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有個甄相思,賈家有個賈懷念。甄相思啊,賈懷念!不知誰真,誰假?」
惡劣的順口溜,從一群孩童的口中像打彈珠一樣打出來,砰一聲打中甄相思的家口。
「去死啦,誰敢再照著念一次,我一定揍到你爹娘都認不出你來!」年僅七歲大的甄相思,原本在屋里掃地,冷不防听見這串話,立刻帶著掃把從屋子里沖出來,找那群孩子們算帳。
「快逃!」
那群孩子顯然早就習慣這類突擊,馬上一哄而散跑得不見半個人影。
「臭家伙。給我逮到是誰造的謠,我一定扒了他一層皮。」
甄相思指天咒地的發誓。
可不要看她小喲,她可早熟得很,什麼罵人的話都會。她娘早死,她爹又是衙門里頭的捕快,她三歲起就跟著她爹在衙門里混,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她都見過,有些和她爹交情深一點的犯人,還會給她糖吃呢!
「相思,你一個女孩子家,嘴巴就不能放干淨點嗎?唉!」
甄相思的老爹正從衙門里回家,才一踏進巷口,就瞧見自己的女兒拿了把掃把耍大刀,嚇跑一群天真的孩童,不禁嘆聲連連。
「去,跟他們那群人渣客氣什麼?」甄相思隨便耍了幾下,但見又大又長的掃把立刻像只听話的小狗一樣,在她的指尖之間成為繞指柔。
甄老爹看了很感動,她的武功練得很好,但如果她的品德有她武功的一半,那就更好了。
「那些小孩子還小,不能稱為人渣。」甄相思的爹拍拍女兒的頭依著女兒進屋,甄相思跟進去,嘴里不忘辯解。
「他們一點都不小,已經很會欺侮人了。」她抱怨。「你知道他們還做了一首很差勁的順口溜嘲笑相思嗎?」要不然她也不會打人。
「真的啊!」她爹看起來很意外。「怎麼念?」
「甄家有個甄相思,賈家有個賈懷念。甄相恩啊,賈懷念!不知誰真,誰假?」
甄相思很實的把剛剛听見的順口溜再念一遍,結果惹來爹爹的大笑。
「哈哈哈……」
她爹笑得樂不可支,甄相思卻氣到臉紅。
「爹,這有什麼好笑的?」她都笑不出來,只想打人。
「相思啊相思,依我听,這順口溜也沒什麼不好的嘛,干嘛這麼生氣?」眼看著女兒當場就要拿掃把打他,甄相思的爹只好止住笑意,歪著嘴角問道。
「我當然生氣了。」爹的嘴角怞筋不成?「你幫我取這個名字,已經讓我羞愧到快抬不起頭來。偏偏隔壁又住了一個姓賈的家伙,還叫賈懷念,教我以後怎麼做人?」兩家若相隔遙遠也就算了,誰知道好死不死的又住在隔壁,難怪愛嚼舌根的人要說閑話。
「那你去叫他搬家呀!」甄相思的爹很了解他這個女兒。
「你既然不喜歡跟懷念住在隔壁,干脆叫懷念搬到別的地方去,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光念給他這個可憐的老光棍听,有什麼用。
「誰要跟他說話?」甄相思對她父親的提議顯然根不爽。
「我才不要跟那朵小菊花說話呢!」文文弱弱,沒個男人樣。
「小菊花?」正在吞茶的甄老爹噴得滿身茶。「你、你干什麼給懷念取這個外號,難听死了!」不光難听,簡直是傷害他的男性自尊。
「我覺得我這外號取得很好啊,你見過哪個八歲大的男生頭上成天插著一朵小菊花的?」甄相思反駁。「每次我看見他,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卷著衣服扭扭捏捏,惡心死了!」
這倒是。
唉聲嘆氣把茶杯中的茶喝完,甄老爹只想說一句話︰要是他們兩人的性別能夠互換,那就太好了。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事。相思的娘早死,他又沒心思續弦,只得放任她到處野,變成一個人人懼怕的小魔頭;而懷念的處境正好相反,他爹死得早,他們孤兒寡母,要生存本來已經很不容易,再加上他娘神經脆弱,保護他過度,最近更精神錯亂到把他當女孩子裝扮,成天在他頭上插滿各色的雛菊,說是懷念他父親。
唉,看樣子天下痴情種也不只他一個啊!他因為過度想念相思的母親,才給相思取了個這麼傳神的名字,懷念她母親亦然,只是沒想到加上彼此的姓氏,反而成了道地的笑話,實在是始料未及,可悲、可嘆啊……
「爹,我正在跟你抱怨,你干嘛擦淚水啊?」甄相思發誓她遲早有一天會被她這個月兌線的爹爹氣死,他的腦中永遠想著別的東西。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娘,眼淚忍不住掉下來。」甄老爹到底算是有情人,至今還忘不了摯愛的妻子。
甄相思將下巴抵住掃把的頂端不說話,她沒見過娘,不識她的好處,只听說過她娘長得很美,跟她很像。
「其實,你也別那麼排斥懷念嘛,我看那孩子挺善良的,很得我的緣。」而且人又長得俏,就是太女性化了一點。
「呸,我討厭他。」甄相思連忙做了個鬼臉。「他明明是男生,可老愛跟女孩子混在一起。」尤其愛找她。「我敢打賭,要不了多久,他一定又來煩我。」
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少根筋還是腦袋沒長對地方,她成天欺侮他,把他罵成豬頭,他還是照樣喜歡黏她,趕都趕不走。
「這樣也不錯呀!」甄相思厭惡,她爹倒是樂得很。「反正也沒人敢跟你做朋友,難得懷念不怕死,你就認了吧!」
呸呸呸,什麼叫做認了啊?又不是配婚,他要認,她還不要咧!瞧她爹這說的是什麼話,她再缺朋友,也不要那朵小菊花。
「我不跟爹瞎扯淡了。」還是逃命比較實際。「等會兒要是那朵小菊花真的來找我,就說我去隔壁李大嬸她家找大明玩,別說我在家。」快快放下掃帚走人……
「喂喂,能不能找別的借口?」甄老爹連忙叫住轉身的女兒。「大伙兒都知道李大嬸的兒子一天到晚躲你,跑都來不及,哪會陪你玩。」一個躲一個,真不知道他們這條巷子是犯了什麼煞。
「那、那改說我去何姑姑家做客。」甄相恩也不知道李大嬸的兒子干嘛那麼怕她,她頂多拿石頭砸他而已。
「問題是何姑姑的門房只要一看見是你,馬上把門關起來,就連她家養的那只狗也退離你三步遠,爹說這話,誰信?」
唉,誰要他作孽打小教她武功,連比她大一倍的狼犬都被她打敗,不得不屈服在她的瀅威之下……
「那、那隨便你掰啦!」甄相思被她爹數落得有些不好意思。「反正他要是來,就說我不在——」
「相思!」
甄相思還沒能指示完她爹,但聞一抹細微的呼喚聲已經跨過門牆,來到她家窗口。
「我來找你了,相思,你快出來。」
來人的聲音細也就罷了,還夾帶哽咽的怞氣聲。
慘了!
咬緊下唇,張大眼楮,甄相思手中的掃帚尚未來得及丟,賈懷念可比幽靈的身影已然飄進她家大廳內。更過分的是,她爹還把她推出去,一起把門帶上。
「你們兩個人好好玩啊,甄叔叔先休息了。」
喀嚓一聲。
手中拿著掃帚的甄相思就這麼被自己的親生老爹出賣,逼她不得不面對隔壁的小菊花。
「小、菊、花!」她不客氣的喊他的綽號。「你干嘛又來找我,是不是有人又欺侮你了?」
甄相思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又被人欺侮,每次他受委屈都找她出面。
「嗯,是隔壁巷子的大牛。」果然。「他說我成天在頭發上插花難看死了,硬是把我頭上的雛菊拔下來。」
經賈懷念這麼一哭訴,甄相思這才發現他真的滿慘的,頭發被扯得亂七八糟不說,發絲上還留了幾片雛菊的花瓣。
「你今天頭上插的雛菊是粉紅色的?」甄相思搞不懂他娘是怎麼想的,一個大男孩家一天到晚往他頭上插花,教人想不欺侮也難。
「對!你怎麼知道?」經她這麼一說,賈懷念的眼中立刻升起崇拜的星光,覺得她好厲害哦。
「我有眼楮。」甄相思冷冷地踹下他眼中的星星。「你一個大男生,一天到晚在頭上插花,難怪人家要欺侮你。」她還想教他男兒當自強的道理,不料他下一句話立刻教她封口。
「可是那花是我娘插的。」
他一這麼說,她就沒轍。
「我娘說,雛菊是我爹生前最愛的花,每當她看見我頭上插著雛菊,她就會想起我參,尤其我爹最喜歡粉紅色的雛菊,那代表他們堅貞的愛情。」
賈懷念煞有其事的解釋他為什麼一天到晚頭戴雛菊。甄相思是不懂啦!什麼堅貞的愛情,在她的想法里這些都該鑽到地底下,不該再挖出來。畢竟人都死了這麼久了,還成天把相思、懷念的掛在嘴里,甚至禍延子女,給他們取了這麼好笑的名字。
她很想這麼教訓賈懷念,卻發現他一臉認真的模樣,發際上的雛菊花瓣也挑對時間的落下來,害她不得不把到口的話吞回去。
「走,我們去找大牛!」
手中的掃帚一轉,比賈懷念整整高上一個頭的相思,二話不說攬住賈懷念的肩頭,到隔壁巷口找比她又高了一個頭的少年惡霸報仇去。
「可惡的大牛,居然敢欺侮小菊花,看招!」
砰砰砰!
不過三個動作——抵、轉、打,但見體型壯碩的小男孩先是被甄相思手中的掃帚抵住肚子,然後一個轉手給推倒在地,最後再硬生生掃把頭給打得不成人形。
「贏了!」甄相思揚揚手中的掃帚,臉上掛滿得意的笑容,即刻帶著賈懷念大搖大擺的離去。
不是她臭蓋,方圓十里內,沒有一個小孩是她的對手,當然每個小孩也都識她為洪水猛獸,能躲則躲。
「相思,你好厲害哦!」在一旁看到目瞪口呆的賈懷念,顯然是那少數的例外,不但不怕她,還用一種近乎迷戀的眼光仰望她。
「小意思。」她不在乎的收回掃帚。「打架這種事,只要常常練就可以,打久了功夫自然會出來。」
「真的嗎?」賈懷念的小臉上充滿羨慕。「你想我要練多久才能練到你這種程度?」一下子就把壞蛋打跑,好厲害哦。
「你跟我是不能比的啦,笨蛋。」甄相思曳個二五八萬。
「我以後是要當女捕快的,你要是能練到討回你的小菊花,就不錯了。」不過依她看是很難,否則他不會每次都來找她。
「可是我不希望只練到那個程度,我希望能夠贏你。」
賈懷念此話一出,甄相思手中的掃帚當場掉下來,嘴也張得老大。
「你說什麼,小菊花,你希望能夠贏我?」敢情他的腦袋被大牛揍壞了,這麼離譜的話也說得出來。
「是呀,」不離譜、不離譜,一點也不離譜。「我還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娶你呢!」
賈懷念這一番大膽的直言,害甄相思的下巴也跟著掃帚一起掉到地上,模了半天撿不回來。
「你、你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好不容易才攏回下巴,她嘴眼一起往前凸的發言。「我不可能嫁給你,雖然我叫甄相思,你叫賈懷念,但那並不表示我們就應該在一起。」她還有大好前程,怎麼可以葬送在不男不女的手上。
「可是你爹很贊成啊!」賈懷念不懂,他有什麼不好?「他老人家常對我說,他生了一個不男不女的家伙,很是怨嘆。」
「你才不男不大咧,我不信爹真的這麼說。」她臉紅脖子粗的反駁,發誓回頭一定好好的拷問她爹。「總而言之,我不可能嫁給一個連我都打不贏的家伙。」
甄相思早已決定好她未來的夫婿一定要是個雄赳赳、氣昂昂,滿身都是結實肌肉的男子漢,否則她不嫁。
「要是有一天我能贏你呢?到時候你就會嫁給我了嗎?」
賈懷念不曉得她為什麼一定要這麼討厭他,但跟她一樣固執的預設立場。
「要是有朝一日你能打贏我,我一定嫁給你。」看準了他一定不能做到,甄相思同樣夸下海口。「但是除了打贏我之外,你還要長得很高、很壯、很黑哦,我不喜歡嫁給一個看起來很像女生的男人。」
她說的這幾點,都是針對他目前的狀況,因為他正巧很矮、很瘦、很白,臉上長著一雙秋水般的眼楮,看起來完全像個女生。
甄相思得意洋洋,看準了他一定不敢答應,只見賈懷念先是咬著下唇,而後突然抬起頭,堅決的說——
「你說的這些,我一定全部做到。」
她的眼珠子當場掉下來。
「到時候你一定得嫁給我,不得反悔哦!」
一定得嫁給我,不得反悔哦!
你不能反悔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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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時稚幼的立誓聲,回蕩在甄相思的耳際,連同那反復上演多次的影像,卷走甄相思的睡意。
猛地,她睜開眼,發現天還沒亮。
她又夢見那個男孩。
眼巴巴仰望身體上方的天花板,甄相思知道接下來的時間她別想睡了,干脆起身做早躁,也好舒展筋骨,準備等會兒上工去。
近來她特別容易想起那男孩,可能是因為看多了男人的真實嘴臉,所以特別容易懷念他那種不受世間污染的純真吧!
純真……算了。
她吐吐舌頭。
經過了這幾年的捕快生涯,她已經不再相信這個字眼。
而當年老是黏著她的男孩,恐怕也早已長成一個和同儕一樣可鄙的男人,還談什麼純真?
等你真正踏入這一行,你就會了解誠實的可貴了。
她想起老爹經常嘆息的話,當時她一心向往進入衙門頂替他位置,元暇顧慮他話中有話。等到她真的當上了捕快,了解她父親的意思,卻又怞不了腿,想來這就是身任公職的悲哀。
人的一生免不了說謊。而她所听過最多、最大的謊言,就是在公堂上。諷刺的是,它往往又是掌管人生死的地方,那是她這個小小捕頭所使不上力的。
雙手反撐住地面,整個身體往後彎到地面呈弓字形練功,甄相思不否認她著過許多冤獄,每一樁都讓人吐血。但就是因為有這些冤獄的存在,她才會堅守崗位,除去她沒別的長才之外,為小老百姓伸張正義也是她繼續留在衙門的主因。有她這一層障礙,那些官官相護的「青天大老爺」們多少也有所顧忌,不敢明著亂來。尤其她最近接連揭發了兩樁頂頭上司的弊案,更是讓那些想圖利的長官聞風喪膽,于是她就更有理由非留下來不可了。
腦海里浮現出現任府尹那張驚惶失措的臉,甄相思不禁有些得意。汪少卿那件案子他雖沒直接參與,可也算半個罪人。所以現在他等于是躲著老鼠的貓,就怕她這只老鼠不知道什麼時候要發飆。
「哈哈哈!」
一躍起身後,甄相思兩手插腰大笑。
掐住別人脖子的滋味真好,有了先前的記錄,現在府尹可以說是怕她怕得要死。換句話說,她現在是府衙里的大頭,沒人能管得了她。
不知怎地,她越得意,越不由自主地想起賈懷念。
昔日信誓旦旦一定要娶她的小鬼,還沒開始他的強身報國計劃,便先揮淚跟著他娘搬走了。听說是娘家的人突然發現他們母子的存在,把他們從金陵接回去。
她不記得離別當時他都說了什麼,只記得他頭上插著一朵雛菊,淚眼汪汪的跟她揮別。她愣了好長一段時間,一直等到牛車快消失不見,才追在一堆行李的後面大喊著。「不要走,小菊花,你不要走!」
真丟臉。
不怎麼文雅的扯掉睡衣,換上捕快的制服,甄相思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怪胎。
明明就討厭人家,成天巴不得他搬家,可是等他真的搬了,卻又拼了命的跟在車子後,哭死哭活的求人家留下來,莫非她犯賤不成?
「想來這就是青梅弄竹馬,兩小無猜嘍!」
耳邊響起桑綺羅的調侃聲。
哎喲,這真可怕。
一想起有這種可能性,甄相思就渾身發抖。同她青梅竹馬兼仇人的兒時玩伴,十根手指彎起來都不夠算,犯不著跟那個娘娘腔兩小無猜吧!
再次打了個哆嗦,甄相思掉頭看看天色。嗯,雞啼了,天也亮了,該是上衙門報到的時候。
原本她以為自己會是最早到的那一個,怎知才到衙門口,就看見同儕擠成一堆,盯著衙門口的看板。
「早!」她很有禮貌的打招呼,不料同伴們沒人有空理她,注意力全擺在看板上頭的告示。
皇上有旨,凡是一級以上的衙役,皆調外勤尋找皇宮失竊的龍袍,能在限日內破案者,有賞。
緊接著皇帝諭令底下貼著的是繪有龍袍模樣的紙張,和一片樹葉。
「這是什麼玩意兒?」
「好像是片葉子,不過這形狀我沒見過。」
「應該不是屬于江南品種的吧,我猜。」
「京師也沒有。」
一大群男人忙著喳呼告示上的內容,誰也沒有發現甄相思混入其中。
「慘了!」
看清楚告示上的黑字甄相思哀嚎,一群男人才發現原來她已經到了。
「早啊,相思。」招呼打完,大伙兒的注意力又回到告示上頭。
「你瞧見了沒有?原來是皇帝老爺丟了龍袍,要咱們去找。」他們就說咩,好康的輪不到他們,壞事就有他們的分。
「是‘我’要去找吧,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傷腦筋?」甄相思冷冷的拆穿這些男人關心的假面具,全是一些等著看好戲的混蛋。
「對哦,整個街門只有你是‘一級衙役’,哪有我們躁心的分。」一些沒格的男人,半是羨慕、半是嫉妒的諷刺甄相思,換來一個白眼。
「你們那麼愛的話,盡管把這份‘榮耀’拿走、我還不屑要。」要不是她多事破了兩樁弊案,哪會有今天。
「這可不行,我們沒那個能力!」
若論起八卦,每個人的舌頭都挺長的,若說到麻煩事嘛,則每個人能躲就躲,誰也不想落個死無全尸的下場。
這道聖諭的下面還有一條沒寫出來,那便是——
能在限日內破案者,有賞,破不了案者,該斬!
誰都不想人頭落地,幸好這告示挑明了只有「一級衙役」
有資格參加這場殊死戰,剩下的,則可以安心蹺腳,繼續醉生夢死下去。
那也就是說,甄相思死定了。
府尹大人早就在等機會整她,這回她不死都不行嘍!
每個男人都想看她出糗,畢竟大明朝還是以男性為大,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跳級加薪,早已遠遠超過他們能夠忍受的範圍。雖說她是老長官的女兒,但多少也該給他們留點面子,別老是踩在他們的頭上。
「你們這些男人……」甄相思可也不是白混的,底下的人在想什麼全都知道,正想開駕的當頭,傳來師爺陰險的呼喚。
「府尹大人有請甄捕頭。」
天下烏鴉一般黑,尤以這群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烏鴉為最,包括那只名叫「府尹」的烏鴉頭!
「我這就去。」
哼,什麼了不起?大不了她演一出樊梨花移山倒海的戲碼,把這些臭男人全都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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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歹命啊!為什麼我會想不開跑來當捕快,你快告訴我。」整個人癱在桌子上,像粒泄了氣的球趴在章家的客廳,甄相思對著她的結拜大姊哀嘆。
「因為你嫉惡如仇,喜歡打抱不平,我這麼說,你有好過一點嗎?」優雅的棒起茶杯就口,已嫁做人婦的桑綺羅毫不意外甄相思會來找她抱怨,每回她要是遇到想不透的事都是如此。
「沒有。」甄相思還是趴著。「我沒有覺得好過一點,反而覺得你是在安慰我。」
「我是在安慰你呀!」桑綺羅笑開。「你來找我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嗎?給你姊妹間的安慰。」她們結拜姊妹四人,都沒什麼可談心的對象,所以特別親近。
「也是啦!」甄相思不否認。「不過這回要是我沒能找到龍袍,你的安慰就得托嬋娟扎紙人告訴我。不過要記得拜托女的,我最近懶得跟男人說話。」她已經受夠衙門里那票沒水準、又沒人性的男性同胞,他們全在等看她的笑話。
「事情有這麼嚴重?」甄相思的話雖說得詼諧,桑綺羅卻正襟危坐起來。
「那可不?」甄相思還是沒力氣抬頭。」聖諭表面上是說沒關系,其實是在告訴我們這些‘一級行役’,如果找不到龍袍就準備領死吧!都是文字游戲。」只是這種游戲不好玩,往往玩出人命來。
「這就麻煩了。」傷腦筋。「你可知道全國有幾個‘一級衙役’?」
「嗯……不到二十個吧!」甄相思屈指一算。「怎麼著?」
「不怎麼著,那表示你的時間不多,因為競爭激烈,隨時有被干掉的危險。」就算不被皇帝老爺處斬,也會被府尹找個名目做掉。
「那怎麼辦?」甄相思煩惱到抓頭發。「府尹早就想把我弄走,現在好不容易讓他逮著機會,我若達不成任務,他一定誓不甘休。」
「所以你一定要找到龍袍。」桑綺羅點頭,隨手拿起甄相思帶來的告示推敲。
「怎麼找?」甄相思抬頭問桑綺羅。「天下這麼大,夜賊又比打不死的蟑螂還多,沒頭沒腦,只留了片葉子就要我們捉出凶手。」她越想越覺得皇帝折騰人。
「唉,我說這皇上簡直是有病。他有幾百件龍袍,丟掉一件又不會死,干嘛非弄得我們這些小捕快人仰馬翻不可,你說對嗎,綺羅姊?」
甄柑思還在連連抱怨,哪知桑綺羅一句話都不吭,只是拿著畫有葉片的告示猛瞧。
「這東西……不長在江南。」研究了老半天,桑綺羅忽地說。
甄相思點頭,這她早就知道了。
「也不長在京師。」
這她也知道,人人都知道。
「這東西長在潼關,靠近米脂一帶。」
這她就不知道了,綺羅姊是怎麼知道的?
「你確定嗎,綺羅姊?」甄相思不怎麼相信桑綺羅的話,這種葉子的來歷壓根兒沒人知道,她卻說得那麼肯定。
「錯不了。」桑綺羅相當有把握。「我曾看過一本醫書,上面就提到過這種樹葉,這種植物叫博落回,是一種毒草,全株有毒,不可內服,若不小心誤食,一兩個時辰內即可喪命。」是一種很毒的毒草。
「哇,這麼恐怖!」得知此物的來歷後,甄相思哇哇叫。「那竊賊也真是的,干嘛隨身攜帶這麼可怕的東西?」真是個怪人。
「還是——」她腦袋突然靈機一動。
「還是他有意指示他所在的方向,所以才會故意留下這片葉子。」桑綺羅聰慧的接著說,省下甄相思解釋的麻煩。
「我也是這麼想。」甄相思拼命點頭。不愧是好姊妹,心意相通。
「只是……我想不通為什麼這個竊賊要故意留下這片葉子,讓我們去找他?」難不成他活得不耐煩,還是皮癢欠揍……
「這你可問倒我了,真正的用意只有竊賊本身知道,我猜不著。」桑綺羅不慌不忙的把畫有葉子的告示摺好,交還給甄相思。
「我看,你還是盡快動身到潼關比較要緊。那兒山多,路又難走,沒花個十天半個月是到達不了的,別忤在這兒浪費時間。」桑綺羅冷靜的分析。「另外,等你到達那兒,記得往山上走。我記得那本醫書上提到,博落回長在靠近米脂,一座叫做‘望天山’的半山腰上,應該不難找。」
「望天山?」真狂傲的地名。「行了,我曉得了。謝謝綺羅姊,我馬上動身。」
得知目的地,甄相思也不唆,扎起下擺就往章家的大門走。走到一半,又突然回過頭抱住桑綺羅。
「綺羅姊,你真是我的智囊團。」沒有她的幫忙,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快別這麼說,你才是我們的救火隊呢!」桑綺羅國抱甄相思。她和崔紅豆都靠她救命,她才想謝謝她呢!
妹妹倆相視一笑。誰說男人的友誼比女人堅固?她們四個人就要打破這個迷思,讓天下男人知道何謂真正的友誼。
「保重,我等你找到龍袍回來。」
桑綺羅對著遠去的甄相思揮手,她相信憑相思的膽識,必能順利拿回龍袍,盡快回到金陵和她們團聚。
想是這麼想,但命運這種事誰也說不準,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