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灑進了寂靜的小巷里。
夜,深了。城市的喧囂漸漸平息下來。
四層樓高的女子學舍搭建在深巷底,避開了大馬路上的塵囂。
上了年歲的蓮霧樹早已開下出花,盛夏時節,葉蔭在月色下顯得更加濃郁。
一個修長的身影在樹下徘徊。
隨著時間過去,燈光一間間地熄了。只留下零零散散幾扇窗仍透著幽微的光。
二一四室……
左邊數來第四間……
找到了!
手中的小石子以著不輕不重的力道丟向半掩著的那扇窗子。
「叩!」地一聲,小石子又掉回地面滾向他的腳尖。
修長的手指頭拾起那顆圓滾滾的石子,再次向上一拋,厚玻璃窗又發出清脆的響聲。
然而窗戶那頭仍然沒有半點動靜。
於是小石子又再度吻上窗上的玻璃——
當窗外傳來第一聲奇怪的聲響時,郎彩便注意到了。
不過夜里常常有野貓會爬上窗台,因此她頭也不抬的,繼續伏在書桌上趕她的期中報告。
今夜是生死關頭,明天再趕不出報告,她的西洋文學史就等著重修了。
柔著疲憊的雙眼,她掙扎著在睡神與原文書之間搏斗。
孰料沒多久,窗玻璃上又傳來先前那種清脆的響聲。而且一聲接著一聲。錯亂的節奏擾亂了她的節拍,讓她無法專注在書本上。
專心一點……加油、加油!
「叩!」
是野貓,別理會。繼續加油!
「叩叩——」
定靜安慮得,定靜安慮得,老祖宗的話不會錯的。
「叩叩叩叩——」
吼!火大了。她推開書本站起來,用力推開半敞的窗戶,一顆頭發亂糟糟的頭顱探出去,不甚雅的三字箴言呼之欲出——
「我ㄘ——」即時梗住。
「瑪格麗特,我愛你!」
呃……?!
她瞪大雙眼,有些錯愕地看著樓下站著一個穿著白上衣的男生,正仰起頭看著她。
事情最初,是從一群有點無聊的男孩們之間的一個打賭開始的。
在他們大二生涯即將結束的那個夏天。
四個二十來歲的男生聚在他們租賃的小公寓里。其中一人在關掉聊天室視窗後,突然感嘆起來。
「喂,最近有點無聊耶。」劉宗奇,登山社首席向導,黝黑的皮膚還留有最近帶隊到南湖大山時被曬傷的痕跡。但仍不損他英俊的外貌。
「回去跟你的神秘網友聊天啊。」窩在椅子上的孔令維頭也不抬地繼續翻著港曼,也是有點無聊的樣子。
「她剛剛下線了。」劉宗奇說。不然他也不會大嘆無聊。眼神梭巡著來到坐在窗台上看街景的江雲冰。「江,外頭有什麼好看的嗎?」
江雲冰轉過頭來,立刻有人哇哇大叫︰
「轉回去、轉回去,把臉轉回去,我要四十五度斜角。」
但江雲冰沒有配合地給他四十五度斜角。
李慕恩只好丟下畫筆,大步跨到窗前,扶著江雲冰的臉,硬是把他的頭部擺成先前的姿勢。
「這樣好多了,不要動,再五分鐘就好。」說完便趕緊回到畫架前,繼續未完的工作。
孔令維笑著評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歪頭。」這層樓的樓主,正是主修西洋畫的李慕恩。
但江雲冰早已不耐煩,從窗台上跳下來,也不管李慕恩畫好了沒有。畢竟他可沒有答應當他的模特兒。
被充當作畫室的小屋子里,到處放置了李慕恩的畫作。油彩味彌漫在空氣中,卻沒有一個人抱怨。大概是都已經習慣了。
假使不是曾經在大一時,窩在同一間宿舍整整一個學期之久,他們這幾個既不同系、興趣又各有所好的人,大概是不可能搭成一夥的。
然而那次住宿的經驗並不愉快。學校提供的宿舍很小,又十分老舊。四個男生一個比一個高大,不僅走起路時會絆到別人的腳,就連轉個彎也會撞在一塊。小小的宿舍讓他們差點像野獸般互相撕咬起來。
結果,到了下學期。四個人不約而同地搬出了宿舍。在溫州街一帶各租了一層公寓。
生活空間從此打散,卻意外地結成了朋友。
也許真應了那句耳熱能詳的話吧。
退一步,海闊天空。
模特兒一走,李慕恩也畫不下去了。
丟開畫筆,將滿手油彩浸入裝了松節油的桶子里。「既然大家都這麼無聊的話,那麼乾脆來做點好玩的事吧。」
劉宗奇第一個舉手贊成。「比方說……」
「租DVD回來看?」孔令維建議道。
「那多無趣。」李慕恩搖搖頭道︰「孔先生,這真不像你會提出的建議。」
「是啊,我最近是收斂了點。」孔令維笑說。「我女朋友不喜歡我曬得太黑。」
「你這家伙,現在就這麼怕老婆了,以後還得了。」
孔令維攤了攤手。「沒辦法,誰叫小寶讓我追了那麼久。她很難討好。」今年年初他才剛剛將她追上手呢。
「不如騎車到淡水去好了。」劉宗奇看了看手表。「現在過去的話,剛好可以看夕陽。」
李慕恩看向江雲冰。「江,有什麼建議沒有?」
江雲冰修長的手指不耐煩地敲著桌面。「都不怎麼有趣,淡水前天才去過,DVD該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實在是很無聊。我看我們該來點更刺激的,至少要做點以前沒做過的事。」
另外三個人都有些訝異地看著他。
孔令維向來敏感。「你最近似乎有些焦躁,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江雲冰的表情沉了沉。「沒什麼事。」
「是在為比賽的事情煩心嗎?」李慕恩問。
江雲冰是音樂系的高材生,主修鋼琴。
大概是一個月前吧,那時他們一夥人替他慶祝了二十歲的生日,從那時候開始,他就變得有點怪怪的。言行舉止不復之前那種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冷靜,反倒有些容易焦躁。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嗎?
「沒有。」也許是想轉移話題,他說︰「算了,還是去淡水吧,或去什麼地方都行。」
「但我突然不想去淡水了。」劉宗奇說。
「嗯,」李慕恩說︰「我有個想法。」
「說來听听。」孔令維說。
「現在我們四個人之中,只有阿維算是死會了,不如大家都來交個女朋友吧,說不定有了另外一半後,日子就不會那麼無聊了。」李慕恩半開玩笑地建議。
劉宗奇第一個搖頭。「算了吧,你以為交女朋友像養寵物啊,萬一厭煩了怎麼辦?」
江雲冰冷淡地回應。「我也沒興趣。女人都很麻煩——當然,我不是在說小寶。」
孔令維笑笑地說︰「那是當然的了,我的小寶一點兒也不麻煩,說真的,有時候我還覺得是她認為我比較麻煩呢。她不喜歡我黏她黏得太緊。」一臉洋溢著戀愛中的甜蜜表情。
李慕恩一點兒也不沮喪地說︰「可是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指著劉宗奇和江雲冰。「你、我、他,令維除外,我們幾個的條件也不算差,大二都快結束了,身邊還沒有女朋友,畢業以後回想起這段大學時光,諸位不會覺得有一點點小遺憾嗎?」
孔令維笑笑地道︰「看來這次的活動,我是沒資格參加了。」雖說如此,不過他還是很好奇地看向其他人。目光最後停留在江雲冰身上。孔令維尤其好奇像江雲冰這樣個性的人如果要交女朋友,他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學校里不乏美女,每回走在路上,隨隨便便都可以看到好幾個。」李慕恩繼續說︰「環肥燕瘦,任君挑選——宗奇,听說你們數學系里有個不錯的女孩子,叫做林朝陽是不是?」
劉宗奇點頭道︰「是啊,我同學。」曖昧地笑。「怎麼,你對她有興趣啊?那恐怕有點困難喔,听說她不太喜歡男生,不少外系的向她示好過,都被拒絕了。冰山美人的外號從此不脛而走。」
李慕恩不答話,只笑嘻嘻地轉頭,再道︰「江,音樂系的女生氣質好又漂亮,你在里頭應該很吃香吧。」
江雲冰冷冷哼了聲。「那不關你的事。」
李慕恩絲毫不以為意地道︰「我系上的女生就不推薦了,我想你們大概不會喜歡手上隨時沾滿油彩,個性又怪得不像話的女孩吧。」
劉宗奇聳聳肩。「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我就喜歡那樣的女生。」
孔令維插進來說︰「嗯,我想你應該來者不拒的情況比較多。」
劉宗奇橫眉豎眼地捶了他一記。又回到校園美女的話題上。「真要說起學校里的女生,企管系的系花不知道你們看過沒有?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如果要票選校花,她一定高票當選。」
李慕恩頗感興趣地說︰「你是說……龔千雅?企管二的?」
劉宗奇猛點頭。「對,就是她,她真的滿漂亮的。」
孔令維笑說︰「事實上,我認識她,她是小寶以前室友的同學,不過現在好像搬到新生南路那里的單人學舍去了。」單人學舍是校外人士建的宿舍,一人一房,專門提供給女學生承租。
李慕恩擊了下手掌。「這樣吧,既然大家都在大喊無聊,那麼我們來打個小賭如何?」
其他人不置一詞地听他解釋。李慕恩說︰「我們來賭,看誰敢到她窗子底下大喊一聲『我愛你』。」
「听起來滿丟臉的。」劉宗奇說。
孔令維帶著好玩的心態說︰「我可以叫小寶幫忙打听看看她住在哪一間房間。」
「賭注呢?」劉宗奇有點遲疑地問。
「一個月份的早餐加上整理房間,如何?」李慕恩提議。「問題是,誰敢?」雖說他是提議者,不過這樣做真的是滿丟臉的,而且有點幼稚。
但接下來卻沒有人接話,直到一個冷冷淡淡的聲音響起。
「沒人敢嗎?那麼我就是第一順位了,應該不需要再怞簽吧。」江雲冰說。也許他真的是太浮躁了,需要一些刺激的事才能撫平他心中那份難以言喻的不安。
他站了起來,走向門口。
「我該去練琴了,問到寢室號碼以後通知我。」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許久,孔令維說︰「他最近有點怪。」
劉宗奇與李慕恩也同意地點了點頭。
三天後,江雲冰站在四層樓高的女子學舍前。在看見那扇窗探出一個人影時,便豁出去地大喊︰
「瑪格麗特,我愛你!」
呃……?!
郎彩錯愕地瞪著雙眼,看著樓下巷子里,那個穿著白上衣,仰著頭對她大喊的男生。
兩人四目相對的片刻,宛如黑夜與流星的邂逅。
短暫卻永恆。
她發誓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無法明白他怎麼會在她窗下來這麼一段?是惡作劇還是怎麼樣?
她,郎彩,洋名是叫做瑪格麗特沒有錯,與窗下的他眼對著眼瞪著對方許久。
其它原本已經熄燈的房間,窗戶一扇扇地亮起。似乎也被樓下這小小的蚤動給驚醒了。
難不成……真是個仰慕她的男生?
很有可能唷。
畢竟她郎彩是這麼地可愛、這麼地古椎。也許他們曾經修過同一堂課,只是她沒注意他而已。
愉快地,她朝下揮揮手道︰「安東尼,你快走吧,別學羅蜜歐那一套,那是沒有用的。」
但樓下的男生雙腳似是被釘在地上一樣。
江雲冰瞪著她那頭亂糟槽的發,有點兒懷疑起劉宗奇他們的品味。
這位「瑪格麗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個美女呀。
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這情形雖然有點奇怪,不過……好浪漫哦。郎彩趴在窗口,笑嘻嘻地看著那不相識的男生。月光灑在他仰起的臉龐上,距離一層樓高,使得她那號稱二點零的視力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有一張很俊的臉。
情緒有點亢奮的,她將手放在嘴上,送了給甜蜜的飛吻給他。
「晚安,下個禮拜我有空,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今晚就很抱歉了,要私奔,下回請早。今晚她已經和維多利亞女王有約了。唉……實在是沒有寫報告的天份啊……
江雲冰頭皮頓時發麻起來。愈想愈不對勁。但探出窗口的人頭是愈來愈多了。只得拋給上方那位茱麗葉最後一眼——奇怪的一眼,他快步離開小巷。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龔千雅在半小時後才回到學舍。但女子學舍里燈火通明,原本這時候該上床睡美容覺的幾名樓友,竟然都還清醒著。龔千雅有些訝異。
發生了什麼事呀?
沒有回到自己的寢室,她敲了敲隔壁二一三室的門。
正在與湖濱詩人約會的郎彩頭也不抬地喊道︰「再等一會兒,現在沒空!」
龔千雅只好停止敲門,逕自打開沒有鎖上的門,往小房間里梭巡一圈後,在床鋪上坐下來。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
到了第十五分鐘時,龔千雅忍不住了。她攤在床上。「彩,我想睡了,消夜如果冷掉,你就將就著吃吧。」
听到「消夜」兩宇,正在前線奮戰的郎彩立刻丟開柯立芝老兄,投奔向食物的懷抱。
龔千雅哈哈一笑。將裝有鹵味的塑膠袋遞給她。
郎彩跳上床,餓死鬼般的扳開免洗筷,向鹵味進攻的同時不忘飲水思源,贊美一下——「千雅,你真是一位好媽媽。」
龔千雅瞥了她一眼。「媽媽?」
率先吃掉一大塊百頁豆腐。「衣食父母啊!給衣服穿的是爸爸,給東西吃的是媽媽。你好心照顧我的胃,當然就是一位好媽媽嘍——來,吃一片香菇。」
「算你會掰。」龔千雅張嘴吃下香菇,瞪她一眼。「還是不吃香菇啊?」
「就叫你不要破費咩,香菇貴得要死又不好吃。」說著,再夾起半朵送進她嘴邊。「張開嘴,啊。各人造業各人擔。」
吞下香菇後,龔千雅道︰「總有一天,我會叫你吃下一大堆香菇、青椒和紅蘿卜。」沒見過這麼嘴饞,卻又這麼挑食的人。
咽下一嘴粉絲後,打了個嗝。郎彩苦著臉道︰「不要啦,香菇讓我想吐,青椒使我過敏,紅蘿卜會讓我變成兔子眼楮,粉可憐的耶。」
龔千雅翻了翻白眼。「還有沒有什麼更具說服力的沒有?」偏食就偏食,還扯那麼一大堆。
藏在蓬松頭發里的圓圓小臉霎時放出萬丈光芒。「還有啊,千雅你是最最最善良的好人了,絕對不會逼良為娼的。」
「你在說什麼呀?」真會把她給氣死。
「啊,喔哦,說太快了,是把人給逼上梁山啦。」狡黠地眨了眨眼楮。
作勢打了郎彩一拳,龔千雅笑到肚痛,她側過身抱住肚子。
圓圓的小臉寵物般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諂媚大王。」龔千雅嬌嗔道。回過頭來捏住郎彩圓圓的臉頰。
郎彩夸張地擠出一滴眼淚。「痛啊,別捏。」
「我根本沒出力。」龔千雅早已識破她的伎倆。但還是松開了手。
柔了柔臉頰。郎彩笑嘻嘻地道︰「踫不得,踫不得的,我這臉皮薄得跟餛飩皮一樣,你可別當成水餃皮柔來捏去。」
「是哦,你最嬌貴!」
「哈哈,正是溫室里一朵鮮花。」
「不正經。」
「錯,是沒神經,哈哈哈。」
龔千雅再度笑出聲。「你今天晚上怎麼這麼亢奮啊?」趕報告趕到腦袋出問題了嗎?還是腎上腺素分泌失調?
談笑間,鹵味已然灰飛湮滅。
「哈哈。」郎彩將筷子毀尸滅跡,丟進垃圾桶後,興奮得眼楮都亮起來了。「我跟你說唷,今晚有人來跟我告白耶。」
「哦。」龔千雅很感興趣地問︰「是誰這麼有眼光?」
「有眼光呴。」郎彩愉快地仿效先前在窗底下喊話的那個男生。「瑪格麗特,我愛你!」再度眨了眨眼。「很有趣吧。」
「是很有趣。」尤其是郎彩那張活靈活現的臉,更是有趣極了。
郎彩的頭發有點自然卷,加上發量多,因此感覺起來份外蓬松。她的頭發長度大約在肩線左右,當她沒將頭發束起來時,看起來會有些凌亂。再搭上她那張圓圓的小臉,感覺起來實在可愛極了。看起來就好像……她家養的小型犬——哈利喔。
郎彩有一張小狗般可愛的臉。個性俏皮得緊。龔千雅覺得跟她在一起,不管什麼時候,都好開心。能有這麼棒的一個朋友,她覺得很榮幸。
喜歡郎彩可以有一千個理由,至於第一千零一個理由則是——她們有著相同的英文名字。
她們是大一修同一門通識課時認識的。
那門課的教授喜歡點學生的英文名字。她還記得那門課上總共出現了三個喬伊斯,四個依莎貝,五個阿曼達。
因此會有兩個瑪格麗特似乎也不怎麼稀奇。
不過在那之前,她還以為只有喬治和瑪麗才是菜市場名哩。看來一點都不是那麼一回事。這年頭連菜市場名都文雅起來。
話匣子一開,郎彩便停不下來似的,嘰嘰咕咕地向龔千雅描述先前那窗下告白的浪漫情事,當然其中還加入了不少自己喜歡的調味料。
於焉,一盤熱熱鬧鬧、五味雜陳的菜便端上了龔千雅面前。她嘗了一口,笑著對郎彩說︰「味精似乎放了太多。」
郎彩這才稍稍收斂,裝腔作勢地撩撩頭發。「沒辦法,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有人向我這麼赤果果地告白——對我耶。」眼神有點夢幻的。「哦,安東尼……」
龔千雅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瑪格麗特。」
「有。」郎彩反應迅速的舉手。
是了。這就是龔千雅的疑問。「大一上那堂通識課時,你怎麼確定教授是在喊你?」而不是喊她?
郎彩低聲笑道︰「因為你經常蹺課,不在現場,你忘了嗎?」
龔千雅點點頭,笑著接受了這個答案。「沒錯,我不在現場。」經常,不是總是啦。
兩個人不知道聊了多久,直到龔千雅開始打呵欠。
郎彩突然從床上驚跳起來。「慘了,我的報告!」
龔千雅揮揮手。「加油,床借睡一下。」閉上沉重的眼皮。自在地睡在郎彩凌亂的床鋪上。
瞪著才進行到一半的報告。郎彩哭喪著臉。看來今晚是不用合眼了,嗚嗚嗚,周公老伯,對不起,她要爽約了……
果然弄錯了。
江雲冰和劉宗奇一起站在管理學院的門口,看著自他們面前走過去的龔千雅。
這位傳說中的系花有著一頭削薄的直短發,明眸皓齒,身材修長窈窕,臉上掛著自信從容的表情。全身上下,完美得絲毫不像前天晚上探出窗口的那個女孩。
「弄錯了。」他訕訕地承認。
劉宗奇笑笑地搭著他的肩。「沒關系啦,你的失敗就是我們的快樂——呃,我是說……失敗為成功之母,你還可以再接再厲,再來一次。」
「沒興趣了。」他拿開肩膀上的手。視線隨著龔千雅行走的方向望去。
然後,極其突然的,他又別轉過臉。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郎彩正朝著龔千雅快步地走來?「千雅——」視力極好的她,立刻看到站在距離她們不遠處的兩個男生。
她頓時興奮得臉都紅了。
「安東尼!安東尼!」拖著龔千雅的手奔向蘇格蘭的小山丘上。
江雲冰扯了扯呆楞住的劉宗奇。「我們走吧,沒什麼好看的了。」
但還是晚了一步。
「安東尼。」郎彩氣喘吁吁地跑到江雲冰面前。
「安東尼?」劉宗奇和龔千雅各自帶著不同的好奇打量著郎彩和江雲冰。
江雲冰和郎彩也打量著對方。
她有極好的視力,因此看過一眼就認得出他。
而他有著極尷尬的回憶,因此也很難忘記她——以及她那頭蓬松得不像話的頭發。
兩個人又發現,前一夜其實還是沒有看清楚。
他的確如記憶般好看沒有錯,但在大白天里,他看起來好高貴哦。舉手投足與表情都帶有一種貴族式的氣息。
而她,也許他的記憶還是有些模糊了。因為記憶之中,她的頭發似乎還沒有現在這麼蓬松,是因為風太大,吹亂了的關系嗎?
她圓圓的臉蛋藏在那堆頭發後面,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只寵物狗引只差沒吐著舌頭向他要骨頭——但也相去不遠了。
氣息總算平復過來。郎彩笑得好燦爛。「哈羅,安東尼。」
文學院就在管理學院旁邊,因此她跟龔千雅總是約在兩個學院之間的回廊踫頭。她從來沒有在這附近看過他,因此很容易認為他可能是特地到這里來等她的……可能嗎?
見他沒反應。郎彩伸出一只手在他臉前晃了晃。「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瑪格麗特呀。」
她臉上的表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淘氣嗎?是有一點。但好像又有一點故意,卻又還不到惡作劇的程度。
江雲冰素來是冷靜自持的。然而此刻卻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只好盡量維持面無表情的樣子,假裝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然而……
「安東尼?」劉宗奇模模下巴,頗感興味地看著郎彩那一頭跟小甜甜有得比的蓬松頭發。半調侃地推了推江雲冰。「怎麼樣,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你是怎麼認識這位小甜甜的?」
江雲冰下巴的線條更形僵硬。「不要。」他簡短地丟下一句,轉身便走。
「嘩。」郎彩圓圓的眼楮瞪得好大。「很酷哦。」
一直站在一旁觀察的龔千雅附議︰「的確是滿酷的。」可是跟郎彩前天晚上嘰嘰咕咕向她形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啊。郎彩怎麼會覺得這位安東尼很浪漫呢?至少她就不這麼認為。
劉宗奇微笑地看著這一高一矮、一個美女一只寵物——呃,像寵物小狗的圓臉女孩,友善地伸出手。「你們好,我是數學二的劉宗奇,一起吃個飯好嗎?」
「你請客?」郎彩興奮地問。
龔千雅則狐疑地打量著他。
「當然。」他海派地說。
「那就走吧。」郎彩高興地轉著圈。「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
看著郎彩快樂得像要飛上天的樣子,劉宗奇想笑之余,忍不住也有點疑惑起來。這寵物……呃,這個像小狗的女孩,是不是很容易被取悅啊?瞧她樂的……劉宗奇還是第一次看見真有人會高興到手舞足蹈的。一點兒都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似是看穿了劉宗奇的疑問。
「是的。」龔千雅點頭說。因為剛剛認識郎彩時,她也有相同的疑惑。
劉宗奇詫異地看向她。
龔千雅神色自若地道︰「既然有人出錢,那就先謝了。不過……」
「不過什麼?」好奇地追問。
龔干雅扯了扯嘴角。「不問電話,不要地址,不查生日,不等何時有空。」
「你的『四不』規矩嗎?」是了,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當然有不少追求者。
「沒錯。」她是可以順便當一下陪客。反正她本來就要和郎彩一起去吃飯。但是再多就不行了。她最受不了講沒幾句話就向她要電話的男生。
劉宗奇平淡煩悶的大學生活,突然間,意外地插進了一段不尋常的樂章。看著龔千雅自信亮麗的臉龐,他揚起嘴角。
「我要吃炸豬排、烤馬鈴薯、漂浮冰淇淋……還要一個特大號的海陸潛艇堡……」既然有人自願請客,郎彩已經不客氣地設計起中午的菜色來。
「你的食量這麼大?」劉宗奇訝異地問。
個子不怎麼高大的郎彩揚起頭。「這還只是前菜呢。」頓了頓。「我可以把你當成要追求千雅的凱子哥嗎?」
「我叫劉宗奇。」他聳了聳眉。
「哦,劉宗奇,我先告訴你喔,我是千雅最要好的朋友,你知道的吧,討好我就等於討好千雅喔。」狡黠的表情再度一閃而逝。
龔千雅也不阻止她,只是微笑著。很縱容。
劉宗奇並不正面回答,只是笑了又笑。「是嗎,那麼我知道了。」
不知怎地,他有一種預感,以後的日子似乎再也不會無聊了。
光是眼前這位獅子狗小姐本身,就有一籮筐的笑料。
他幾乎等不及把她引薦給他那群死黨了。
只是不知道……事件的男主角——安東尼——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