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照樣吃,覺照樣睡,時鐘照樣在走,日子照樣在過。
初夏時節,他帶著一身孑然來到立捷,遇見了讓他心動的女孩,轉眼間過去了半年,他跟她之間卻始終停留在朋友的階段,便再也踟躕不前。
今天是冬至,大家大多提早下了班,回家進補吃湯圓。加菲也早早搭同事的便車離開,他下樓時,已經沒見到她的人影。
她行蹤無定,很不好找。這半年來,他們玩捉迷藏的時間比其它時間還要多上好幾倍。
她有技巧的閃躲他幾次幾欲流露的真情,也有技巧的堵住他的嘴,讓他說不出她不願意听見的話。
他一個大男人,模不清這小女子的心思,偶爾捕住了一片影,下一刻,她又滑溜的逃出。
倘她像雲一樣飄到他身邊,他尚能知道她的去向,但她化作一陣風,輕輕拂過掌心,除了麻麻的感覺留下來之外,他連她從哪里來,都不知。
即使明明看見了站在門外的女孩,他仍懷疑他在作夢。
「你從哪里吹來?」
加菲舉了舉手中的袋子。「你家附近的超市。」
杰格完全清醒了。那說話的調調的確是加菲,作假不了。
看清楚她,以及她背後的一群人。
「嗨!sir。」是美力。
「嗨!杰老大。」是阿魯和馮哥。
「我們買了火鍋料、湯圓和冬菜,來這里借鍋子煮,方不方便啊?」她又是先行動了,才問他行不行。
她都進來了,他能說不嗎?「一起進來吧。」杰格讓開一步。「最後進來的關門。」
一進屋里,就看見加菲瞪著他的貓,似乎在欺負它。
「死貓,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叫人把你煮來吃。」
花貓加菲竄到主人腳邊,一副受驚的可憐樣。喵嗚喵嗚。
看它膩著他,她有些不爽。「真討厭。」
美力隨後進來。「拜托你成熟點,別連貓也欺負。」她打開電視,清冷的屋子總算熱鬧了些。
阿魯和馮哥提了火鍋料走進廚房里。「杰老大,你的鍋子放哪邊啊?」
杰格看了廚房一眼。「我進去幫忙,你別欺負它。」
加菲沒答應。
男人都進了廚房,女人則留在客廳里等吃。
美力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加菲趴在地毯上跟貓咪玩捉迷藏。
美力拿著遙控器一台換過一台,所有頻道切換過一遍,喊了聲無聊,跳下沙發走到加菲身邊。「喂,小籠包。」
「叉燒包,有何指教?」加菲正在研究要怎麼把花貓從角落捉出來又不會被它捉傷手。人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則是君子報貓仇,三年不嫌晚。
「小籠包」者,「裝可愛」是也。
「叉燒包」就是「包蚤」嘍。
這兩個女人很喜歡給對方取新綽號,連這行為也取了名,叫「激蕩創意」。
美力在她身邊蹲下來。「你常來CD這邊?」
「不常,干嘛?」
美力細看了她一眼。「沒事。」
「沒事你干嘛問,無聊啊。」
「我看你是米苔目,比白目還白目。」
停止戲弄貓咪。「我哪里米苔目了?」這女人怎麼搞的,連吃湯圓也要「餐前禱告」一下才爽快嗎?
美力伸出食指按了下她的額頭。「你呀,分明是蝦子有眼。」蝦眼就是瞎眼!
「你亂講。」加菲眨巴眨巴她那水汪汪的大眼。「人家明明有一雙晶瑩剔透、閃閃動人的眼楮。」
「別小籠包了好嗎,本人對這食品已經倒盡胃口。」美力咬牙唉嘆。
加菲不懷好意的笑。「是喔,我還以為是因為某人最近在減肥的緣故——那你還跟來吃湯圓?!」
本來加菲是打算自己來的,這群人不曉得從哪里听到風聲,硬拗著要跟來,說他們也無家可歸,她才大發善心,一個個把他們撿到杰老爹這里來。
美力懶得跟她要嘴皮。「剛剛我注意到杰sir的表情,還以為你們很熟。」
加菲不扭捏。「是熟啊,三分熟。」真是病,又想到電視上手機門號的廣告去了。
「哪三分?」
「帶血的女敕牛肉,惡。」她不喜歡吃生食,半生的也一樣,生魚片是敬謝不敏。荷包蛋里的蛋黃一定要凝固,不可以有蛋汁,牛排吃九分,這是她的習慣。
「不要規避話題喔。」跟這家伙拌嘴拌了好幾年,早模清她有什麼底細。
冤枉,她哪有規避?「自始至終都沒有。」
美力一眼就看穿她。「老在騙自己。」
「我——我才沒有!」那為什麼理直氣壯不起來?加菲不敢問自己。
「笨蛋!」美力忍不住打她一下腦袋,想把她打聰明點。
加菲見到從廚房玄關走來的人,撲了過去。「杰老爹,美力欺負我啦!」
杰格連忙閃到一旁,讓她撲了個空,他手上正端著熱燙燙的湯鍋。
連他也閃她。加菲不爽,又撲上去。
杰格避之唯恐不及。「別過來,鍋子燙!」
隨後出來的阿魯捉住加菲。「青瞑喔,沒見看CD手上端了熱鍋,你要弄翻它害我們餓肚子是不是?」
「我剛剛就說她是「蝦眼」白目。」美力不放過損人的機會。
「你太客氣了吧,你剛明明還說我「米苔目」,你不要敢說不敢承認喔。」
杰格趁機將鍋子端上桌,他實在怕加菲撲上來會燙傷。打開冰箱,發現一瓶酒都沒有,前陣子喝完了,還沒時間去添購。
「沒有啤酒了,我去買,你們先吃吧,不必等我。」
「那怎麼行,CD是主人,我去買就好了。」馮哥才從後面端了另一鍋甜湯圓走出來,放下後,又往門外走出去。
他其實本來就不是很想跟來,是因為美力的緣故,才來參一腳。他當然明白死纏爛打不會有好結果,他也看開了,他不纏她,他只想默默守候。
加菲掙月兌阿魯的手,拉住馮哥。「那也不行,吃湯圓就是要團圓,我們等你回來一起吃,不然干脆就不要買酒了——喝咖啡也行啊。」
「喝咖啡?」大家都奇怪她突發異想。
加菲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不行嗎?杰老爹很會煮咖啡耶,不喝可惜喔。」回頭看他,還自以為很有默契的用手肘頂他。「我說的對不對,麥斯威爾?」
杰格模模她的頭。「是喔,謝謝你的宣傳。」去他的麥斯威爾!
其他三人則面面相覷。雖不太明白他們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多多少少感覺到一點不尋常。這點不尋常,真的是很「尋常」的那種「不尋常」。或許就是因為「太尋常」了吧,所以反而不尋常。
冬至的這一頓湯圓大餐,就在一種很詭異又很愉悅的氣氛下進行。
這些人,個個都像蝗蟲。
蝗蟲過境是怎生景象?請繼續往下看——
「最後一顆芝麻湯圓我要,不準跟我搶。」加菲很霸道的說。她碗里已經盛滿了各種口味的湯圓,包括抹茶、紫米、花生、豆沙、杏仁果……等等。台灣湯圓市場競爭激烈,什麼新口味、新花招都出來了。市場競爭的結果不知是幸或不幸?
大家搶著吃湯圓,根本沒空理她,搶晚了,就吃不到了。
一瞬間,杯盤狼藉。加菲只得猛吃,卻吃不過某人。「抗議、抗議!阿魯嘴巴太大了,一次可以塞兩顆,你要吃慢一點啦!」
想當然耳,抗議無效。
吃飽喝足以後,杰格順應大家要求,為大家煮了咖啡。
美力品嘗了一口,驚異道︰「sir,真不曉得原來你煮的咖啡這麼棒,以後如果不搞廣告了,考不考慮開一家店?」
「未來的事,還說不準——」花貓跑來杰格腳邊撒嬌,杰格撫了撫它的背,它躍到他腿上,相當享受的窩著,打起盹來。
這真不像他們眼中的CD大人會說的話,他們總以為他該是對自己的人生相當有規劃的人,隨性隨緣,不像他。
注意到凝視的目光,杰格抬起頭來。「要續杯嗎?」看著壺中咖啡所剩無幾,他又重新磨起咖啡豆來。
「我來。」阿魯自告奮勇的接過磨豆機,轉呀轉,磨呀磨,幾顆巴西咖啡豆跳了出來。
加菲打他一下,罵道︰「笨手笨腳!」
阿魯不服氣。「我笨手笨腳,你來。」
「我只動口不動手。」加菲是標準的好吃懶做。
「誰娶到你誰倒楣。」阿魯實話直說。
也確實是如此,沒有一個女人像加菲這樣不適合婚姻,沒有人有辦法想像她披上婚紗會是什麼模樣?總覺得那離她太遙遠,更遑論她穿上圍裙,洗手做羹湯。是不可能的事。
加菲哈哈大笑。「看來本人決定不結婚,是善舉一件,死後該上天堂。」
杰格皺著眉看她。大概是笑聲的頻率驚動了杰格腿上的花貓,它突然睜開眼,跳離開杰格的膝,跳到小桌上,打翻了沒喝完的咖啡。
加菲瞪著衣服上的咖啡漬,生氣道︰「臭貓,我們梁子是結定了!」
花貓不甩加菲,又窩回主人膝上,挑釁的喵叫兩聲。
「杰老爹,把它交給我。」她要烹了它!
「別跟它計較。」杰格捉起花貓,拉開落地紗窗,把它放到陽台外,又拉起窗,沒讓它進來。
花貓扒著紗窗,被主人遺棄在外,它可憐兮兮的哀鳴,喵嗚喵嗚的,銳利的腳爪幾乎把窗紗捉破。
加菲蹲在窗邊,心思復雜的看著花貓。
阿魯神經大條的說︰「我看這只貓一定是母的,這麼愛撒嬌。老大,它從哪弄來的啊?」
「在垃圾推附近撿來的。」他注意到加菲的背影肩膀瑟縮了下。什麼原因讓她的背影顯得那麼孤寂?不用看她的表情,她的肢體語言已經說明一切了。
稍後,加菲回到小桌子旁邊坐下,卻沒有再笑過。
接近午夜時,杰格送走了客人。
回到屋里,他把花貓加菲從陽台外抱回來,貓咪巍巍顫顫縮在他懷里,小爪子不斷抓著他的羊毛衫,抓的緊緊的,一件羊毛衫就這麼報銷了。
門鈴又響起,他打開門,不意外看見她站在門外。
加菲走了進來,看見他懷里瑟縮的花貓,不禁伸手撫了撫它。「你好殘忍。」
「因為你的緣故。」
「如果我是它主人,明知它怕被遺棄,就算是再心愛的人討厭它,我也不會為了誰而把它關到陽台上去。」她後悔了。
他撫著她沾淚的頰。「以後再也不會了,你已經準備好接受它了,不是嗎?」要等到何時,她才會連貓的主人也一起接受?
加菲掩著臉搖頭。
「別流露出這種表情。」棄兒式的哀傷,會害他忍不住跨越兩人之間的界線。
她捶他。「討厭,你害我哭的!」加菲不想自己這麼脆弱的,偏偏就是控制不住眼淚。今天還是多感傷啊。「不許你安慰我!」
他聳聳肩,就站在她面前,看著她哭,沒有伸手擁抱、安慰她,她一向復原得很快。
然而他開始覺得,自己稍稍踏進了她的心,只是速度很慢,很慢……
那是很微妙的變化。
原來相看倆相厭的人事物,可以因為某些原因,而變得能夠接受、包容。
加菲接了一個貓食廣告,可她對貓一點研究也沒有,跟杰老爹商借了它的加菲貓幾天,是為了要觀察。
「你要保證你不會欺負它。」杰格在借她之前,殷殷叮嚀。他擔心加菲不會照顧貓咪,會把它弄死。
「不會,你當我什麼了!我既不會吃掉它——因為我不下廚。我也不會讓它餓著——除非我不小心忘記了。這樣子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杰格更不放心了。
花貓則死緊捉著主人褲管,不肯跟加菲走。
看著一人一貓演出生離死別的爛劇碼,她有些不爽。
「喂,跟我住幾天真有這麼可怕嗎?」這句話是對花貓講的。伸手抓它,它卻躲到主人身後。
花貓用力的點頭。如果貓會說話,它一定是在說︰Help!它怕死這女人了,她一定會把它活生生餓死的。
「真不給面子耶,不管了,為了廣告,你就犧牲吧!」加菲揪起貓,往自己背包里塞,提了一袋貓食和貓砂就走了。
杰格留不住加菲的腳步,只希望過幾天後,他還見得到他的貓。
回到家以後,加菲開始研究貓的習性,她跟它一起吃飯、睡覺,並且很勤勞的做了筆記。
第一天,她拿筆記問杰格︰
「如果它耳朵有點朝後,是代表什麼意思啊?」對這只貓,她總搞不清它那些肢體語言。听說貓是靈長類以外最聰明的動物,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以確定的是,杰老爹這只貓很皮,很「陳水」——欠扁。
杰格邊處理公事,邊回答加菲的問題︰「那表示它心情有點郁悶。」
「那如果它尾巴緊緊靠著圈繞著身體呢,那是什麼意思?」
「它怕你,可是它想把你嚇跑——加菲……」她真的有好好對待他的貓嗎?
Soga,原來這只貓是用這種臉色給她好看。「干嘛那樣看我?我真的對它很好,是它不理我耶。」
「繼續努力吧!你對它好,它會感覺到的。」杰格也只能這麼說了。
于焉,第二天,加菲又帶著筆記來找杰格。
「它一直喵喵叫。」加菲昨天被它吵了一夜,沒睡好,眼楮有點睜不開。
「你沒喂它吃東西嗎?」
「有啊,我喂它溫過的牛女乃還有從你那里拿的貓食。」
他不好說出實情。「會不會你那里有老鼠?」
老鼠,怎麼可能,她就從沒在住處見過,她懷疑它是故意找麻煩的。「那如果它尾巴下垂,有什麼意思嗎?」
「嗯……它可能是不想理你。」杰格吞吞吐吐的說。看來她們還是合不來。
加菲一听,打開背上的背包,把它倒出來,拋給杰格。「你教教它,讓它配合一點。」
花貓一回到主人身邊,便喵呀喵呀,耳背摩擦著杰格的手。
加菲一看,又問︰「這是干什麼?」
杰格微微笑。「它喜歡我。」
「變態貓!」加菲伸手要踫觸它,它的尾巴和毛卻向上豎起。「這又是什麼意思?」
杰格訓斥了花貓一聲︰「不可以!」
「它想抓我嗎?」加菲有點不爽,怎麼這貓差別待遇那麼大?難道真的是同性相斥?她一直覺得很好奇,為什麼同性之間總是很難有姊妹情誼?
杰格有些無奈的看著貓咪。「加菲,你要不要換其他的貓試試看?」
加菲一听,立刻拒絕。「不要,本人不懂放棄兩字怎麼寫。」把貓拋進袋子里,她決定再回去再接再勵。
花貓又依依不舍的和主人揮別。
下班回到住處以後,加菲照例先幫花貓溫了一盤牛女乃。她將紙盒放進微波爐里,設定十五秒,取出後,把三分之二的牛女乃倒進盤子中,剩三分之一盤子裝不下,她留著自己喝。
這只貓還是很現實的,有東西吃時,它不會笨到委屈自己。可能是真餓了吧,它喝得很快,加菲見它喝得起勁,把手上剩余的牛女乃也倒進盤子里。
花貓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加菲覺得奇怪,正想拿筆記記下,貓咪喝牛女乃的動作卻突然停下來,她困惑的看著它。
「小貓,你究竟要我怎麼辦呢?」原來,不能夠進入心靈的世界,而妄想去了解它,根本是不能夠的事。
但要如何能夠進入心呢?心指的,不是左胸口下那一顆血肉之心、意義的心,形上的心看不見、模不著,即使敞開了自己的心胸,兩顆心都未必能相應。
「你知道嗎?杰老爹說你是棄貓,我听了好難過,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一生下來就要被遺棄,你算幸運,有杰老爹把你帶回家,說來你還比我幸福呢。」加菲聲音沙沙啞啞的,似在壓抑什麼。
「好啦,你吃晚餐吧,我去泡碗面來吃。」
晚上,她上了床,剛熄燈,一道小黑影就跳上床腳。加菲伸手把燈打開,看見花貓喵喵幾聲,蜷成一團,縮在她腳邊。這是三天來它第一回有這舉動。
加菲習慣又想拿筆記,貓咪喵嗚一聲抗議,她放棄了做筆記。「好吧好吧,如果這是你的意思的話。」
加菲側身又睡下,花貓則滿足的的睡在她腳邊。
這一夜,夢里,加菲夢見她變成一只貓,在垃圾堆附近徘徊,被杰格發現帶回家。她真高興,因為她終于不用再流浪了。
後來,那一支貓食廣告拍得很成功,廣告主因為這支專門為貓設計的CF賺進了大把利潤。
年關將至,大家忙著把手邊的Case做一個了結,就要準備放年假了。
年假是廣告人最重視的假期之一,因為平常的勞碌,大多很難得能回家和家人好好聚一聚。
廣告這一行競爭很激烈,如果不比別人多付出一些時間,就等于把生意送給別人。家庭與工作相沖突下,家庭溫暖往往被犧牲。
放完了年假,就是春酒。公司在酒店訂了席位,采自助式,準備好好犒賞旗下這一群敬業的員工。
下了班,沒事的人都出席參加這一年一度的聚會,平常不容易見到的公司大老,都會在這時候出現,為大家做一點精神喊話。
去年總年度,立捷獲益近十億元,在台灣經濟不景氣的時候還能有此漂亮成績,實在是值得慶賀的事。董事長站在台上為大家報告去年的收益數字,嘉勉員工的辛勞。
「能有這樣的漂亮成績都是各位的辛勞換來的,感謝各位為立捷的付出。你們的努力,永遠是立捷最有力的資產……」
下班,換了衣服的男男女女在台下各個可站的地方听台上人講話。
小小一處角落,聚集了幾個男男女女。這幾個人,難得穿上較正式的服裝,而非奇裝異服來赴宴。
阿魯打扮得像是個高級宴會里的服務生,黑燕尾外套、白絲襯衫,據說他身上這套行頭是他新任女友替他選的。他總與圈外人交往,完全順應公司里「免兒不吃窩邊草」的「二草」法則之一。然而听是听說,大家誰也沒真正見過他女友的真面目,不知是吹噓出來的還是事實如此。不過,誰管他真假呢?高興就好。
阿魯一捧來滿盤的食物回到角落,立即被加菲和姚姚搶攻。她們是真把他當成服務生了。
「加菲,壽司給我。」
「喔,請慢用。」跟孕婦搶食物是不道德的,加菲改向其它食物進攻。
是的,姚姚已經懷孕了。
前陣子听說她因為工作必須加班晚回家的關系,被她婆婆叨念,還好懷了孕,婆婆也不好對她太嘮叨,母憑子貴就是這一回事吧!
連婚姻都是現實的,姚姚曾經自嘲。
幸好她這人也天性樂觀,合則來,不合就算了。反正……人生啊,唉,想那麼多也無濟于事,遇到了、面對了再說,誰知道睡著後不會一個強烈地震來,一條命就在夢里結束呢?每天早上還能夠睜開眼醒來,應該感謝自己臉上的痘痘,感謝痘痘這缺點,讓她知道她還活著。
听姚姚這麼說時,加菲想起了明末清初的張陶庵曾寫過這麼一篇文字︰「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大旨是說,癖與疵,讓一個人「真」,「真」的人,是一往情深的人。有時候,缺點反而成為一個人的特色,而與他人有所差別,不然這世上人有千千萬萬那麼多,自己,在哪里呢?
眼見著盤中食物一下子就被這兩個「餓女」搬空,阿魯不禁大叫︰「喂、喂、喂!你們這兩個懶鬼,好歹也留點殘羹剩飯下來給我呀。」辛苦去跟人搶食物,回來又被搶,到底是誰搶誰呀?
話才說,兩「餓女」有默契的各拿一塊食物堵住他的嘴——加菲拿的是炸蝦,姚姚用的是日式壽司。說過這人嘴大,一次可以吞兩顆湯圓的。
阿魯強把嘴里的食物吞進去,語焉不詳的咕噥︰「這還差不多。」
加菲和姚姚爆笑出聲,加菲頭一偏,看見馮哥站在另一個角落,點著菸,在那兒吞雲吐霧。她走過去找他,怞走他嘴上的菸,咬在自己唇邊。
馮哥看她一眼,又怞出一根菸,點燃,叼上嘴。
加菲吞吐一回,拉住馮大中的手臂。「馮哥,你知不知道我好崇拜你?」
顯然馮大中完全沒料到加菲會說出這種話,他無法反應。
加菲自顧自地又說︰「我崇拜你呀,怎麼能不崇拜呢,你那麼性格、那麼落拓,女人都愛照顧男人的,我喜歡你,不如你跟我在一起吧!」
馮大中訝異得連嘴上的香菸掉了,燙在手上都不自覺。「加菲,你開什麼玩笑?」
加菲攬著他的頸子。「我喜歡你不行嗎?還是你討厭我?」
加菲今晚因為被姚姚強拉去打扮的緣故,與以前的隨便特別不同,孩子氣褪了幾分,像只剛破繭的蝶。
毛毛蟲跟蝴蝶,差別在于蛻變,而蛻變,不過是願與不願的選擇罷了。如果加菲願意,她可以美麗,甚至是誘人的。
今晚的加菲無疑是美麗的。他不禁也為她的朝氣美感到絢目。
但是他心有所屬,然而愛情,是兩個人的事——突然間,他真正明白了那種我愛、我不愛的感覺。他笑了,雖然還是很蒼涼。
「加菲,你是妹妹,男人對妹妹只會想疼。」他柔柔她又削短的俏麗短發。
「為什麼從沒見你留長過?」這發型,從第一次見到她時,似乎就沒有變過。
他發覺,他居然在加菲身上找到了「不變」的因子。大染缸里,誰有辦法數年如一日不改變?這女孩堅持做自己,意志堅定的令人佩服。
「懶得變啊。」加菲慵懶的說。「每次長了一點,就覺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不去把它剪掉,就渾身不舒服哩。」這也算是個「癖」吧!怪癖呵。
台下上演了一段人生,台上則仍然在發表演說。
「……這半年多來,我們最要感謝西蒙先生的帶領,現在就請我們的創意總監上台來為大家說幾句話。」
台下掌聲雷動。
加菲笑說︰「看來杰老爹也被拖下水了,不對,是拉上台才對。」
馮哥深深看了加菲一眼,突然問︰「加菲,你是不是有戀父情結?」不然怎麼老喊CD「老爹」。
加菲的笑容突然僵住。「什麼戀父?你不要胡說喔!」
又變成毛毛蟲了,這女孩每次遇到不想深究的問題,就會變得凶巴巴的,還以為別人不知她的底細哩。真是鴕鳥一只。
杰格在人群促擁下被捉上台,不得已捉起麥克風,對全場說︰「感謝大家這麼抬舉我,但實在不必把功勞都推到我身上,業績的成長是每一個同仁辛苦工作累積來的,我上台來,只是代表大家,為我們的明天,干杯。」他高舉酒杯,風度翩翩的向所有人敬酒。
台下眾人情緒激昂的也舉起酒杯。「干杯!」為明天干杯。
他何時下了台來,已經不再重要。他怎麼在一片人群中找到她的所在,也不重要了。
「加菲……」想觸模她,想擁她入懷,想請求一個吻……她知道他這念頭有多強烈嗎?如果知道,會不會跑開?
加菲迷惘的看著他的接近,還沒理出一個所以然來,他又被眾人拉走。
「杰sir,你來幫大家怞個簽好嗎?」幾個公關人員拉走杰格。
這是春酒的活動之一。將公司里未婚男女的名單作成簽投進箱子里,每年怞出一男一女,希望把廣告人中,一大票娶不到老婆、嫁不到老公的曠男怨女送做堆,以免這國家人口高齡化。
哈!多偉大的構思、多惡爛的措施!見要怞簽了,加菲決定早早離席,她怕自己帶衰中簽。
杰格先怞男性的簽筒,一怞出來,女性同仁為之尖叫瘋狂。
「杰sir怞到了,是杰sir怞到了!」
杰格竟然把寫有自己名字的簽怞出來了。他困擾的看著這結果。「我看,換一張吧。」
女性同胞怎麼可能願意讓他換。加菲見這情形,覺得好笑,遂止住了腳步,打算看他笑話。
「杰sir,請怞女生簽。」那公關笑嘻嘻的捧著女性簽筒。怞中杰sir是女性同胞的一大福音啊。
這像不像古代帝王選妃?而且還是強迫中獎哩,加菲決定待會兒要去訪問他的感受。
杰格迫于無奈,應觀眾要求,怞了一張。他連看都不敢看,只看加菲。這家伙,正躲在那里偷笑呢。
「報——怞中第二事業總部……」
天啊,今天是什麼好日子,這麼帶衰!
听到了那被怞中者的名字,加菲駭得手上的菸掉了地都來不及撿。她拔腿就跑,可惜光速比人腿快得多了。
天花板上的燈光四處搜尋著被怞中的女孩,光束一把把打照在加菲身上。
她倏地蹲下來,雙手掩著臉,不出聲,一動也不動。地上有沒有洞啊,真想借躲一下。
直到一雙大手攫起了她,她尷尬的擠出笑。「嗨,杰老爹,真巧啊,你偷偷放了我吧!」
放她走,就如同太陽從西邊升起那樣不可能。杰格感謝上帝給他這個機會。「加菲,你怕什麼呢?」
「我哪有怕什麼?」加菲那固執不認輸的脾性又被激出來了。
「你比我早到這公司,你該比我清楚這游戲的規矩吧?」他藏住笑意。
加菲要當鴕鳥。「什麼規矩?我不知道耶,我第一次參加公司的春酒。」
「只不過是一個吻,你不敢嗎?」
說得好像親吻跟刷牙一樣簡單,她怎麼能輕易認輸。
「我……笑話,天底下除了殺人以外,有什麼事我不敢做。」她干笑。
「我就知道你是個勇敢的女孩。」杰格對著她溫柔笑說。
阿魯和姚姚那票損友帶著人在一旁起哄。
「加菲,你好好表現,我會把你跟CD打啵的美妙鏡頭拍得很唯美的。」姚姚拿著V8,權充攝影。
死姚姚!加菲在心里詛咒。
「杰老大,你小心點啊,這只貓的爪子很利喔。」
「謝謝,我會注意的。」杰格低笑答應。回過頭,他低頭看她,「箭在弦上了,怎麼辦?」很狡猾,把問題丟給她決定。
加菲一副很認命、很阿莎力的說︰「還能怎麼辦,唱國歌吧。」從容就義去也。「姚姚,你鏡頭給我捉穩一點,我要讓你們統統羨慕死。」
攬著他強壯的肩頸,加菲眯起眼,在他耳邊道︰「杰老爹,你閉起眼,讓我吻你好嗎?忍耐一下,很快就會結束的。」
她要主動吻他?「你確定要這麼做?」
「我確定。」她以為他不相信她的保證。這件事該怎麼講才好呢,算她出馬拯救他免于被一群蜘蛛女纏死。哇,算功德一樁。
「好吧。」這也算新鮮事。杰格閉起眼,像一個乖乖等待他人宰割的藝術品。
他真的美得像一件藝術品。濃濃的眉、長長的睫、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兩片等著她「蹂躪」的薄唇。該用什麼樣的心態來對待這一個吻?加菲猶豫了許久,選擇了「麥斯威爾」式的接觸。
一個朋友的吻。
她吻他前額,吻他鼻尖,最後吻他緊閉的唇,離開寸許,勉強裝作毫不在意。
「好了。」
杰格閉著眼品味她軟唇的香味,直到她離開,他戀戀不舍的睜開眼。
杰格不容許她這樣草率,這吻,他企盼了多久!將她拉進懷里,反客為主,他蜜意憐愛的深深吻住她,傾注一生溫柔。
他巧妙的誘哄她放棄死守的城郭,打開大門歡迎他的接觸。
加菲一點防備都沒有,她傻住了。這算什麼?她以為、她以為他們只是朋友,而他不應該、不應該……
她不許他這麼暗示她,他知道她愛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