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駑鈍的人也感覺得出,他們的主子不一樣了。
這是任家堡所有人一致的想法。
他們那向來不苟言笑,行事中規中矩的主子,這陣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他變得能忍受下人的小過錯,采納別人的建言,還有,他的唇角常會情不自禁地掛著微笑。
這樣的轉變眾人欣然樂見,畢竟他們的少爺只有二十五歲,並非五十二歲的嚴肅老頭子。
他這樣的轉變來自于誰?眾人心知肚明,不就是那個當街攔轎嚷著要賣身葬兄的小丫頭?
近日,任家堡里人人眉開眼笑,爿︰竊竊私語著,堡里很快就要有個主母了。
連姜萬里也對敖箏改變了態度。
他仔細調查過,這丫頭雖來歷不明,但和武林中或少爺生意上的對頭壓根沒有關系。
再加上少爺明顯是因她而改變,不論她是打哪顆石頭里蹦出來的,他都對她再也無可挑剔。
她愛惹禍無妨,有不怕麻煩的少爺替她收爛攤子就行了。
受傷後,任劍飛便足不出戶,待在房里養傷。
雖然哪兒都沒去,他也不覺得悶,因為有個調皮搗蛋,時時有奇怪想法的敖箏陪在身邊,他根本不可能感到無聊。
待傷痊愈之後,他的身邊已經再也少不了她了。
無論是出外收帳,或和人淡生意,還是交際應酬,敖箏都像只小蒼蠅死黏著他,趕也趕不走。
她老愛跟著他,他則總是對她笑,在旁人眼里看來,兩人完全是一對蜜里調油的小情侶。
閑言閑語傳得快,不出十天,不止任家堡附近的人們,舉凡和任家堡有生意往來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許多原本有心讓任劍飛成為乘龍快婿的人全都搖頭嘆息。原來這素以冷情出了名的任家堡少主,並不是真的不動情哪!
數日後,華陽門的掌門人風紆肅親自登門拜訪。
「表舅。」
由于兩家是世交,即使父親不在了,即使他來這兒向來沒好事,但禮數總不能少,任劍飛立刻遺人將上好的茶端來。
將茶端來後,敖箏卻沒打算退下,一副想听他們說話的表情。
風紆肅輕輕咳了咳,睇了任劍飛一眼。
「劍飛呀,最近你堡里的下人好像愈來愈不懂規矩了。」
任劍飛只是淡淡地一笑,向敖箏擺擺手。「箏兒,你下去吧,順便將門帶上。」
偷偷扮了鬼臉,敖箏不情不願地抱著托盤退出書房。
風紆肅搖搖頭,再咳了一聲。
「劍飛,別怪表舅多事,任家堡家大業大,打理不易,除了萬里,你更需要的是個賢內肋,否則遲早會讓家里的耗子給爬上頭頂。」
近來屋里耗子並未增加,倒是織網的小蟲多了不少。任劍飛輕輕一笑。
「多謝表舅提醒,您今兒個就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
「這是題外話,是這樣子的,這陣子我听說了一些關于你的閑言閑語,說什麼你寵個丫鬟寵上了天,容著她和你出雙人對,還與你十分親昵。當然羅,表舅也知道謠言總是讓人加了油又添了醋的,再說,男人嘛!玩玩沒什麼,可是再怎麼玩也不該玩出了房里,表舅來是要你當心,這種話傳多了,恐怕會讓任家堡的名譽受損。」
「多謝表舅關心,任家堡的名譽自有外孫自個兒躁心。」任劍飛態度仍然從容。「此外,那並不是謠言,箏兒遲早會是我的妻子。」
即使沉穩如風紆肅,也忍不住因為這句話而沉下了臉。
「劍飛,婚姻大事切勿兒戲。」
「表舅,您看我的神情可有半點兒戲之意?」
「若非兒戲,那我可要出聲了廠重重一聲巨響,風紆肅一掌擊在幾上。
「你爹不在了,我好歹是你的長輩,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因為一時鬼迷心竅,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媳婦進門?」
任劍飛冷冷地眯起瞳眸。
「就因為我爹不在了,任家堡之事全由外孫自個兒作主,還望表舅不要逾越了分際,以免日後見面尷尬。」
「劍飛!」風紆肅氣得倏然站起身。「你明明知道鈴兒有麼多喜歡你,而如果任家堡和華陽門結合,又將是一股多麼龐大的勢力。」
任劍飛淡淡揚眉,也站了起來。
「對不住,任家堡堡主不懂武功,只是一介商賈,配不上武林三大門派之一的風家大小姐,也對龐大的勢力沒有興趣。」
「你……」風紆肅眯起眸子。「確定不後悔?」
「若真要後悔,那也是外孫自個兒的事,不勞表舅費心。」
接著,他簡短地道出一聲「送客」,風紆肅便被請出了任家堡。
風紆肅咬牙切齒,一個計劃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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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上,任劍飛和敖箏各自騎著駿馬奔馳。
他們先是走水路,接著是走山路,由于乘轎不易,下了船後便騎馬而行。
任劍飛這一趟出門,是為了勘察當地築壩的可能性,有了水壩後,對于礦產的載運能增加許多便利。
這一趟出門得好幾日,他讓姜萬里留在堡中,身邊則帶了十多名護院同行,保護敖箏的安全。
剛開始一切都還順利,然而方才一窩子瘋狗似的山賊圍住了他們,護院全殿後抵擋著,好讓任劍飛和敖箏奔出重重包圍,這會兒,路上只剩他們兩人策馬飛奔。
奔行愈遠,任劍飛眉頭蹙得愈緊。他每次的行程都很隱密,會被人盯上,除非是熟人搞的鬼。
這個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那站在前方樹稍上的人影像是早已久候多時。
馬兒奔近後,人影自樹上掠下,長劍一揚,正是華陽門大弟子狄雲森。
華陽門下有四名最為出色的弟子,人稱「華陽四鬼差」,意思是他們的劍是隨時可以拘提人命的。
大弟子「春殘血魈」狄雲森,二弟子「夏雷驟魎」張聲,三弟子「秋意颯魍」汪醒獅,四弟子「冬祭惡鬼」顧無魑。
其中尤以狄雲森的那把春殘劍,讓扛湖中人望之生怯,遇之喪膽。
任劍飛向來沒將這四鬼差放在眼里,可是這一回,他卻被對方手中那柄春殘劍險些嚇破了膽。
只因那把劍並不是對著他,而是直直向敖箏刺去。
無暇思索,任劍飛從馬背上躍起,撲向那還不清楚狀況的敖箏,抱著她,兩人在山道上滾了幾圈才停下。
見任劍飛竟能抱著人躲過他的春殘劍,狄雲森冷冷地哼氣。
「原來師父並沒猜錯,你真的會武功。」
任劍飛抱著敖箏坐起身,揚眉問道︰「是你師父派你來殺我?」
「不。」狄雲森搖頭,清冷的眸子看向躲在任劍飛懷里張大了眼呆愣著的敖箏。「我是奉命來殺她,好讓你清醒。」
「那我還得感謝你師父的抬舉了,他派出的是首徒,表明了誓在必得的決心,但你真以為我會眼睜睜地容著你在我眼前殺人?」
狄雲森仰頭大笑。
「任堡主,我知道你不願意,卻不認為你還能有別的選擇。你或許能武,但這世上能贏得過我這把春殘劍的人……」他傲氣地一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
任劍飛冷哼一聲,從容地站起身,然後將敖箏帶往一旁。
「以前沒有,並不代表永遠不會有,再說,也許那些比你厲害的人只是不想和你計較罷了。」
「你……」任劍飛的話惹惱了自信滿滿的狄雲森,也讓他再度舉起手中的劍。「你真的要為了維護一個低賤的丫鬟,嘗嘗我春殘劍的滋味?」
任劍飛眯起冷眸。「你放心,光憑你的劍術,我還無福消受你的劍,還有一點,我的箏兒一點兒也不低賤。」
游目四移,任劍飛隨意地自地上抬起一根殘木。
「開始吧!」
「你要用這玩意兒和我打?」狄雲森雙目怒睜。這家伙也太自以為是,太瞧不起人了吧!
「對陣時,人的因素應該比劍還要緊吧。」
話說完,任劍飛不再浪費時間,將殘木猛然挺進。
狄雲森只得揮劍抵擋,唰唰唰地使出春殘劍法。
依狄雲森的想法,不出十招,他定能打下任劍飛手上的殘木。
師父只要他殺那個女人,不準他傷了任劍飛,他自然不敢違背師命,會與任劍飛動手,純粹只是想要給他一點教訓。
即使任劍飛再有天賦,但一來他不曾拜師學藝,二來沒有實際對陣的經驗,怎麼可能是他那殲敵無數春殘劍的對手?
可是十招過後,狄雲森瞪大了眼楮。
他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明明任劍飛拿著的是一根殘木,可是為何此時他像變了個人似的,霸然的氣勢就像是手中握著一把名劍?
任劍飛的雙眸閃耀著冷酷的危芒,即使春殘劍快如閃電,勢如暴雨,但就是無法攻進任劍飛周身的強烈劍氣。
此時,不單是狄雲森感到心悸,那正隱身在不遠處的樹叢間窺視這一切的人,亦是震驚而駭然。
逍遙劍法!
原來逍遙劍法尚存于世,原來任劍飛竟會使逍遙劍法?
窺視的眸子緩緩發熱,目光中充滿了貪婪及渴求。
突然間,殘木停止揮動,緊緊地抵在狄雲森的頸下。
春殘劍鏗鏘落地,狄雲森面如槁木死灰。
「看夠了嗎?風掌門。」
任劍飛冷冷地開口,話卻是說給那個正窺視著的人听。
「好外孫!果真了得!」
被人識破,風紆肅毫不在意,臉上帶著笑,拍拍身上的灰塵從容地現身,走向任劍飛。
「呵呵!逍遙劍法後繼有人,我真是為你父親感到開心。」
風紆肅伸手欲拍拍任劍飛的肩頭,卻讓他閃躲開去。
扔掉殘木,任劍飛面無表情地說︰「熱鬧瞧夠,就請風掌門帶著徒兒離去,煩請今後不要再插手我任家堡之事。」
既然已撕破臉,他索性將話攤明,也省得日後見面還得表舅長、外孫短地惺惺作態。
任劍飛拉著敖箏正準備上馬離去,忽然听見背後風紆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表妹夫呀,表妹夫!見你後繼有人,我自然為你高興,但你死得那麼慘,卻沒有人要為你報仇,想了想,又不禁替你傷心啊。」
一句話讓任劍飛全身僵冷,他躊躇良久,未了還是咬牙放開敖箏,走向風紆肅。
「你知道我爹的死因?」
「不但知道,還知道凶手此刻人在哪里。」
任劍飛一听,激動得幾乎咬斷了牙。
他故作冷靜地問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信不信由你!我還猜得到,當年你父親應該是交代了不許你替他報仇,是吧?」風紆肅笑得惡意。「因為你爹知道,那個人不是你能殺的,這個仇也不是你能報的。」
任劍飛眯起冷瞳梭巡著他,好半響後,他舉足走向馬匹。「對不住了,我不相信你。」
才走兩步,涼涼的語調便自任劍飛身後傳來。
「你當然可以選擇不信,只是,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你的母親怎麼會在你父親死後未殮葬前就消失了蹤影?你忘了,當時在你父親的遺體前,你母親雖然哭得死去活來,卻始終不敢看他的遺容?還有,你難道從不曾懷疑過,你的母親其實和你父親的死極有關系?」
接著,風紆肅冷哼一聲。
「而現在,你明明可以知道答案了,卻寧可選擇逃避,也許你心底根本不想知道事實的真相吧!」
「夠了!」任劍飛轉身低吼。「告訴我,你想要我怎麼做?」
此刻,他心頭唯一重要的事只有為父報仇,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了。
風紆肅慈藹地笑著,拍拍任劍飛的肩頭,湊上前他在他耳畔低語。
「我要你娶鈴兒,做我風家女婿,還有,」他以不悅的眼神瞄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敖箏。「在這之前,先趕走這小丫頭,並許下承諾,不許她再回任家堡。」
開玩笑,若這小丫頭不走,鈴兒豈不是要當一輩子的活寡婦?而他又如何能以逍遙劍法稱霸江湖?
冰冷的沉默在四周漫開。
好半天之後,任劍飛才能夠再度開口。
「你要到什麼時候才告訴我凶手的下落?」他的聲音粗啞而冰冷。
「在你們拜堂成親後的一個月。」
屆時,小倆口恩愛逾恆,又是當眾拜的堂,他就不信小子還敢反悔,除非他不打算在奉節立足。
「你明知道我不愛鈴兒。」任劍飛冷然道。
「有一天你會愛上她的。」
這世上多的是夫妻在婚後才開始建立起感情,不是嗎?
更何況,這對他來說並不是最要緊的,和他覬覦了大半輩子的逍遙劍法比起來,這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任劍飛偏過頭睇向敖箏,此刻,他的眼里隱藏了深深的痛楚,而她渾然未覺,一雙可愛的大眼帶著微笑回視著他。
怎麼了,小飛?需要我幫忙嗎?她以眼神問著。
任劍飛轉回視線,突然不敢再望向她那如此清澈的大眼。
在這世上,他唯一想娶的女人近在咫尺。
可是他又身負著今生非得去做的事,就是替父報仇。
此仇不報,讓身為人子的他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他沒再看向她,眼神瞬間變得沉冷。
半晌之後,任劍飛頷首,同意了風紆肅的要求,雖然他明知這一頷首,他的未來將會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