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愛,藍祖蔚又向公司請了一天的假,偷偷的跑回她與向陽的家。
家里的一切都沒有變,就跟她八天前出門前一樣;藍祖蔚穿過客廳,走進廚房,再默默的接近她與向陽的臥房,輕輕推開。
他沒回來過,她知道,因為對愛情,女人向來有個好鼻子;而她在空氣中,嗅不到向陽的味道。
現在,他也不要這個家了是嗎?
抑或者,他從來不把這里當成是他的家!
藍祖蔚走近衣帽間,將櫥子拉開,她的衣服在她走時不曾帶走過一件,是代表她還眷戀這里。然而——衣櫃里少掉向陽的衣物,這又代表了什麼?到底那是代表了什麼?
藍祖蔚在看了衣櫃里半邊的空蕩後,整個人便顯得有些恍恍惚惚。她知道空了半邊的衣櫃是代表著什麼,可是她潛意識里卻不願相信,向陽就這麼離開她,連一句再見都沒有。
七年的付出與等待,竟然連一句「再見」都不值!藍祖蔚,試問這世間還有哪個女人比你更悲哀?
藍祖蔚哄堂笑開來,尖銳的笑聲淒厲而難听。她跌跌撞撞的跑下樓,讓淚水縱橫的在她臉上爬。
忽地,她耳邊傳來眾人的尖叫聲,驀然回首,她看到一輛白色小轎車迎面而來。
她逃不了的,她知道;早在她認識向陽那天起,她就知道她永遠都逃不開向陽所張的情網。
「踫」的一聲,白色小轎車在緊急煞車不及之下,來個大回轉,但車尾仍不可避免的掃到藍祖蔚,沖向安全島。
在藍祖蔚倒下去之前,她看到白色轎車被鮮紅的顏色給噴得很刺眼,那是愛情的顏色,是一種淒厲而眩目的顏色。
藍祖蔚笑著將眼楮閉上,耳朵轟隆隆的傳來旁觀者的尖叫,以及救護車的尖嗚聲已那些聲音似乎——離她好遠,好遠。
「怎麼回事?」听到祖蔚出車禍的消息之後,關靜就從公司急急的赴過來。
「沒事,沒事,只不過是被一輛自用小轎車給撞到,受點傷,急救包扎後,已沒什麼大礙了。」
听到祖蔚只是受點小傷,傷勢並沒有太嚴重之後,原本為祖蔚擔的心轉為憤怒;憤怒祖蔚的輕生、憤怒她的懦弱。
「那家伙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想讓向陽知道她有多愛他,所以她選擇了在家門口撞車!」關靜口無遮攔的大呼小叫;她就是氣不過那麼多人愛祖蔚,可是卻敵不過一個可惡的向陽;她繼而又朝著病房門口大叫︰「我告訴你,你的那個向陽他根本就不愛你,一個不愛你的人是不會為了你的死而內疚,真正會傷心難過的在這里,」關靜也不管祖蔚看不看得見,只是猛力的戳著自己的胸口,「在這里,你懂嗎?」
「關靜,你別這個樣子,祖蔚人還不舒服.你別這麼刺激她。」敏圓就是知道關靜的性子,所以才在病房門口等她,沒想到她什麼話都還來不及勸,關靜便已經在病房門外大呼小叫了。
關靜根本就不理敏圓的勸,張手一揮便揮掉敏圓的拉扯。「為什麼我不能說?她既然有勇氣尋死,難道會沒勇氣接受自己懦弱的事實嗎?」
「她不是尋死,她只是沒料到會有輛車子朝著她開去。」
「那她那麼大的人不會躲嗎?」
「躲不開呀。」敏圓是極力為祖蔚辯解。祖蔚在房里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心里明白當她看到那輛自用小轎車時,她其實是有能力躲得開的。
但,她不躲,她就站在那里看著那輛車子朝著她開來,听到「踫」的一聲,感受到強力的撞擊。
她以為那會很痛,卻沒料到那只是碎裂的感覺。
關靜說的沒錯;她是想尋死,是想輕生,是想用死來讓向陽後悔,後悔在她生前,他沒能好好的愛她。
她太奢求了對不對?對一個不曾愛過她,不曾對她有過一絲絲在乎的人,她怎能要求那人會對她的死有所感覺。
藍祖蔚扯動臉皮,牽出一抹淒涼的笑。
敏圓拉著一臉氣呼呼的關靜進來,藍祖蔚側過頭看著剛剛還在外頭為她爭執的兩位摯交。眼前的這兩個才是真正在乎她的人。藍祖蔚伸長了虛弱的手,央求她們︰「可不可以抱抱我?」她需要她們的溫暖友情。
敏圓拉著關靜給了祖蔚一個大大的擁抱,三個愛哭的女人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以至于她們沒能瞧見在病房外,有個男人悄然離去,那是接到祖蔚出車禍的消息,而從台中飛車趕回,一臉風塵僕僕的向陽。
「嘿嘿嘿,前面前面有個大轉彎,轉彎轉變轉——彎啊!」陸闕東坐在向陽的車子里面,心里一邊念著「南無阿彌輪佛」,一邊還要關心路況,深恐自己在向陽心情惡劣下,一個不小心,就陪著向陽下地獄去見閻王老爺。
「嘿嘿嘿,紅燈!紅燈!紅燈呀!」向陽就這樣給它開過去,完全沒把他這個保三總隊大隊長放進眼底。「你平時要怎樣闖紅燈,我是管不著啦,但,向先生,你知不知道我是警察,當警察就有捉強盜的義務,你這樣光明正大的當著我的面就——嘿嘿嘿,轉彎轉變,前面有個大轉彎。」陸闕東手指發顫的指指前方,就怕向陽火氣大,沒看到。
向陽一個急轉彎,將地面刮得嘎嘎刺耳。
大轉彎是順利轉過去了,但,陸闕東的膽子也嚇掉了一大半。
「他媽的,是誰?是誰叫我來坐向陽的車子,陪他在這里玩命的!」陸闕東拉住前頭紀仲凱的衣領,追問他誰是這場死亡游戲的始作俑者?
紀仲凱回頭,比著陸闕東。「是你。是你說向陽心情不好,被藍祖蔚拋棄,隨時隨地會有想不開的想法,所以我們身為他的好朋友必需陪他渡過難關。」所以他們兩個就這樣誤上了賊車,隨時隨地都有賠上性命之慮。
是他!那個提這個餿主意的白痴竟然是他自己!
「可惡!」陸闕東又把將紀仲凱的衣領扯過來,「你知道嗎?我的責任是當個白痴,隨時隨地做出沖動的決定,但,你,就是你,紀仲凱,你有那個義務糾正我的錯誤;當我說我要花一百八十萬買輛車子當玩具時,你要說‘不’;當我說我要娶我們局里那個八婆當老婆的時候,你要說‘不’;當我說向陽心情不好,我們要陪他赴湯蹈火時,你要勇敢的對我說‘不’,你懂嗎?呵,我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我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我的頭,好暈,好痛。」完了,「我想吐,我真的好想吐。」
陸闕東一手緊拉著車門的手把,一手搖晃紀仲凱的肩膀。「快點,快一點,幫他踩煞車,我想下車,不想當他的好朋友了。」
向陽一個緊急煞車,將車子停在路邊,讓闕東下去吐個痛快,而他自己則是點起了一根煙,讓煙霧將他整個人彌漫住,讓他原本就不甚開朗的臉更顯陰郁。
「祖兒她還好吧?」紀仲凱試著想打開向陽的晦暗心情。其實他看得出來向陽是關心祖兒的,要不然他不會一听到祖兒出事,便飛車趕回台北,只是——
「為什麼不跟祖兒解釋清楚,你這些天來是出差,並非有心負她?」
向陽陰暗的面龐沒有表情,只是讓煙霧層層的將他繚繞住,他只回答一句︰「沒有必要解釋。」
「怎麼會沒有必要?你愛她,在乎她的不是嗎?」
向陽拿煙的手一顫。
愛?「像我這樣的人能說‘愛’這個字嗎?」他是個連母親都不愛的人,他憑什麼去愛人?
「向陽。」紀仲凱還想說些什麼,但,向陽卻將他的車門打開。「下車,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現在的他最不需要有人陪。
紀仲凱看著向陽陰暗的側影半晌,而後下車,讓向陽揚塵而去。
陸闕東還沒吐完,就看到向陽的車子急馳而去;他是在後頭追著跑,等追不到了,才回頭罵仲凱︰「你怎麼就這樣讓他一個人開車!你知不知道向陽心情一不好,就會開快車?」
「剛剛就見識到了不是嗎?」
「那你還丟下他一個人,讓他自生自滅?」
「他說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那他要是說他想去死,你讓不讓他去?」
「他不會做那種傻事。」
「嗟,像他那種開車方法,就算不存心找死,閻羅王也會主動上門找他的。」陸闕東一雙濃黑的劍眉緊緊的斂著。
紀仲凱單手觸模自己潔淨的下巴,感興趣的看著闕東。
陸闕東突然回神,被紀仲凱那樣的眼神嚇出一身的雞皮疙瘩。「你干麼這樣看我!」
「你剛剛是在關心向陽嗎?」
「嗟!」陸闕東大手一揮,一副你很不了解我的姿態。「我這哪是在關心那個臭小子啊,我是說他那輛車才剛買沒多久,如果一個不小心撞到了個什麼,那不是很可惜嗎?」陸闕東就是心軟嘴硬,硬是不肯承認自己是關心向陽的。
那樣的死性子,紀仲凱是早已了解,只是閑來無事,還是會很想逗一逗這個鐵錚錚的保三總隊的大隊長,看看他臉紅結巴的模樣。
陸闕東被紀仲凱看得很火,干脆手又一揮,「算了,算了,你愛看就讓你看個夠,但我可要事先跟你說清楚,我陸某人是長得英俊瀟灑,豐姿颯爽,如果你一個不小心愛上了我,先跟你說一聲,我不是同志。」說完,那個英俊瀟灑兼豐姿颯爽的家伙頭又暈了,趕忙蹲在路旁吐得很惡心。
紀仲凱連忙離他離得遠遠的,然後斂起玩笑的態度,正經八百的與陸闕東商量。
「我在想,為了向陽好,我們該不該告訴祖兒有關向陽的過去?」
「可是你以前不是說過不插手別人感情的事嗎?」陸闕東一邊吐-邊回話。真他女乃女乃的,下輩子叫他投胎當畜牲也別叫他做向陽的朋友。
紀仲凱在原地踱方步,是一臉的沉思狀,「原則上感情的事,我們這些旁觀老是不該插手,但,我怕如果我們再不插手,向陽就要一輩子不快活了。」
說的也是,「那,誰去跟祖兒說?」陸闕東關心這個問題,畢竟那是個亂尷尬的工作,像他臉皮這麼薄的人就很難開口說明。
紀仲凱臉上浮出一抹算計的笑。「當然是你。」
「為什麼是我?」陸闕東哇哇叫,是大大的反彈。「為什麼不是你!」
紀仲凱揚唇,皮皮一笑,「因為我是律師,你是警官。」說完,他悠閑踱步走開,留下一臉莫名的陸闕東。
跟祖兒說明向陽的過往跟他們倆的職業有何關系呢?這個——他要好好的想一想。
陸闕東答應要去找藍祖蔚,告訴她向陽以前的不愉快之後,他才發現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他不知道藍祖蔚長得是圓是扁,更不知道她被送到哪家醫院,那他該如何完成這個很尷尬的任務?
最後,他很聰明的調閱藍祖蔚出事當天的交通事故,找出藍祖蔚那一宗筆錄,查到了醫院,找到護理站然後很順利的來到了六O三病房了然而,就在六O三的病房外,他陸闕東就是怎麼都移不動腳步,開門進去。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是向陽的朋友?
陸闕東抓抓頭,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進去︰-進去,他就被藍祖蔚的長相給愣傻了。
他一直以為會傻傻的愛上一個不肯許下承諾而且還執迷不悟的人,長相一定是那種楚楚可憐,動不動就掉眼淚的水女圭女圭,像是電視上演的那些遭人虐待的小媳婦;但,她不是;這個藍祖蔚徹底顛覆了他的想像。
這不是說藍祖蔚長得很「阿諾」啦,而是——怎麼說才好呢?雖然籃祖蔚她五官也是長得很細致,是大大的眼、細細的眉、小巧的鼻翼、小巧的嘴,但在細致的五官下,卻有一份精明與聰慧,不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搪瓷女圭女圭,倒像是走在時代尖端的新女性,獨立、自主,有主見;而這樣的女人竟也栽在向陽手里,為情所困!看來愛情這碼子事果真是不可理喻的。
「唉。」陸闕東若有所感的嘆了一口氣。」
藍祖蔚蹙攏秀眉。「這位先生?」
陸闕東不與她生分,開口便表明身分。「我是向陽的朋友。」
祖蔚一听到向陽的名字,眉字間的客套斂去,獨留下一臉的茫然。她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有關向陽的人、事、物。
陸闕東看了藍祖蔚的表情,就知道他那個「死忠兼換帖的」真的辜負人家很深,不然的話,藍祖蔚不該會有這張悲苦的表情。
「藍小姐,其實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談談向陽的過往;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該有局外人插手,但,身為向陽的好朋友,我今天不得不替向陽走這一趟;」要說到重點了,陸闕東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向陽的童年並不好過。」
陸闕東才剛起頭,藍祖蔚便已接口道︰「我知道。」
「你知道!」
藍祖蔚點頭。「知道;知道向陽的母親紅杏出牆,知道他有一個很愛他母親的父親,知道他父親為了他母親的背棄,最後是抑郁而終,知道向陽從此不再相信女人的感情,知道因為父母的離異,所以導致向陽的擇偶條件有所偏差。」
陸闕東啞口,他沒想到仲凱給他的任務一點都不難執行!因為所有他要講的,藍祖蔚全知道。
「那你會不會怪向陽?」
藍祖蔚搖頭失笑。「不,不怪他,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他;因為打從我認識他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跟我坦承過他的心結,他說他是個不知道如何去愛的男人;他說他比較習慣一個人,他說——如果要跟他廝守終身便得先成為一個工于心計的女人。」
「你辦不到?」
「不是辦不到,而是——愛上他太容易,所以無法做到對他使心機。」她的愛無法建立在相互利用上,所以向陽不能接受她。
「我知道我對向陽的愛已成為他的包袱、成為他的負擔;」藍祖蔚頓了一下,而後,她開口陳述她與向陽之間。「曾經,我試著調節自己的心態,努力的配合著他的要求;但,我做不到;我的愛是很自私,是需要回報的,偏偏回報與付出全是向陽給不起的。」這些就是她與向陽之間最大的癥結。
「再唐突的問藍小姐一件事;你,打算放棄這段感情嗎?」
藍祖蔚微微一笑,「我試著走出。」
那笑容帶著無奈;陸闕東看得出來藍祖蔚心里的揪扯;想必做這樣的決定,她心里一定很痛苦。
對于一個愛到已心力交瘁的女子,陸闕東不知道自己還能替向陽說些什麼好話;畢竟在這一場男女戰爭上,是向陽站在主控的位置,他一手掌控了自己與藍祖蔚的分與合;事情既是這樣,那他這個局外人實在很難開口要藍祖蔚等,等向陽有一天會變好,變得對人性有信心;這些對藍祖蔚來說是不公平的。
陸闕東起身。「那我先告辭了。」
「不送。」藍祖蔚躺在床上微微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