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年,六月底,輪敦泰晤士報上刊登了一則令整個輪敦社交界為之喧嘩沸騰的消息。
費雪公爵莫德瑞與費潘妮小姐訂婚了。
消息一刊登出來,席理查男爵以及杭丁頓伯爵的大門前立即涌進了大批好奇的貴族們。
在席爵士這邊,海莉小姐與公爵的關系再度引起人們的興趣。
人們猜測,想必是海莉小姐在眾多求婚者的圍繞下,決定拋棄跛了一條腿的公爵,轉而投向其他沒有跛腿、且更加年輕的追求者的懷里──無視于男爵一家聲稱他們與公爵只是友好的事業伙伴關系。
而在杭丁頓大宅這邊,眾人皆知費潘妮小姐是伯爵夫人的表親,而潘妮小姐也已經回到輪敦,又成了杭丁頓伯爵府上的貴客,由尊貴的伯爵夫人伴護。伯爵夫人面對意在打探的眾人時,笑語盈盈地聲稱︰公爵與費小姐在格格笑夫人的宴會上彼此一見鐘情,他們將在近期內取得結婚許可。
各種傳言在輪敦各個沙龍和宴會廳、俱樂部里流竄著。每個人的說法都不相同。
直到有一天下午,在社交圈里具有特殊地位的格格笑夫人在海德公園里親眼看到公爵與潘妮小姐駕著馬車的情景。她聲稱︰公爵的確是在她的宴會上認識費潘妮小姐的,而那時她就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他們之間隱隱存在的愛情火花。
她聲稱︰對于費潘妮小姐即將成為公爵夫人一事,她「毫不意外」。
而任何人在親眼見過公爵與潘妮小姐在一起的相處情況時,也都不得不相信格格笑夫人的說法了。
因為,當他們一起出現在社交場合時,兩個人的眼里似乎就只剩下了彼此……
「你是故意的?」坐在馬車上,剛剛與輪敦的名媛們打過招呼的潘妮,回過頭來,看著駕車的德瑞說。
德瑞承認。「是的,我的確是故意的。」把他們的事情弄得人盡皆知,並不符合他愛好個人隱私的立場。然而他不僅僅在報紙上刊登了他們的訂婚啟事,而且還帶著潘妮出入在公開的社交場合,好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們。
「你不用這麼做。」潘妮說。
「我的確不用。」他說,眼神凝望著她姣好的面容。「但是我不敢再冒險,潘妮,六年前我就是太謹慎了,才會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事情。」因此當她忘記了他,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守著兩人的秘密,這一次,他不要再那麼做了。「我要全輪敦、或者全英國的人都知道你是屬于我的,這樣一來,如果你忘記了……」
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于是她輕輕地握著他的手。「我不會再忘記了,這一次,我會牢牢記得我們所經歷的一切……」眼尖地看到格格笑夫人華麗的兜風馬車從前方迎了過來。潘妮偎向公爵,親吻了他的唇角。果不其然換來了公爵一個更加深情的吻。
他們將馬車停在路旁,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下吻了起來。
潘妮臉頰緋紅地想︰雖然她不會讓自己再忘記一次,但是如果讓全輪敦、或者全英國的人都知道她深深愛著他,能讓他稍稍放心的話,她也很樂意配合。
格格笑夫人的馬車緩緩地經過他們身邊。
夫人眯起眼,很得意的告訴她的女侍道︰「葛蕾,瞧,我說的沒錯吧,我‘毫不意外’。」
葛蕾點點頭道︰「是啊,夫人,看來正如同您所說的。」
潘妮不專心地揚起動人的紅唇。
她想她絕對不可能再有任何忘記的機會了。
「潘妮?」他溫熱的嘴唇在她耳邊低喃。
「嗯?」
他抬起她的下巴。「你不專心……」然後他努力地讓她只能專心在他的吻上。
下午,他們來到貝克街十七號的克萊書店。
書店主人郝克萊從書架上眯起眼看著推開門的兩位客人。
而後他的臉龐上浮現意外的笑容。
正要從梯子上爬下來時,德瑞示意他不用特地招呼他們。
而後他領著潘妮走到六年前他第一次遇見潘妮的那個角落,拿起一本詩集道︰「費小姐,你願意跟我一起讀這本詩嗎?」
看著公爵手上那本柯立芝的詩集,以及午後的光與影投射在他身上所形成的明暗對比。潘妮心中隱隱地浮現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只是熟悉,她捉不到任何更加細微的思緒。
她笑看著公爵,以著一種調侃的語氣道︰「我不知道貴族男子也會讀詩,爵爺,這不是個玩笑吧,或者,只是你追求的一貫使倆?」
德瑞楞了楞,看著陽光在她燦爛的金發上跳躍著,眼眶頓時濕潤起來。
他多麼地傻……
潘妮從來只是潘妮,即使她不記得過去,她卻還是他所愛的那個聰慧的女子。
她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呀。
霎時間,他內心里那最後一道的疑慮完全化解在她唇邊的微笑里了。
清了清喉嚨,他以著一個公爵會有的語氣道︰「親愛的費小姐,你真是觀察入微,這的確是我追求淑女的一貫伎倆,但是我所追求的那名淑女從來只是同一個人,她是費潘妮小姐,你想,你認識她嗎?」
潘妮眨了眨眼。「我想我認識。」
「我想也是。」他微笑地翻開詩集,帶她走進他們的回憶之中。
也讓她帶著他,走向他們的未來。
回隱之旅的最後一站,也是痛苦的一站,他猶豫了好久才將她帶到發生意外的位于肯辛頓區的那座公園。
這座小公園隱密性較高,在白天時是個很安全的地方,六年前,他們經常約在這里見面。散步、聊天、偶爾也親吻──嗯,也許不只是偶爾。他經常情不自禁。
潘妮站在德瑞的身邊,她可以感覺到他的不安。看著美麗的公園,她問︰「這里又有我們什麼樣的回憶呢?」
德瑞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他遲疑地、低聲地道︰「潘妮,這里就是你被馬車撞倒的地方。」
潘妮楞了楞,才鼓勵地握緊他的手。「沒關系,告訴我。」
「都是我的錯──」
「不,」她阻止他。「我不要听你自責,只要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他凝望著她溫柔的棕眸,思緒陷進了回憶里……
一八一四年……
德瑞坐在出租馬車上,擔憂地看了眼懷表上的時間。
他已經晚了。今天早上他便出門辦事,原以為很快就能取得特別許可證,然後趕到約定的公園,正式向潘妮求婚,卻沒想到仍然沒捉緊時間。幸好,此刻,那張能讓他們在最快的時間里結婚的特別許可已經安放在他的外套口袋里,而今天街上實在太過擁擠,馬車已經卡在車潮里,一動也不動了好些時刻。他再也等不及,便跳下馬車,丟了幾枚硬幣給車夫後,便快步地穿過擁擠的街道。
天色愈來愈晚,他擔心潘妮一個人待在公園里會不安全。
也許她等不到他會先回去,但他想,她從來沒有拋下他一個人過。
想到潘妮,德瑞的心中便充滿了濃厚的愛意。他何其有幸能夠遇見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
放棄在擁擠的街道上穿梭,德瑞改走沿河的河堤街道。
卻沒有想到他會因此救了一個因為破產而準備投河自盡的男人,而時間又被拖延了。等他把男人在客棧安頓好後,再匆匆趕到公園時,已經入夜了。
他看見潘妮驚駭地朝他的方向奔了過來,一個醉漢追逐著她。
當下德瑞興起了殺人的。卻不料一輛在黑夜里飛馳的馬車粉碎了他所有的奇想……
不!潘妮!不──
感覺到他的手被緊緊地握住,德瑞回過神,望進潘妮關切的眼神里。
「都過去了。」她輕聲道。
他則緊緊地抱住她。「是的,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