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伯伯,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嗎?」伊藤伸繁緊皺著眉頭低頭看成堆待批閱的文件,俊秀的臉龐寫滿了擔心與疲憊。自從詠賢失蹤以後,他的眉心沒一天舒解過,老是在半夜驚醒。「我知道了。」電話那端傳來的訊息教他更加憂心,也更加失望。「我這邊要是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您……我了解,我不會放棄的,您放心,詠賢一定不會有事,一定還平安……好,再聯絡。」卡一聲,兩邊電話同時的切斷聲就像他低落的心情一般回響于寂靜的夜,他抬起沉重的眼楮隨意瞄了一眼,腕上的表告訴他現在已是凌晨一點。
這是伊藤伸繁第五次到南京來,也是詠賢失蹤後的第N次月圓。詠賢失蹤已經近五個月,他們動用了全部力量找遍了南京乃至整個大陸,無奈就是沒有她的影子,也找不到尸體。
應該堅持娶她的,他後悔不已。要不是因為她對他的成見太深,他們的婚事也不會拖個沒完沒了。要不是他太過于尊重她的意見,也不會縱容她把他當隱形人看待。她被寵慣了,總認為所有人都該照她的旨意行事,而他也因為太愛她的緣故,因而一味地讓她、包容她,這更造就她目中無人、自以為是的習慣,再加上管伯伯一向拿她沒轍,甚至連她選擇了一個危險行業作為職業也沒意見,種種原因加起來,讓詠賢做起事來更加無後顧之憂,只懂得順著性子往前沖,也不管身後的人會如何擔心。
如今,不只她自己本身嘗到苦果,他們這些人也不輕松。據他所知,管伯伯這幾個月食不下咽,原本已經不算健壯的身材因煩惱而更形消瘦。他呢,也好不到哪里去,東京、大陸兩地來回跑,整個人也跟著瘦了一圈。
伊藤伸繁輕嘆一口氣,抬頭看向窗外的月亮,今晚的滿月澄黃而碩大,彷佛充滿魔力。傳說在月圓之夜常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是整個地球磁場最強的時候。
如果可以的話,請讓他看見他最思念的人吧。他悄悄的祈求月亮,腦中浮現出詠賢那張凶巴巴的臉。他一定是前世欠她,否則不會一個勁的喜歡她。
伊藤伸繁苦笑,再次想起她說話的樣子,和伸手跟他要牌簡的野蠻樣。
牌簡?對了,他差點忘了那塊浮月形的牌簡。這次他終于記得把它帶來,前幾次光忙著對大陸官員吼,哪還記得如此瑣碎的事。
說來也奇怪,他一直不喜歡那塊牌簡,總覺得自己跟它有什麼淵源,雖然他父親一直強調它很重要,但他寧可不要看見它,所以長久以來他一直將它鎖在保險櫃中,直到詠賢失蹤之後,他才想起它的存在。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這到底是什麼感覺,總之它讓他聯想到詠賢。或許是因為她曾向他要過的緣故吧,他猜想。詠賢幾乎拒絕他所有的一切,包括數不清的傳真、信件和求婚,還有成堆的花朵和巧克力。
「你再送花來試試看!」他想起她那猙獰的面孔和困窘的表情,中氣十足的叫吼聲充斥于整棟刑事大樓,連十條街外都听得到。
「我是在上班不是在唱歌,請你搞清楚狀況,伊藤伸繁少爺!」之後便是滿天的花朵。不用說,他照例被轟出去。
如今想來,這一切都教人懷念。詠賢大概不知道自己就是這點吸引人,自然不做作,總是直截了當。她就像清新的空氣,為他沉悶的人生注入青春的氣息,否則他真會被沉重的家族壓力壓死,伊藤商事的擔子並不輕。
伊藤伸繁打開行李取出那塊牌簡。即使過了無數代,經過上千年的洗禮,這塊由黃玉與檜木組成的牌簡依然完整。據說在他出生之前,這塊牌簡是埋在南京某處的地底下,在他出世那天才莫名其妙出土,讓趕著回東京的父親買著,從此變成他的守護靈物。
他拿起那塊牌簡,澄黃色的光芒和滿室的月光融成一氣,顯得分外耀眼。
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密實的黃玉中心竟裂了條縫,射出一道黃色的光芒,經由滿月折射在牆壁上,形成一面幕影。
他瞠大眼看向牆壁,反映于其中的身影竟是……
「詠賢!」他不敢置信的狂吼,牆壁上的影子也不敢置信的四處觀望,似乎也听見他的聲音。
「伊藤伸繁?」
原本打算和衣入睡的詠賢愕然的起身環視四周,她明明听見他的聲音,難道是因為這幾天發生太多烏龍事,她太累了,以至于產生幻覺?
「是我,詠賢,你沒听錯。」真不敢相信,他朝思暮想、找得快發瘋的可人兒居然如此出現,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真的是他!詠賢不敢相信的看向右側的牆壁,那上頭清清楚楚的反映出他的身影。
「伊藤,真的是你嗎?」她朝牆壁走去,感覺好象正在看電影,即使呈現在她眼前的畫面是如此真實,她仍無法穿越土牆回到文明世界。
她好想哭,她真希望老天別再玩她了。她所懷念的一切明明就在眼前,為何她就是回不去?
「是我,真的是我。」伊藤伸繁伸出手想把牆壁中的詠賢接回來,無奈他也一樣遭受到相同的對待,指頭傳來的一樣是石牆的冰冷觸感,而非她的體溫。
「告訴我你在哪里,我該如何救你?」她紅腫的眼眶令人心疼。他從沒看過她哭,她總是神采奕奕。
「我不知道……」她的眼淚終于決堤,不知該如何敘述她的遭遇。「我只知道我在西晉,在一個你接觸不到的地方。」
西晉?這不是中國的某個朝代嗎?詠賢到底在胡謅些什麼?她會不會是嚇呆了?
「說清楚點!」該死!為何影子愈來愈模糊?「詠賢!」
「伊藤……」遠去的聲音和模糊的影子一道消失,他抬頭望向窗外,發現一大片濃密的烏雲正巧遮住滿月,因而切斷他們之間的聯系。
混帳!他難得粗魯的咒罵,並試著厘清腦中的疑慮。在不到三分鐘的影像中,他似乎看見一些中國古代的家具和土牆以及蠟燭。
他不想相信,但詠賢梨花帶雨般的臉龐倏然乍現,竭聲嘶喊著她在西晉,和她身後的背景相互印證。不管如何,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即使再荒謬他也得嘗試。
他焦急地看向窗外,等待烏雲飄離。濃密的烏黑以緩慢的速度前進,他的焦慮卻有如萬馬奔騰。好不容易烏雲終于完全飄走,伊藤伸繁急忙拿出牌簡再一次嘗試,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原本有個縫的黃玉竟完好如初,哪來詠賢的影子。
他是在作夢嗎?他不相信的看看窗外,再看看方才反映出詠賢身影的牆壁。
不,他沒有作夢,他明明看見詠賢,甚至听見她的聲音,哭喊著她在西晉。
這其中必有什麼科學無法解釋的緣由,他絕不可以就此放棄!
想到詠賢那張迷惘的臉,他的心情又開始慌亂起來。他連忙拿起話筒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電話立刻接通。
「管伯伯嗎?我是伊藤。」他邊說邊整理行李,將桌上的護照、文件掃入行李箱里。「我剛剛看到詠賢了……不,我還沒找到她,但這在電話中很難說明,我立刻飛去台灣,我們見面再說……好,就這樣,我們台灣見。」
講完電話之後,伊藤伸繁毫不猶豫的提起行李,連夜趕至機場,準備搭明早第一班飛機飛往香港。
等我!詠賢。他對著碩大的月亮祈求並發誓,無論用什麼方法、花多少錢,他都一定會想辦法將她救離西晉。
***
管泰安瞠大一雙和詠賢雷同的眼楮愣愣地注視一臉倦容的伊藤伸繁,他耳朵收到的訊息告訴他,他女兒此刻正在西晉,既非地名也非國名,而是某個朝代,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賢佷,你確定你沒看錯嗎?會不會是因為太累了,以至于產生幻覺?」
面對管泰安難以置信的臉,伊藤伸繁心中也曾有過相同的疑問。他會不會是看錯了?
不,他不可能看錯。找了詠賢整整五個月,從未曾見過幻影,即使再累也一樣,更何況她的啜泣聲清晰可聞,清楚得就跟在他耳邊說話一樣。這絕不是幻影,關鍵就在那塊牌簡。「不,那不是幻覺,我甚至听見詠賢的聲音,而且她身後的背景也的確是古代,唯一相同的只有那一輪碩大的滿月……」
滿月?
伊藤伸繁頓時茅塞頓開,整個思路開始清晰起來。他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況,原本呈散片狀的線索彷佛得以連接。
他的牌簡正中央瓖的正是一塊浮月形黃玉,圓滑得就像是牽動潮起潮落的滿月,而且那天晚上也是滿月,這一連串巧合解釋了為什麼他能看見詠賢的原因。問題是,他們該怎麼做才能將她從遙遠的年代拉回來?光看見影像是不夠的,他需要的是更真實的擁抱。
「賢佷,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管泰安焦急的詢問,在伊藤恍然大悟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
「我不敢確定,但我的確想到一些關鍵。」接著他把當天晚上的情形和他的想法說了一遍,皆泰安听完後又是一陣激動。
「你的想法沒錯,事情一定是這個樣子!」一想到他可憐的女兒還陷在西晉那個鳥不生蛋的年代,管泰安難掩心中的激動,大聲咆哮起來。「去把所有巫師、道士、靈媒什麼的統統找來,無論花多少錢,我也一定要將我可愛的女兒救回來!」
***
離她看見牆上的幻影已經又過了五天,在這期間她茶不思、飯不想,甚至連煩人的感旎題都丟到一旁的納涼去,心中想的只有當晚的情形。
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是那麼其實,她幾乎可以呼吸到二十世紀的空氣,感受到大剌剌的日光燈,可是她就是回不去,為什麼?她掉進西晉已經五個月了,在這期間雖發生了一大堆事,但看見伊藤伸繁的幻影倒是頭一回,她甚至听見他溫柔熟悉的聲音,滿含焦慮的要她再說清楚一點。
直到那瞬間,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原本教她心煩、不愉快的關心傾刻間有如滔滔江水,越過時空的洪流向她寂寞的心涌來,在那一-那她竟沒用的哭了,至今她仍記得伊藤伸繁那張錯愕的臉,在驚慌背後流露出赤果的心疼。
要是在現代,她一定又會破口大罵說他沒個男人樣,但換個時空之後,她卻能體會失去親人的滋味。她不是被詛咒,而是上天決定以另一個方式告訴她,要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這個寶貴的道理。
「進來。」她淡淡地響應突然響起的敲門聲,雙手撐著下巴努力思考所有的問題,理都不理來人。
進門的是孫大人。自從她接二連三奇準無比的預言之後,他就更加確信她必定是天上降下的神人,專門幫他們孫家的,瞧瞧她在展家待了那麼久,怎麼沒傳出她曾預言那家子的六畜會得病的話?所以說,這麼一尊活菩薩他死也不能還展家,得好好供奉才成。
不過,自從預言「天狗吃日」之後她就沒再提過任何驚人之語,最近外頭的風聲又傳得緊,說是龍蟠下一個目標便是孫府,嚇得他連覺都睡不好,趕緊向衙門調人保護宅邸。但是,光借也不是辦法,還得知道正確的日期才行,否則衙門也會吃不消,而且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最要緊的是將龍蟠捉住,永絕後患。
這也是他冒險前來的原因。據說這尊脾氣不佳的活菩薩最近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老是恍恍惚惚的,甚至還吃不下飯,更別提是和天說話了。
這可急壞了他。孫家還得靠她趨吉避凶哩,活菩薩要是餓著,那可得怎麼辦才好。所以他特地前來采塑,關心並套些消息,也許上天已經告訴她龍蟠的正確畎日期。
「雪特姑娘,您這些天身子骨還好吧?」
「還好。」詠賢無聊的睨了他一眼,然後繼續發呆。
「您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小的命人準備一些參湯給您補補身子?」也好提起精神再庇佑他們孫家。
「不要。」她直覺的拒絕,腦海里繞的還是那晚的情景,她該不會是在作夢吧?「好好,不準備、不準備。」這尊活菩薩還真是難纏哪,連拍個馬屁都會吃閉門羹。「這……不知道這幾天老天爺是否有跟您說些什麼,比如龍蟠會在幾時對敝宅下手?您知道最近外頭的風聲傳得緊,小的很擔心哪!」
吵死了,這只超重的老公雞到底在嘰理呱啦叫些什麼?他剛剛那一大串話她一個字也沒听進去,真希望他趕快走人。
「你說什麼?」她隨便問了一句,面帶嫌惡的看向他臉上那一團白色肉粉。
「我說日期,正確的日期。」白色肉粉瞬間腫得像加了一磅的發粉似的高高聳起,看得出他是很用力在笑。
「那就……後天吧。」詠賢隨便塞給他一個答案,然後瞪大眼楮看著他像要到紅蘿卜的兔寶寶欣喜若狂的蹦著離去。
神經病,到底在興奮什麼?
搞不清楚狀況的詠賢支起下巴繼續作她的白日夢。
***
「發生了什麼事?」鏗鏗鏘鏘的兵器交戰劃破了夜的寧靜,漏子火炬紅光四照,將夜的影子急遽拉長。
詠賢不明就里的拉住一位小廝詢問,由他持棍的模樣推測必定有闖入者。
「活菩薩,您的話真靈哪!」小廝的眼中立刻燃起崇拜的火花,和庭院中到處可見的火把相互輝映。
「我?」詠賢覺得莫名其妙,她究竟說過什麼?
「是呀,兩天前您不是才告訴老爺子說龍蟠今兒個會來嗎,怎麼您給忘了?」真不愧是天上的神人哪,說一是一,準得不得了。
「是嗎?」她喃喃自語,怎麼也想不到原來那天孫大人問的就是這檔事。
當時她沒听清楚,否則絕不會任由自己這張烏鴉嘴亂說話,也不會在不知不覺中害了龍蟠。「那麼……捉到龍蟠了沒有?」詠賢盡量平靜的問,她再沖動也知道此刻不是聲張的時候。如果他不幸被捉到,她得想辦法救他。
「沒捉到,不過,守衛們倒看見好幾個穿著相同的影子,因此大伙推斷龍蟠可能是一個組織,而不是先前大家所認定的是由一個人所為。」小廝說得好不得意,而後才想到他面對的是一個神人。「我真笨哪!」他敲敲自個兒的腦袋。「活菩薩一定早就如道了,瞧我!」說完順便掌掌嘴,賠不是。
「沒……沒關系。」听到這里,詠賢才放下一顆原本提得老高的心。不過,她的腦中立刻又浮現出另一個問題。龍蟠居然是一個組織,這麼說來,一直自稱是龍蟠的黑衣人必定是他們的首領。如果她的推斷沒錯的話,那麼這個組織的成員可能會有哪些人?
今晚的新發現像是新大陸一般引領詠賢激活休息已久的邏輯推想能力,她不斷的思考這個問題。
***
「展兄缺席?」魏豈詳隨意的瞅了一眼,首領的位子此刻正空蕩蕩。
「缺席也好。」許重仁不滿的哼道,對于展裴衡近日來的表現失望透頂。
「或許咱們該考慮換個首領,他已經不再適合當咱們的頭頭。」
在場的兄弟都不說話,因為他們知道這話不無道理。展裴衡最近下手婆婆媽媽,有時甚至出手阻止他們干掉那些反抗的人,完全忘了他們組織龍蟠的目的。
魏豈詳也不說話,只是眉心深鎖的看著在場的兄弟。他並不喜歡殺戮,但有時殺戮卻是必要的。他們個個身分特殊,隨便一個被發現都是大事,輕則賠命,重則殃及全家。在眾多被害人的勢力之下,他們絕不可能輕易月兌身,更何況他們其中不乏本身就是龍蟠的受害者,他們的父兄也不可能饒過他們。
「先不談這個。」魏豈詳決定先不談這個敏感的話題。畢竟大伙合作多年,尤其展裴衡又是具組織的發起人,說撤換就撤換未免太傷感情。「咱們先來討論昨兒個的失敗。」這才是當務之急。說到這個,兄弟們就一肚子氣。原本應手到擒來的任務,卻莫名其妙的失敗。他們萬萬沒想到孫府居然早有準備,要不是他們手腳敏捷,早就被捕了。
至今他們們想不透到底是誰走漏風聲,莫非是缺席的展裴衡?
「會不會是展兄——」其中一個人說出他的疑問,卻被魏豈詳揮手打斷。
「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展兄不是這種人。」何況這麼做對他並沒任何好處。
「那麼,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大伙不解,魏豈詳卻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再等等,待會兒自然會有答案。」他抬抬下顎要大家注意茶樓底下的動靜。這就是他當初為何會提議將步升茶樓選為聚會場所的原因。步升茶樓位于建鄴大街的正中央,茶樓底下人潮眾多,各種小道消息、各府閑談趣事都會集中這兒被人拿出來討論,是打听消息的最佳地點。
「魏兄葫蘆里賣的是哪種膏藥還真難懂哪。」他的思考的方式硬是跟人不同。
「噓。」魏豈詳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大伙立刻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聆听茶樓底下的聲音。
果然原本就相當熱鬧的大街在賣胭脂小販的開堂說書下瞬間猶如爐上的開水般沸騰。
「听說了嗎?听說了嗎?」賣胭脂的小販叫得好不興奮,四周的人也跟著喧嘩不已。
「你是說昨兒個龍蟠差點被捕的事?」其中一個听眾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對胭脂小販興奮的表情有些不以為然。「去,瞧你興奮的。龍蟠可是義賊,是位大善人哪,他被捕對城里的流民、乞丐都是壞事,你興奮個什麼勁,不怕遭天譴嗎?」
听到這里,茶樓密室里的龍蟠成員都輕輕的笑出聲,不過接下來的討論卻讓他們即刻閉嘴,個個面色凝重。「我……我哪有!」胭脂小販連忙反駁,臉色漲紅。「我只是為龍蟠擔心而已。听孫府的下人說,龍蟠不是個人,而是一個組織,昨兒個出現黑衣打扮的人不只一個,有好幾個呢。」
這可是第一手消息呀!過去眾人均認為龍蟠的義行只是一人所為,沒想到竟會是一個組織。
「還有呢?你還打听到啥沒有?」這會兒大家的好奇心全被勾起,個個搶破頭打破沙鍋問到底。
「當然有。」胭脂小販回答得可神氣了。「我還听說,孫府這次能趨吉避凶,完全是住在他們府上的活菩薩顯靈。據說是她告訴孫大人龍蟠會在昨兒個有所行動,才讓孫大人逃過這一劫。你們說,這活菩薩靈不靈?每次都讓她說中。唉!」最後這一聲長嘆不知是為龍蟠哀悼還是為自個兒沒能力供養活菩薩感嘆。總之,他的哀嘆立刻又引來更多討論。
「是啊,上回天狗吃日的事也料得準準的,這回又……唉!我要是有能力,也想請她來家中庇佑,包準能保佑我全家大小平安。」
「是啊,是啊。」
七嘴八舌的采討聲不絕于耳,听在茶樓上這群人耳里卻有如喪鐘。
「捉到凶手了。」許重仁露出欣慰的表情,閃亮的眼眸中帶著一股不尋常的狂熱,像是在尋求支持者般詢問在場所有的兄弟。
「魏兄,你說咱們該怎麼辦?難道任由那烏鴉嘴繼續胡說八道下去?要是她每回都料到,那咱們還能不死嗎?」原則上他是不怎麼相信那丫頭的本領,不過種種跡象顯示,她不是中邪就是有老天在幫她,連他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上天派來跟他們作對的。
魏豈詳不想做出決定,但許重仁說得也有理。萬一她真的百發百中,那麼龍蟠就完了。
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他萬萬沒料到將她調離展裴衡的結果竟是惹來這麼大的麻煩,當初真該殺了她。「好吧,今晚就動手。」他嘆口氣說出他的決定,眾人一致點頭。
在熱烈討論的當兒,誰也沒注意到隱藏在密室入口處那具高大的人影,眼里正閃爍著一股不下于他們的決心。
***
沒有月光的夜看起來是如此晦暗,漆黑得猶如死亡時的布幕,隱約散發出一股腐敗的氣息。
對于展裴衡來說,龍蟠此刻的結構就如腐肉上的蛆,貪婪的吞噬著每一個擋住它去路的步行者,他從不知道這個由他一手建立的組織居然墮落到要殺一個弱女子的地步,只因為她的無心。
他一點也不相信詠賢是所謂的神人,她只不過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罷了。由她過去所提到的,他判定那個世界和他們的極為不同,或許能取得更多他們無法理解的訊息,但也僅此而已。他從沒料到他的一時私心竟會害她有生命危險,他應該早早送走她才是。
如今,他將為他的自私付出代價。今晚他若是阻止不了兄弟們的暗殺,那麼詠賢將送命,他生命中的清風也將消失,而他,也不會苟活。
他靜靜的守在通往孫府的路上,對于即將到來的爭戰,內心可說是五味雜陳,腦中浮現的淨是過去那些年和兄弟們並肩作戰的片斷。他知道過了今晚,一切都將不同,也許從此不再有龍蟠,也或許他會被排除在龍蟠的名單之外。
無論如何,這些都不重要了,對他而言,能夠守護詠賢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和她之間總有一股難以解釋的聯系,並非人們口中的天生注定,反倒是更像多年之後的牽扯。自她從天而降的那一刻起,他即感覺到這份聯系,難以理解,卻千真萬確。
他模模放在腰際的牌簡,總覺得它好象有什麼話要說。上回滿月時它還動了一下,要不是他及時捉住它,恐怕早就不知飛到哪個角落去了。
你的牌簡是我回家之路。
他想起詠賢那張哀怨渴望的小臉。當時他基于私心硬是留下她,如今呢?他是否還有機會將牌簡交給她,然後閉上眼忍著心痛感覺她離去?
規律的馬蹄聲劃破寂靜,也劃破他怞痛的心。祈禱了千百回,結果他們終究還是來了。
他不疾不徐的由陰影中站出來,神色鎮靜異常,恰巧和馬上的人們呈現強烈對比。
「展兄。」魏豈詳先是有些驚慌,而後隨即鎮定下來。由對方的臉色來看,他泰半已經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
其它的人靜默不語,他們沒料到展裴衡竟會知道他們的計畫。
「你若是還把我當兄弟,就放過詠賢姑娘。」展裴衡也不-唆,直接切中要點。「你若還自認為是龍蟠的首領,就不該阻止我們除去可能的障礙。」魏豈詳也不示弱,冷冷的提醒展裴衡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
「即使你口中的障礙是個弱女子?」展裴衡冷笑,無法接受他的歪理。
「我不知道你們竟墮落到對一個弱女子下手。」
「真正墮落的人是你!」許重仁再也憋不住滿肚子氣,他早想一吐為快了。
「身為組織的首領,你自己瞧瞧你最近都做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痛苦,下手不干不淨,你以為你面對的都是些什麼人?你忘了當初咱們成立組織的目的了嗎?」
「我沒忘,而且我也沒有忘記世族也是人。」他環視了眾人一遍,無法相信他們自己也是世族。「當初我成立龍蟠的目的是為了貧窮的大眾,而非尋找另一個殺戮的游戲場。如果組織的本質已經改變,那麼當初成立的宗旨自然顯得毫無義意。」
「展兄的意思是咱們是凶手-?」許重仁冷笑,手中的利劍呼之欲出,魏豈詳連忙擋下來。
「既然展兄和兄弟們的意見已經分歧,我想多說無益。」魏豈詳決定速戰速決,看來今晚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我只想知道你們到底賣不賣我這個面子,饒過詠賢姑娘。」他也懶得-唆。
「很抱歉,咱們無法賣你這個面子,她非死不可。」魏豈詳爽快的拒絕他的提議,正式宣告翻臉。「咱們並且一致決定你已不再適合當龍蟠的首領,我希望你立刻交出令牌。」
展裴衡聞言大笑,眼前的狀況是如此危急,他卻荒謬地感到解月兌。
「原來我已經被趕出組織了。」他笑到流淚,無法分辨這是興奮還是心酸的淚水。「很好,我認了,反正會動手殺老弱婦孺的組織我也不想參加。我是個人,還有人性。」他深深吸一口氣,暗自儲備戰力。他的武功雖是組織里最強的,但是組織今晚來了的三個人武功皆不弱,他若能活著回去就算是奇跡。
但是他拚死也得將牌簡送至詠賢的手里。要不是因為他的自私,她老早就回到她的世界享受安穩的生活,更不會惹來殺身之禍。
「我會退出組織,但我不會給你牌簡,更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詠賢姑娘死在你們的手上。」他狠狠的撂話,在說話的同時劍已出鞘。
「那麼,就休怪大伙得罪了。」話一落下,魏豈詳跟著下馬,其它兩人的動作也一樣。
四個同樣穿著的組織成員在這月黑風高的晚上當場翻臉成為死敵,似乎連蕭瑟的寒風都同感悲戚,無情的吹在這幾個人的身上。
驀地一陣刀光劍影,展裴衡右手一揮,格開許重仁的劍,左手射出一把小刀劃中另一個人的右臂。那人大叫,傷痛使得他無力握劍,成為第一個退出打斗的人。
但難纏的還在後頭。展裴衡接著避開魏豈詳的攻擊,屈身給對方的月復部一記重擊,魏豈詳是倒下了,卻也造成展裴衡右手邊的空檔,等他猛然回神時已經來不及,但見許重仁的劍由下往上劃破他月復與胸之間的肌膚,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他連忙射出另一把小刀,阻止許重仁的攻勢,並且踹了魏豈詳一腳,用劍在他的胸口留下一道傷痕。
他必須趕快走。
展裴衡支起大量出血的身軀,掙扎的爬上其中一匹馬的馬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趕在其它人之前找到詠賢並送她回家。
短短的距離對于身負重傷的展裴衡來說有如絲路般漫長。他咬牙忍受身上傳來的劇痛,拚命的策馬前進。到了孫府,他想盡辦法將自己弄上圍牆,蹣跚的走至詠賢的房間,抬起沉重的手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打開房門,拿出腰際的牌簡,將沾滿血跡的牌簡遞給她。
「回……回家去……現在……就回……去……」
隨後他即像布女圭女圭般倒下,血跡迅速蔓延開來,一如詠賢愕然、紅腫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