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傳教士沒好感,非常沒好感。
兩手橫抱在胸前,冷眼垂看不遠處平和的討論,仲裕之忍不住酸溜溜的想。
他不喜歡傳教士,尤其討厭那個叫「方格里羅」的洋鬼子,洋鬼子就該是洋鬼子,沒事還取了個「建安」的中國名字,听起來四不像,反倒像唱大戲的。
還有,他長相也像唱大戲的。
帶著敵意遠遠觀望敵人一番,仲裕之下此結論。
先別說其他部分,就說他的鼻子好了。又高又挺的鼻梁,活像爬不上頂的泰山,隨時有墜下來的危險。
再說那對眼楮,生得不知什麼顏色。一會兒藍,一會兒綠,像湖水一樣變幻莫測,眼窩又凹得嚇人,活月兌是傳說中的僵尸。
原本以為自己的鼻梁已經夠挺的仲裕之,不爽的事有很多。但其中最讓他不爽的,還是方格里羅的鼻子竟然比他挺,相形之下自己就像小山丘一樣,上不了台面。
還有還有,他們不知道在談什麼聊得那麼愉快。從他認識藺嬋娟以來,還沒見她笑過幾回,可今天她卻一直開心的微笑,好像她天生就是這麼會笑似的,刺眼!
仲裕之的天外飛醋還沒吃完,那頭的談話倒已接近尾聲。只見原本還相談甚歡的兩個人先後站起來,相互道別。
「實在非常感謝姑娘的相助,沒有姑娘,我們到現在還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方格里羅一臉激動地望著藺嬋娟,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兒的話,不過是一點小忙罷了,何足掛齒。」藺嬋娟亦回以一個真誠的笑容,要方格里羅不要在意。
你客氣,我客氣,大家都客氣,好一幅溫馨的畫面。
杵在一旁醋吃不完的仲裕之,差點沒被藺嬋娟他們這一番你來我往給氣到吐血,直想朝他們潑盆水,求他們不要鬧了。
「讓姑娘這麼費心實在不好意思。」方格里羅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靦腆的模樣令人心疼。
不好意思不會去找別人啊,假仙!
仲裕之直想掐住方格里羅的脖子。
「千萬別這麼說,親友遭喪是最不幸的事,我能了解你此刻的心情。」無視于仲裕之翻白的眼,藺嬋娟朝方格里羅露出一個同情的微笑,惹來仲裕之的高聲抗議。
這算什麼?他一年死五、六個親戚,每次都是她經手。從來也沒听她說句安慰的話,錢也沒少拿過,這會兒卻說他可憐?
仲裕之在心中大喊冤枉。
「謝謝姑娘的諒解,我真的很感激。」方格里羅十分慶幸自己找對人,相對的,仲裕之卻是大嘆命運的不公。
同樣都是死了親友,可待遇卻有如天壤之別,這教他心里怎麼平衡?
仲裕之忿忿不平的在心里連聲抗議,外表早已是額冒青筋,牙根咬,得快要斷掉,並且詛咒方格里羅走路跌倒,最好跌個狗吃屎。
就在他的眼楮幾乎因嫉妒而冒火的當頭。藺嬋娟終于決定打道回府,結束他這倒楣的一天。
「天也快暗了,口自們該告辭了。」微微地朝仲裕之點了一下頭,藺嬋娟像叫小狗一樣的暗示他可以走人,更是差點沒把他氣出病來。
他咬緊牙,挺直身,沒什麼尊嚴的乖乖跟在她後頭。所謂好男不跟女斗,他是好男,自當保持風度,不跟她計較,只求快點離開這令人討厭的地方。
原本他以為終于可以月兌離苦海,沒想到討厭的家伙競在門口叫住他們。
「姑娘請留步!」
仲裕之不耐煩的轉身怒瞪方格里羅,他正自僧袍中掏出一樣東西,塞進藺嬋娟的手里。
「好幾天以前,我就想把這塊表交給你。」方格里羅羞愧的搔搔頭。「我一直沒跟你說實話,我們身上沒什麼錢,支付不起喪葬費用。只能用這塊表聊表心意,還望姑娘收下。」
方格里羅塞入她手中的東西,是一塊造型特殊,做工精美的懷表,上面並飾有玫瑰圖樣。
藺嬋娟笑笑的收下那塊表,將它放入袖袋中。她早想過他們可能沒錢,付不起喪葬費,反正她也常做賠本的生意,幫些個客死他鄉的無主孤魂收尸,不差這一椿。
「我接受這份心意。」她很開心的掂掂袖子里的懷表說道。「搞不好這塊表價值連城,你們枉做了一椿賠本生意。」這話不是隨便說說的,畢竟表這東西誰也沒見過,也許真的很有價值也說不一定。
藺嬋娟反過來安慰方格里羅,方格里羅拼命點頭,謝謝她的幫忙。兩人默契十足。看酸了仲裕之的眼楮。
不過是一塊破表,有什麼了不起?
他酸溜溜的盯著她袖子中的懷表做如是想,內心相當不是滋味。
仲裕之對方格里羅一直充滿敵意,連帶地不爽他送的東西,尤其當他看見藺嬋娟將它放在手心把玩的時候,就更不爽了。
「你干嘛一直看著那塊破表?」才走進藺嬋娟的店里,就瞧見她像撫模情人一般地撫模著懷表,氣壞了仲裕之。
「因為它有趣。」她頭也不抬的回道。「這東西真的很神奇,可以告訴我時間。」一般來說都是靠日影判斷,有了這玩意兒以後,就不必傷腦筋了。
「別告訴我你看不懂時間。」辨認時間有什麼難的?「要我說,西洋人就是懶,還得靠個小玩意兒提醒時辰。」還是中國人的智慧比較可靠。
「小玩意兒?」她睨他一眼。「你口口聲聲譏稱人家發明的東西小,敢問你了解其中的構造嗎?」
藺嬋娟這一問,當真問出他的口吃來。
「我我我、這這這……」他以前見都沒見過,怎麼可能知道……
「所以說,什麼都不懂,只會說大話的人最讓人討厭。」她涼涼削他。「等你真的懂了,再來批評,還比較有說服力。不然的話,就請你閉上尊嘴,省得惹人煩。」
藺嬋娟不幸正是那種見不得別人批評朋友的人,他這麼說她新交的朋友,她當然會不爽,臉色自然不會好到哪里去。
仲裕之很想高聲抗議,說他也是她的朋友,為什麼得忍受這種差別待遇?後來一想,是自己理虧,什麼都不懂就亂批評,挨罵也是活該。
「哼,等我研究仔細以後,看你還會不會這麼說?」豪氣干雲的扔下這番宣誓後,仲裕之奪門而出,立志闖出一番事業讓她另眼相看。
無聊。
小心的收拾好懷表,藺嬋娟對著仲裕之怒氣沖沖的背影皺眉頭,不相信他真的會去研究懷表。
他八成又是哪條筋不對勁兒,等他筋拉直了以後。又會恢復成原來吊兒郎當的模樣,不必過分擔心。
這頭藺嬋娟壓根兒不相信他肯上進,另一頭仲裕之卻是十萬火急的趕去跟方格里羅要表。
「一千兩買你這塊表,賣不賣?」仲裕之一開口就是一副要用錢把人砸死的踹樣,方格里羅當然不賣。
「仲、仲公子。」方格里羅被他惡霸態度嚇到口吃。「這塊表是我從拿玻里帶來的,不能賣……」
「兩千兩,賣不賣?」他別的沒有,就是有錢。
「不能賣,仲公子,這表……」
「三千兩,成交!」不由分說的丟了張三千兩的銀票,仲裕之拿起表就走,方格里羅攔都攔不住。
得手了。
幾乎是用槍的,才把表拿到手的仲裕之並沒有沉浸在得手的喜悅,反倒是一頭栽進鐘表的世界,並且差點死在那里。
老天爺,這是什麼玩意兒,怎麼這麼復雜?
接連著和懷表纏斗了好幾天,這會見仲裕之早已是蓬頭垢面,完全失去平日的風采。他看著桌面上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鐵杵,這些鐵杵還是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工具把它們弄下來的。先前他為了打開背後的表蓋,差點弄斷家里所有派得上用場的針。最後找來一塊鐵片磨薄,才勉強撬開密合的表蓋,也才有今日狼狽的模樣。
說不上什麼原因,他競像著魔一樣地執著非研究出個結果不可。只是天不從人願,他越是焦急,越是查不出鐘表運轉的原理。弄到最後,細杵兒散落了整個桌面,他甚至組不回去。
「混帳,我怎麼這麼笨?」整個人沮喪地往後仰,仲裕之真想一頭撞死算了,省得留在人間丟臉。
他已經夠疲累,偏偏他的房門還毫無預警的打開,映入藺嬋娟平靜的面容。
他急得手忙腳亂,瞎子模象似地想收拾一桌子零亂,卻被她眼尖瞧見。
「你在做什麼?」她好奇的走近桌子,看他在干嘛。
「我——沒有。」他來不及隱藏。「你進門之前,怎麼不先敲門?」害他笨手笨腳,丑態百出。
「是你自己說過,我不必敲門就可以進來。」她提醒他先前說過的話。
「是嗎?我忘了。」他還在藏。「今兒個來有什麼貴干?」這些個零零碎碎,可真難藏……
「收錢。」他越躲,她越好奇。「上回你那個堂兄的錢還沒給我。」到底在藏什麼,神秘兮兮……
「我馬上給你。」他慌慌張張的翻袖子找銀票。「三百兩在這兒,你拿了錢以後就趕快走——」
仲裕之的「走」字還沒來得及說完,滿桌子的小杵條、小鐵片兒就跟著袖子到處亂飛,差點飛出桌面。
「我的杵條兒!」仲裕之眼明手快地用身體壓住差點掉下去的小細棒,深怕它們有個閃失,卻因此暴露出秘密。
「哦,原來你在研究表啊!」藺嬋娟一眼就看出那些個小鐵條兒是懷表的零件,要笑不笑的看著他。
他的臉立刻著火紅起來,掩不住狼狽的支吾其詞。「只是隨便玩玩,稱不上什麼研究。」
「可我看你玩得很高興啊,整塊表都讓你給拆了。」她也彎腰幫忙去撿掉落在地上的小杵條,可見他方才雖然努力撲救,仍有漏網之魚。
「呃,我……」該死,越是不想她撞見,偏讓她撞見他的糗樣。
「這表是你跟建安公子買的吧,值三千兩。」藺嬋娟狀似無意的把小杵條放在他的眼前,力道不無稍稍用力之嫌。
「你、你怎麼知道……」他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在她面前,他永遠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老是出狀況。
「因為那張銀票是我出面幫他們跟錢莊領的,你有沒有想過兩個外國人拿著銀票到處晃會有什麼後果?」她的表情很不高興。
「我沒想到……」他愣住。
「沒想到?那我可以告訴你會有什麼後果。」她口氣冰寒地說道。「不是被控強盜,就是栽贓偷竊,而且他們根本沒有反駁的余地。」
仲裕之萬萬沒想到,他的無心之過,竟會替傳教士惹來這麼大的麻煩,這並非他當初的本意。
「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他們……」他懊惱的捧住頭,感覺自己就像笨蛋。
「我明了。」她竟體貼的點頭。「你只是不甘心自己什麼都不懂,想證明你並非只會說大話而已。」藺嬋娟準確無誤的抓出他的心思,讓他著實呆愣了好幾下。
他看著她,再看著她。原本他以為會在她臉上找到輕蔑的表情,沒想到卻布滿了體諒與了解,仿佛她生來就這麼懂他。
他從來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一向都是。早年的乖舛命運教會他及時行樂,並以此為借口放蕩不羈,絲毫未曾考慮過,會不會在無意中傷害到別人。
可是,她懂他,懂得他不是故意傷害傳教士。雖然她對他的作為很不高興,但還是以寬容的角度對待他,而不像他人一樣,一口咬定他是個沒救的人。
「謝謝你,嬋娟。」他的眼眸充滿了感動。「我的確就像你說的那樣,只是想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或許是能讓他產生這股沖動的機會太少了,他才會如此迫切的想證明自己。
「我了解你的想法。」她委婉接受他的道謝。「只是我仍希望,你在憑沖動做事的同時,也能考慮一下別人的立場,避免無謂的麻煩。」
「下次我一定不會再犯。」他保證。
「不過話說回來,方格里羅他們也得感謝你的銀子,否則日子還真過不下去。」多虧他那三千兩,不但解決了他們同伴的喪葬問題,也有錢買比較像樣的食物,不再只靠啃白饅頭度日。
「沒想到我這是瞎貓踫到死耗子——誤打誤中。」他自嘲。「只要對他們有所幫助就好,我不在意那三千兩……」
「那當然,錢是你自己要給的,怨不得別人。」她不客氣的打斷他。「再說你也真是個傻子,方格里羅說那塊表在他家鄉只值個上百兩銀子,你卻一口氣給了三十倍。」
換句話說,他笨得可以,足以在傻人榜上奪魁。
「搞了半天,你究竟研究出個結果沒有?」藺嬋娟指指桌面上那一團混亂問。
仲裕之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支吾了半天靦腆答道——
「沒有。」他嘆氣。「我甚至組不回去。」
「也就是說,你這三千兩是白花的,只買到了一堆廢鐵。」她也跟著嘆氣。「你有沒有想過去跟建安公子請教該怎麼組合這玩意兒?他或許會告訴你。」藺嬋娟建議。
「去問那個傳教士?」仲裕之想都沒想過。
「是啊。」她理所當然的答道。「這是他家鄉的東西,他又是學天文和物理的,鐵定會弄這玩意兒,你去找他就對了。」準沒錯。
「可是……他真的會嗎?」仲裕之一臉狐疑。「這東西很復雜,我怕他也不懂。」
「再不懂,也比我們懂。除非你害怕,否則沒有理由不去找他。」見他噦噦唆唆,藺嬋娟索性采取激將法,果然立刻見效。
「誰說我怕?」他死鴨子嘴硬。「不就是問嘛,有什麼不敢的?」
話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覺得不安,主要是怕丟臉。
天文和物理……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他非弄清楚不可。
★★★
所謂天文就是指觀測天象,記錄下來並精確分析;物理即是探究萬物起源以及發展的道理。經過方格里羅這一番簡單的解釋,仲裕之終于有所了解。
「這道理听起來不復雜,但實則博大精深。」注視著滿屋子的儀器和外國書籍,仲裕之知道其中絕非他說的那般容易。
「的確是這樣,仲公子。學海無涯,知識有如在大海航行,永遠沒有靠岸的一天。」方格里羅十分同意仲裕之的話,欽佩他也是有智慧的人。
但在另一方面,仲裕之認為方格里羅才是真正有智慧,真正值得敬佩。
為什麼他的改變會這麼大呢?這要從三個時辰以前說起。三個時辰以前,當他接受藺嬋娟的建議,抱著懷表的尸體上門求診,方格里羅非但不計前嫌熱情招待,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耐心地回答他各種問題,親切的態度,令他徹底改變了對他的觀感。
原本他以為方格里羅會把他攆出去,最低限度也該給他擺臉色看。沒想到他反而露出意外的表情,大方的邀請他入內,與他天南地北閑聊了一番。
他告訴他︰他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那個地方很小,甚至稱不上是個國家,頂多只是好幾個地區聯合起來執政,而且時常發生爭戰,不若中國的祥和。
他又告訴他︰他們所有的人民都信奉同一個宗教,為了宣揚他們的宗教,他們苦學中文,目的就是想將他們的信仰介紹給全中國的人民知道,而中國字很難學,著實吃了,一番苦頭,才勉強到達現在的程度。
說這些話的同時,方格里羅年輕的臉龐。不知不覺綻放出一股動人的光芒,仲裕之覺得他很耀眼,難怪嬋娟會對他另眼相看。
一想到藺嬋娟可能就這麼讓他給吸引去,仲裕之的喉頭不禁縮緊,顯得十分緊張,才剛開始拆卸懷表的手,也跟著變亂起來。
「呃,像建安兄這麼英俊的男人,在家鄉一定很受歡迎吧?」仲裕之旁敲側擊的另闢話題,試圖推敲他的心意。
方格里羅奇怪地看他一眼,轉動眼珠子努力回想。
「還好。」他回想他小時候。「以前的確有滿多女孩子追著我跑,不過我都看不上她們。」他心中只有天主。
「建安兄的眼光這麼高?」仲裕之吞吞口水。「那時候究竟有多少女人喜歡過你?」
「多少女孩子喜歡過我啊?」方格里羅仔細想了一下。
「嗯……幾十個有吧!」畢竟他是整個地區長得最帥的小男孩。「多的時候門口都擠不下,還得一個一個站在大街上排隊。」誰叫他家就在大街上,沒庭院請客人進去玩。
方格里羅不以為意的把他小時候的光榮戰績與仲裕之分享。仲裕之早已是面露倉皇之色,眼中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愛慕他的人有幾十個?
還得站在大街上排隊?
他簡直快跪下來膜拜。他最荒唐的時候頂多同時招來五、六個女子一起過夜;可是他卻不必花一毛錢,就有幾十個女人圍著他流口水。
「建安兄果真是人中之龍,小弟佩服萬分。」遇到這麼厲害的高手,他也只有打躬作揖,俯首稱臣的分。
「哪里哪里,只是小意思。」方格里羅莫名其妙的回禮,心想難道中國人的小孩都不玩在一起?
「在這麼多愛慕者中,一定有建安兄特別喜歡的女人吧!」仲裕之再探,務求探出他的心意。
「唔……經過仲公子這麼一提,倒是有幾個長得特別漂亮,頗合我的意。」長長的鬈發,像天使一樣。
「建安兄喜歡哪一種類型的女孩?」仲裕之漸漸切入重點。
「哪一種類型?這……」方格里羅好久沒想過這個問題,畢竟年代久遠,難以追溯。
「像藺姑娘的那一型,你喜不喜歡?」仲裕之狀似無意的問方格里羅,其實心兒緊張的怦怦跳。
「嗯,不錯……」方格里羅很自然的接話。
「莫非建安兄真的喜歡藺姑娘?」仲裕之已經沖動到快站起來。
「喜歡啊!」像她這麼和善的人誰都不可能討厭。
「難道建安兄想要同她成婚?!」仲裕之砰一聲站起來大叫,沒想到方格里羅也——
「成婚?!」他也砰一聲起立,叫得比仲裕之還大聲。
「天啊,你在胡說些什麼?我不可能結婚,我要把一生奉獻給天主。」方格里羅忙在胸前劃十字,低頭懇求天主原諒仲裕之的無心之過。
「但是你說過喜歡嬋娟。」仲裕之一頭霧水,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我是說過。」方格里羅還在請天主原諒。「但我的意思是藺姑娘的人很好。不可能會有人討厭她,你誤會我的意思。」
「可是——」
「你該不會是誤會我很風流吧?」方格里羅惶恐地想起之前他們的對話,緊張的猛口水。
「難道不是嗎?」幾十個女人在門口排隊還不風流。「你不是說有幾十個女人追你?」
「不,你弄錯了。」方格里羅拼命搖頭。「我剛才說的,是我五歲以前的事。在我國,五歲以前男女生玩在一起,五歲以後各自分開接受不同的教育,和你想的不同。」
「你是說,那幾十個女人都是五歲大的小鬼?」仲裕之的臉色也很蒼白。
「對。」方格里羅改為點頭。「她們都只有五歲大,而且五歲以後我就再沒有見過她們。」
「可是她們為了見你一面,在大街上排隊。」仲裕之的臉部漸漸怞動,嘴角忍不住往上揚。
「那是因為我家剛好位于大街邊。又沒有庭院,無法請她們進來玩,她們才站到街上去。」方格里羅也克制不住微笑。
「這麼說,你一點都不風流?」仲裕之的身體一直顫抖。
「一點都不風流。」方格里羅強烈保證。
「哈哈哈哈哈……」
兩個人在同一個時間大笑,為他們離譜的對話感到好笑。
「對不起,我誤解你了。」仲裕之率先道歉。「我還以為你原本是個風流的人,只是後來收斂,洗心革面。」
「不,我本來就對愛情沒興趣,一心一意想侍奉主,要不然也不會志願去當神父。」
「這樣我就放心了。」仲裕之如蒙大赦的砰一聲跌坐在椅子上,一顆吊著的心,這才擱下來。
方格里羅莞爾。
「原來仲公子喜歡藺姑娘。」好眼光。
方格里羅這句話,立刻又引來一陣手忙腳亂。
「我才沒有喜歡她……」怎麼這麼容易被看穿……
「仲公子不必覺得不好意思,藺姑娘是一個好人,和你很相配。」方格里羅向他保證。
仲裕之的臉立刻亮了起來。
「你真的覺得我們很配嗎?」雖高興,但他不免有些心虛。「嬋娟的好處我都知道,但大家普遍對我的印象都不好。」怕替她惹來麻煩。
「你的態度的確容易引起誤會。」方格里羅回想起他霸道、吊兒郎當的模樣。「但只要和你接觸以後,就會發現其實你是一個很認真、又肯承認錯誤的人,我深深以有你這樣的朋友為榮。」
若是真正差勁的人,不會硬著頭皮來道歉。若是真正膚淺的人。不會急切渴望新知,認真探究每一件事,所以說他並不若自己說的那般無知,只是過去或許苦無機會,或許缺乏原動力,因而激發不出他內在的潛力。
他把自個兒的想法同仲裕之重說一遍,仲裕之感激之余不忘回應他精彩的剖析,他就真的如他所言;缺乏原動力。
但如今不同啦!
過去他可以懶洋洋過活,反正他也沒有認真喜歡過誰,那些女人也只認得他的錢,自然學不會負責。
可嬋娟不一樣。
仲裕之這般告訴方格里羅。
嬋娟討厭他吊兒郎當的態度,也不稀罕他的臭錢,所以他要開始學正經,認真做事。
「仲公子真是一個多情的人。你放心,我一定盡全力支持,幫你在她面前說好話。」听完了他的自述後,方格里羅爽快地允諾盡力促成他們的好事,仲裕之只有無限感激。
「謝謝你,建安兄。」有了他的鼎力支持,他的愛情一定能夠成功。「我若和嬋娟能有結局,一定請你喝喜酒。」
「就這麼說定。」喝他個不醉不歸。「對了,你不是來找我學怎麼裝表的嗎?就讓我們把它學完吧!」方格里羅提醒仲裕之,別光顧著聊天,先把正事做完比較要緊。
仲裕之這才想起還散落在桌面上的零零碎碎,趕忙和方格里羅兩個人埋首研究。
「這兒,要先裝。那里有個洞看見了沒有……」
「看見了……」
「把那個長得很像牙齒的東西拿過來……」
「哪,拿去。這個叫什麼……」
「齒輪……」
兩個大男人就這麼伏在案前,消磨一個早上,等仲裕之到達藺嬋娟那里,已過了晌午。
「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已經學會怎麼拆裝表,你準備稱贊我吧!」仲裕之人未到,聲先到的從門外一路喊到屋內,興奮之情全寫在臉上。
「等你真的學會了再說。」藺嬋娟遠遠就瞧見他的笑容,傻子。
「你不相信我的會?」仲裕之不服。
藺嬋娟聳肩。
「好,我這就表演給你看。」他當場掏出懷表,和從方格里羅那邊借來的工具,就要證明自己的實力。
雖然仲裕之只學了一個上午,但事實證明他是個好學生,不一會兒的時間使拆裝完畢,藺嬋娟只得對他另眼相看。
「你還當真學會了。」她淡淡微笑,有點驚訝他的學習能力。
「全是建安兄的功勞。」他謙虛的將功勞全算到方格里羅的頭上,激起她更深的笑意。
「建安兄?」她好笑的睨他一眼。「你不是很討厭他,這會兒怎麼突然和他稱兄道弟起來?」雖然他嘴上不說,但厭惡的表情一刻也沒掉過。
「這全是誤會。」他把過錯推得一干二淨。「先前是因為不了解,現在才知道他是個好人,是好兄弟。」
「你的改變還真大。」誰說只有女人是善變的?「不過我很驚訝你竟然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學會,我還以為需要更多的時間。」
「我聰明啊!」他又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做到了你交代的事,有什麼獎賞?」
仲裕之的禮貌雖然有所進步,但臉皮還是一樣那麼厚,明明是自己窩囊,她不過是建議他可以找方格里羅解決,就踹個二五八萬起來了。
也罷。看在他這麼努力的分上,就請他一回吧!
「請你吃豆腐腦。」她很干脆的答應道。
仲裕之卻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就當是我看輕你的賠禮,走吧!」藺嬋娟說完話就走,一點也不管身後的人已經僵成木頭。
她說要請他吃豆腐腦,要請他吃……
天啊!他今天是交了什麼好運,她居然說要請他!
他咧大嘴,趕忙跟在她後面,就怕她突然改變心意,決定不請了。
當他們兩個人一起公開在廟口出現時,著實嚇了大伙兒一大跳。這就跟丈夫一直想抓奸,卻苦于找不到證據的原理一樣,人人等著看好戲。
于是眾人議論紛紛,每一個人心里都在想︰好啊,終于給我抓到證據了。你們這∼對瀅男蕩女,看我怎麼辦你們,少說也要把你們搓出層皮來。
每個人都想當欽差,卻誰也當不起欽差,只能用惡毒的眼光,傳播他們之間的曖昧。
藺嬋娟和仲裕之兩人,就在這驚濤駭浪的狀況下,一路輕松愜意的把豆腐腦吃完。
在品嘗美味的同時,誰也沒注意到遠處躲著一個人,正怨恨地注視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