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芙的腿正在逐漸復元當中。
易盼月神乎其技的醫術,著實令葉氏一家上上下下的大夫們崇敬不已。若非葉家封鎖了這個訊息,只怕全北京城都會知道葉家來了個這麼厲害的神醫。
「大夫,我的腿好像又重新屬于我的了呢。」葉芙正學著步行,易盼月則在一旁觀察她復元的情形。
葉芙放開丫鬟的扶持,順利地跨出一兩步之後,已經有點迫不及待想重拾用自己雙腳行走的記憶。
欲速則不達,永遠適用在各個世代。葉芙過于心切的結果,是跌倒在五步之內。
「小心。」易盼月伸出手臂扶住她。
葉芙喘著氣,半靠著易盼月,感覺腳仍是痛,無法站立太久。
易盼月將她抱到一旁的石椅上休息。
「謝謝。」
「葉小姐太過心切了。」對一個兩年無法行走的人來說,這種心切他能體會;但是站在一個大夫的立場,他仍是得加以勸告。
「是。」葉芙微紅著臉道。為自己跌倒的丑樣,也為易盼月的扶持──她從未與親人以外的男人有過這麼親近的接觸。
「其實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有這種反應的,只是要雙腳馬上恢復到沒有受傷前,除非神仙才做得到了。」易盼月笑道。
葉芙不加思索便道︰「我倒覺得大夫是賽神仙呢。」如果不是無名大夫,她可能真的一輩子都要當個無法行走的廢人了。
「葉小姐過獎了。」易盼月斯文地拱手道。
「大夫才是過謙了呢。」葉芙開心地說。
嘖嘖,這麼好看的人,還真是少見。葉芙偷偷瞧著易盼月俊美無匹的臉孔。
「我臉上長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嗎?」易盼月將葉芙偷偷模模的舉動看眼里……是以問道。
葉芙表現得像個做壞事被逮得正著的小孩,紅著臉道︰「誰叫大夫你長得這麼好看嘛。」扯謊的事她做不來,她干脆實話實說。
「好看到像個絕世美女?」易盼月模著下巴皺眉問。
葉芙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她曉得姑娘家這樣子笑是很不文雅的,但她就是忍不住。
「那麼便是賽西施了。」葉芙笑到肚子痛。
「承蒙葉小姐過獎了。」易盼月簡直是用哼的說。賽西施?他可是堂堂八尺的男人耶。
葉芙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眼淚都擠出了眼角。「哪里。」
她居然撇下了禮教與一名男子這樣開懷地談天說地!若傳了出去,她這輩子大概沒啥名聲可言了吧。但是她無法阻止自己,畢竟跟無名大夫說話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而她,已經很久沒這樣開懷笑過了。
唉,深深望了眼前的男子,她竟有些妒忌起雅安來。
「無名大夫,雅安她……真是你的妻嗎?」
易盼月有點訝異于葉芙突然的疑問,他笑了開來,答道︰「不──」
「不?」這個回答著實震動了她的心弦。
易盼月話未說完︰「是的,事實上她是我的未婚妻。」
「原來……是這樣子啊。」葉芙掩住心中的失望道。
想起雅安,那個霜雪一般的人兒,也只有與無名大夫在一起時才會感覺有活生生的氣息。早知他們是如此相契的兩人,她現在又失望個什麼勁兒?
那永遠不可能屬于自己的,就別再想了吧。尤其她又是這麼地喜歡雅安。
「我待會兒還有事,必須先離開,要不要我送你回房?」易盼月問。
「也好,我覺得有點累了。」葉芙笑道。既已釋懷,心中一片輕松的感覺真好。
易盼月推來輪椅,將葉芙扶到上頭。
葉芙突然又問道︰「大夫,你真的無名又無姓嗎?」認識他好說也有一段時間,尤其他又是醫好她雙腳的大恩人,而她卻連他究竟姓啥、名啥都不知,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易盼月溫柔一笑,他明白葉芙的意思。
望著湛藍的晴空,他突然想起江南水鄉……十里洋場,十年未歸,都不曾有鄉愁的產生;怎麼此刻心中倒興起了回鄉的念頭呢?或許是人性中皆有那分抹殺不去的戀鄉情結吧。
葉芙殷殷等待他的回答。
易盼月笑應︰「盼月,易盼月。」
葉芙的反應卻出乎他意料之外。
葉芙大笑出聲︰「原來大夫你不止外貌像個絕世美女而已……哈哈……」
「取笑別人的名字似乎不是待客之道,葉小姐。」易盼月佯怒道。
葉芙羞怯得滿臉潮紅。「對不起啊,只是開開玩笑嘛。」
待看見了易盼月微揚的唇角,葉芙一顆重重提起的心才緩緩放下。
這個易大夫可真會捉弄人呢。
她倒有點擔心雅安會被他吃得死死的。易盼月太聰明──哦,不,是太狡猾了。
「啊──雅安。」怎麼才剛想到,人就在眼前了呢?好巧。
葉芙定楮一看,才發現已到了自己的閨房。
「找我有事嗎?」冷傲霜問葉芙。
她只看著葉芙,故意遺忘站在葉芙身後的易盼月,神情較平日更冷淡。
葉芙這才想起是自己先前請人去找雅安來自己房間的。
「啊,對不起,我差點忘了。」她略帶歉意地微笑道︰「到我房里來吧,我有東西想請你看一下。」
「那我就送到這兒了。記得學步的事情要慢慢來,急不得的。」易盼月將葉芙推進房里後,溫柔地交代道。
「是,賽神仙,快去忙您的事吧。」葉芙半開玩笑地催促他走。「雅安,我們──」
易盼月行經冷傲霜的身邊,清楚感覺到她周遭的寒冷氣息。他回過頭想看看她,卻見她已走到葉芙身側。
隔著一小段距離,他仍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冰冷,心口就像是稍稍被冰凍了一下,並不覺得冷,卻覺得有些痛。
會是如同他所想像的那樣嗎?易盼月想再多找一些端倪出來,冷傲霜卻已伴著葉芙走進內房。
他想起待會兒還有事情要做,遂悄然離去。他已經答應邀教葉家門下的大夫們一些特別的治療方法,再不去就要失約了……★★★
她在胸口有點不舒服,像有根針扎在上面。不是非常劇烈的那種疼痛,而是隱隱的,卻又無法完全忽視的痛。
這痛楚從剛剛見到易盼月和葉芙之間的談笑風生便開始,她若想特意去忽略,便痛得更厲害。
「雅安,你看看這塊布料的花色,喜不喜歡?還有這匹綾羅,啊──這塊月牙白的絲綢很漂亮呢。雅安,你覺得如何?」葉芙翻找著擱在桌上的各式布匹,並且不時詢問雅安的意見。這些都是前陣子她爹送來的衣料,初春將過,冬衣很快就要收起來了,而這些衣料都是打算拿來裁制春天的新裝的。
「都好看。」冷傲霜不感興趣地看了桌上的布料一眼。
葉芙很年輕,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是個非常甜美可人的女孩。先前她會為瞧見葉芙和易盼月而屏息,多半是為了他們的自然以及融合吧。
「雅安,你再看看嘛,如果有喜歡的就挑出來。」葉芙熱情地說,並未察覺冷傲霜的異樣。
「不用了,我不需要。」冷傲霜一听葉芙挑布匹是要送她的,她毫不考慮便謝絕她的好意。無功不受祿,況且她從無接受他人饋贈的習慣。
「雅安──」葉芙正要說服她接受,卻在回過頭的剎那嚇了一跳。「雅安,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是不是不舒服?」她伸手輕觸她的額頭,卻為她的冰冷氣息所懾。
冰冷的!她一定是生病了。
冷傲霜退開一步,不讓葉芙踫她。她很好,但是為了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所以她承認了葉芙的猜測。
她點點頭。「是的,我有點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也好。那我待會兒再請人──」
「不用了,我休息一會兒就沒事。」冷傲霜打斷葉芙的話,轉身離去。她現在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因為腦中有太多復雜的思緒她必須厘清。★★★
易盼月忙完回來,天色已經黑了。
听葉芙說冷傲霜人不太舒服,他有點擔心。
輕輕推開房門,他沒有看見躺在床上休息的冷傲霜,反而見她坐在桌邊,文房四寶放在一旁,似乎正在寫什麼東西。
「你在做什麼?」他走過去問道。
冷傲霜太專注于做自己的事,冷不防身邊有人,是以听見耳畔的聲音時,她著實被嚇了一跳。手上的筆霎時松開掉到腿上,暗青色的衣服就這麼被畫了一道粗黑的墨線。
「為什麼一聲不響就跑進來我房間?」看清來人是誰,冷傲霜拾起筆不悅地道。
衣服沾到墨了,她隨手彈了彈。幸虧是暗青色的料子,看起來不是非常的突兀。
「這是什麼?」易盼月指著攤在桌上的線裝書頁問。剛才他以為冷傲霜在作眉批,現下近看,才知不是那麼一回事。上面有未干的墨跡,有圖有字,應該都是出自冷傲霜的手—像是醫書之類的東西。
他好奇地拿起那用精致錦緞制成書皮的線裝書,在晝皮上看見了「醫方紀要」四個大字。
「如你所見。」她說。
「醫方紀要?」易盼月仔細地翻看著,隨後又發現桌上尚有一疊與手中相同外觀的書籍。
「這是第六卷。」
易盼月放下手上的書籍,執起冷傲霜的手,將手指按在她的脈絡之處。
冷傲霜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知道他在把脈,卻不知道他把她的脈做什麼?
「葉小姐說你人不舒服。」
他以為他在做什麼啊?冷傲需冷冷地想。百醫神宮的宮主即使真病了,也不需要旁人幫忙診治。
「你最近都沒有好好睡?」從她的脈象中感覺不到什麼異常,易盼月暗在心底松了一口氣。
把過了脈,易盼月仍捉著她的手腕不肯放開。
「你不覺得說這種話有點可笑?」她有沒有睡好關他易盼月什麼事,藥奴在世時也不曾這麼嗦。況且,他害她鎮日心神不寧,她之所以睡不好都是因為他的緣故。
「會嗎?我倒不覺得。你覺得可笑嗎?」她有點不對勁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的,何止可笑而已。」冷傲霜用力掙月兌他的手。「易盼月,你走吧。」她看著他,半似要求、半似命令。
是的,她希望易盼月離開葉家。
「走?你想離開了嗎?」易盼月不大確定地問。
冷傲霜道︰「不,我不離開,但是我希望你走。」這話听起來還真有點霸道。
「為什麼要我走?」易盼月沉下臉,將手環在胸前,直直地看著冷傲霜。好端端的,他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說這種話?
冷傲霜微微一笑,狀似輕松地說︰「若是你不走,那麼走的人便是我。」
是了,她不想再和易盼月有任何瓜葛、任何牽連。一直以來她就是獨自的一個人,無所謂的寂寞不寂寞;而易盼月一來到她身邊,原本平靜無波的生活便全被攪亂了,她真有點後悔十年前出手救了他一命。
易盼月難掩驚訝地上前一步。「傲霜,你到底怎麼了?你答應過我要走要留,咱們都一塊行動的,你現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如同你此刻心中所想的,沒有其它的意思。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本來就不該有交集的。當初是藥奴帶你來的,跟我本來就沒什麼關系;而我一直不明白,你痴纏在我身邊是什麼意思?本來還有藥奴在,現在他早已不在世上了,那麼請問,你何苦執意要跟在我身旁?」冷傲霜連氣都不喘一下地道出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不是咄咄逼人的氣勢,卻將易盼月逼退了一步。
易盼月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轉身離開冷傲霜的房間。
「你去哪?」他還沒回答她的問題,怎麼突然轉身就走?
易盼月停住道︰「我去收拾行李。」
簡單俐落的回話讓冷傲霜有那麼一瞬間錯愕。他當真要走?
冷傲霜正在怔愣的當頭,沒想到易盼月又突然回過頭來,露出一抹她熟悉的、足以迷煞世間女子的笑容。
「怎麼,你不是打算要離開葉家嗎?我回房收拾一下東西,好陪你一塊兒浪跡天涯。」他走回她身邊,一只手掌悄悄地爬上她細致的臉蛋。
易盼月是真不懂還是在裝傻?冷傲霜拍開他的手,她不相信他不懂她的話意。問題不在于離不離開葉家,而在于她不想和他在一起。
「你是真不懂還是在裝傻?傲霜,我不相信你感覺不出來我為何執意將你困守在我身邊──非你不可。」
易盼月的語氣不帶半點曖昧,甚至是理直氣壯的。
這下子換成是冷傲霜被逼退在角落里。
易盼月順勢環抱住她,這是不當君子的好處;而他也從來沒想過要當柳下惠的追隨者,是以才能正大光明地佔自己喜歡的人的便宜。
他緊緊地抱住她。「傲霜,你真的不懂嗎?」
這是個略帶侵略性的擁抱,冷傲霜掙月兌不開易盼月的雙臂。她暗忖︰一個弱書生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而她怎麼會以為易盼月是無害的呢?這更是個天大的笑話。
「快點放開我!」冷傲霜停止無謂的掙扎,仰起臉怒氣騰騰地面對著笑意盈盈的易盼月吼。
「不放。」易盼月搖頭,不打算接受她的提議。
冷傲霜心一慌,有點怨恨他的自以為是、一廂惰願。她臉色一沉,使勁地往他的手臂咬去──
易盼月微皺起眉頭,卻不吭一聲。
直到嘗到了血的味道,冷傲霜才松開口。
「別擔心,我的肉硬得很。」
冷傲霜無力地抬起頭看他,氣他的不為所動。這個易盼月啊,簡直有病。
她無力滑下了身子,易盼月亦跟著她一起坐在地上,仍是懷抱著她。
「傲霜,你當真不懂嗎?」易盼月說話輕輕的,像在嘆息……突然,他輕輕吟唱了起來︰「長相思,在長安……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如此,你可能懂否?」
冷傲霜再遲鈍也不可能听不懂易盼月詩中的意思,她不是真沒感覺,只是她……並不想要任何感情的牽絆。在沒有辦法逃避的情況下,她只好故作不懂,並且努力忽略頭頂上方傳來的灼熱目光。
她不自在地道︰「你在說什麼我根本不懂。」
易盼月滿不在乎地一笑。「那是李白的‘長相思’,正好說盡了我對你的──」
「不準說!我不听,我不許你說。」冷傲霜刷白著臉,打斷易盼月一番露骨的告白。
「為什麼不許我說?傲霜,你在怕什麼?」
他將懷中人兒慘白的臉色看進眼里,覺得自己好像真過分了些。
「我不要,你不懂嗎?」易盼月欺人太甚,冷傲霜實在很難再裝傻下去。
向來冷漠的冷傲霜,此刻的神情竟有些楚楚可憐。
易盼月看著她難得出現的柔弱,心中泛起了陣陣的憐惜。
「我可以吻你嗎?」他突然問。
這是個不等待答覆的問題,充其量只算個知會。易盼月俯下頭,將唇覆上她躲避不及的朱唇。
冰冰冷冷的滋味,一如他所想像。他只將唇覆在她柔軟的唇瓣上,不帶任何輕挑,只有貼近。
冷傲霜驚詫萬分地感受著來自易盼月唇間的溫暖,卻感覺不出輕薄下流或是蓄意欺凌的氣息。
她任由他摟著、吻著,直至淚如雨下而不自知。
指間觸模到潤濕,易盼月知道那是淚。
「你鬧夠了嗎?」冷傲霜離開他的唇,睜著霧蒙蒙的淚眼問。
「你明白我不是在開玩笑。」易盼月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直闖她靈魂最深處。
唉,什麼你明白、我明白,不明白可不可以?
冷傲霜抹去眼角的濕潤。想來真是恥辱,她居然為了這點小事掉眼淚。
她突然送上自己的唇,印上易盼月的,成功地讓易盼月吃驚了一下。不過彈指間便迅速移開,還用袖子抹了抹唇。
「現在我們兩不相欠了,你快給我滾。」
易盼月如夢初醒,但是仍不改其死皮賴瞼的功夫。「誰說兩不相欠?現在我算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使亂終棄。」
冷傲霜聞言恨恨地閉上了眼,暗忖她是走了啥運道被這黏人精纏上?她實在累了,懶得再與他斗下去,尤其她又一直處在落敗局面。
「你就不能放了我嗎?」她有氣無力地說道。
「是的。我……非愛你不可。」易盼月深情地凝望著懷中佳人。
易盼月如話家常地說,冷傲需卻驚嚇得無以復加。
「我不是你愛得起的,你還是趁早死心吧。」
很好,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全讓她嘗盡了。
★★★
逼迫得太甚,就必須品嘗害怕失去的苦頭。
易盼月現在已經有點後悔先前沖動的行為了。
冷傲霜極力地躲他、避他;而他則為了擔心她會不告而別努力地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太累、太過的牽絆,兩個人都不習慣,兩個人都受罪。
易盼月不敢離開冷傲霜一步,想盡辦法將她留在身邊看得到的地方,與她形影不離。當然,他不能不承認,他是心甘情願的。
「傲霜,我要去葉家藥鋪,你要不要一起去?」
「走開,少煩我。」
「真的不去?听說昨日葉家向南洋購買的香料草藥已經送來了呢。如果你真的不去,那我可要自個兒去開開眼界了。」易盼月賊賊地笑,轉身作勢要走。
突地,他的衣袖被一只玉手拉住。他愉悅地挽住這只手,並且沒有意外地見到睜大著眼瞪他的冷傲霜。
冷傲霜怞回手道︰「少將我當白痴耍。」
易盼月舉高雙手道︰「天地良心,我幾時做過這麼愚蠢的事?」
冷傲霜率先走出房門。
「你時常都在做──放開!」她看著環住她腰際的手臂大喊。
哼,動不動就佔她便宜,他當她是誰?
「我從沒這樣想過。」他依言放開環在她縴腰上的手。
冷傲霜一言不發地走出大門。街上人群來來往往,她頓時僵住了身子。
「葉家藥鋪要往哪里走?」
易盼月笑笑地走到她身側與她並肩同行。
「跟我來就是了。」
葉家藥鋪離葉家不過一街之隔,易盼月卻領著冷傲霜繞了頗長的一段路才將她帶到葉家藥鋪的門前。沿路東逛逛、西逛逛,還惹來冷傲霜不少的冷眼相待。
冷傲霜站在藥鋪大門前,一張臉沉了下來。
易盼月忙識相地解釋道︰「我想帶你出來解解悶嘛。別生氣啊,傲霜,我是一番好意。」
「你不該如此一廂情願,我說過很多次了。」易盼月愈是待她好,她就會覺得排斥。
「既然我們都不想再多作重復,那麼一起就此打住好嗎?」
一句話又堵得冷傲霜無話可說。
「咱們進去吧,大家都在看我們了。」易盼月笑著輕推冷傲霜,技巧地將她帶進藥鋪內,謝絕接受瞻仰。
北京城是個何等繁華熱鬧的城市,市坊分離自宋以來,又更進一步發展。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誰會特別注意其他人;但是易盼月與冷傲霜出眾的外貌與不俗的氣質,卻是連真正的王公貴族也難得一見的。冷傲霜因為顯少注意旁人的眼光,是以雖察而未覺;但是落進易盼月眼中,心里可不大情願了。
他不想太多人對冷傲霜投來關切探詢的目光。
易盼月甫進藥鋪,藥鋪的掌櫃便一臉笑容地迎了過來。
「大夫,你來啦。」掌櫃的年近五旬,見到易盼月卻恭敬有加。「小順子,快點奉茶過來。」
易盼月為葉家座上貴客,由于時常出入葉家藥鋪,藥鋪中的人也都認得他;再加上葉老爺子特別交代過,所以對易盼月更是怠慢不得。
事實上,易盼月這個少年大夫在葉家十分吃得開,不僅醫術超絕,而且和藹可親,大大小小都樂意與他親近交游。
「這位是?」藥鋪掌櫃好奇地看著易盼月身邊的美人。
「她是──」
「葉家的奴婢。」冷傲霜兀自打斷他的話。
僕人?掌權的懷疑地打量,不過眼中已經少了方才初見時的好奇。原來是老爺子那邊的僕人,看她一身樸素的打扮,倒還真有點像;但是那神態──哪里有僕人像她這樣倨傲無禮的?
看了陷入沉思的掌櫃一眼,易盼月忍不住也想湊一腳。于是他道︰「不瞞您老,葉老爺前陣子才把她轉送給我。」
掌櫃的聞言後,略微尷尬地笑了笑,疑惑起這大夫是怎麼知道他心里在想些啥的?怪哉!怪哉!
易盼月但笑不語。
冷傲霜則是賞了易盼月一記白眼。對于他的玩笑話,她並不打算加以理會。
「大夫,請用茶。」被稱為小順子的小廝必恭必敬地捧著一口茶杯過來。
「勞事了。」易盼月接過杯子,轉身遞給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冷傲霜。「給你喝。」
掌櫃見這情形微微變了臉色,暗斥小順子怎麼只倒了一杯茶過來。
「不必了,我不渴。」冷傲霜並不接受,而易盼月早已伸出的手臂只好尷尬地懸在半空中。
「爹,我听說無名大夫來了。」聲若銀鈴,大抵就是指這種聲音了。
一名明眸皓齒的姑娘,一身輕便的打扮,有點急驚風地奔了過來。人未見,聲音倒是挺清楚的。
「唉,這丫頭──」掌櫃的無奈地直搖頭。
「我怎樣?」張燕兒氣喘吁吁地跑進了前廳,就听見她爹爹又再數落她的不是。她有點不悅地正要詢問,卻在瞥見了同樣站在前廳中的卓爾男子,舉止也在瞬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啊大夫,是你啊。」她低垂著頭,滿臉潮紅。
「燕姑娘。」易盼月微笑地打了聲招呼。
冷傲霜淡淡地掃了眼易盼月,嘴角噙起一抹譏誚。
哼,他還真吃得開。
「你干嘛?」冷傲霜微微一驚,怒瞪那名膽敢用手指輕彈她唇角的狂徒。
「不要亂想。」易盼月輕輕撂下一句,只讓他身邊的一人听見。
冷傲霜氣憤地再度轉過身去。
這一來一往落進他人眼底,心思是百樣地轉。
張燕兒這才注意到站在易盼月斜後方的女子,心中暗自揣測起她與易盼月的關系。
「不是說要看昨日方從南洋購來的香料草藥嗎?」冷傲霜突然自動提醒。她只想來看藥草,對于其它的事一概謝絕。
「這位姑娘是……」張燕兒不禁問道。
傳聞無名大夫未曾娶妻,但看這名女子與無名大夫關系匪淺,張燕兒心中亮起了警戒訊號。
而張燕兒的問題,最後還是由她老爹回答的。
「在下先前已同葉老爺通報過,說想見見昨日從南洋送來的珍貴藥材,不知掌櫃的能不能帶我們去看一看?」易盼月連忙向藥鋪掌櫃說明來意。
若再不說,冷傲霜大概就要轉身離去了吧,易盼月心中如是想。
張掌櫃雖然心中充滿了好奇與疑惑,但這隱私如果人家願意說,那也就算了;若不願意,那麼再問下去未免缺德。
所以張掌櫃聰明地不再試圖探听。
「行、當然行。」無名大夫是葉家的上賓,老爺子都說好了,他也樂得遵命辦事。「藥材暫時安放在後院二樓上的藏藥閣子。小順子,你看著櫃台啊。來,大夫,小老兒帶你們過去。」張掌櫃模了模袖袋,從中掏出一串鑰匙。
「爹,由我帶大夫過去吧。」張燕兒不由分說地搶過張掌櫃手中的鑰匙,殷勤地招呼著易盼月。
「那……也好。」張掌櫃模了模下巴的山羊胡道。
燕兒今年也十八了,早到了嫁人的年紀……唉,女大不中留。
女兒的腦袋里在想些什麼,他這個做爹的或多或少也看得出一點端倪,只不過……就怕人家看不上燕兒。
「那就勞煩燕姑娘了。」易盼月拱手道謝。
「好說。」張燕兒笑道。
葉家的藥鋪,整體采用傳統的四合院建築;因藥材忌潮,所以特在後院加建了一層樓閣,專門放置珍貴的藥物。
天井的空地上有幾名童僕正在曝曬藥草。
冷傲霜看著天井曬藥的景象,不覺看得出了神。以前她在宮中,最喜歡趁著天氣放晴跟著宮里的童僕一塊在空地上曬藥,藥草若受了潮,往往就不能用了,十分可惜。所以必須時常地曝曬。
「走這邊。」易盼月將她的神智拉了回來。
是啊,百醫神宮早就不在了;就算想起,又有什麼用呢?以前她還有藥奴,而現在她真的孑然一身了。
正當這樣想著,一只溫暖的大掌伸過來包住了她的手,她不禁抬頭一看──
「別露出這麼落寞的神情,那會讓我想將你擁進懷里。」易盼月低下一張俊美的臉道。
閣樓的樓梯有點窄,只容一人行之。
「大夫,這樓梯還挺亮的,不用擔心會把人絆倒的啦。」張燕兒的聲音從更上面傳來。—「我想也是。」易盼月微微笑道。
真是一個愛笑的人,冷傲霜不禁想著。
直到走進藏藥的閣房,易盼月始終握著她冰涼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