為何會答應她過來住一星期,八成是中邪了。
「別這樣說嘛!」她笑得更開懷了。「這間木屋可是附近最整潔、最好的房子,你看看其他的房子哪一閑比得上它?」
這倒是,他不得不承認。從他一踏入這個舊社區開始,一路走來看見的房子,不是缺了片牆,就是屋頂捅了個大洞,只有這間房子完好無缺,勉強算是人住的地方。
「而且啊!他們一听我的朋友要來,馬上就讓出這間屋子,一句廢話都沒多說哦!」她得意洋洋的炫耀,未料被潑了一桶冷水。
「是呀!真感謝你那群老人朋友,居然留了間是它給我,真是感激不盡。」關以升嘲諷的回嘴。打死他也不會對那群老人產生好感,他一向憎恨髒亂。
「好吧,當我沒說。」她投降,瘋子理不得的。「你先把行李放卜,等一會兒我們整理好了,我再帶你認識四周的環境,順便拜會一下附近的老人。」
「是‘你’要整理行李,不是我。」他立刻更正她的用詞,順便將未來一周的行李丟給她,擺明了不負責。
勝穎琦只得接下行李,暗暗詛咒他一千回,拿起掃把盡量將四周整理干淨,而他竟然只負責捏鼻子發呆。
「這種房子也能住人?他們為什麼不干脆搬家算了!」他不明就里的蹺起二郎腿,冷眼旁觀整理得快斷氣的勝穎琦,不可思議的發問。
「等你看見他們再自己問,我沒空理你。」她咬牙切齒的回答,發誓非找到機會整他不可。
「你在生氣嗎?氣我不幫忙?」他索性躺下來放松個徹底,也把她氣得徹底。
「我哪敢啊?」只是很想拿起掃把敲他罷了。「你是出錢的大爺,隨便一個噴嚏都能把我們嚇死,我就算是有怨言也不敢說。」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在那里吱吱歪歪,討厭死了。
「一點也沒錯,我本來就是給錢的大爺。」他大言不慚。「而且話說回來,是你害我必須住到這個鬼地方,所以讓你掃掃地、擦擦桌子也是應該的。
是是是!都是她自我苦吃,自願服侍他這個大少爺,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邊做鬼臉邊整理四周,還沒擦到最髒的廚房已經累掉半條命。還來不及丟抹布哩,門外就傳來一陣吵嘈的聲音。
「快起來!」她把抹布隨手一丟,三兩下就將關以升拉起來。
關以升滿頭霧水的任她宰割,根本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向那些老人家提起你的身分,只說你是我的朋友,剛上來台北找工作沒房子住,所以你千萬記住不要泄漏身分,不然會很麻煩。」她緊張兮兮的叮嚀,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看得關以升忍不住揚起嘴角,表情極端嘲諷。
「我懂了,原來你這群朋友還是黑白分明的人。很顯然我是黑,他們是白羅!?」求人還能像他們這麼拽的,他倒是第一次看見,
「拜托你配合一下好嗎?」她不禁仰天長嘯一番,恨自己為何惹麻煩上身。
「沒問題。」他笑得悚然,大有將門外的訪客大卸八塊之勢。
勝穎琦沒空理他,她沒想到老人們會來得這麼快,連讓他倆串供的時間也不給的一下子沖進來。
「你的朋友到了啊?」
「這就是你的男朋友呀,長得真俊俏。」
「你的朋友何時到的呀,怎麼也沒通知我一聲?」
「剛到很辛苦吧,吃過飯沒?」
你一句、我一句的問候聲即刻傳遍整個破舊的社區,大伙七嘴八舌擠成一堆,像探監似的包圍整橡木屋,霎時好不熱鬧。
「我……他不是……」勝穎琦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人的問題,每個人都堅持一定要先回答他的,令她左右為難。
關以升反倒沒事,只管涼涼的抱胸杵在原地,剩下的全看她表現。
「這……你們自己問他好了。」她也學起他的模樣打起太極拳,于是焦點一下子掉了個頭,目標全對準了關以升。
「你們好。」他皮笑肉不笑的上場應戰,極想掐死勝穎琦。
「敝姓關,第一次北上工作,請多指教。」
關以升彬彬有禮的態度很快地為他的人緣加分,不一會兒,老人們就開始喜歡起他來了,直稱贊勝穎琦找到一個好男朋友。
「原來是小關呀!」其中一個老人的說法差點教他當場噴鼻血。
小關?虧他想得出來,難听死了。
「真是不錯听的姓,這個姓很少人有呢!關先生的名字叫什麼呀?」又有一個老人發問,上上下下打量的眼神仿佛他是菜市場上侍宰的種雞,等著待價而沽。
「晚輩的名字叫——」
「小關!他就叫小關!」勝穎琦連忙搶先說話,以免泄漏天機。
「呃,我是說……大家都叫他小關,沒人喊他的名字。」在關以升挑往天際的眉頭下,她只好低下頭胡謅,躲避他嘲弄的視線。
「是這樣啊,那我們也叫他小關好了。」大伙點點頭,不再拿這話題做文章。
「不過說起來也真巧,那家死沒良心的建設公司,老板也姓關的樣子,是不是呀,小琦?」和她最親近的楊老太太突然想起關以升的真實身分,連忙打了個問號。
「是……是呀,真巧。」她邊微笑邊拭汗,心跳一百。
「無巧不成書嘛!」眾人一哄,勝穎琦也跟著笑。
好險,總算沒有露出馬腳。正當她慶幸之余,關以升也沒閑著,掛著比死尸還難看的笑容瞪著她。
「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把她拉到一旁低語。
「干什麼?」她可憐兮兮的跟進,還得忍受成打猜測的目光,
「未來一周內,我都必須忍受這群牙尖嘴利的老家伙,在我耳邊說我的壞話不可嗎?」發火的眼神擺明了不干,勝穎琦只得安撫他。
「不會啦!他們人很好的,只是一時氣憤,所以才會出豈不遜,你就不要太介意了。」阿彌陀佛,可不要臨時耍大少爺脾氣呀。
「但願如此。」他冷哼,相當不滿這群得寸進尺的老人。
「小兩口情話說完沒有?有沒有空理我們這些老人啊?」楊老太太爽朗的調侃插進他倆的私下對話,馬上帶來立即的效果,于是大家又笑成一團,勝穎琦也同樣尷尬。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怎麼老把他倆湊成一對?
「別害臊了。」人伙根本不信。「認識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的表情我們還會看不出來嗎?再裝就不像啦!」接著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笑得勝穎琦恨不得地上開了個洞讓她鑽進去,實在是太丟臉了。
「真的嗎?你的表情真的看得出來?」關以升乘勢靠近她低語,順便欣賞她臉紅的模樣。
「又咬耳根子了!」大伙又笑開來。勝穎琦頓時無語問蒼天,只管羞紅臉。
「小子,你可不能欺負咱們的小公主,否則對們可是會讓你好看!」一位看來行將就木的老人,帶著濃濃的外省腔對著關以升放話,強悍得十分可笑。
「我不敢,她別欺負我就好了。」他也俏皮的回話,在喧鬧中漸漸放松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用力打了他一拳,不痛不癢的力道像在按摩。
關以升微微一笑,開始適應周遭的氣氛。這是個很奇妙的感覺,一大群活化石環繞在你的周圍,吱吱喳喳說著一些你听不懂的話題,但你卻不覺得討厭。
他聳聳肩,有些漫不經心的何想起家族中那些老骨董,一個比一個嚴肅的表情下,隱藏著一張張貪婪的面孔,一聲比一聲嚴厲的命令下,只關心公司年度的營收。
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他想起那天他們之間的對話,不禁一陣茫然。
他早就變了,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她又怎麼能認得他?
「你們兩個人呀!應該……」
四周的討論仍舊熱烈的持續著,關以升卻充耳不聞,腦中充滿過去的影像。
影像中的他是個乖寶寶,待人謙恭有禮,甚至有點軟弱,獨自在庭院和小狗玩。然後影像一轉,虛弱的小狗被他父親大手一拋,砰一聲的摔向牆壁跌落在牆腳。狗死了,他卻連哀傷的權利都沒有,因為他父親不許他哭,並厲聲譴責他不該浪費時間和小狗玩,應該趕快回房念書,家庭教師還在等著他。那年他七歲,第一次了解到他的自由就和他的小狗一樣,隨時可以在他父親的喜怒之間轉化成灰。
自由……他懷疑他曾真正了解這兩個字的真義,尤其在他成年後。
「我已經安排好你和茱麗的婚事,你什麼話都不必說了。」
父親冷冷的一句命令即決定他的終生伴侶,不消說,他又沒有選擇的自由。
「隨您安排。」懶得抗議也不必抗議,他毫無異議的接受他父親的安排。茱麗和他稱得上是青梅竹馬,雖然他們之間沒有愛,但不可否認,茱麗是個玩樂的好伴侶,他們確實也一起度過了些許快樂時光。
既然如此,為什麼他會覺得空茫?是為了失去的身影,還是痛恨白已連最基本的快樂都無法掌握?他看著一臉喜樂的勝穎琦,捫心自問。
在乍遇她的瞬間,他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個過于早熟的女孩,天真的將內心的想法托出,而那時他正處于茫然階段,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從何處著手,听話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再遇她的時刻,他是一個失意、沮喪的青年,婚姻成了最大的惡夢,工作上又處處受到箝制,于是他一樣茫然,更捉不到方向直到她無心的話敲醒了他的理智為止,他才驀然發現自已錯過了什麼。
然而現在呢?此刻的他就稱得上是清醒嗎?他若頭腦還算清楚的活,早該命人將房子拆了,而不是像個白痴一樣,坐在這里和一群完全不認識的老人說話,陪她一起玩這種無聊的游戲。
「小關為什麼想到咱們這兒來往?咱們這兒可全是些老人,沒有半個年輕人,日子挺無聊的。」
身旁的老人仍是一個勁兒的說個不停,關以升則是一句話也听不進去,他仍在想這個問題——為什麼他一直忘不了她,她到底有什麼魅力?
「小關、小關!」圍繞在他身邊的老人顯然無法體會神游的好處,一個勁兒的催促他回到現實。
「抱歉,你們在說什麼?我沒听清楚。」他猛然回神,卻發現大伙正用擔心的眼神瞧著他。
「我們是說你為什麼會想到這兒來住?我想你也看得出來這里全是老人,沒有半個年輕人。」這是他們最好奇的事,一般年輕人根本不會想要住到這個地方來。
「因為我很窮,負擔不起太昂貴房租,所以我听從小琦的建議到這邊來。而且她再三保證這里住的全是些好人,所以我就來了。」他神色自若的扯謊,誠懇的表情足以騙倒魔鬼。
「這就對了,听小琦的話準沒錯,她可是最優秀的社工!」滿意于他的反應,從老人又是吵又是鬧,快樂的氣氛洋溢在四周,再度給他一種莫名的感覺。
一陣吵鬧之後,其中又有人突然提出了問題,殺得關以升措手不及。「那麼小關找到工作了嗎?」
「呃……這個……」頓時他無法回答,他的工作就是拆掉他們的房子,他不認為他們會樂意听到這個答案。
「別蠢了,老林。」另一個老人罵他。「小關才剛到台北,哪可能立刻找到工作做?」
「就是呀,用點大腦行不行?」楊老太太也說話廠,而後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對了,小關,你的學歷高不高啊?楊女乃女乃這里有份工作可以介紹給你,就怕你嫌棄。」
「他不會嫌棄的,楊女乃女乃。」勝穎琦搶先一步說話,小小報復了他一下。「小關只有高中學歷,做什麼都行,您就放心介紹給他吧。」她邊說邊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只有關以升才知道她安的是什麼心。
「是啊!您就放心介紹給我吧,我什麼都能做的。」他額暴青筋、面帶微笑的回答,發誓待會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太好了,我還怕你拒絕呢!我可是拜托了好久才幫你要到這份工作。」楊老太太高興的大笑,關以升立刻喜歡上這位笑容爽朗的老太太。
「那真是太謝謝您了。」他真誠的道謝。「請問工作內容是?」
「挖水管。」楊老太太得意的宣布,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臉已經黑了一半。
「挖……水……管?」不會是……
「就是下水道工人嘛!」但見楊老太太大手一拍,關以升整個人差點被拍到地下去。
「下水道工人!?」惡夢成真,他果真沒會錯意。
「是呀,真是個好工作,對不對啊,小關?」老人太仍是一臉興奮,更糟的是,其他人也是。
「對,您說得沒錯,確實是份好工作。」他苦澀的應聲,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只得硬著頭皮接下他生平第一份「賤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