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敖箏還是沒有勇氣再去見任劍飛,更不想擾亂他的生活,于是她只好乖乖地回龍宮。
一听到女兒回來的消息,敖廣馬上飛奔到她的寢宮里,生怕遲了又會撲了個空。
幸好!幸好!見到女兒還在,敖廣松了口氣。
敖箏坐在窗前,抱著雙膝,將下巴靠在膝上,歪斜著螓首憑窗遠跳,不知在想什麼。
好半天,女兒一直沒發現他的存在,沒法子,敖廣只得自己吭聲了。
「小七?」
「爹。」
她女敕女敕的嬌嗓不變,只是那聲音像是被人怞干了力氣,而她那雙大眼楮無神地看向他,像是久早的荒田,失去了往日的潤澤光亮。
「你生病啦?」
敖廣趕緊來到女兒面前,一邊模她的額頭,一邊眯眼辨視,生怕眼前是哪個妖精化成七丫頭的模樣來龍宮里騙吃騙喝。
不能怪他會這麼想,小七一向活蹦亂跳的,幾時有過像現在這般愁雲慘霧的模樣?
經過他再三的確認,眼前貨真價實是他的心肝小七,可是……
「我沒事的,爹。」
「騙鬼!沒事會這種死魚樣兒?是誰欺負了你?跟爹說,爹去放火燒他全家!"
「真的沒事。」敖箏避過父親的凌厲的眼神,「我只是之前在變成魚時,不小心讓人給捉上岸去。」
「天哪!那你受傷了嗎?"
敖廣急得模著心肝寶貝的臉。
敖箏搖搖頭。
「有驚無險。我忘了變回身的咒語,求助無門,幸好有人見我可憐,善心大發將我放回江里。」
「救你的是個凡人?"
敖箏點點頭。
「好,幫爹記著,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要重重酬謝他,反正龍宮里多的是寶貝,只要他開口,想索什麼報償都可以。」
是嗎?敖箏愣愣地想,只怕他是不可能來這兒領賞吧。
「對了,小七,你還要回觀音大士那兒當差嗎?"
敖箏無聲地搖頭。
「不回去最好!不回去最好!"敖廣笑得張開闊嘴。「那爹就能安心的替你辦婚事了。」
辦婚事?敖箏瞳眸仍然無神,半天難以消化這個字眼。
「你別愁、別慌,也先別急著搖頭!"敖廣急急安撫女兒。「爹已經從你大哥、二哥那里受夠了教訓,這一回,爹先花一個月的時間好好將那些遞上庚帖求親的家伙篩選一番,最後才把不錯的人選送到你眼前,由你來決定,這樣好嗎?"
話是說得很漂亮,但那些個「備取」的家伙,哪一個不是他龍王.先看對眼的呢?
以往,這古靈精怪的丫頭若听了這話,那可是非掀翻了龍宮的屋頂不可,但這會兒她並沒有這麼做,甚至還乖乖地點頭。
「爹,我沒有意見,這事兒就由您全權作主吧。」
話說完,敖箏便將視線轉回窗外。
看見她這模樣,敖響度感到憂心。這丫頭真是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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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畔。
日頭不小,但那正在茶園里忙碌的中年男子卻沒有半點想避日曬的意思。
近幾年,茶園做出了點成績,他只在意該如何讓家人生活得更好,即使必須頂著烈日干活,他也甘之如飴。
呼喚聲讓男人停不動作,抬起了那被太陽曬得暈紅,略顯滄桑的臉。
他笑了,因為前方正向他走來的是他的愛妻和五歲的幼子。
「累了吧?喝口涼的!"
女人對他盈盈笑著,遞上冰鎮過的冬瓜茶。
那女人雖已屆中年,但臉蛋依舊嬌艷,若非衣衫粗陋,她會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但看她的模樣,似乎完全不在乎衣食,活得很開心。
「真要喝嗎?不怕里頭有毒?"
一道冰冷的嗓音讓這對中年男女身子一僵,之後渾身開始猛烈地顫抖。
女人立刻伸手將五歲幼于拉至身後,轉過身,和丈夫一同望向出聲的男子。
說話的是任劍飛,站在他身旁的是風紆肅。
「你……你……你答應過我們的廠中年男于指著風紆肅,顫抖著低吼。
「虧吟霜還是你表妹,咱們這麼信任你,況且當時我們已將全部能給的都給了你,連同那些自任家堡搜出的所有劍譜,只盼求得後半生苟活度日,沒想到你……」
「我答應什麼?"風紆肅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掏掏耳朵。現任表妹夫,這世上能夠保密的只有死人而已。」
兩人的對話,任劍飛恍若未聞。
他只是一臉苦澀的注視著女人維護著兒子的動作。
「好偉大的母親,只是,對于你的另一個兒子,你似乎並不是這樣的。」
任劍飛深深地看著她。「娘,或者,我該喊你宋夫人?"
種茶的中年男子宋文濤,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被任逍遙延請至任家堡,做他獨子的師傅。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任劍飛心口揪疼。他的夫子竟和他的母親暗通款曲,甚至聯手謀害了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武功如此高強,未了竟是死在自己的妻子和一個壓根不懂武功的男人手里?
這就是劍神真正的死因?
真是夠諷刺了!
「飛兒,娘對不起你!"趙吟霜哭得全身顫抖。「娘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這一日遲早會到來,我心中早有準備,只求你……」
雙膝一曲,她拉著小兒子跪倒在大兒子面前。
「用我的命來償,求你放過他們兩父子!"
「不,吟霜!錯的人是我,不關你們母子倆的事。」宋文濤急急跪在他面前,「劍飛,你殺了我吧!"
任劍飛沉凝著冷眸,半天沒有聲音,再度開口時,他那向來冷漠的嗓音里已充滿掩不住的怒火。
「這個想死,那個求死!為什麼你們沒想過,當年我的父親他並不想死,更沒想到自己會死在他信任的人的手里!"
任劍飛憤怒地揮著手臂。
「你們相愛,自可私奔離去,又何必布局讓人誤以為是江湖尋仇?又何必非要殺我父親不可?"
趙吟霜不住地啜泣。
「飛兒……我和你爹談了很多次,我求他放了我,但是他不肯,他不明白能身為劍神之妻,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可是我和他在一起真的很不快樂,他重朋友,重聲譽,他愛他的劍,能夠分給我的愛少得可憐,他不該娶妻的,他該娶的是他那一把把該死的劍!"
「後來,我和文濤的事無意中讓你爹發現了,我怕他對文濤不利,又想到即使我們逃得再遠,又怎麼逃得過他的劍下?于是……」
「于是你就一手策劃,殺害了我父親?"任劍飛的嗓音既疲憊且寒冷。
「不!策劃一切的是我!"宋文濤嘶聲大吼。「是我托人向百毒門買毒藥回來的。」
「藥是你去買的,但那碗湯卻是我親手熬給他喝的,若不是我,他又怎會毫無戒心,輕易中計?"趙吟霜搖頭嘆氣,「說到底,錯的人是我,該抵罪的也是我,文濤,行行好,別再和我爭了。」
「是不用爭了,爭了也沒有意義,你們以為,在等了這麼久之後,我還會放過你們任何一個嗎?"
任劍飛臉上顯現出殘佞而駭人的表情。
「飛兒!"趙吟霜驚得將小兒子護在身後。「你取我的命我不怨,但看在小軍和你畢竟有一半血緣的份上……」
「血緣?"任劍飛冷哼,打斷她的話。「別再說那種令我作嘔的話了,如果可以,我願意流盡我身上任何一滴屬于你的髒血,只求別再與你有半點關系。也罷,我不會殺你,我只要你眼睜睜看著我將你愛的人一個一劍,斷頸斃命,如此而已。」
話剛畢,身影一晃,任劍飛已從趙吟霜手里奪過她的幼子。
趙吟霜哭嚷著,宋文濤不住磕頭求饒,劍光一閃,任劍飛的長劍正要砍斷小軍的脖子時,突然那把劍像是被定住似的停在半空中,無論他如何使勁,劍還是文風不動。
「你不能殺他。」
隨著說話聲出現在任劍飛眼前的,是一圈銀色的光影。
光影里,有個頭上盤著兩個發髻的男童笑盈盈的看著他。
「我為什麼不能殺他?"
任劍飛嘶吼,卻在此時發現情況十分詭異。
天光依舊,只是哭嚎著的趙吟霜、宋文濤,冷笑著看熱鬧的風紆肅,恐懼掙扎著的小軍,都突然被定住了,甚至于連那些掉落的眼淚也停在空中。
「你不能殺他,因為他是你殺了肯定會後悔的人哪!"男童仍笑嘻嘻的。
直至此時,任劍飛才看清楚了那個男童。
他赤果著雙足,腳踏一朵青雲,那圈銀光映在他身上,使他看來虛無縹緲,近似透明。
「你是誰?"
「我?"男童呵呵笑,指著自己。「我是觀音大土座前的善財童子,會多事地來點醒你,是為了想幫我的龍女妹妹。殺業無盡,冤冤相報何時了,凡人哪!要當心!"
「我不在乎報應,也不在乎他日死在誰的手里!"任劍飛恨恨地咬牙。
「我要的,是替我父親討回公理。」
「公理?何謂公理?在世為父子,人命終了,那就啥關系都沒了!他會死,是他陽壽已盡,你一心想替他復仇,只是強將罪業攬至己身,這一筆筆的債,往後可難還清了。」
「我不在乎!為了父親,我願意讓所有的罪孽報應在我身上。」善財童子笑眯著眼,點點頭。
「好倔強的男兒,好霸人的氣勢,也難怪龍女妹妹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善財童子將眼神調往那被任劍飛拎在手上,瘦削的小軍。
「你知道我為何不讓你殺了這孩子嗎?他雖是趙吟霜與宋文濤之子,但也是任逍遙投胎後的新生命,你口口聲聲要為任逍遙扣仇,卻要滅了他這一世的生機?這豈不荒謬?"
這些話如雷轟頂,任劍飛怒目大睜,全身震顫。
「你騙我!"
「阿彌陀佛!身為觀音弟子是不可以撒謊的,你若不信,不妨瞧瞧這孩子後腦勺上是不是有個和任逍遙一樣的紅痣。如果這樣還不能讓你相信,我可以帶你上閻王殿查生死簿,問問轉輪王,看我有沒有騙你。
「上一世,任逍遙是因他兩人而喪命,死後到了陰間他不甘心,想要討回公道,于是,轉輪王準他投胎成為他兩人之子。無債不成父子,這孩子,這一世正是來討債的。」
善財童子嘻嘻一笑。
「如果你硬要在這時殺了他,他報仇意念末泯,反倒要怪你這前世之子多事了。生死輪回,善惡仇怨,層層累累,都是自個兒的業障,又哪輪得到你在這兒強出頭了?"
接著,善財童于搖頭嘆氣。
「心是惡源,行是惡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懂了嗎?"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呢?
難不成他為了父親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毫無意義?
為父報仇,這會兒看來,倒像是一出荒謬的鬧劇。
任劍飛茫茫然地,突然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了。
善財童子笑道︰「看得出你已經想通,我也不再多說,後會有期了!"
「且慢!"任劍飛喊住了他。「請問一聲,閣下所說的龍女妹妹,指的是箏兒?"
「是呀,不就她羅!"善財童子笑咪咪地點頭,「你的箏兒呀,是東海龍王的七公主,本尊粉龍,現在已經回到龍宮里去了。」
原來箏兒並沒騙他,她真是龍王之女。
「那麼,我該怎麼做才能見到她?"任劍飛干澀著嗓。
報仇的意念瞬間成了灰燼,他的心只殷殷切切地想要尋她。她是龍女,是妖精,他都不在意,重要的是,她是他的箏兒啊!
「你看得透生死輪回,卻勘不破情關?"善財童子笑嘻嘻地問。
「若真能將一切都看破,我,早巳不再是我了。」
「說得好!"善財童子撫掌大笑。「就沖著這句話,我幫你。其實很簡單,你只須到錢塘扛邊,站到堤上大喊,說你要找龍王七公主,然後跳到海里去,自然會有蝦兵蟹將過來引你。」
跳誨?是要他去死的意思嗎?
擺擺手,善財童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瞧瞧我,漏了最要緊的一點。跳下海之前,記得將定海神珠吞進肚里。
它可以讓你有七日的時間生活在海底,就同生活在陸地上一樣自在。」
「定海神珠?我該上哪兒才能求得?"
「甭去求,龍女妹妹早給了你。你在洞房花燭夜見到的那名仙子不就是她羅,她給你的那顆珠子,就是定海神珠。想來,她早盼著你能舍下人間的一切去尋她了。你呀,真是有福氣,是龍王公主自己到人間所覓得的佳婿喲,只不過,龍王那一關不好過,你要當心。"
話剛畢,眼前銀光一閃,善財童子已失去蹤影。
任劍飛甩甩頭,覺得自己像是作了一場夢。
可是這場夢醒來後,他的手上還拎著顫抖的小軍,他的面前還跪著磕頭哭嚎的母親,和那害死了他父親的凶手,而風紆肅的唇角,也還噙著冷冷的笑意。
在听完善財童子的話後,這一切顯得如此滑稽。
人生如夢,如露、如電、似幻影,他一意想追逐的,究竟該是什麼?
劍影再次晃動,卻是任劍飛扔下了手中的劍。
另外一只手松開,他放了小軍。
轉頭舉步就走,他沒有留下一句交代或解釋,讓人難以相信他就這麼饒過了那一家三口。
好半晌,風紆肅才回過神,氣喘吁吁地追上他。
「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再清楚不過了。」
「你當真清楚就好。」
風紆肅說是這麼說,卻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末了他只能想,這小子肯定是想到什麼更狠辣的手段報復他們。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將任家堡交給萬里打理。」
他……他說什麼呀?他還不如說豬會飛天、猛虎改吃素,他還會比較相信一點。
「然後呢?」
「離開任家堡。」
「離開任家堡?你瘋啦!那是你任家的產業,還有鈴兒,她是你的妻子耶!"
「我沒踫過她。」
「沒踫過也有了名分,你這麼做,她將來怎麼做人,怎麼在人前抬頭……」
「我會默出逍遙劍譜給你,作為離開的條件,現在,你怎麼說?"
逍遙劍譜?
風紆肅的雙眸大放異彩。
怎麼說?
那還有什麼問題,既然鈴兒還是完壁之身,那麼他們就沒有損失羅,而既然劍飛一意想走,他自然就該君子有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