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時總覺得二十三歲還遠得很,但她今年二十二了,她才驚覺,二十三歲,依舊太早。
十三年的光陰或許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卻不足以讓她贏過一個叫做伊虎的男人。
沒錯,她是努力了,她是進步了,可她卻忘了,他可不是站在原地等她追上,在她努力以音速前進時,他根本是以光速在飛梭前進。
十三年前,伊虎還只是煞道盟里一個少年堂主,十三年後,「伊家四獸」名頭響亮,鋒芒畢露,幾乎都要蓋過其父伊罡一手創建的煞道盟了。
這些年來,伊罡生意觸角不斷向四處延伸,黑白兩道通吃,建立了個令人咋舌的伊氏王國,海空陸運、金融保險、娛樂事業、生化科技、礦產冶煉,無論是以合法掩護非法,或者是已成功地由黑轉成白,總之,今日的煞道盟已非十多年前那個單純的黑幫組織了,在黑白兩道,他們有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而這一切,都即將由「伊家四獸」接掌。
伊虎,身為「伊家四獸」中被外界認定智慧最高的一個,成就自當非凡,除了商業周刊外,名人時尚及娛樂新聞頭版,也常會出現「虎」蹤。
商業周刊提的是他這伊家老二的商業管理能力,名人時尚寫的是他未滿三十歲便躋身全球十大黃金單身漢的身價,娛樂新聞報導的則是他和某女星或名模,手牽手笑咪咪參加慈善晚會的畫面。
可笑的是,那些周刊都不會忘了補一句,雖然這位黃金單身漢「听說」有個訂婚多年的未婚妻,但一點也不會影響他的身價。
二十一世紀是個信息開放的時代,對于「未婚夫」的博愛多情,奈奈子當然不可能會听不見、看不到。
她曾將某雜志封面上,被媒體戲稱為「邪肆愛人虎」與某名女人擁吻的照片扔給父親看,卻只得到了松鳩武藏淡淡一句--
「既是參加慈善晚會,當然要表現得愈是聳動愈能募得善款,這孩子,可真是用心!」的回應。
听到父親的話,奈奈子幾乎要噴火。是的,大和民族的大男人主義是出了名的,但這樣縱容未來女婿也太過分了點吧?
「多桑!你不覺得他這麼做,很離譜嗎?」
「離譜?不會呀,男人在外頭做事,當然不可能事事向妳報備,他人在巴黎參加舞會,妳人在日本讀書,難道他還得電召妳去陪?」
奈奈子不屑地輕哼了聲,「就算他真的開口,我也不會去參加這種無聊的聚會。」
「連妳自己都這麼說了……」松鳩武藏慢條斯理地折好雜志,「那他當然知道對妳開口只是浪費時間,妳既不喜歡,他又不想勉強妳,那麼,他為什麼不可以去找別的女人?」
「可他這麼做,讓我很沒有面子!」
尤其是她那些知道伊虎是她未婚夫的姊妹淘,每回只要有這種事登上雜志,就會一個接一個打電話來,「好心」告訴她現在的好男人有多難找,她的未婚夫又有多麼讓女人流口水,要她呀,多當心!
「面子值幾斤幾兩?」
松鳩皺著眉頭,明擺著不悅女兒的不識大體。
「這十幾年來,哪一回的女兒節他沒來陪妳過?哪一回他不是在百忙中特意挪出空檔,就為了他曾答應過要在每年的女兒節,你們的訂婚紀念日來陪妳過節?」
「誰希罕他陪了?我只盼能盡早和他解除婚約,他自由、我開心。」嘟高菱唇,奈奈子扭首哼氣。
松鳩武藏瞇著瞳不再作聲,他打了內線叫助理進來,以動作向女兒表示,話題到此結束。
思緒轉回,甫從薔薇城堡中以下水道月兌困的奈奈子,懶懶坐在潛艇的副駕駛座上。
她意興闌珊地看著她的未婚夫正以高超的手法將後頭追兵,整得灰頭土臉。
雖然目前兩人身上都是臭臭的、濕濕的、黏黏的、髒髒的,但這些似乎無損于他要人時的興致。
駕著潛艇的伊虎雙瞳發亮,在見著對方被他的秘密武器射中而拚命打轉時,她甚至听見了他的笑聲,放肆的大笑。
這樣恣意的笑聲,實在看不出他目前正處于被人追殺的劣勢,況且在後頭的還是殺人不眨眼的墨西哥毒梟組織。
這家伙,十多年來很多地方都變了,但笑聲始終如一,他處事從容不迫,極有自信,在她的印象里,還不曾見過他皺著眉頭的畫面。
不過,她對自己聳肩,他們每年只見一次,有點像是中國神話故事里的牛郎織女,光憑一年一次的會面就想徹底了解彼此?那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更何況,他們每年的會面都還是一大堆人湊在一塊過的。
思及此,她也不記得究竟一年見一次面是他還是她的主意,她對這婚約明顯排斥,而他則是狀似無所謂,兩人一年見一次,平時從不聯絡,她忍不住要好奇,別的未婚夫妻也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潛艇駛入大海,追兵被甩得無影無蹤,奈奈子睞著伊虎,突生好奇。
「因為我關心妳。」
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反倒是她,竟微紅了臉。兩人訂婚一訂就是一十三年,可事實上,在她的認定里,他們頂多只比一般的普通朋友還要熟些,僅此而已。
不願顯現出受到他的影響,她寧可嗤之以鼻。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就我常耳聞到的消息,閣下的關心似乎太過濫施了。」她想起了這些年來她對他的最大信息來源--八卦雜志。
「是嗎?」
伊虎把潛艇改成自動駕駛,轉身看著她。
「好吧,那我們就別再提那濫施的關心了,另外一個原因,過兩天,就是女兒節了。」
她瞇瞇眼沒吭氣,將視線調向另一頭,似乎對潛艇外世界的興趣大過了對于這個話題。
廢話!
她當然也知道女兒節快到了,要不然她干嘛眼巴巴去偷那「無聲人魚之淚」?還不是想趁他一年一度必定會出現的日子給他一點下馬威,讓他知道,或許她的本事還不及他,但至少未來可期,潛力無限。
但丟人的是,除了一顆石頭和一根虎毛,她什麼收獲也沒有。
而若非他等在那里,今年的女兒節,她八成就得在人家的牢里過了。
「你還沒說你究竟是怎麼知道我在那里的。」她轉移話題。
伊虎滿意微笑,「因為我有個好丈人。」
多桑?!
奈奈子再度嘟高了小嘴,這當人父親的怎麼專干出賣女兒的事?
還有,她原以為自己的計劃已經夠隱密的了,沒想到還是讓老狐狸給知道了,不但知道,還早為她安排了救兵,看來多桑不但早知道她要去,也早算準了她會失敗。
可惡!她咬牙,氣多桑不信任她的能力,不給她一個證明自己實力的機會,如果沒有這只半路奪寶的笑面虎,她還不一定會輸的!
「妳父親很關心妳,他說妳行事喜歡獨來獨往。」他好心提醒。
「獨來獨往?你不也是?」她反唇相稽。
他又笑,「小可愛,等妳應付敵人的能力和我一樣時,我會同意妳的獨來獨往,但在這之前,妳不可以,那太危險了……」
他突然傾身靠近,嚇得奈奈子全身寒毛直豎什麼念頭都沒了,只除了他不斷壓低湊近她的銳利虎瞳,以及極其男性的薄削唇瓣。
見她僵愣住,伊虎反而笑了。
他伸出大掌,好玩地撥拂著她的劉海,長著薄繭的長指在她頰上?昧滑動,他的表情,像一頭虎,正想品嘗牠的食物。
他一寸寸滑動,她一寸寸瑟縮。她常在報章雜志上看到他親吻別的女人的畫面,並曾吃味地猜度,那會是什麼滋味?
每一回那樣的報導都會讓她怒火中燒將雜志撕得粉碎,還曾動過念頭想派人去燒了那些八卦雜志社,之所以會有如此強烈反應,她總會歸咎于看不慣這頭花心虎的濫愛,覺得他這麼做讓她這正牌未婚妻很丟臉,絕非吃醋,她絕絕對對不是因為吃醋。
她徹頭徹尾就在排斥著這場婚約的,不是嗎?
她一點也不想知道他的吻,是否真如報紙上那些笑得花枝亂顫、心滿意足的女人所說的,如烈火般炙人,如醇酒般醉心,真的,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我危不危險都不干你事!」
她慌得趕緊將臉別開,不願再看向他的眼。
伊虎卻懶懶伸指硬是將她的臉給扶正,「當然干我事了。」他一本正經的說,「我不喜歡女兒節在人家牢里度過。」
她想起了兩人每年莫名其妙的約定,報以輕蔑的笑,「你別理我不就得了。」
「我也想呀!」他嘆了口氣,煞有介事似地,「但沒辦法的。」
「為什麼?」奈奈子語帶好奇,隨即挑眉自己做出結論,「因為你怕我多桑?看不出這世上還會有你怕的人。」
他笑了,聳了聳肩。
「小可愛,妳錯了,我不怕妳多桑的,我怕的是,被人破壞了我的完美人生計劃。」
完美人生計劃?!
她傻了眼,那是什麼意思?
「是呀!」他瞇起眸睇著她,「我早想好了,我要有一個乖巧听話的妻子,夫妻相敬如賓,不要彼此牽絆,兩個懂事不吵鬧的孩子,一男一女,男的玩棒球,女的跳芭蕾,我的妻子愈早確定愈好,這樣我才能確保她是完美無瑕的,不單身體,更指心靈……」他指指心口,「我不想要一個會在心里惦記著前任情人的妻子,她得是我完美的人生伙伴,獨立,懂事,不吵鬧,不黏人,而且,她最好是來自于一個黑道家庭,這樣她就能理解我平日在忙些什麼了。可如果妳落在別人家的牢里,我就不能再確保這個計劃能夠繼續完美了,妳該听說過,那個卡洛基,是個老色鬼。」
奈奈子再也忍不住了,她爆出了大笑。
「有這麼好笑嗎?」他也笑了。
「當然好笑了。」她朝他吐舌扮鬼臉,冷下了笑聲。「伊先生,完美人生計劃?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有關于你那堆情婦的存在?」
「她們?」他一臉無所謂,「那只是一個男人在歷練成長過程時的階段,從不在我的人生計劃里,在游戲之初我就已經和她們講清楚了,不論她們是誰……」他笑得邪肆,「可以爬上我的床,卻別妄想影響我的人,那只是非常非常單純的金錢或名氣與性的交易罷了。」
奈奈子聞言氣結,不知是該替那些女人感得可悲,還是該為他感到可恥。
「恭喜你了!伊先生,很高興你能理智地將性與愛,交易與人生分割得如此清楚,只可惜我辦不到,我無法認同你這種荒謬的論調,我不喜歡我的男人像條公拘,可以隨地撒尿,更沒興趣參與你那唯你獨尊的完美人生計劃!」
伊虎好玩地審視起那張惱嗔成了紅火一團的小臉。
「小可愛,我覺得……妳好像在吃醋?別擔心,如果妳不喜歡,我會為了妳改掉隨地撒尿的習慣。」
「鬼才會去吃你的醋!」她大聲予以否認,「我只是不喜歡你這種玩弄感情的態度。」
「我們沒玩弄感情的,我們玩弄的是……」他好意提醒,「金錢。」
「那你就再去和她們玩弄呀!再去隨地撒尿呀!干嘛非來惹我?」
「因為……」他賊賊一笑,「妳就快要滿二十三歲了。」
她瞪著他的大眼里載滿著驚訝,「我多桑連這種事都跟你說了?」
他輕笑,「為什麼不能跟我說?我也是當事人之一呀。」
「你……」
「小可愛,就因為知道了妳和妳多桑的協議,所以我之前始終待妳以禮,在無法確定我們的永久關系之前,我們不該浪費多余的情緒,而現在,似乎該是讓妳習慣我這未婚夫的『確實』存在了。」
不該浪費多余的情緒?
呿!
果真是個完美的人生計劃,他連可能會發生的失戀都不允許。
「也因為如此……」他淺淺嘆口氣,俊臉降低,「妳就更不能責怪我的四處逢場作戲了,我們認識時妳連十歲都不到,我是個男人,又是個年輕力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自然會有我的基本生理需求,既然我不指望能由妳這正牌的小未婚妻身上得到滿足,那妳又怎能苛責我沒為妳守貞呢?」
奈奈子原是努力用惱火武裝自己的,卻讓他那句「守貞」給逼出了笑聲。
呿!什麼嘛!明明是他自己做錯了事,卻搞得好像還受盡了委屈。
「妳笑了。」
伊虎細細地審視著她,眸底乍起一道異芒,一道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異芒。
「瞧!這樣多好,妳該多笑的,妳笑起來時像個天使……天知道有多麼適合一個即將被吻的女人……」
他邊說邊將唇降近,她瞳心變深似是遭到了催眠,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股莫名其妙的……期待。
期待著她的第一個,也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
她閉緊了扇似的羽睫,唇兒微啟,壓根忘了在前一刻之前,她對這婚約還是排斥著的。
她忘了一切,只記得期待,直至一秒、兩秒,甚至天長地久都要過去,他的唇卻始終沒有落下。
卻在此時她听見了一陣細細的壓抑喘息,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楮張開,她看見他伏在潛艇儀表板上捧著肚子,肩頭微顫。
怎麼回事?
他受傷了嗎?驚惶蔓生,直至她看清楚了,他捧著肚子,是為了忍住笑!
是的,他是在忍住笑,那細細的喘息,是咬唇強捺怞搐的聲音。
「原諒我,小可愛。」
被她想殺人的目光燙著了,伊虎勉強直起腰,再順勢抹掉眼角因笑而淌出的水漬。
「不是我不想吻妳,也不是我對妳沒有興趣,只是能不能等到我們身上的臭老鼠味都消散了後再進行?這個樣子實在太好笑了,若要我勉強用現在的模樣吻妳,我只會想到兩只陰溝里的大老鼠,正在做口對口人工呼吸……」話沒完,他又開始捧月復繼續笑。
而奈奈子,面色繼續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