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特別寒冷,對溫家尤其如此。
當溫玉獨自決定開倉放糧,把溫家僅剩的存糧分得一干二淨的時候,便注定了溫家從此再也難以翻身的命運。
由于冬舞前一次香會的決策錯誤,導致溫家損失大量現銀,如今再加上這個打擊,現在的溫府可說是彈盡糧絕,只剩下一棟空房。府里頭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拿出去變賣現銀,分給離職的僕人,現在的溫府除了總管和少數幾個僕人還沒被資遣外,其余的全部走光。
僕人萬分不舍,畢竟這是他們工作了很久的地方,而且主子也待他們不錯,實在很舍不得離開。不過,最讓他們放心不下的,還是他們的少主子——溫玉。因為他常常做一些離譜的事,讓後面的人很難收拾,以前尚有家產可支撐,現在除了房子和一些收不回佃租的農地之外,什麼也沒有。
僕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揮別溫宅,為它的未來感到憂心。相對地,溫玉卻是毫不憐惜的將它送給陌生人,用來交換幾個衣衫襤樓的小孩。
這天,僕人們揮別待了一輩子的溫宅,各奔前程。冬舞照例把自個兒關在房間,蹲在床角哭泣,恨自己為什麼這麼無能,守不住溫家最後的財產,害得僕人們不得不離開。在這一片悲傷的氣氛中,唯獨溫玉一個人不知所措,怨嘆之余只得又按照老方法——閑逛去。
通常,他會選擇逛長安大街。不過今天他心情不好,一般商家也因為天冷停止營業,所以他只好走遠一點。
走著、走著,溫玉竟不知不覺地走到城郊去,等他發現過了頭想轉回的時候,不期然被一道粗啞的怒吼聲吸引。他走過去探.頭一看,愕然發現有個小孩被推倒在地,身上滿是傷痕。
「他女乃女乃的!」推倒小孩的粗壯男子,顯然就是怒吼聲的根源。
「才叫你劈柴,你看你這劈的是什麼柴?老子不踢死你才怪!」推倒小孩以後,男子接著抬起大腳,眼看就要踹向孩童,幸好另一個小姑娘及時沖出來,抱住小孩的身體幫忙擋了這一腳。
「不準踢他!」挨踢的小姑娘用著尖細的聲音回吼道。「他還這麼小,根本也拿不動斧頭,叫他怎麼劈?」
「喲喲喲——你這臭丫頭,膽子倒是滿大的嘛,還敢回嘴!」
男子提起腳又端了她的一腳,溫玉定晴一看,小姑娘也是遍體鱗傷。
「回嘴又怎麼樣?」小姑娘用一雙明玉般的眼楮瞪著男子。
「有本事你打死我好了,也好過受你虐待。」
小姑娘相當倔強,堅決的表情中流露出早熟的痕跡與滄桑,這惹火了男子。
「好,你想死,老子就成全你!」男子兩手握拳,對準小姑娘的頭便要狠狠的敲下去。
小姑娘閉緊眼楮,等待死亡的來臨,反正活著太累了,不如早點死還比較暢快。
小姑娘一心想著解月兌,站在一旁的另外兩個小孩卻是怕得直發抖,她是保護他們的大姐姐,他們不要她死,不要啊!
孩子們抱在一起乞求上天能夠幫忙他們,他們不要求奇跡,只希望保護他們的大姐姐別死就好了。
他們拼命乞求,沒想到他們的願望居然成真,讓他們在瀕臨絕望之際听見——
「住手!」
老天爺听見他們的乞求了!
孩子不敢置信地松開彼此的擁抱,呆看發出聲音的人。他們相信眼前的男子必然就是上天派來的使者。這位使者長得很高,外表很秀氣,看在他們的眼底就好似巨人一樣偉大。
‘稱是誰?居然敢叫老子住手,活得不耐煩了?」粗暴的男子沒料到居然有人敢多管閑事,驚訝之余當真住了手,凶狠地質詢來人。
「在下溫玉。」孩子們心目中的巨人站出來,十分客氣地回道。「他們都是小孩子,你如此粗暴,未免有失厚道。」
溫玉一邊規勸,一邊走近男子及小孩,孩子們這才發現,他居然比他們想像中還高!
「你是哪一根蔥,居然敢說老子粗暴?」打人的男子狐疑地看著溫玉。「我告訴你,老子沒賣掉他們已經算是客氣了,打他們幾拳算得了什麼?」說著、說著,男子又想打跪在地上的一少一小,溫玉忙又阻止。
「沒必要動手動腳,公子。」他攔下那人的手臂。「你有什麼不滿盡管跟我說,但是絕對不能打小孩,絕對不行。」
溫玉堅決的表情,文質彬彬的態度,讓粗暴的男子一時之間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他看看溫玉,瞧他細白女敕肉的,按理說應該會怕他這種人才對。可靠近仔細一看,那張俊秀的臉上又絲毫不見害怕的神情,怪得很。
邪門了!這白面書生當真不怕死?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暫時就饒了這兩個小洋帳。」粗暴的男子第二度收回拳頭。只見原本跪在地上的兩個小人兒連同一旁站著的那兩個,一下子全都躲到溫玉的背後,好像他真能保護他們似的。
溫玉瞥了身後的孩子們一眼,發現他們都很害怕,且用恐懼的眼神看著他。
「孩子們的爹娘呢,都上哪兒了?」溫玉回頭給孩子們一個溫煦的笑容,瞧他們都給嚇壞了,真可憐。
「你他媽的跟我說笑啊!」粗暴的男子冷哼。「這幾個孩子都是孤兒,哪來的爹和娘?」
孤兒?
聞言溫玉又回頭看了孩子們一眼,頓時覺得他們更可憐。
「那麼說,是公子收養他們?」溫玉誤以為粗暴男子是收養孩子的人,霎時產生敬意。
「啐,我哪有這麼笨啊!」男子聞言嗤之以鼻。
「可是他們跟你住在一起……」
「這些小雜種是跟我住在一起沒錯,但那是萬不得已,誰會自找麻煩,沒事多養四口人。」光喂飽四張嘴就是一個很大的負擔。
「我們也不想靠你養,你根本也從來沒有喂飽我們過。」方才被打的小姑娘,一听男子侮辱他們便沖出來回嘴,氣得男子又想打她。
「死丫頭,你敢胡說!」
「本來就是!」小姑娘躲過男子的拳頭,回瞪男子。「自從爺爺死了以後,你就逼我們做牛做馬,強佔爺爺的房子。」
「爺爺?」溫玉听得一頭霧水,事情好像很復雜。
「就是收養我們的人。」小姑娘不情願地解釋,叛逆全寫在眼底。「我們四個人原本都是棄嬰,是爺爺收留我們並把我們養大。」
原來如此。溫玉點點頭,總算有了初步了解。
「臭丫頭,屁可以亂放,話可不能亂說。」粗暴男子顯然很在意小姑娘的指責,憤怒地跳腳。「告訴你,這房子我可不是搶來的!當初是你爺爺拿著房契來跟我借錢,說什麼哪個小子發燒,趕著要救命錢。我見他可憐,才答應拿走房契借錢給你爺爺。你爺爺自己還不出錢,腿一伸懦屁這能怪誰?而且話說回來,要不是我心腸好,老早趕你們出去了,哪還能留你囂張?」
「是、是,你要是真的這麼好心,為什麼不干脆滾出我爺爺的房子?」小姑娘不假辭色地還擊男子這番話。「說什麼好心腸,根本是因為貪圖我們可以不花一毛錢為你做牛做馬,才沒有趕我們出去,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明明是為了自己的私欲,還滿嘴仁義道德,惡心死了。
「你這該死的臭丫頭,看我怎麼修理你!」再也忍不住小姑娘鋒利的回嘴,粗暴男子捉住小姑娘的手,揚起手猛揮。
啪!
男子這一擊沒有打中小姑娘,溫玉倒是平白挨了一掌。
「這位公子,你說話一定要動手動腳嗎,就不能文雅些?」溫玉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被打亂的袖子,幸好對方個子不高,否則一定打中臉。
「呢……」糟糕,打錯人了。「總……總之,都怪那個奧丫頭,誰教她滿口胡謅。」
「我才沒有胡謅!」小姑娘很不服氣。「這本來就是我爺爺的房子,是你土匪,強佔我們的房舍!」
「我土匪?」男子這下當真火了。「好,既然你這麼說,馬上給我滾出去,一步都別想再給我踏進來。」
「我不走,這是我爺爺的房子!」小姑娘很倔強,死也不肯離開。
「我們也不走,我們絕不離開爺爺的房子!」另外三個小孩不知打哪兒來的勇氣,也站出來支援他們的大姐姐,氣得男子全身發抖。
這時溫玉就算再遲鈍,也察覺到苗頭不對,連忙彎對孩子們說。
「你們還是走吧!」他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們這樣一直賴著不走,也沒好處。不如先跟我回去,先安置下來再說。」看那男子一副氣到快得失心瘋的模樣,難保不會動手殺人哪。
「不,我們不走,我們就是不走。」小姑娘的眼神充滿了難以撼動的堅決。
「就算是死,我們也要死在這里,跟爺爺作伴。」反正他們身無分文,出去也是死路一條,與其沿街乞討,不如死在自己的房子,還比較有尊嚴。
「小姑娘——」
「別理她!」男子覺得他听夠了,決心讓她好看。「她想死,老子就成全她,讓她和她的爺爺埋在一塊兒!」
男子語畢大腳一踹,照例又是踹中溫玉,他痛得彎下腰來,聲吟不已。
「公子!」
在場所有人都相當關心他的傷勢,包括那個老打錯人的惡霸。
溫玉搖搖手,表示他很好,呃……是一時之間死不了,不過他得快解決這個問題,免得真的淪為亂棒下的亡魂。
「你……」老天啊,真痛。「你要多少錢才肯賣這房子?」
疼痛之下,溫玉居然隨口吐出解決之道,等他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後,也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愕然。
「你……你要買這破房子?」其中最驚愕的當屬粗暴男子。
「你沒有騙我吧!」這破房子也有人想要?
「沒騙你。」驚愕過後,溫玉突然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這些孩子們不必流落街頭。
「可你有錢買嗎?」男子一听有賺頭,賊溜的雙眼頓時射出精光。
「我當然有——」
不,他沒有。他忘了冬舞曾交代過,不準跟帳房拿錢。而且他身邊的錢老早被搜光,連一塊值錢的玉佩也沒有。
「你到底有沒有錢?」男子不耐煩,捉著溫玉猛問……
「我……」溫玉很想說他沒有錢,然後就這麼說聲抱歉下台一鞠躬走人,可孩子們的眼光教他開不了口。
孩子們的眼楮,閃爍著前所未見的光芒,仿佛他們的希望就系在他的一念之間,他們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回答。
「我……」他吞吞口水。「我——我沒有錢。」
孩子們失望的表情昭然若揭。
「但是我有——」
孩子們的眼楮又燃起希望。
「我有……」他有什麼?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來。
「喂!姓那個那個什麼的……」
粗暴男子一時想不起溫玉的姓名。
「姓溫。」
「好,姓溫的!」男子火冒三丈地罵道。「你要我是不是?你一會兒說你有錢,一會兒說你沒錢,一會兒又說——等等,你說你姓溫?」
「是,敝姓溫,單名一個玉字。」溫玉搞不懂粗暴男子為何老問他的姓名,但還是據實以告。
「溫……玉?」這個名字听起來怎麼有點耳熟,好像是……
「你不會剛好就是那個溫善人的兒子吧!」粗暴男子一臉狐疑的打量溫玉猜測,只見溫玉面露驚訝之色的回道。
「公子認識在下?」他們之前沒見過啊!
溫玉正在納悶男子為何知曉他的姓名,而先前一直叫囂不已的男子此時反倒沉下臉,腦中反復地推敲。
原來這小白臉就是大名鼎鼎的溫凱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粗暴男子不禁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他曾听人說過,溫家如今已經被這小白臉敗得只剩祖宅,其余的資產當的當、賣的賣,一毛不剩。雖然听說娶了個能干的老婆,但仍無法挽回溫家的劣勢,尤其他又喜歡濫做好人,除夕夜開倉放糧就是一例。
嘿嘿,濫做好人,他尤其喜歡這一點,這給了他敲詐的機會。
「溫少爺,小的有個提議。」男子忽地說道。
「啊?呃……你說。」溫玉又被男子弄糊涂了,這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和善。
「方才你不是說要跟小的買這房子嗎?」男子笑得這麼和氣,其實是有不軌的企圖。
一我是說過。」談起這事,孩子們的眼楮又迸出亮光。「可是…
…我沒錢。」溫玉不忍心讓孩子失望,但是他實在沒有辦法。
「沒關系,小的不要您的錢,小的要您的房子。」這就是男子的企圖!他早料準了溫玉拿不出錢,所以打定主意要跟他交換更值錢的東西。
「你是說……」溫玉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听錯。
「沒錯,小的說的正是您的祖宅。」男子說得像上市場買菜一般容易。「小的是想,既然您沒有錢,又想幫助這些孩子,不如咱們來交換房子,完成這筆交易,彼此都輕松。」
「胡說!」
溫玉還來不及消化男子的提議,小姑娘反倒先沖出來抗議。
「你這根本是打劫、是土匪!」說什麼對彼此有利,根本都是他一個人在受益。
「怎麼樣,溫少爺?」男子懶得理會小姑娘,他有大生意要做。
「我好像忘了告訴你,咱的手上握有這四個小毛頭的賣身契,隨時可以把他們賣了。」敢情他腦子靈光,懂得在老頭借錢時逼他簽下這一份契約。原本氣昏了頭,想趕他們出去,幸好這姓溫的家伙即時介人,否則他可就虧大了。
「趕快做決定,溫少爺。」男子趁勢逼溫玉。「你若覺得這樁生意不劃算,小的絕對不會勉強,只是下午小的就會把這四個小麻煩帶到市場上便宜賣掉,讓他們再也看不到爺爺的房子。」
男子這一番話,等于是在逼溫玉一定得把祖宅給他,否則就要讓這些孩子們從此分道揚鑣,浪跡天涯。
溫玉看看四個孩子,最大的女孩看起來不過十幾歲出頭點小的可能只有五歲。突然間,他覺得心好疼。如果他們真的被帶到市場拍賣,誰曉得會被帶去什麼地方,過著何種豬狗不如的日子?」「我和你換。」溫玉平靜地說出他的決定。「我用溫家祖宅和你交換這棟房子和這些孩子的賣身契,從今以後,不許再來打擾我們。」
「成交。」男子爽快地答應,嘴越咧越大。
難怪人家會傳說他是溫凱子,一點兒都沒錯!
粗暴男子在一旁得意地大笑,孩子們則是爭先恐後地跑到溫玉的身邊,將他團團圍住。
「沒事了嗎,大哥哥?」最小的孩子又懼又怕地捉住溫玉的袖口問道。
「以後我們就跟著你了,對不對?」問話的孩子,眼神清澈,卻又隱隱流露出害怕,一如其他孩童相同的眼眸。
他們害怕,再一次被丟棄。他們害怕,親愛的人又要離開。在他們稚女敕的心靈里,只是想要一個家,僅此而已。
「對,以後你們都跟著我。」溫玉張大手,把孩子們納入他的羽翼之中。「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他會給他們一個家;不管未來多麼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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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溫玉痛下決心,但他卻很快地遇見第一個難題。
「你說什麼?!」
這個難題就是冬舞。
「再說一次!」冬舞扭著一張臉,無法置信地看著溫玉和跟在他身邊的小孩。
一二三四,總共四個。她不過關在房里幾個時辰,他就不知上哪兒弄來這幾個小毛頭,比上回傳說佛祖坐過的陶盆還離譜。
「我說,我收留了他們。」溫玉摟住四個小孩。「當時他們正受人欺侮,我不能不管。」小孩們全國靠在他身上,用四雙戒慎的大眼瞪著冬舞,好像她是噴火的怪物。
「你真好心。」冬舞也不服輸的反瞪回去。「但是現在欺侮他們的人已經走了,你可以送他們回去了。」
說真格兒的,她並不特別喜歡小孩,尤其他們渾身髒兮兮,身上臭得不得了,而且每個人都在瞪她。
對,他們都在瞪她,其中又以那個最年長的小姑娘,瞪得最用力。
「呃,那個欺侮他們的人並沒有走……」溫玉不曉得冬舞和孩子們鉚上了,只是擔心她的眼楮膛疼了。
「他還留在那棟破屋子里?」冬舞不屈不撓,堅持戰到底,發誓非瞪得這些頑劣的小孩低頭不可。
「不,」溫玉忙搖頭。「他沒再住那兒……」接著他又清清喉嚨。「事實上……咳咳……他待會兒就要搬來這里。」
「你請那惡霸前來做客?」冬舞懷疑他頭殼壞了,可兩眼還在和孩子對瞪,沒空回頭理他。
「不是。」她听到哪里去了。「是他要搬到這兒來住,我用溫府和他交換那棟房子和四個小孩。」
「嗯,我了解了。」可惡,這些小孩死不投降。「你用溫府和他交換那棟破房子和四個小……等等!」冬舞猛然回神。「你用溫府和他交換那棟破房子和這四個小孩?!」
顧不得是否敗戰,冬舞的腦袋此刻可說是被溫玉這番話打醒了。原本她以為他只是撿了四個小毛頭回來,沒想到竟連祖宅都送給別人。
「你……你白痴呀!」冬舞簡直想扯光自己所有的頭發。「我們現在只剩下這棟房子,其余什麼都沒有,你居然還把房子送給人家?!」
「我們……只剩下這棟房子?」這是溫玉第一次得知這個消息,驚訝之外還是驚訝。
「廢話!」冬舞怒吼。「難道你都沒有發現僕人一個一個全走掉了嗎?」
此刻她已經不知道該哭還是笑。他不該敏感的時候哭得像下雨,該敏銳的時候又像木頭人一樣遲鈍,連僕人們走光了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溫玉呆愣,他以為那些僕人只是回老家探親。「你從沒告訴過我。」
她是沒告訴過他,因為她認為說了也是白說,他不會理解,也不會關心。
「你應該把家里的情形告訴我的,冬舞。」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情形有多糟。
「我現在告訴你了。」冬舞疲倦地回答。「你馬上送走這些小孩,跟那個人說我們不換房子了。」
「不行!」
冬舞萬萬沒想到溫玉會回絕得這麼干脆。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堅持收留他們。」溫玉又把孩子們緊9摟住。「我答應過他們,從此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不能趕走霎人。」他相信只要努力,總有辦法解決眼前的問題。
「他們是家人,我就不是嗎?」冬舞真想一巴掌打醒溫玉。「你把房子換掉,叫我以後住哪兒啊?」只會一味的做濫好人,完全不為自己的妻子著想。
「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住呀,冬舞。」他早想好了,一家六口住在一起,和樂融融。
「誰要去住那棟破房子?」想都別想。「你馬上給我把這些小孩送回去,把他們送回去——」
冬舞又一次推擠溫玉,她很用力,可這次溫玉卻沒像往常一樣被她推倒,反而站得挺挺的,垂看冬舞。
「我不會把這些孩子送回去,我說過了,他們是我的家人,你也是。」溫玉堅決地說道。「也許你會覺得我笨、我傻,家里都已經搞成這個樣子了,我還堅持要留他們。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冬舞,愛的反面不是仇恨,而是冷漠。我或許是一個愚笨的人,但我絕不冷漠。」
語畢,他十分認真地看著冬舞,仿佛所有天真全在一夕間褪去,蛻變出一個全新的溫玉。
冬舞張著嘴,欲言又止的回望他。是她錯了嗎?是她太冷漠嗎?他那認真的眼神,祥和的表情,可是在指責她,說她沒有愛心?
「我受夠了!」
不,她才不是壞心腸,她只是務實。
「我要回娘家去,我要回家!」
她好想念總管,好想念她的爹娘。
「冬舞……」溫玉想過各種可能性,就是沒想過她會離開。
「別踫我,也別攔我!」冬舞揮開溫玉伸過來的手,恨聲說道。「反正你現在已經有新的家人了,再也不需要我,我立刻就走。」虧她為溫家盡心盡力,到頭來卻不如外人。
「冬舞,別孩子氣了,你當然還是我的家人。」溫玉收回手,不明白她為什麼就是想不通。
「以前是,現在不是。」他才任性咧,居然敢說她孩子氣。「從現在開始,我要休夫,還要回‘羽夢館’,你就和你的新家人搬去那棟破房子住,誰也管不了誰。」哼!
「喂,我警告你,不準再說我爺爺的房子是破房子,要不然我就跟你拼了。」最看不順眼冬舞的小姑娘,再也受不了冬舞批評她爺爺的房子,沖出來說話。
「我就偏要說。」冬舞不信邪,正好她也看她不爽。「破房子.破房子,你爺爺的房子是破房子!」諒她也不敢怎麼樣。
「你這個討厭的女人——」小姑娘當真沖過去要打冬舞。
「住手,喜兒!」溫玉連忙攔住小姑娘。「不可以沒禮貌。」
「玉哥哥!」名叫喜兒的小姑娘一副委屈的模樣。
「玉哥哥、玉哥哥,你都不覺得惡心啊?她是我丈夫耶,還叫得這麼親熱。」冬舞一听這個甜膩的稱呼,心里頓時燒起一把火,醋意橫飛。
「以前是,現在不是。」喜兒也學起冬舞的說詞。「你自己剛剛才說要休掉玉哥哥回娘家,還管我怎麼叫玉哥哥。」顯然喜兒時常挨打是有原因的,嘴巴利得跟箭頭沒兩樣。
冬舞氣呼呼地瞪著喜兒,沒想到走了一個夏染,來了一個喜兒,她倒要看看誰的嘴巴比較厲害。
「我——」
「夠了,你們兩個都不要再說了。」溫玉適時介人兩個小女人之中,柔聲地調停。「冬舞,我心意已決,絕不會送走他們。」
換句話說,她戰敗,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連一個小丫頭都不如。
「好,那我走。」強忍住淚水,她也決定輸人不輸陣,回娘家去。
溫玉聞言嘆氣。
「隨你,我不勉強。」她要走,他也不能硬要她留。「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去城郊的房子找我們,我們會永遠在那兒等你。」
說完話,看了她最後一眼,溫玉當真帶著孩子們離去。
冬舞不可思議地看著溫玉遠揚的背影,難以相信這是真的。
他真的拋下她,真的讓她回娘家去,虧她為了溫家那麼努力打算盤,結果也是白打。
「哇!」死溫玉、臭溫玉,詛咒他在那破屋子里待到發霉。
想起自個兒有多委屈,冬舞忍不住一面嚎陶大哭,一面收拾包袱,沖回「羽夢館」,發誓一輩子再也不理溫玉那混蛋。
當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一件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她家變成糕餅鋪,偌大的招牌上寫著「和記餅鋪」四個大字。
她愣愣地站在漆著黑漆的大門口,心想她是不是走錯地方,彎錯巷弄,可她記得她家明明是在這個位置,而且隔壁的房子都沒變,唯一變的是她家的招牌。
這真是怪了,難道……難道她撞邪了?
冬舞十分不解,想不透她家怎麼換招牌,恰巧隔壁家賣胭脂的大嬸正好出來,眼尖瞧見她。
「唉呀呀,這不是冬舞嗎?!」隔壁大嬸,聲嗓一向戒大。
冬舞緩緩地回頭,茫茫然的答道︰「是我,張大嬸。」然後又掉頭研究突然更換的招牌。
「我說冬舞啊,你是回來探望娘家的嗎?」張大嬸不只聲音大,耳朵也尖,早听說溫家的事。
「算是吧。」冬舞不置可否地聳肩,懶得理會張大嬸這種愛窺探別人隱私的人。
「既然是回來探望娘家,怎麼沒瞧見你家相公?」張大嬸不死心,進一步追問。
「他忙。」忙著照顧一群不認識的小鬼。
「對了,張大嬸,我們家的招牌怎麼給換了?還有,你可知道,總管和僕人都到哪里去了?」冬舞掉頭問張大嬸。原本池打算自個兒進去瞧仔細,但既然遇見熟人,直接問就成了,不必麻煩。
「咦,你不知道呀?」張大娘有些驚訝。「你家的僕人早就被你爹娘遣走了,鋪子也老早就頂給別人,現在是糕餅鋪了。」
「我爹娘?」冬舞呆愣了一下。‘哦……我爹娘回來了?」她好高興!
「是呀!」張大嬸點頭。「不過,你爹娘也沒有停留太久,只是把房子賣了,安置好僕人,然後又拎起包袱雲游去了。我就不曉得你爹娘在趕什麼,走得這麼急,害得我連句再見都沒法說,唉!」
張大嬸這些話,無疑是將冬舞從亢奮的頂峰打人失望的深淵。她張大嘴,無言的接受這一切。
來無影,去無蹤,這的確是很像她爹娘的作風。只不過這回他倆老也太狠了一點吧!把她的後路都給切了,教她這個剛休夫的女兒,該往何處去?
‘漲大嬸,我爹娘有沒有說他們會上哪里去?」雖然希望渺茫,但還得要問問看。
「沒听他們提過。」張大嬸回道。
果然。
「那我走了,張大嬸,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冬舞眼神空洞的向故人道別。老實說,她寧願不要知道事實,那樣她至少還保有希望,以為自己若受了什麼委屈,還有個娘家可回,有爹娘可以哭訴。
可是,如今一切都沒了。
她沒有家,沒有錢,包袱里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以外,她連一雙替換的鞋子都沒有。
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去城郊的房子找我們,我們會永遠在那兒等你。
溫玉寬容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提醒她,事情並非如此絕望。
從此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
她又記起他堅定的眼神,認真的態度;那時她也很認真,決心和他分道揚鑣。
怎麼辦?她真的要去和那幾個小鬼擠在一個屋檐下,和他們每天瞪個不停?
冬舞很沒志氣的考慮著。想著、想著,眼前突然浮現喜兒那張囂張的臉,得意洋洋地拉著溫玉的手,惡心巴拉的喊他玉哥哥。
玉哥哥?她是他老婆都還沒這樣喊過他咧,怎麼可以讓那小混蛋得逞?
不行,她要回去;回去跟那些小鬼擠那間破屋子,跟那叫喜兒的臭丫頭,爭她那不中用的老公!
三個時辰後,城郊的一間破房子前站了一位拎著包袱的姑娘。
「冬舞!」
那位姑娘的相公,帶著四個孩子沖出門外,抱著她又跳又笑。
「快叫冬舞姐姐。」姑娘的相公吩咐底下的小孩。「從今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溫玉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