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觸。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金陵酒肆留別李白
「……晶清的酒叫栗,清甜的酒叫馳,原汁的酒叫醇,又叫酉需,重釀的酒叫餌,三重釀的酒叫酉守,薄汁的酒叫璃,甜汁的酒叫醴,甜美的酒叫醍……」
在一片大草原上,西門擒鷹坐在放羊的醉月身邊,手中持著一本有關釀酒的書,親自念著。
為了醉月喜歡釀酒,他特地托人找來了幾本和釀酒相關的書籍,又因她不識字,他便擔任她私人的說書工作。
醉月听的似懂非懂。「好……好多喔,我記不祝」
「沒關系,我念你听,記得住,你記下,記不住的,日後我再說一遍給你听。」他相當有耐性,他相信,以她的聰明,絕對可以成為頂尖的釀酒師。
揚起一抹甜美的笑靨,醉月仰望著他,他的翩翩風采;像個俊神仙一般。
「笑什麼?」凝視著她的眼,他的心湖又起波動。
他一再停留,愈來愈多的因素,是因為她。
他得確保沒有人再找她和她阿爹的麻煩,他才能放心離去;他又想助她一圓釀酒的夢想,她不識字,他得為她說書,另外,他也想教她寫字,也想教她吟詩……
對她,他有太多想呵護她的念頭。
他想,短時間內,他是不會離開賞月村的,而泰山應該比他更不想離開。
或許,這段期間內,可以讓泰山和萍兒,完成終身大事。
而他的終身大事……
溫柔的目光,鎖定在她清麗的小臉蛋上,他唇邊漾出朗若清風的笑容。
「我……我覺得你像天上下凡來的神仙,又美又俊,像個活菩薩。」她笑著。
喜歡依偎在他身邊的感覺,好安全的感覺,好似一切有他在,就安全無虞。
「是嗎?」西門擒鷹輕笑。「如果我是活神仙,那你就是可愛的小仙女。」
「仙女!?」她眼珠子溜溜的轉。「那神仙和仙女,是不是可以永遠在一起?」她天真的問。
「你希望神仙和仙女,能夠永遠在一起嗎?」他笑著反問她。
「我……」羞紅了臉,她輕輕地點點頭。
「如果要和神仙在一起,仙女必須離開她從小生長的地方,離開她的阿爹,那麼,小仙女願意嗎?」
因為這個因素,所以他斂住了對她的許多好感。為了他一己之私,離散相依為命的父女,這不是他樂見的情景。
「我……我,我不想離開阿爹。」醉月滿臉為難。「可是,仙女很想和神仙在一起。」
她,陷入了兩難之中。
她是那麼地喜歡他,但是,要她離開阿爹,她是不願的。
垂首,撥亂腳邊一堆雜草,心如雜草般,一樣凌亂。
他愛憐的柔柔她的發,不讓這件事煩她。
「醉月,我再念一篇給你听,好嗎?」
直起身,她點點頭。
翻開了手中的書,他溫柔的嗓音,在草原上飄蕩,「酒譜說,酒的色彩清,味道重,是最好的酒,稱為酒中之聖;酒的色彩如金,味道醇苦的,是次好的酒,稱為酒中之貿;酒的色彩烏黑,味道酸璃的,是下等酒,稱為酒中之愚。」
仰望著他,她的眸中存蓄著愛意,笑容揚在臉上,始終不滅。
***
在賞月客棧正對面的歡喜樓,是賞月村內,規模最大的一家酒樓。
平常時候,每到夜晚,熱鬧非凡,進進出出的客人,多如過江之鯽,但今晚,一些慕名前來的酒客,全被拒于門外。
酒樓里,里里外外,全是官差的身影。
在富麗堂皇的歡喜廳內,連連傳出摔酒杯的怒咒聲。
歡喜樓的老鴇喜大娘,連跪了三回,額上冷汗涔涔。
「縣……縣府大爺,您息怒。」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呀,縣府人爺親自趕路來給歡喜樓捧場,你端的這是什麼劣酒給縣府大爺喝?」
說話的人,正是上回在賞月村吃了悶虧的師爺吞丙。
上一回,抱回那壇酒,害他挨了二十大板子。這回,是縣府大爺自個兒提議要來,他正好趁這一回,把上回受的氣,全給還回。
坐在尊位上,身材肥胖,頂著一個圓滾滾大肚的城安縣縣府大爺同一虎,身旁圍繞著五、六個果著上身,殷勤服侍他的歌妓。
幾個歌妓,無不卯足全力,極力討好他,每個人心中,無非是想攀住這個名利雙收的大好機會。
只要能讓縣太爺看上眼,帶回當小妾,總是一個出頭機會。
同一虎一雙老色眼笑眯著,兩手搓柔著一對又一對湊至他眼前的豐侞。
雖說美女如雲,但沒有美酒,心中老是火。
喝慣了奔家釀的酒,嘴給養刁,肥肚肥腸,也只認奔家的好酒。
「馬上給我去取奔家的酒來!」推開了眼前一波一波的肉彈,同一虎用力的捏著一只肉彈,喝令著。
倒楣被捏的歌妓,心中咒罵著,但臉上仍是笑盈盈地,逮著了機會,她推開了擠在一旁的其他歌妓,彎著身,把被捏紅的那只豐侞,湊至同一虎嘴邊︰「哎喲,縣府大爺,你看看,你把人家捏紅了,不管啦,人家要罰你,用你的嘴,親撫我的紅腫。」眼波一送,嬌嗔出聲的,是歡喜樓內,最會耍心計的歌妓紅玉。
「好,好,乖寶貝。」
同一虎捧著那只豐侞,又吻又吸的,看的一旁的吞丙,直流口水。
喜大娘自從接掌歡喜樓十年來,沒像今日這麼窩囊過,又磕又拜的,但縱使滿月復怨氣,仍是必須笑臉以待。
「縣……縣府大爺,你有所不知,那奔家的酒,我們可是從來買不到的。」正好她也可以趁這一回,讓奔大受點教訓。「那奔大,仗著自己名氣高,鄙視我這些酒樓,任憑我們說破了嘴,他就是不把酒賣給我們,害我們也間接得罪了不少客人,以為我們不想賣酒,真是冤哪!」
同一虎皺著眉頭。「真有這種事?」
「是啊,縣府大爺,你可得為我們作主啊!」接收到喜大娘示意的眼神,紅玉又使嗲功。「像你這種高貴的身分,當然是得喝奔家的酒。」
紅玉拉著同一虎的手,鑽進了自己的腿間。眼尾一勾,又使了迷魂計。
「師爺,你還杵在那邊做啥?快去給我取奔家的酒來,要是那奔大敢不從,你就當場把他打死,無論如何,都要把酒給取來!」
同一虎一聲喝令,吞丙回神擦干口水,然然可可,蹴然應聲︰「是,屬下立刻去辦。」
***
「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
躺在床上,準備就寢的醉月,喃喃低念著西門公子教她的詩句,藏不住的笑容,在她臉上織成一道美麗的彎月。
才躺下要編織美夢的,卻被房外一陣吵雜聲給擾亂。
「一定又是阿爹喝醉酒了。」
翻身下床,才想走出房外去扶醉倒的阿爹,卻听見前陣子來取霹靂春那個師爺的聲音。
「……你這個奔大,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縣府大爺的命令……來人啊,把這刁民綁起來。」
「是。」
在房內的醉月,聞言,心一驚。肯定是笨師爺回來報仇。
穿上外衣,把長發扎起,她急急奔出。
「你們憑什麼綁我阿爹?」推開官差,醉月嬌小的身子,擋在奔大身前。
「好,你們父子一塊綁!」自己跑出來落網,省得他差人去搜。前日的恩怨,今日一道解決。
「誰敢綁我們!」醉月提氣大喊。「你……你忘了那天捉你的那個泰山嗎?他可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敢綁我,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一提到那個大個的,吞丙就一肚子火。好歹他也是堂堂一名文師爺,竟被一名莽漢,提著游街……愈想火氣愈大。
「等我把你們收拾了,再去找他們算帳!」
「等……等等!」醉月雙手擋著欲捆綁他們的官差。「我……我可告訴你,那……那個西門公子,可是西城主的親戚,如果你敢亂來,他一定……」
仗著有同一虎當靠山,吞丙天不怕、地不怕。
「那小子要是西城主的親戚,我就是西城主的爺爺。」要攀關系,誰贏的過他吞丙。
「你……你為什麼要抓我和我阿爹?」要死也該有個充分理由,否則,死不暝目。
「縣府大爺人在歡喜樓,他指定要喝奔家的酒,要是誰敢阻撓,縣府大爺下令,阻撓者,當場活活打死!」
吞丙一根手指,直直的指向他們爺兒倆。
「原來是這種小事!」醉月干笑著。「縣府大爺指定要喝我們奔家的酒,那就是看得起我們奔家,我馬上去抱一壇酒。」
「醉月,不準你去!我奔大的酒,不賣給那些戀酒貪色之徒!」連日來,身體微恙的奔大,使盡全力怒喝。
「阿爹……」醉月回身,猛對奔大使眼色。「要買酒的是縣府大爺,我們能不賣。」
奔大不知女兒在打什麼主意,女兒緊緊握著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別沖動。
奔大心想,或許女兒是想先虛與委蛇,到了賞月客棧前,再向西門公子求救。
眼前,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好吧。」沉住氣,奔大松口應允。
原本頑強的爺兒倆,闢然變得乖乖合作,帶著滿肚子氣來的吞丙,原是要報復,但此刻卻傻了眼。
醉月打開壇口,酒香飄溢,令在場的官兵,聞之飄飄然,一時間,酒蟲搔肚,什麼報仇的事,全拋到腦後。
「快快快,把酒搬到歡喜樓去。」口水直流,光是用聞的,就已先醉了一回了。
***
賞月客棧的二樓窗口處,身著白袍的西門擒鷹,一雙狹長的黑眸,望向對面的歡喜樓。
听牛大叔說,今兒個歡喜樓全讓城安縣的縣府給包下。
這城安縣府,可還真懂樂。
「城主,這城安縣府,也太逍遙了,讓我去教訓、教訓他!」
打從知道同一虎包下歡喜樓,泰山便氣騰騰的。
「他犯了什麼錯?」西門擒鷹帶著一抹笑容問。
「一個愛民的清官,怎麼會到酒樓里,飲酒作樂?」泰山雖然是名粗漢子,可該懂的理,他還是懂的。
晃晃手中的摺扇,西門擒鷹一雙黑眸笑揚著。
「誰說清官不可以上酒樓?」踱步回桌前,西門擒鷹落坐。「真正的清官,不管是酒樓、或是賭場,只要是在自己管轄內的,都應該去看一看。」
泰山皺起一對飛揚的粗眉。「那城主,照你這麼說,那個同一虎是沒有錯?」
「不,他有錯!」西門一臉正色。「他錯在不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個道理,還有,他最大的錯,就是沒約我一起去。」
泰山的一對牛眼,死瞪著主子。
他真的不懂他的主子,是不是不想爭取國主之位,成天都一副悠哉的模樣,眼前明明擺著一件令人火冒三丈的事,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對了,你去醉月家一趟。」
他原想,這麼晚了,那同一虎應該不會找奔家的麻煩,但愈想愈不放心。
「去醉月家做什麼?這麼晚了,他們父女倆,應該睡了吧?」泰山一心只想教訓同一虎,要把他支開,可以,讓他先揍那同一虎一拳再說。
泰山那點心思,全寫在臉上,西門擒鷹嘆笑著︰「我怕同一虎會派人去找奔家的麻煩。」
西門擒鷹的話語甫落,街上便傳來醉月的呼喊聲︰「西門公子……」
拔高的聲音,隱藏著求救的訊息。
倏地奔至窗邊一探,他看到了醉月和奔老爹被官兵團團圍祝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同一虎的確派人去找奔家麻煩。
推開窗子,西門擒鷹縱身一躍,翩然飛落。
***
滿地的酒壇碎片,和灑了一地的醇酒,雖然頗覺可惜,但奔大對女兒摔酒壇的舉動,非但不生氣,反而用贊賞的眼神看著女兒,表示她做的很對。
寧願浪費了一壇好酒,也不讓狗官咂上一口。
「你……你們父子倆……」糟蹋了一壇好酒,望著地上的酒液,吞丙饞凸了眼。「來……來人礙…」
在吞丙傻愣的說不全話時,醉月卯足氣大喊︰「西門公子……」
在官差手中的刀柄,落在她頸項之前,一道白影,從天而降。
一把摺扇,輕而易舉的揮開,亮晃晃的刀柄,西門擒鷹臉上有著惋惜的表情。
「怎把一壇好酒給破了?是誰這麼粗心?」
站在他身後的醉月,扯扯他的衣角,小聲的道︰「西門公子,那酒是我摔破的,我是故意摔的。」
「噢!?故意摔的?那真該打!」
「就算把我家的酒全摔光,我們也在所不惜!」有了靠山,醉月說話大聲了起來。「我們奔家的酒,絕不進這種飲酒賣笑的地方!」
「混帳!全部給我拿下!」吞丙退到歡喜樓的門口處,喝令著。
泰山一站上前,沒兩下的工夫,把圍住他們的官兵全給擺平。
見狀,吞丙嚇得拔腿奔入歡喜樓內。
西門擒鷹回頭和醉月說道︰「醉月,你和奔老爹先到客棧去,我要去和縣府聊一下。」
「西門公子,你別去,得罪了縣府,你可是會被捉去關的。」醉月眼里,滿是擔憂。
「不怕,他關不了我的!」
回身,西門擒鷹帶著一抹堅定的笑容,進入歡喜樓。
***
「哪個龜孫子,敢膽公然和我作對?去把他給我捉來!」
听了吞丙的稟告,同一虎怒目咬牙,把黏趴在他大肚腩上的歌妓,給一腳踹開。
「捉……捉不了礙…」吞丙吞吞吐吐。
「全是一群飯桶!」捉起一個酒杯,狠狠的朝吞丙的額上砸去。
沒有喝到美酒,已是一肚子火了,居然還有人敢挑戰他這個縣府的威嚴……最令他氣憤的是,數十名官兵,竟連個人都捉不祝
「馬上去把那個人給我捉來!」戟指怒目,同一虎氣的踢翻了椅子。
吞丙擻抖抖的縮著肩。「是……是。」
「何必費工夫呢,我這不就來了?」
一身白袍,玉樹臨風,翩然俊雅……
當西門擒鷹出現在歡喜廳,立定在眼前,原本氣煞煞的同一虎,瞬間成了一只軟腳蝦。
「城……城主……」隨著抖音降落,同一虎的肥膝也跟著屈跪在地。
「城……城主?」吞丙也嚇得跪在地。他沒見過西城主,不知道西城主的模樣,但縣府大爺見過西城主。
「同一虎,你可真是個好官啊!」西門擒鷹揚眉,唇角勾出一抹笑的,笑的同一虎直打冷顫。
「城主饒命、城主饒命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