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想起來了嗎?綠綠同學,想起你曾經有多麼多麼喜歡我的口水了嗎?」
那個晚上她至少偷親了他四次以上,還有兩次是撬開嘴的舌吻,若非他自制力夠強,早就被她給「玩」殘了。
一次、兩次,次次都這樣,他藍韶安注定了要栽在她範綠綠的手上?!
初「模」是她,乍「見」是她,沒想到她就連初吻都不放過他!
更可惡的卻是當他化被動為主動時,她居然開始躲他。
他明知道她在躲,但為了不想影響兩人的大學聯考,只好暫時放過她,卻沒想到她居然躲上癮,愈躲愈遠了。
于是他決定轉學轉系,反正他向來堅信讀書是自己的事情,學校反倒是其次。
轉系是為了原科系非他興趣,轉學就真是應了那句「近水樓台先得月」。
他等了她那麼多年,終于等到兩人都已成年,有自主權了,可以談戀愛了,所以他來了,並誓言非得到她的心不可!
藍韶安調侃的聲音喚回範綠綠的神志,卻化不去她粉頰上的殷紅。
「你……你……那時……沒醉?」
「感謝我小姑姑,她總愛拿我當試驗品,替她試嘗她的私家創意調酒。」
回想起了那一夜自己肆無忌憚的放縱,範綠綠沒聲音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你沒醉,但我醉了。」這是她想了好半天後,唯一能編派的借口。
「若真是這樣……」
藍韶安用指頭蘸著酒,在她唇瓣上滑動,眼神和嗓音都注入了誘惑。
「今夜不妨為我再醉一回?」
「想都別想!」她不悅地打掉他的手指,仍是不願對自己、對他誠實,她想走了。
他看出了她又想逃開的念頭,眼神變暗,「成!那就別再用想的,直接用做的吧!」
他不再退讓,也不再放過她了,猝不及防地,他將她用力扯進懷里,在她不敢置信而奮力掙扎時,索性以身子將她直接壓倒在草地上,讓她動彈不得。
範綠綠又怒又氣又是驚訝。
他們兩人小時候不知比過多少次力氣,掰過多少次手腕,她對他的實力應該是很清楚的,但她真是不敢相信,在間隔了這麼許多年後,他的力氣早已遠遠勝過她了。
他輕而易舉便制住了她的妄動,讓她像只落人大貓手里的小翠鳥,除了等著被一口吞掉外,全然無計可施。
原來男生和女生的體力,真的是不一樣。
不但是體力,還有身體上的構造……她燒紅了粉頰,在感受到他那仿佛熱鐵一般的部位,正壓在她大腿上的時候。
即便沒有經驗,但根據她所念過的健康教育,她不可能猜不出來那是什麼。
「如果你敢強迫我,藍韶安,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她咬牙切齒放狠話。
在這之前她從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在深夜時分,一個人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會有什麼危險,但是現在她終于知道了,只是可惜,知道得有些嫌晚。
藍韶安听了她的威脅一點也不害怕,只是笑,還將挺鼻向下移到她如白瓷般滑潤的頸項,用他的呼吸搔她的癢,逗弄她,一下、一下,一下後又是一下,如同大貓捉住了老鼠卻不急著吃,只是想先享受那種勝利的塊感,並享受著手下敗將垂死前的掙扎。
接著他張口,好玩地咬起了她的耳垂,嗓音顯得有些模糊,「我不是在強迫你,我只是在向你討回公道。」
「公道?!你胡說八道!我幾時欠過你了?」
範綠綠拚命甩頭不許他對自己做出如此親匿舉止,更不許自己臣服,她試圖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卻覺得怎麼拉都嫌不夠長,她始終被制服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就連喘息呼氣,也全是他的氣息,全是會讓她心動生熱的氣息。
「這個!」
他在她的女敕唇上輾轉,蠻橫地吸吮著她的嬌女敕清甜。
「你該死──」
她開口想罵人,卻正好給了他機會。
他笑,「沒錯!謝謝提醒!是的,還有這個……」
他乘機將舌探入她口中,與當日她那種小心翼翼的吻全然不同,他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口沬交融的「法式舌吻」。
他心愛的小女人真甜!不可思議的甜,即便有些許未散的酒味,卻只是使她嘗起來的滋味更好了,真感動,想當初兩人的「初吻」發生時他只能裝暈,哪能有機會像此時這般恣意享受?
「你……可惡!」這是在他終于肯松開她的嘴時,範綠綠唯一能擠出的話。她嘴里雖罵著可惡,但那過亮的眼神,那紅雲滿布的雙頰,那被他徹底寵愛過的嬌唇,卻在在都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會擁有的酣甜表情。
這個心口不一的小女人!她明明就是喜歡他的吻!
把心一橫,只要她一妄動他就吻她,用力地吻、蠻橫地吻。
在很久以後,在感覺出她終于被他給吻降、吻融了之後,他才滿意地放開她。
知道她不會再跑了,藍韶安移開壓在她身上的重量,側撐起身子偎在她身旁,把玩起她的發梢。
「把頭發留長,我想看看你長頭發的模樣。」真好,他終于能用像男友對待女友的語氣和她說話了。
還有,他總算模到馴服她的訣竅了,要她听話,就得比她蠻、比她霸!
就像她那個不講道理的老媽。
「你作夢!」
範綠緣氣息不穩地瞪著他,卻不知早已讓他給吻融了的她,瞪人時的眼神不但往日冰焰全無,且還更顯得嬌甜可愛,害他一個把持不住,再度朝她吻去,非得要再「飽餐」一頓後才肯放開她。
「藍韶安……」範綠綠氣羞攻心,趁他移開時趕緊坐起身,「你如果敢再亂吻我,我就……」
「就怎樣?就把我踹下山去嗎?你真舍得嗎?」
他笑嘻嘻地幫她把話說完,接著坐起身盯了她半晌後,突然斂起笑容,語氣再認真不過的開口。
「綠綠,別再逃避了,誠實面對自己的心,當我的女朋友!」
「明天下午六點鐘我來接你,到士林夜市吃晚餐,不用刻意打扮!」
趕在範綠綠做出拒絕前,送她回來的藍韶安擺擺手離開了。
他又在使用男朋友式的霸道語氣跟她說話。
她才不會去呢!範綠綠堅決地告訴自己,當夜卻作了一連串的夢,夢里全是那個強吻了她的大男孩。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躲在被子里小聲哀號。難道他說的是真的?她的人不敢要他,她的心卻想要?非常想要!
在經過了一整天的魂不守舍、心理激戰後,最後她還是跨上他來接她的重型機車,和他去了士林夜市。
就從那一日開始,在眾人雖是強烈好奇卻又不敢多問的注目下,她和藍韶安成了經常在校園中出雙入對的……情侶。
該算是情侶了吧?!
即便她從不做言語上的認可,也不許徐台美和李玉黛拿藍韶安的事情在她面前亂開玩笑,卻已任由他在人前對她做出親匿舉止。
她由著他在上課時故意坐在她身邊,還趁教授轉頭寫黑板時,歪著脖子一手撐著笑臉,肆無忌憚地直直看她,擺明了他選這堂課,就是為了她範綠綠而來。
她由著他在校園里攬著她邊走邊鬧,偶爾柔亂她的發、偶爾低頭咬她頸項,並在將她給惹毛惹火了後,兩人在草坪上追逐奔跑。
她更由著他在她面前亂彈亂唱,成為創意天王,瞎掰歌詞,變換曲調。
除了那首他為她所作的「有個女孩」外,他最愛的就是將張震岳那首「就是喜歡你」硬是改成了「就是喜歡綠」,老愛在她耳邊唱著──
「就是喜歡綠oh-ya……想要和綠在一起,就是喜歡綠oh-ya……從來都沒有懷疑,就是喜歡綠oh-ya……輕輕松松地想告訴綠,我有多麼喜歡你!」
他還會強拉她參加舞會,逼她跳慢四步,還會在音樂聲都已停下,舞池里的人陸續回到位子上時,依舊站在舞池中央忘情地深吻著她,直到眾人的鼓噪
他從不吝惜于在任何公開場合,以霸氣的姿態向眾人宣示!!
她範綠綠是他藍韶安的女人!
反觀範綠綠,依舊是寡言吝笑,依舊是做著中性打扮,依舊蓄著俐落短發,依舊不曾對藍韶安主動說愛示好。
她也依舊將他們的關系,隱藏在任何她的家人可能會知情的範圍之外。
對于這一段關系,她明顯地表現得有所保留,有所顧忌,有所……不安。
但藍韶安不在意她的被動,不理會她的保留,無視于她的不安。
她肯給他機會親近,這就足以證明他對她而言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他自信有著足以融解萬年冰山的熱情,非要磨到她愛他的程度就跟他的一樣,一樣的瘋狂。
于是在除了上課、除了他得去家教,以及她堅持得回家的日子外,同樣是體力旺盛並膽識過人的他們,幾乎走遍了陽明山。
他會帶著她在午夜時分去拜訪冷水坑,去夜游竹子湖,去走過二仔坪,一點也不擔心傳說中陽明山上的夜魅鬼怪。
他也會在炎熱的午後時光,騎車載著她行經蝴蝶花廊,爬過七星山,到夢幻湖畔擷取清涼,到絹絲瀑布尋找浪漫。
他們甚至還常在夜里從男生宿舍「大輪館」穿過籃球場,再經過陽明教養院停車場的小徑,來到「陳氏墓園」就為了在那個沒有嘈雜攤販、熙來攘往車輛的地方,好好地欣賞陽明山上的夜景。
一邊看夜景一邊將她鎖在胸前方便隨時可以吻她,這已成了他的習慣。
而他在領了家教費後,總是會帶她去小小揮霍一番。
有時是到西門町從頭吃到尾,從阿宗面線吃到楊家玉米冰。
有時是去找間二輪電影院,那種可以一張票跑兩廳看五部電影,任由你看到飽的躲太陽好地方,並在進場前先去買足了吃的喝的,不過常常到最後都沒吃完,因為他總惦著想吃她而忘了其他。
有時則是就近到白雲山莊里的餐廳嘗嘗江浙菜,或到西餐廳吃吃台塑牛排,再點上一杯特制蘭花茶,嗅聞著幽蘭清香。
他雖然喜歡偶爾擺擺當男友的架子,向她霸道下令,卻更喜歡寵她,用盡所有一切他想得到的花招來寵她,即便她的反應很平淡,但他仍會開開心心地付出,認定她也愛著他,只是不善于表達。
他喜歡吻她,喜歡在她身上留下些專屬于他的印記,卻始終固守著最後的一道防線,他很清楚兩人的身份還只是學生,有些責任還無力去扛,他不要她因為他的愛而受到了傷害。
在什麼時候能做什麼事情,有關于此他向來思路清楚,不會有模糊地帶,更不會被一時激狂的沖昏了腦袋。
時光如河,靜悄悄地無聲逝去,兩人在一起走了兩年多的時光,等到寒假過完,他們無憂的大學生涯眼看就要進入尾聲了。
說到了寒假,這個包含了年節的長假就和暑假一樣地……
漫長且令人厭惡!
因為在這段時間里,他見不到她,除了一兩次她找了借口出來私會他。
她的長假是必須留給她的家人的,而他,這個「地下男友」目前尚未被歸屬于她的家人範圍內。
說得難听點,此時的他就像個「應召男」,得等候著女王撥空召見。
那麼,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被納入她的家人里面?
或者該問的是,他到底有沒有可能會被納入?
沒人能給他答案。
他曾經催問過她幾回,卻只得到她的沉默以對,甚至是數日避不見面的反應後,一來不願見她承受壓力,二來深怕這場苦候多年才能開花的戀情受傷,最後也只好將這問題列作禁忌,再也不去觸踫。
但眼看著兩人只剩幾個月就要畢業,這個問題還能再拖多久?還能再繼續假裝沒這回事嗎?
「喂!藍韶安!提點勁嘛!」
打斷他思緒的是謝遜──兩人在大三時一起在校外租屋,成了室友──此時的他正興致勃勃地籌畫著社團里的寒假踏青活動。
「你這家伙!」肥肥一掌拍來,賴在床上的藍韶安其實早已感覺到,卻連閃開的力氣都懶得拿出來,偷襲成功後謝遜大叫︰「怎麼每回只要身邊一少了那個‘飯粒粒’,你就像是被拿掉了電池的‘金鼎小兔’?這麼沒勁兒!」
「她不叫飯粒粒。」藍韶安沒好氣地頂了回去。
謝遜肥肥一掌又拍了過來。
「拜托!這綽號可是你小時候幫她取的耶!那時候你和她水火不容,害我天天遭殃,甚至還說過︰‘在這六年甲班里只要想和我藍韶安做朋友的,就不許再說那個‘飯粒粒’的好話!’誰會想到事隔多年之後,你卻成了她的‘褲下’之臣?」這個就叫做報應嗎?
藍韶安懶懶嗓音依舊,「所有錯誤,只因當時年紀小。」
「小個鳥蛋!要我說呢,我還覺得那時候的你比較帶種,不會考慮那麼多,討厭就討厭,愛就愛,說做就做,想她就去找她,哪還會顧慮那麼多。」
「你明明知道她是‘灰屋小公主’,也明明知道她那變態的老媽。」以前沒愛當然很瀟灑,現在有了愛後,凡事自然就多了一層顧慮,這個不懂愛的笨蛋!
「你在想和她交往時不也早就知道了嗎?明明知道還要去追求人家?早就該料想到了今日這樣的結局。」我看你等著演梁山伯與祝英台吧!
「我不是不敢去找她攤牌,只是不想見她左右為難。」
「就算再不想讓她為難,也總得為難她一回吧,我知道你已經在留意國外的學校了,不是嗎?」
「嗯。簡教授已經幫我推薦了幾所研究所,也都已得到了核可函。只等我眼完兵役,紐西蘭和西雅圖那兩邊的學術單位雖然不錯,但我最想去的地方卻是南美洲,畢竟那里有著所有學生物的人都想去看的熱帶雨林……」藍韶安原是懶洋洋的聲音在談到了喜歡的主題,而重新注入了活力。
「這些你都跟‘飯粒粒’談過了嗎?她怎麼說?」
活力再度消散,沉默久久,「她沒說話。」
「笑話了!不說話就能夠解決問題嗎?」
謝遜強烈地為好友抱起不平來。
「是朋友才跟你說這些,你們之間永遠都是你在付出,她在接受,OK?只要最後能夠走在一起,那麼過程咱們就不多計較了,但你覺得她有在為你們的未來而努力嗎?」
你覺得她有在為你們的未來而努力嗎?
一句話震懾住了床上那條清懶的身影。
是的,過程可以不計較,但綠綠真的曾經設想過他們的未來,或者是曾經做過一絲一毫的努力嗎?
還是說,她從頭到尾只是拿他當個傻子在看?當個可有可無的短期玩伴?當個自己不听勸、硬要奮不顧身來愛她的笨蛋?是這樣子的嗎?
心虛加心慌,再加上長久以來的沒有安全感,讓藍韶安原本堅定的信心幾乎崩散。
所以她才會任由他在她面前為愛發瘋、痴狂,像個小傻蛋,而她,冷冷淡淡,因為她隨時可以怞身離開,不會留下一絲遺憾?
畢竟他愛上了的她非屬常人,在她體內流有和她變態老媽一樣,用冰雪凝成的血液,用殘酷捏塑成的心髒!
「哎呀,算了、算了,算我危言聳听,瞧你那死人白的臉色,我原是想讓你放松心情,卻反倒愈勸愈糟。這樣子吧,和我們社團去一趟溪頭,包你煩惱全消,我社團里有一堆學妹哈你哈得要死,有些還是沖著我是你室友這層關系才來加入的,她們整天吵著要我拉你去參加社團活動,算是你給我面子,也算是我帶你去散散心,還有呀……」
謝遜小聲嘀咕。
「也不知你是哪根筋不對,眼里只有‘範粒粒’才是女生,其他的好像都不是,也難怪她一不在身邊你就要失了魂,男人不能這樣當的啦,她既然能扔得下你,你也一定能,天涯何處無芳草,何苦只戀一抹綠?我不是鼓勵你背叛她,只是想讓你給自己一個到外頭去多瞧瞧的機會……」
這家伙還是小時候的壞習慣,一說起話來就口沫橫飛,半天沒完沒了。
也許只是為了求個耳根清淨,也許是對方那番話真在他心里發酵,總之藍韶安點了頭,跟著謝遜來到溪頭。
溪頭雖冷,但山青水媚,果真有滌塵神效,但他卻似乎是……來錯了。
因為他在大學池畔遇見了一群人,其中一個赫然是他思念已久的女友。
他不敢置信地瞪視著她,眼底有著驚訝、思念,以及不及掩飾的狂喜。
至于範綠綠,眼底也曾迸現過一絲喜焰,只是那光芒消失得太快,瞬間便讓驚惶不安給遮替,她快速地恢復了淡漠無波的眼神。
她的眼神讓藍韶安的狂喜降溫,夠了,他懂了。
當個路人甲,別和她打招呼,因為不方便,她的身邊有家人在。
算了,路人甲就路人甲,如果這樣能讓她好過些。藍韶安咬牙僵硬提步,卻在此時一個白目學妹大聲喊了出來。
「喂,好巧喔!你們看!那個不是藍學長的女朋友嗎?範學姊,你──」
「出來玩別亂認人!」
謝遜是知道好友難處的,趕緊出聲打圓場並拉著那名學妹走開,誰知她在被拉著離開時,還在哇哇大叫。
「什麼亂認?拜托!社長,你這樣是在侮辱我的眼力喔!人家藍學長的女朋友範學姊那麼有型有款,誰會認錯?他們兩人在校園里出雙入對,還在舞會上吻得停不下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嗚……嗚……」
下面的話中斷于一只肥掌之下,但女孩的話及動作早已引起了其他同學注意,並交頭接耳起來。
「咦,真的是英文系四年級的那個範學姊呀!」
「對呀!她為什麼不和藍學長打招呼?他們是情侶的呀!」還是學校里最有名的校對。
「難不成是分手了?」咦,那不就等于學校里的‘黃金單身學長」又要多一個了嗎?
「八成是的,否則哪有男女朋友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的……」
對于這一切置若罔聞的範綠綠正想加快腳步離去,身邊的人突然停住腳步,是她的母親。
辜明君先瞟了眼不遠處那動作明顯顯得遲緩的大男孩,再瞟了眼自己身邊向來最听話,此時卻有些神情不安的小女兒,淡冷出聲。
「你學校的人?」
「嗯。」她點頭。
「既然是同學,為什麼那麼小家子氣,連聲招呼都不打?」
範綠綠沒抬頭,眼神回避著母親及不遠處那雙熾烈的眼神。
「只是些普通同學,沒什麼好打招呼的。」
「是這樣子的嗎?」冰冰淡淡,冷冷緲緲,辜明君依舊神色不改。
兩母女間的對話或許平常,但听在藍韶安耳里,卻實如轟天雷一般。
多麼不堪!六年多的等待,兩年多的真心相愛,原來他之于她,不過只是一個「普通」同學?普通到連跟母親做個介紹都嫌多余?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為難,但是她又可曾知道他的委屈及不安?
他不過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會痛苦會難堪會生氣會放棄的男人,他不是萬能無敵的!
就算再不想讓她為難,也總得為難她一回吧。
謝遜的話在藍韶安腦海里盤旋回轉,也終于讓他下定了決心──他不要愛得這樣畏縮難堪。
他轉頭大步地往回走,在辜明君面前站定,再在她那雙寫滿著不歡迎的冷眸里,綻開了陽光般的燦爛笑容。
「範媽媽,既然綠綠害臊,我只好來做自我介紹,我叫藍韶安,C大生物系四年級學生,此外也是綠綠的男朋友。」
平地一聲雷于範家母女間炸開。
辜明君身子震了震,面色死白。今日她們出來賞景是為了消氣,消消老二那丫頭居然敢背著她,愛上了個男人的氣,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還是發生在她最信任的小女兒身上?
剛剛那些人和眼前這大男孩的話,都直指著這男孩和綠綠關系非比尋常,但怎麼可能?她這小女兒打小就像個男孩子,眼里壓根就瞧不進任何男孩的。
「他說的……」辜明君口氣嚴厲,氣到身子生顫,瞪向小女兒,「是真的?」
點頭!快點頭!說是!說我是的!
說我是你的男朋友!是你愛上的男人!
站在一旁的藍韶安不斷以眼神向範綠綠催促要求。
你也想我們能有將來?你也想我們會有幸福的吧?
最難開口的部分我已經做了,接下來你只需點頭大聲說是就行了。告訴你媽媽,說你愛我!反正她遲早都得接受這個事實,別讓我成了個大笨蛋。
藍韶安的眼神吶喊了很久,範綠綠卻始終沒有看向他。
她的小臉只是忽青忽白了好半晌,接著她幽冷張口,說的卻是讓藍韶安猶如墜入冰窖的話。
「媽,你就非得要跟一個有妄想癥的人計較嗎?」
「夠了!範綠綠!我受夠了!」
藍韶安失控大吼。頭一回他不怕嚇跑她,不怕傷害了他小心翼翼呵護著的愛情女敕芽,憤怒的伸手將她扳轉過身來,十指緊掐著她單薄的肩頭,逼她看著他。
「這就是你一直以來的真正想法?將我歸類于妄想?將我排除于你的現實之外?將我的所有努力,都看成了笑話?」
如果他不是那麼生氣、那麼著惱,或許他就能看見她眸底微弱的哀求,求他別逼她非在這種時候做抉擇,更求他別逼她說出違心的話。
但怒火讓他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見自己的愚蠢付出及她的殘忍不語,他需要她用言語來撫平他的傷,來證明她對他的在乎。
「你說話!說話呀!」
他用力搖晃她,但其實被搖晃得最厲害的,是他受了傷的心。
範綠綠被他逼惱了,冷靜的面貌終于碎裂了。
「好!我說,你想要听我說什麼?」
「只要你說你從沒愛過我,說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那麼我就不會再去打擾你了。」
「好!這是你逼我說的……」即便身子冰冷,但範綠綠仍不允許自己示弱。
為什麼要這樣逼她?
為什麼只要是她在乎的人都會以制造壓力的方法來令她難受?
她的母親是這樣,就連他──她那麼刻骨銘心深愛著的男人──也要這樣對她?為什麼他就不能體諒她的為難?
為什麼一定要像個法官似地逼問她?
他難道不清楚她向來就不擅表白,只會在彼此互動間以動作來示愛?
她向來容著他在人前對她為所欲為,親她吻她、抱她摟她,如果不是因為愛他,那又是為了什麼?這個笨蛋!難道愛就一定要說出口,才能算是真愛?才能夠海枯石爛?
如果愛一個人會連帶產生這麼多的痛苦,還不如不要愛了吧!
範綠綠深吸一口氣,用著賭氣的聲音開口,「沒錯,一切都是你在自作多情罷了!」
藍韶安制住她的雙手松掉了,他不動,也不說話,面孔死一樣地慘白,泛著嚇人的青光。
他從來不曾這樣看她的,他向來只會寵著她,只會逗她笑,他的眼神讓她害怕,讓她懊惱說出那樣的話,她想道歉,但過強的自尊心卻讓她什麼話也擠不出來,此外還有一點,她的母親就在她身旁,冷眼瞧著這一切。
藍韶安瞪著她,像是瞪著一個陌生人,接著他的臉色變得陰沉,而且還愈來愈冷。
良久之後他居然笑了,笑得嘲諷冰冷。
「原來,這就是我所做的一切,在你心底所能得到的評價?」
他倒退著離開她齰前,一步接著一步。甚至還風度十足地對她行了個退場禮。
「我懂了,你不用再擔心,所有蚤擾到此為止!」話說完他轉頭,大步地離開她的視線範圍。
眼見麻煩人物終于離開,原該松了口氣的範綠綠,卻只感覺到徹骨的寒意,正一寸寸地沁人心肺。
他走了,看得出來再也不會回頭了,她不想要愛,他如她所願。
但她真的不想要他的愛嗎?
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心口控制不住地陣陣怞痛了起來,就像是在淌血一般。
第九章
一葉知秋。
範綠綠傻傻地盯著那片被秋風吹落、飄至她掌心里的落葉。
不知別的地方是不是也開始轉涼,落葉也開始紛飛如雨了?
人說落葉歸根,那麼若是見著了落葉,游子是不是也會興起思鄉情懷,甚至會不會,因此而思念起故人呢?
她向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今天卻不知何以,讓一片無意間造訪的落葉,給弄皺了心湖。
在她還來不及看清楚落葉前,一陣雜沓足音朝她奔來,帶動了周圍氣流,那片落葉從她掌間飄走,並在兜了個小圈後,毫不戀棧地又飛走了。
「老師!張無忌又在欺負人家了啦!」
告狀的童音拉回她的恍神,範綠綠看著眼前的九歲小女生,接著她的視線往後,看見緊追著小女孩身後跑過來的小男孩。
「老師,你別听她亂打小報告,我根本就沒有欺負她。」
「沒有才怪!」女孩轉頭朝男孩吐舌頭扮鬼臉,「你整天就是只會欺負我。」
「哼!如果真是這樣,那肯定是因為你很欠人欺負了!」
「老師!」女孩氣得直跺腳,「你看看他哪!」
面對這每隔幾天就要上演一遍的情節,範綠綠沒有表情地淡淡啟口。
「張無忌,季蕊,你們可以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立刻回教室準備下一堂的課,一個是跟老師回辦公室,一人罰寫一篇三百字的‘如何友愛同學’。」
範綠綠話聲方落,頓時眼前兩顆小圓球,如來時般迅捷地奔遠了。
算你們識相!範綠綠嘴角噙著冷哼,邁步朝辦公室走去。
這該算是報應嗎?
想當年她也是讓老師傷透腦筋的頭疼學生,現在輪到她執教鞭,所以自己當年曾種下的因,合該由自己來嘗果?
範綠綠在大學畢業後報考國小教師師資班,在取得教師執照後選擇回到山上的母校教書,山區小學向來師資難求,她連排隊等待都不需要,很順利地就回到了山上,一教就是幾年。
她在學校里主要教的是國語及英文,此外還兼任三年級導師,由于她脾氣剛硬,說出來的話從不打折扣,話又少,絕非慈祥女教師那一型,是以校內學生多半對她既敬且怕。
但這學期開始,她新接手的班上卻出現了張無己i和季蕊這兩號人物。
他們鎮日針鋒相對,大事小事吵不斷,她其實並不怕處理這種糾紛,卻怕的是每回見著他們的爭執,便會回想起當年。
更巧的是,季蕊的母親就是當年帶她和藍韶安的鐘老師,張無忌則是藍韶安開「藍色珊瑚礁」的小姑姑藍芸的小兒子,張無忌的哥哥張無愁正是當年曾「染指」過她胸口的小惡魔,小惡魔今年都十四歲,已經是個國中生了。
是緣是孽還是債?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縝密如網,奧妙難言,當年有謝遜,此時卻有張無忌?
範綠綠被迫發現,即便事隔多年,即便自溪頭決裂後她就沒再見過那個陽光大男孩,但那些與他有關的人事物,甚至是他留給她的心動、傷心及陰影,仍是如影隨形地,時不時出現在她的生命里。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對他始終念念不忘?
甩開思緒,她不許自己再在這個老問題上打轉,大步踏進辦公室,想要用忙碌來讓自己停止再胡思亂想。
上課時的忙碌成功地讓她暫時拋忘了雜緒,卻在下了課後,在她又是孤孤單單一個人的時候,一種自他毫不戀棧地離開後,那種被人拋下的刺骨冷意,再度爬回到了她心房。
算了,既然甩不掉,就任由它纏著不放,就算是當年她對他太過絕情的一種懲罰吧。
背上背袋,範綠綠俐落地跨騎上單車,往家的方向騎去。
單車是她在山間的交通工具,一方面是代步,一方面是健身,再加上她發現在使勁地騎上坡、在揮汗如雨的時候,心思運轉能力會自動變弱,會讓她少點胡思亂想,于是她也就更愛這項運動了。
至于家,那多年來從未改變過的「灰屋」,目前只剩下她和母親及一個菲佣,容媽在三年前搬去兒子家養老,在離開前她抱著範綠綠,不舍地頻頻拭淚,嘴里叨叨念念。
「四小姐呀,你究竟要到何時才會學大小姐、二小姐甚至是三小姐那樣,離開‘灰屋’去尋找屬于你的幸福?」
範綠綠沒有表情,「‘灰屋’就是我的幸福。」
容媽生氣了,「你這種話可以去騙外人,卻騙不了打小將你拉拔大的老容媽!其實我向來就比較不擔心另外三個小姐,因為她們雖是和你同樣活在太太喜怒無常的陰影下,但你卻是受影響最大的一個,先生走時你年紀最小,什麼都還不懂,就得開始陪著母親扛起她的仇恨,扛起她的期望,四個人里你雖看似最堅強,卻其實是最脆弱,心地也是最柔軟善感的一個,你只是拋不下你的責任感,你只是拋不下你那因為丈夫變了心,而對人性徹底失望的母親……」
「夠了,容媽!」範綠綠語氣淡然依舊,「車子要開了,你該上車了。」
容媽再也忍不住哭了。
「嗚嗚嗚……瞧瞧你,總是這個樣,什麼事都往心里頭擱藏,連說都不許人說的嗎?嗚嗚嗚……看你這個樣子叫我怎能放心地離開?你別真听你媽的,當自己是個該扛起家的男孩,你是個女孩子,就和你三個姊姊一樣,都有權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陪著你母親被活葬在那棟老房子里……」
甩甩頭,範綠綠將腦海里的哭音拋掉,不想再听。
會留在「灰屋」是她自己作的決定,與任何人無關,眼見三個姊姊能有好歸宿,她當然為她們開心,卻不見得自己就得和她們走上相同的路。
容媽的觀念太過陳腐,嫁人從來就不是能讓女人得到幸福的唯一活路。
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只要……只要那沉壓于心底對于某人的思念能夠再少一點,她就能夠活得更好了。
「無緣的媳婦兒!」
熊似的大嗓門迎面過來,眼見躲不開,範綠綠只好煞住單車,停了下來。
「藍伯伯。」
她小聲回喊,臉上表情卻沒有對方那方頭大耳臉上的一半熱絡。
開口喚她的男人名喚藍國強,身材魁梧高大,性格熱情爽朗,是已退休的前任警員,以及……藍韶安的爸爸。
都怪謝遜那個大嘴巴,溪頭事件後,她和藍韶安分手,謝遜自覺此事與他有關,于是先上了她家又去了藍家,意圖溝通調停,甚至還想勸勸她媽媽。
結果謝遜在範家吃了閉門羹,卻在藍家得到了熱烈歡迎。
原先毫不知情的藍國強,也因此知道了有關于兒子多年的苦戀及等待。
雖然兩個孩子再也沒聯絡了,藍國強卻是每回只要在村里見到範綠綠便熱情地喊她「無緣的媳婦兒」,絲毫不在意她的尷尬及與她同行母親的臭臉。
「你下課了呀?」他關心詢問。
「嗯。」
範綠綠點頭,無意與對方交流太多,卻瞧見坐在對方機車前座,頭上頂著一根沖天炮,小手捉著兩邊照後鏡,口里咿咿呀呀似是喊著「耶耶、耶耶」的小女娃。
原先她只是無意識的掃瞥,卻在發現小女娃眉目間的眼熟後,心口沒來由地怞緊了。
「最近還好吧?」藍國強慈笑地再問,就像是真當她是自己的兒媳婦。
她再點頭,不過臉色有些泛白,嘴巴張了張,卻是怎麼也問不出她想問的話來。
「這是我小外孫女,恬安的女兒……」藍國強邊介紹邊低頭,沒好氣地糾正小女娃,「要叫阿公!‘爺爺’是叫你把拔的把拔啦!」接著他抬頭沖著範綠綠笑,「沒辦法,小丫頭平日都是在她爺爺、女乃女乃家里帶著的,老是喊錯,真是小笨蛋一個。」
範綠綠狼狽地松了口氣,為了不讓對方發現,只得沒話找話講。
「恬安嫁人了?」
她是真的的沒听說,「灰屋」雖離小村不遠,卻幾乎可算是對外隔絕,無論是紅帖白帖,從來沒人會想要往那邊放的。
「那丫頭都二十六歲了,不嫁人生孩子難道遺留在家里等發霉生香菇?」
讓自己的即興笑話給逗樂得哈哈大笑,和自己兒子同樣有著陽光性格的藍國強,笑了好半晌後才繼續說。
「她又不是她那個笨蛋哥哥,拖到了三十歲還是孤家寡人,說到了這里,她那個笨蛋哥哥前幾天才打了通電話給我,神秘兮兮地說是要給我一個驚喜,我就跟他說,如果他敢給我帶個洋婆子回來當媳婦,我就把他的兩條腿打斷,算是回給他一個驚喜。」
他說得眉笑眼也笑,「這小子若真是要娶老婆,第一個一定得是中國人,第二個最好娘家就在附近,他都已經是個整天趴趴走的人了,總得留個老婆顧家,第三個要個性夠獨立堅強,忍受得了他那種工作性質的,第四個要曾經讓他愛得半死,自願被綁住……」
話語到此中斷,但藍國強笑咪咪看著範綠綠的眼神,明白寫著「反正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你範綠綠最適合的啦!」
為了避開對方眼神,範綠綠垂首問了,「他……還好嗎?最近人在哪兒?」
「吱!」藍國強沒好氣的一擺手,「一下子飛東一下子飛西,名字長得亂七八糟,怕就連地圖上都還挖不出來,根本就有听沒有懂。」
接著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藍國強才肯放她離開。
離開了藍國強後,範綠綠回到那個毫無生氣的家。
她先去和在屋里看書的母親打了聲招呼,再回到自己房里換上家居服,之後再在菲佣的呼喚下出來吃了頓不太精致的晚飯。
用餐時很安靜,只有韋明君的聲音偶爾響起,責難女佣這道菜太咸、那道菜油太多的批評。
「學校里和學生們都沒事吧?」
偶爾她會听見母親這麼問,此時她便會安靜點頭,看見母親神情微疲地也點了頭,然後開口喚女佣上湯,表示著晚餐至此結束。
她很清楚母親只是隨口問問,並非真想听見她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母親向來只希望看見凡事都行在當行的軌道上,千萬別出了亂子,如果哪天她真的說了個不一樣的回答,母親恐怕會捉狂。
自從父親死後,母親一直有著神經衰弱的毛病,得定時服藥,定期覆診,再加上這幾年里陸續經歷了三個女兒的「背叛」,使得她對于壓力的承受度變差了,所以範綠綠從不拿會讓母親心煩的事來吵她,至于三個姊姊及她們各自組成的家庭,也都成了「灰屋」里的禁忌話題。
用完晚飯後,範綠綠回到自己房間。姊姊們一個個都走了,她由一人一間房變成了一人四間房,于是她分別拿來睡覺、看書改考卷、打電腦,以及看電視。
老實說這樣的日子除了太過安靜外,她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她趕在午夜十二點前把從學校帶回來的工作做完,也洗好了澡,洗好了自己的衣服,終于能讓她有點空檔,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只是……
她有些猶豫,她真的該做嗎?還是……該要戒掉了呢?
猶豫良久後,她還是忍不住走入那間她刻意上了鎖的專用電視房。
這里原是三姊的房間,現在里頭除了電視外還有著整套影音設備,幸好就因為這里頭放了不少高級器材,她才能借口說怕菲佣弄壞而上鎖,真正的原因是這房里有著她的「秘密情人」,她不想讓別人知道。
將門鎖上,範綠綠窩進躺椅里,熟練地按下電視及DVD的開關,接著在螢幕上出現一個陽光大男人。
是那個她始終掛在心頭上沒片刻放下過的男人。
螢幕上的藍韶安,早已不是那個會和她為了些許「桌界」而大打出手的小男孩,不是那個在球場上追趕著籃球的少年,更不是那個曾在她宿舍樓下,抱著吉他高唱著「有個女孩」的大學生了。
此時的他,已經蛻變成了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他那愈來愈形深邃立體的男性五官,以及偉岸帥氣的男性氣質一次次地透過電視螢幕,向世人展現著他不凡的男子氣概。
他躁著流利英語,向電視機前的觀眾介紹著他身後的動物、植物,及當地的風土人情,並且還會適時地宣導一些有關于動物保育,以及如何愛護地球的觀念。
他給人的感覺依舊像個太陽,只是以前他的愛只專注地對她發散,現在的他卻已將愛升華,範圍也加大了。
他會在荒原里為一只待產的斑馬接生,會為了幾只遭圍殺的保育類動物和盜獵者大打出手,會在雨林里怒斥著人類大肆砍伐破壞雨林的生態,對于大自然的迫害。
此時的他已是動物星球頻道上,一位以帶領觀眾深入實境,了解大自然生態出名的生物學者兼優秀主持人。
「各位觀眾,你們知道嗎?」
電視上的藍韶安對著範綠綠的表情憤怒,好像她也是那些不受教的,迫害大自然的殺手之一,看得她不由自主的搖了頭,像是在跟他解釋說她絕對沒有。
「病原體不斷地跨越物種界線,在人體中找到新的宿主,這其實是因為現代人不斷地跨越了人類社會與野生世界的界線,進入和過度開發原生的叢林荒野,或是將野生動物引入人類社會和城市圈所致……
「你們要知道,病毒之所以會大舉進攻並危害人類,並不是像天方夜譚中的漁夫,一不小心打開了瓶蓋,釋放出了里頭的病毒惡魔,而是另有其他更復雜的原因,例如溫室效應致使全球暖化,也使得那些會攜帶病毒的蚊蟲、蜱等害蟲創造了更廣闊的生存空間,使它們不再局限于熱帶……
「而濫伐濫砍熱帶森林,更是新興起了一條會引起疾病傳播的食物鏈,森林銳減,逼使得有尼巴病毒的自然宿主狐蝠遷移到了林外果園覓食,被狐蝠帶有病毒的唾液污染了的果實落到地上,豬吃了後再進而把病毒感染給了人類……」
「現在你們懂了嗎?各位!」螢光幕上的男人表情嚴肅。「如果哪一天人類當真遭到滅絕,那也絕對是出自于自作自受的原因,所以從現在開始……」
嚴肅褪去他笑了,語氣轉為詼諧。
「看緊你家的垃圾桶,不要再做出垃圾不分類,濫用塑膠袋等等不環保的事情,出門記得帶購物袋,別以為那只是小事可以無所謂,套句我們中國人的古諺‘勿因善小而不為,勿因惡小而為之’,為了我們的下一代,請從最基本的要求做起──管好你家的垃圾桶吧!」
訓人的話說完,畫面再轉,又是另一段嶄新的叢林冒險及介紹。
這就是他,Eric藍,三十歲的藍韶安。
他亦莊亦諧,他膽子超大、作風坦率,一個難得地能以東方人的面孔在西方人的世界里站穩腳步,打出了名號的男子。
自從三年前她知道他要主持這個節目開始,她便成了他的頭號粉絲。
因為節目播放的時間不一定,加上她又不方便在母親面前看這個節目,便索性向電視台直接洽購DVD。
凡是有「Eric藍」主持的節目,她一律整套買進,然後再在夜深無人時,窩在電視機前,獨自飽饗著他的一言一行,一個笑容、一個跳躍,甚至只是一個不經意的眨眼,再騙自己那是他在和她說話,告訴自己他沒有忘了她。
她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度過了漫長的,失去他的歲月,沒有陽光的歲月。
雖然她相信在拍攝這種節目前,肯定都會對主持人的安全問題做了最萬全的準備,也知道他對于動物習性了如指掌,但她還是會每次都看得心驚膽戰。
節目到了尾聲,螢幕上的男人朗笑著對她Say
你真是該打了!範綠綠。
虧你整天嚷著說要忘了他,卻居然這個樣子地,白日里老是踫見與他有關系的人,甚至還在睡前溫習他的言行笑容?
照這個樣子下去,你得到哪一天,才能徹底將這個男人逐出你的生命?
究竟要到哪一天?
那一夜範綠綠作了惡夢。
夢里藍韶安捉著一只大垃圾桶追趕著她,說是要教會她如何做最正確的垃圾分類。
就在她深覺荒謬可笑,死命地想將他給推開時,他卻露出了那一年他為了她轉系轉校,初見面時所綻現出的邪氣笑容,甚至還說出相同的話──
反正我這次來,就沒打算再給你機會逃開!
人生最荒謬的該是明知是夢,卻又偏偏怞離不開、醒不過來吧。
而這該死的惡夢究竟要到何時才能不再作?
夢里的範綠綠冷汗涔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