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些是?」
隔天早上當文德將滿滿一籃配飾放在耿翎面前,耿翎唯一的反應只有發呆,不曉得他干嘛送這些東西過來。
「配飾,殷珀送你的,說是要向你賠罪,他不該惹你生氣。」文德幫忙送禮之外,還充當和事佬,添油加醋地說些瞿殷珀不可能說的話。
耿翎愣愣地看著籃子里頭的配飾,算一算大概有二十個,他一定是把婦人做的配飾全買下來,數量才會這麼驚人。
「殷珀希望你能原諒他,我也代替殷珀向你道歉,他太無禮了。」文德為人十分體貼,不關他的事他也頻頻道歉,耿翎反而覺得很不好意思。
「又不關你的事,你不必這麼客氣。」耿翎對文德頗有好感,覺得他是一個好人,跟在瞿殷珀身邊太可惜了,他可比他體貼多了。
文德笑一笑,笑容比瞿殷珀溫暖千倍,耿翎也回他一個微笑,兩人于是聊開。
他們天南地北什麼都聊,就是不聊瞿殷珀,不聊他們的組織。耿翎發現他的口風很緊,是個可信賴的對象,難怪會跟在瞿殷珀身邊。
就在他們聊天的時候,外面也有一雙眼楮悄悄注視他們,彷佛在算計什麼。
「我該走了,請你一定要接受殷珀的道歉,別跟他計較。」文德連臨走前都要再三叮嚀,可見他有多在意這件事。
耿翎點點頭,拒絕不了文德的請求,他太誠懇了。
兩人再一次打招呼後,文德離去,留下耿翎一個人在打鐵鋪,和整籃的配飾大眼瞪小眼。
滿滿一籃的配飾有用來裝飾頭發的簪子,也有用彩色繩索編成的手環,繁復的編織和巧妙的配色,顯示出婦人過人的手藝。
她拿起其中一只彩色手環套進手腕,發現不大不小剛剛好,很合她的手。
「真漂亮!」她第一次戴手環,沒想到就這麼合適,原本她以為今生與這些漂亮飾物絕緣了呢!
她把玩手環,玩著玩著突然想起自己是不是該去跟瞿殷珀說聲謝謝,畢竟他送了這些東西給她。
還懂得送禮物賠罪,看來他也不是無藥可救嘛,還是懂得上進的。
對于瞿殷珀的表現,耿翎還算滿意,唯一遺憾的是他沒親自送禮,只派了文德過來。
這麼說起來,她要不要親自過去向他道謝呢?說實話,昨天他們之所以會吵架,除了他的態度太惡劣之外,她自己也要負點兒責任,好像太情緒化了。
耿翎回想自己昨兒個的態度,越想越心虛。既然她也有責任,他又先求饒,她不妨走這一趟,也好表現出她的雍容大度。
為自己備妥了理由,耿翎接下來要煩惱的是上哪兒找他。
她記得瞿殷珀曾經說過,他和手下們目前暫時住在鎮上的客棧,她如果想找他,上那兒準沒錯。
鎮上總共有兩間客棧,兩間都被他的手下佔滿,可見他們這伙人對羅新鎮的貢獻真的不小。
由于大家都熟,耿翎只要隨便打听,就知道瞿殷珀住在哪間客棧。
「江掌櫃,請教您瞿公子是不是住在這兒?」她在另一間客棧找不到人,只得到這一間來找。
「瞿公子?」掌櫃一臉迷惑。「咱們客棧里沒住著一位姓瞿的客人啊!」她是不是找錯了?
「沒有這位客人?」這次換耿翎不解。「但是他確實是住在這兒呀!」莫非用假名投宿?「他長得很清秀,身材高高壯壯的……有點兒……有點兒像小七子,江掌櫃您見過這個人嗎?」
「你是說楊公子啊!」這麼說他就知道了,他也覺得他跟小七子很像,都是身材和臉不搭那一型。
「對,就是他。」耿翎點點頭,原來他真的使用化名,難怪這麼難找。
「楊公子住在二樓。」掌櫃的回道。「不過如月姑娘,你怎麼會連楊公子的姓都弄錯?」
「因為他跟我訂了一把刀,但是沒把名字說清楚,我听成是另一個人。」她扯謊。
「原來如此。」怪不得會將楊說成瞿,根本是指另外一個人。「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他。」
「有勞您了。」耿翎跟在掌櫃後頭上樓,這還是她第一次踏上客棧的樓梯,以往她只在一樓喝茶吃東西。
客棧的二樓,比想象中寬敞,房間數也比想象中來得多。
「就是這間。」掌櫃的領她到一間房間的門口。「其它人都是好幾個人合住一間,就楊公子一個人住一間房。」
掌櫃的順便跟她說明,避免她踫到別人尷尬。
耿翎感激地點點頭,謝謝掌櫃的幫忙。
江掌櫃因為還有別的事要做,不幫耿翎叫門就先行下樓,耿翎心想這樣也好,免得泄漏瞿殷珀的真實身分。
耿翎其實也滿矛盾的,她若是聰明的話就該報官,把瞿殷珀和他的手下統統抓起來,如此也可以為大明減少一個禍害。但她既然許諾在先,就不可以違背承諾,況且這樣做恐怕會引起殺戮,她記得他說過他背後的組織極為龐大,絕對不止是他帶來的幾十個人。
唉!
吐了一口長氣,耿翎也不曉得自己在干嘛,淨干一些傻事。
叩叩叩。「瞿殷珀!」
沒反應。
叩叩叩。「瞿殷珀!」
還是沒人回答。
看來里頭沒有人,她白來一趟了。
耿翎于是下樓,正打算走出客棧,被江掌櫃叫住。
「如月姑娘,這麼快就要走了?」
「瞿——楊公子不在,我改天再來。」她笑笑,險些又講錯話。
「咦?」掌櫃的不解。「楊公子一個早上都沒出去,怎麼會不在?」
「您確定他確實沒出門嗎?」耿翎再確認一次。
「確定。」掌櫃的點頭。「一整個早上,我都沒離開客棧半步,也沒瞧見楊公子下來。」
這就奇怪了,莫非他生病了?還是——
「我再上去瞧瞧好了。」耿翎越想越不放心。
「好。」掌櫃的點點頭,也怕瞿殷珀出事。
耿翎再次上樓,這回多了一些急切。
「瞿殷珀!」
房內依然沒有人響應,耿翎只得大膽推門進去,果不其然看見瞿殷珀躺在床上,表情相當痛苦。
「瞿殷珀!」她嚇了一跳,以為他真的生病了,于是趕緊跑到床邊,跪下來查看,發現他的額頭全是汗,並且正在喃喃囈語。
夢中的瞿殷珀正回到他十六歲,他的父母在他面前仰藥自殺,父親的嘴角流著血,握緊他的雙手,叫他一定要幫他報仇。
「珀兒,爹不甘心、不甘心哪……」
他父親倏然瞠大的瞳孔,寫滿了怨恨。恨無情的皇上誤信讒言,殺害忠良。
「爹,你不能死!」
夢中的他拼命搖頭,拜托爹娘別死,他需要他們。
「別丟下我一個人。」他才十六歲,還沒有考取功名,他的父母不可以丟下他。
「珀兒……」
但是他的爹娘決心比他先走一步,到另一個世界去訴說委屈。
「你一定要幫爹洗刷冤屈!」
盡管他再怎麼努力求他爹,他老人家最終還是閉上眼,離他而去。
「爹!」他痛苦地哀號,再轉頭看看娘,他的母親一樣頹然倒下,血流不止。
「不!」不要如此對他,他承受不起,承受不起這樣的痛。
為什麼他的雙親這麼自私,以為他能夠承受這一切,並且將報仇雪恨如此重大的責任交給他?
「……」現實中他也在拼命搖頭,只是動作像被什麼力量控制住一樣遲緩,甚至連話都無法順利說出。
「你說什麼?」耿翎听不清楚他的話,只得把臉再靠近他一些。
「……不……」夢中的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唯一陪伴他的只有悲傷。
「什麼?」他是在喊「不」嗎?究竟是什麼樣的夢境這般困擾他,讓他的表情如此痛苦,額頭頻頻冒汗。
「不!」夢中的他痛徹心扉,現實中的瞿殷珀即使在睡夢中,都可以感覺到有人在他的上方,于是反射性地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
突然遭受到莫名攻擊,耿翎的雙眼突然瞠大,喉嚨被掐得無法呼吸。
她拼命想拿開他的手,但他的力量太大了,她再用力也無濟于事,就在感覺快要不行了的時候,瞿殷珀適時睜開眼楮。
「怎麼是你?」發現入侵者竟是耿翎,瞿殷珀連忙松手,耿翎模著被抓疼了的頸子咳嗽。
「咳咳!」太可怕了,他的力氣。「我以為會被你掐死。」連睡覺都能無意識做出防衛動作,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你活該!」瞿殷珀一邊起身一邊罵人。「你不知道你這麼做是很危險的嗎?」
「我做了什麼?」她才是差點被掐死的人,結果他竟然比她還凶。
「悄悄潛入一個男人的房間,這還不危險?」他冷冷回道,懷疑她的腦子有問題,這麼簡單的事情她都不懂。
「我可不是悄悄潛入,我敲了兩次門。」她反駁。
「我沒听見。」他一方面氣她魯莽,一方面氣自己太大意,竟然在大白天睡著。
「你睡死了,當然听不見。」她哪壺不開提哪壺,淨往他的痛處踩,他臉色陰沉也是必然。
都怪這座該死的小鎮,悠閑和樂的氣氛容易使人放松,害他也跟著變得安逸,看來不加快腳步不行了。
「你剛剛是不是作惡夢?」她好奇的問瞿殷珀。「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很痛苦,額頭還一直冒冷汗。」
他已經夠困窘,她竟然還提,瞿殷珀的臉色于是更難看。
「我是不是在作惡夢不關你的事,你未免管得太多。」他們有那麼親密嗎?她又不是他的誰!
「我只是關心你,你不想說就算了。」算她雞婆,竟對他付出關心,早知道就讓他被惡夢糾纏到死算了,管他那麼多干嘛?
無聊!
瞿殷珀看見她受傷的表情,心里竟產生一絲罪惡感,不禁詛咒。
此時此刻,他最不需要的就是罪惡感,只會妨礙他奪取大明江山的大業,沒有半點好處。他需要的是丟棄所有感情,做個無心的人,唯有如此,他才能不帶任何愧疚的傷人,才能報父母的仇。
這些道理他都懂,然而,他卻無法忽視她眼底的傷痕,他傷了她。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但他也說不出道歉的話,只丟給她一個下台階,就當是補償。
听見這句話,耿翎的表情由原來的委屈轉為害羞,開始別扭起來。
瞿殷珀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曉得她干嘛突然露出這種表情,怪惡心的。
「呃……」她支支吾吾。「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兒,只是來跟你說聲謝謝。」光是道個謝就已經很難啟齒……
「謝我什麼?」原本他只是莫名其妙,現在則是一頭霧水,她沒事干嘛臉紅?
「就是那些配飾啊!」一定要她說出來嗎?「謝謝你送我那麼多配飾,很漂亮。」
「哦,那個啊!」他恍然大悟。「只是一些便宜貨,不算什麼。」不必放在心上。
「我只是想不通,為什麼女人都喜歡那些無聊的小玩意兒,根本是累贅。」頂著可笑的發髻已經夠離譜了,還在頭上插上簪子,也不怕轉身的時候會打到人。
耿翎本來是感動到不行,現在是氣憤到不行,就有這麼不解風情的人。
「你那是什麼態度跟口氣?」她氣得咬牙切齒。「你不就是想拿這些『無聊玩意兒」跟我賠罪嗎?」
「我又沒有做錯事,跟你賠什麼罪?」她有沒有弄錯?
「那你干嘛送我這些東西?」她舉起手,寬大的袖子跟著為之滑落,露出戴著彩色繩環的白皙手腕。
「我送你這些東西不是為了要賠罪。」他下意識閃躲她一直朝他伸來的手臂,不明白她哪來的膽量,就不怕他宰了她嗎?
「什麼?」不是為了賠罪?
「是文德說女孩子都喜歡人家送她禮物,我為了盡快和你培養出感情,才送你那些玩意兒,你可不要誤會。」
搞了半天,原來是文德的建議,他根本無心道歉。
「像你這麼沒情調的人,我不可能和你培養出感情,你還是找別人。」連自己哪里做錯都不知道,又只會惹她生氣,他們談得成戀愛那才有鬼!
「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找別人。」能找的話他早就去找了,哪還輪得到她在這里囂張。
「為什麼不能?」騙鬼。「不過是開劍嘛!你也不一定非得要自個兒開,只要找一對相愛的男女,用銀兩雇用他們開劍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