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
樓高莫近危欄倚。
平蕪盡處是春山,
行人更在春山外。
──踏莎行歐陽修
阿九人雖然跑離現場,但她愈想愈不對,她怎麼可以什麼正事都沒辦成,就讓石頭給激得掉頭就走?這下可好了吧!她人走了,卻什麼好處都沒撈到,這樣這麼行?
趁著夜晚月黑風高,阿九又溜回齊橫石的住處。
石頭住的地方,她這一年來里里外外全都模透透了,所以,她閉著眼楮也能「橫行霸道」,現在她只祈求石頭會睡得不省人事,方便她做一些偷雞模狗的壞事。
阿九輕輕的推開門,屏住氣息注意听里頭的動靜。
嗯──石頭好像是真的睡死了,里頭完全沒有什麼聲響耶!
阿九躡手躡腳的又把門推開一些,身子跪在地上,匍匐前進。她爬呀爬的,終於找到了床的位置。
夜里,她看不到石頭的臉,但是,她模到他的身體了。
太好了,她馬上就要一口把石頭給吃了,等到木已成舟、生米早就煮成熟飯,那她這輩子就能賴在石頭身邊,不用老是讓那些惡心巴啦兼下流無恥的男人覬覦了。
阿九快速的爬上床.將自已緊貼著石頭的身體。
唔……接下來呢?接下來要做什麼?
阿九對男女之事並不是很了解,但是──先月兌他的衣服總沒錯吧?
阿九的手指飛快的在石頭的胸膛上穿梭,她先解開他的布衣、再扯下他的腰帶……
「你在做什麼?」齊橫石倏地張開了眼,一雙虎目在黑夜中熠熠發光。
「咦?你怎麼醒了!」阿九對齊橫石居然選在這個緊要關頭醒來感到非常的不開心,一雙小手還揪著他的衣襟,怎麼都不肯放手。
「你在做什麼?」齊橫石再問一次,目光則停留在她緊揪著他衣襟的小手上。
阿九以這麼近的距離緊貼著他,他此時已是心跳如雷鳴──而阿九,她難道不會覺得他們如此相疊而臥,有逾男女之別嗎?
「下去!」他低聲斥吼。
「我不要。」她馬上抗拒道。
「你這個野丫頭再怎麼沒規矩,也不該拿自己的清白來胡鬧!你知不知道若是讓人知道你今天夜里闖入男人的家中,還跟那個男人相擁而眠,日後就算你跳進黃河里也洗不清你的不名譽啊?」
「我本來就不打算洗清。」她老實說。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給我說清楚。」齊橫石的語氣中飽含怒意。
阿九從來沒見石頭這麼生氣過。
她……她也知道她一個女孩子主動的貼上男人是一件很不要臉的事,但是──但是她就是不想嫁給別人,只想賴上他啊!
「我要你娶我。」阿九雖很怕石頭的「歹臉色」,但是為了達到目的,她寧可不顧被他凶、被他罵的危險,仍然心情忐忑的把她的企圖說給石頭听。
「你以為你這樣,我就會娶你?」他不敢置信的問。
「你不得不。」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也未免太有自信了吧?」他沒好氣的問。
「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不懂他真正的意思。
「你確定我不是那種吃乾抹淨的人嗎?」他想嚇她。
「你是嗎?」
「你說呢?」
「你不是。」阿九很確定的說。
她與石頭雖然相識不深,但是,石頭為人老實,從不對她說那種輕薄的話語。
「你如果真的會欺負我,在你救我的時候,你就可以輕薄我了。」當時她落水,根本就不省人事,石頭如果真的想對她怎麼樣,她昏迷不醒時便是最好的時機。
可他那個時候表現得就像是個正人君子似的,連她的一根寒毛都不肯踫,這要她怎麼能相信他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
而且,與他相處的這一年來,向來只有她纏他的份,有時候他甚至更過分,明顯的擺出一張死人臉給她看,明明白白的暗示她常常來叨擾他已經讓他不勝其擾。
在她眼里,石頭就像是塊大木頭,不解風情又無趣得很,她才不信他是那種會佔姑娘家清白之身卻又不肯負責任的人呢!
「你別拐我,反正我就是賴定你了。」她早就下定決心了。
「你想賴也得看我要不要讓你賴!」他忍不住提醒她,他可是個獨立自主的男人耶!
「你不得不。」
「姑娘,你也未免太有自信了一點吧?」齊橫石就不信阿九真的能逼他娶她。
阿九卻笑得賊賊的,在黑暗中,她十指翻飛,快速解下自己的衣衫。
在黑暗中,齊橫石雖然看不清阿九做了什麼,但她解衣衫的動作太大,除非他是傻子才無法推測她的行徑。
「你在做什麼?」他一把攫住阿九的手腕。
阿九此刻只剩下肚兜沒解,而現在是非常時期。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阿九沒有細想,身子往前一撲,就貼上齊橫石的胸膛──而他的胸膛早就在先前阿九動手剝除下大大的敞開了衣襟──兩副身體交疊,中間就只隔著阿九薄薄的肚兜而已。
「ㄏㄡ/─你踫了我的身子,我的清白已毀,你說!你該不該娶我?」她甚為得意地問。
齊橫石不禁攢緊眉頭,直勾勾的瞪著阿九。
「哦──還有,如果你執意不娶,那我就使出我的撒手鑭,我要到處去跟別人說,在一年前,你……吻了我──」
「那是為了救你。」他只是渡氣給她,才不是吻她。
「我管你那麼多,反正你輕薄了我的唇,這是鐵一般的事實。」阿九早就決定跟石頭拚到底了。
「你真的是很無理取鬧。」齊橫石已經懶得再跟她浪費口舌了。
於是,他一把推她下去。
阿九卻像是八爪章魚似的緊緊攀住他。「你先說!你到底娶不娶我嘛?你不說『好』,我就絕不放手。」
她這樣根本就是變相的在要脅他嘛!
齊橫石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你確定你真的要嫁給我嗎?」
「確定、確定。」阿九馬上點頭如搗蒜。
「嫁給我,你會吃苦的。」他得先警告她。
「我不怕吃苦。」她的頭仰得高高的,一點也不在乎的說。
「我家無橫產。」
「我又不是看上你的家產才想嫁給你的。」她嘟著小嘴,大聲的跟他說清楚、講明白。
「我很老了。」
「無所謂啦!只要你的身體強健,能陪著我一起變老,那樣就行了。」她的要求真的不多。
「我長得不好看。」
咦!是嗎?阿九聞言不禁愣了一下。
其實石頭到底長什麼樣,她並不是十分清楚,在她的印象中,她只知道石頭的眼楮好像長得還不錯,亮亮的,很有神;那眉頭好像也挺濃的,至於其他的五官,全拜他的大胡子所賜,有些她是看不到的,有些則是她看了也沒有印象。
「好吧!就算你真的長得不好看,那也沒關系啊!我是嫁給你這個人,又不是嫁給你的表相,你的外貌是美、是丑,根本就無損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她說的可都是真心話喔!
「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齊橫石挑了眉,禁不住地想笑。「我在你心目中不就像是個老頭一樣嗎?」
其實,齊橫石已經吧話說得很婉轉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在阿九心中的形像根本不只老而已,他還呆。在阿九的心中,他就像她給他取的綽號一樣是一塊大石頭。
「好嘛、好嘛!就算你真的是個老頭好了。那──那我就是喜歡你這個老頭不行嗎?」阿九看情況不對,又開始耍賴了。
「行!你這麼悍,我哪敢跟你說不行啊?」齊橫石將話說得很無奈,內心其實卻是在縱容阿九,要不,以他一個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容許一個小女娃爬到他的頭頂上去撒野。
「你既然已經得到你想要的,還不趕快下去,別老是壓著我。」齊橫石忍不住推開阿九的身子。
阿九听他的口氣好像怪不舒服似的。
哎呀!她壓他壓得這麼久,搞不好石頭真的很不舒服呢!
「哦!」阿九慌忙的跳下床。
她找到打火石,點了油燈。
燈光泛著暈黃,阿九就站在燈前,小小的身子像是泛著光,再加上此時她的衣衫不整,那姿態還真是不媚也撩人啊!
齊橫石嘆了一口氣,拿起阿九還擱在他床榻上的衣衫,開始替她穿上。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他無力的說。
「我不回去,我不回那個家。」她賭氣的說。
「別說氣話。」
「我是說真的,絕不是說氣話。」阿九抬起頭,怯怯的看著齊橫石,她嘟著小嘴問︰「你是不是反悔了?」
他揚起眉,表示听不懂她質疑的話語。
「你是不是反悔要娶我了?」她有點害怕的問。
「我沒有。」他並不討厭她啊!
「那我為什麼不能留在你這里?」她指出問題點。
「因為你還沒有嫁給我。」這點他很堅持。
「可是我就要嫁了啊!我就快要變成你的人了咩!」她撒嬌的說。
「只是快要。」他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那我們現在就來拜天地。」阿九孩子氣的拉著齊橫石出去外頭拜天地。她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天地為證,我管芙苓願做石頭的妻子。」
「我叫齊橫石。」他沒好氣的告訴她他是個有名有姓的人。
「一樣啦!齊橫石就是石頭嘛!」阿九才不想去計較那些小事呢!她拉著齊橫石,也要他跪下來。「你快點立誓啦!」
「立什麼誓?」他不解的看著她。
「說你願意娶我啊!」她趕快告訴他重點。
「我願意娶你。」他直接表白。
「你跟我講沒用啊!你要跟天地諸神講咩!」她指出拜天地的意義。
「可是,我想跟你爹娘講。」他又不是在做偷雞模狗的事。
齊橫石一說,阿九的臉就垮了下來。
「怎麼?你不願意讓我去見你的爹娘嗎?」
「不是不願意,只是他們一定不會喜歡你的。」她爹娘是什麼性子,阿九是最清楚不過的。
「我爹娘向來嫌貧愛富,是標準的勢利眼,你去了,他們鐵定會不留情面的將你狠狠的損一頓,若真是這樣,你不覺得委屈嗎?」她會不忍心他受到那樣的對待。
「放心吧!你的石頭兄臉皮可是比銅牆鐵壁還要厚。」他倒是不甚在乎被人瞧扁,畢竟,躲在此地一年,他早就嘗盡人情冷暖。
「那心呢?」他被人貶低,自尊不會受傷、心不會痛嗎?
「我的心腸是鐵石做的,他們傷不了我。」
阿九看齊橫石說得如此豁達,也就不再擔心爹娘見了他,會怎麼損他、詆毀他。「好吧!那明天我就帶你回家見我爹娘。可是,你今天就別趕我回家了好不好?你讓我待在你這里嘛!」
「你的清白──」他還是不想讓她的閨譽受損。
「我的身子早就讓你看光了,我還能有什麼清白可言啊?」阿九急呼呼的打斷齊橫石的話語。
「你這樣分明就是趕鴨子上架,逼我不得不留你下來。」他根本就是跳進她設好的陷阱里。
「留我下來。你很委屈嗎?」她愈听愈覺得他話中的含義就是這樣。
「有一點羅!」他不給她留面子的說。
「哼!可惡!」阿九一個拳頭捶了過去。
齊橫石也不躲,硬生生的接下她那一拳。
阿九跳上床榻,擁著被襦等齊橫石上床,沒想到齊橫石那個呆頭鵝竟拿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往長板凳上躺了下去。
阿九看到,馬上坐正身子,斜睨著他問︰「你在做什麼?」
「睡覺啊!」
「你睡覺……不上床榻來嗎?」
「不!今兒個床榻讓給你,我睡這里就行了。」齊橫石已經準備闔眼而眠了。
他的回答讓阿九松了一口氣。
說真的,她會賴上石頭只是因為他老實、好欺負、值得托付終生,但是,真要與石頭敦輪、行夫妻之實,說句老實話,她也會害怕耶!
☆☆☆
阿九起了個大早,本來想煮個早膳讓石頭明白她管芙苓也是很有女人賢淑的一面,沒想到她才張開眼,石頭早已不在長板凳上了。
奇怪了,他那麼早起床做舍?
阿九馬上趿著鞋跑出去。
此時,齊橫石剛好拎著兩只野味走進門。
「那是什麼?」
「山雞。」
「你抓山雞做什麼?」她不解的問。
「今天要去拜見你爹娘,我不帶點見面禮,這樣說不過去吧?」他對這種禮節可是有點小注意。
「哎呀!我爹娘那麼勢利,他們要的是金銀財寶,他們才不會喜歡你的山雞野味呢!」阿九撇了撇嘴,心里十分清楚地爹娘是何種德行。「我看這山雞還是留著我們自己吃,省得拿去還要遭人白眼。」
阿九說完,便伸手要去接齊橫石手里拎著的兩只野味。
齊橫石卻拎得高高的,不讓她搶。
阿九不禁橫了一眼看向他;而齊橫石則點點她的鼻尖說︰「你爹娘他們喜不喜歡是一回事,但我做人家小輩的,總不能一點禮貌都不懂,要拐他們家的女兒卻一點心意都不表示吧?」
「可是,他們一定會乘機取笑你,比如說你寒磣、說你窮……」
「我是寒磣、是窮啊!所以,你爹娘若是真的拿這個來嫌棄我,那也是實話實說,我有什麼好在意的?」齊橫石一點都不在乎別人會怎麼看待他。
他將兩只山雞野雉放在竹籠里,並從灶房里端出稀飯、小菜,那是三菜一湯的菜色。
阿九都看傻眼了,因為,她怎麼什麼事都不用做,石頭便將她伺候得好好的呀?
「石頭!」
「干嘛?」
「你今天是幾時起床的呀?」阿九跟在齊橫石的後頭打轉,看著他忙進忙出,她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跟平常一樣啊!」他順口答道。
「跟平常一樣是幾時?」她想弄清楚他的作息習慣。
「卯時正。」
卯時正?!
哇咧──不會吧?那個時候她還正好眠!
「石頭。」她不禁有點惶恐的叫他。
「嗯哼?」
「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很賢淑、好厲害,什麼事都會做?」而她好像都不會耶!
「還好啦!」反正他已習慣了。
「哎喲!講這樣,咱們都是這麼熟的朋友了,夸你,你還跟我客氣啊?只是──石頭,你什麼都會,而我什麼都不會,那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有用啊?」然後,他會不會就嫌她,再來就悔婚?
「一點點羅!」他也不掩飾的直說。
「什麼?」一點點!他竟然講一點點耶!「可惡的臭石頭、爛石頭,我要詛咒你的嘴巴爛掉,你竟然說我沒用!」阿九氣呼呼的大吼著罵齊橫石,想把他罵到焦頭爛額、罵到海枯石爛。
「你哄我一下會死喲?」她恨恨的問。
「是不會死,問題是,那種謊話我說不出口。」齊橫石耿直的性子向來轉不了彎,他是一句好听的話也不願意講,倒是寧願看著阿九氣呼呼的直跳腳。
而阿九跳了半天腳,他也不理不睬。
他已經忙了一整個早上,肚子早已餓得咕嚕嚕直叫,哪有那個閑工夫跟阿九拌嘴?
齊橫石替自己添了一碗粥,稀哩呼嚕的喝完一碗。
阿九實在是被他氣到沒力,只是石頭的性子本來就是這樣,打從她認識他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的性子魯直、不會講好听的話,而地是她自個兒選的、是她自己要猛巴著石頭不放的,此時,她又怎能怪石頭不懂得說好話來哄她呢?
「拿來啦!」阿九的手伸得筆直。
「拿什麼?」
「你的碗啦!」哼!她不會煮飯,那她幫他盛飯總行了吧?
阿九板著一張小臉,不悅的扮起「賢妻」的角色,而齊橫石則眯著眼笑了開來。
「你們看到咱們準九姑爺沒有?我的老天爺啊!那根本就不是人,他根本就像一頭熊嘛──」
「對啊、對啊!我也看到了,咱們九姑爺不只長得人高馬大,他還虎背熊腰,全身毛茸茸的,就像是還沒有進化的原始人……」
「還有還有,他那大胡子長了一臉,看起來又髒又猥瑣──我的老天爺啊!你們今兒個看到他拿什麼東西來拜見咱們老爺、夫人沒有?就兩只野味耶!一只雞。一只雉,真是笑死人了,他當我們管家沒見過世面嗎?竟然拿了那麼粗劣的東西來當見面禮耶!
「我說呀!咱們九姑娘雖然是野了一點,但好歹也是個好人家的女兒,咱們管家雖然沒有封侯拜相,但是三姑娘嫁得不錯啊!依三姑爺那邊的人面,九姑娘要嫁得好也不是一件難事,怎麼千挑萬挑竟看上那頭熊呢?!」
「我听說三姑爺想納九姑娘當如夫人呢!」
「為什麼?」
「听說是為了三姑娘生不出個子嗣。」
「那麼九姑娘如果真的嫁過去,就單單只是為了幫三姑爺家傳宗接代羅?」
「哎喲!瞧你說這話道行就淺了,人家三姑爺是什麼身份的人啊?要什麼姑娘沒有,他若不是真心喜歡咱們家九姑娘,做啥要勉強自己娶一個不愛的女人?」
「所以說,咱們三姑爺是真的喜歡咱們九姑娘羅?」
「那還用說。」
「可是──若真有這麼好的姻緣,那咱們九姑娘為什麼不肯嫁給三姑爺,卻偏偏要嫁給那頭熊?」
「天曉得咱們九姑娘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們家九姑娘從小就怪里怪氣的,一個心眼拐了十八個彎,除非那人跟她是同樣的刁鑽、鬼靈精,否則,哪能曉得她心里在想什麼?
「只是──九姑娘若真的嫁給那頭熊當老婆,那可真應了那句俗話……」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是吧?」
「對!就是這一句。」
兩個丫頭邊繡活兒邊談笑,倒是旁邊的嬤嬤有不同的意見。「依我來看,你們口中的那頭熊說不定根本當不上咱們家的姑爺。」
「怎麼說?」
「你們真覺得老爺、夫人會將九姑娘嫁給一個沒沒無聞、沒財沒勢,外加又土又拙的莊稼漢嗎?」
「可那準九姑爺可是九姑娘的意中人呢!」
「意中人也一樣啦!老爺是個什麼性子的人,難道在管府當差這麼久,你們還不清楚嗎?老爺早就想把九姑娘許給三姑爺當二太太,扶正三姑娘在魏家的勢力。你們說,若九姑娘真的嫁給那頭熊,那咱們家老爺、夫人還有三姑娘,這會兒還能指望誰?」
「說得也是……」
亭子里的三姑六婆們各個點頭如搗蒜,她們也覺得雲嬤嬤說得對,依她們家老爺那性子,九姑娘若想嫁給那頭熊,只怕是不太容易。
但這樣也好啦!畢竟,那頭熊若真的當了她們家的九姑爺,那她們這些當下人的也不怎麼光彩咩!
開玩笑!那頭熊的模樣比她們在人家底下當差的還來得不體面耶!叫一個粗魯不文的莊稼漢為「姑爺」,那是多丟臉的事啊!
「最好老爺什麼都別答應九姑娘,這樣,九姑娘或許會心甘情願嫁給三姑爺也說不定。」
管家眾僕佣們各個打從心里這麼期待著。
「你想嫁給他!」
當管老爹一听到阿九即將許給這個滿臉都是落腮胡的大熊時,當下氣得頭頂直冒煙。「我不準。」
「為什麼?」
「為什麼?!你這個丫頭還有臉問為什麼?你到底還要不要臉啊?一個黃花大閨女也不知羞,開口閉口就是嫁人,一點羞恥心也沒有。」管老爺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先在女兒頭上按一個罪名,減低她的氣勢。
「我只是想嫁人,又不是干什麼偷雞模狗的事,干嘛要什麼羞恥心啊?」阿九也毫不避諱的直說。
「你!」管老爺咬著牙,恨恨的在心里暗罵女兒的不識抬舉,而額頭上的青筋則不斷的浮動,好像恨不得能兩手一掐,掐死他這個大不敬的孽女。
「你不要臉!你什麼人不好嫁,偏偏看上這個上不台面的鄉巴佬──你知不知道你姊夫有多中意你?昨兒個听說你負氣離家,他還丟下京里來的達官貴人,城南城北的到處在找你,他這樣對你還不夠用心嗎?」管老爺一心幫著他心目中的三女婿說好話。
「你叫他把那份心用在三姊身上,別浪費在我身上,我不領他這份情。」阿九不屑的指出重點。
「你這個沒良心的小蹄子,我、我……我管大富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來?」管老爹手一揚,又要給阿九一個巴掌。
齊橫石看到時,已來不及阻擋,只好身形一移,代阿九硬生生的受了那一巴掌。
「啪!」的一聲,管老爹的手掌已落在齊橫石的臉上。
阿九抬頭望著齊橫石,見他大氣都不吭一聲,默默的承受她爹加諸在他身上的羞辱與怒氣,她胸口的那把怒火馬上愈燒愈旺。
「我們走!」這個家她原本就不想要了,是石頭硬逼著她回來,她才不得不回來,沒想到她帶石頭回來,還得讓他受這種罪!
「你們接受他也罷、不接受他也好,反正我這輩子是嫁定他了。」她這輩子除了石頭之外誰也不要。
阿九將心意撂下,便拖著齊橫石準備離開家。
「你若是膽敢踏出家門一步,從今以後,你我就斷絕父女之情,你再也別想進家門一步。」管老爺氣不過,便口出威脅。
阿九腳步一頓,緩了下來。
齊橫石則跟著站定在她的身後。
阿九回過身,倏她便撞見齊橫石的臉。
她不明白這世間的人為什麼都這麼的勢利眼,石頭有什麼不好?他只不過是老實、木訥了點,怎麼大夥全都看不見他善良的一面?
阿九的滿心滿眼想著的都是石頭為她所受的委屈,她硬是將心一橫,回嘴道︰「很好,反正這個家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她這一走,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石頭,咱們走。」
「你不後悔?」齊橫石等她情緒稍微靜下來時,才開口問她。
「後悔什麼?」
「後悔離家。」
「那個家既然容不下你,我還有什麼好眷戀的?」她是真心要與他同甘共苦。
「這樣值得嗎?為了我這個外人,你跟家里的人鬧得這麼僵──」他想勸她不要意氣用事。
「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勸你別這麼意氣用事。我看得出來,你爹娘勢利歸勢利,但說到底,他們心里還是疼你的。要不,他們怎麼不隨隨便便許個親事要你嫁,卻偏偏選了一個富可敵國的魏家呢?」齊橫石是在替管老爺、管夫人說好話。
阿九聞言停下腳步,像看妖怪似的看著齊橫石。!你是真的老實過了頭,還是在說反話啊?我爹娘他們那麼糟蹋你,怎麼──不見你有任何怨言,你還替他們講好話?」莫非是被剛才的事氣得頭殼壞去了?
「我之所以替他們兩老說好話,是因為我知道,他們之所以嫌棄我全是出自心疼你。今天要是我有個女兒,她也跟你一樣推拒上門來的好親事,卻執意要嫁給一個家無橫產的糟老頭,打死我,我也不願意。」他置身事外,分析道理給她听。
「你不是糟老頭。」她卻一口否認他老的「事實」。
「是嗎?我可是記得你除了老是石頭、石頭的叫我之外,你還叫過我『伯父』呢!」他開玩笑的舉例說明。
「那是我在鬧你、跟你開玩笑的。」她只是存心想逗逗他,看他發糗而已,又不是真心嫌他老。
「你一點都不老。」她再次肯定的告訴他也告訴自己。
「你這是在自我安慰嗎?」齊橫石忍不住取笑她。
他太了解阿九了,其實,打從她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她就將他定位在叔伯輩的朋友上。她愛跟他撒嬌、耍賴,純粹因為她覺得他就像是她的長輩一樣。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她的家門就在後頭,轉個身,阿九又是他們管家的好女兒了。
回去吧!
他只差沒有這麼直接的勸她。
阿九昂著小臉,兩個大眼楮直直的望著齊橫石問︰「你就這麼討厭我嗎?所以你才會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趕我走?」
「你在說什麼傻話?我是擔心你跟著我受委屈,畢竟,得不到你爹娘的祝福,你日後縱使想哭、想抱怨,可已經是個沒有娘家好回的人了。」他不希望她受到委屈啊!
「你不會讓我受委屈的。」阿九真的是這麼深信著。
「對我這麼有信心?!」他不禁發覺,在他心底的那道冷漠的牆似乎松了一角,而她竟偷偷爬進他的心房。
「嗯!」阿九重重的點頭。「如果我真有受委屈的感覺,那鐵定是我自已任性使然。」她從來都知道石頭是個老實人,縱使他不懂得怎麼疼她,但也絕不會欺負她。
阿九緊緊握住齊橫石的手──這是她後半生的依靠了。「你別負我,我就不會委屈了。」至於其他的任何事,她都能忍受的。
阿九為了齊橫石,已經將她的姿態擺到最低。
齊橫石嘆了一口氣,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掙月兌了原有的牢籠,卻在一年後掉進了另一個牢籠中!
唉!他想要隨心所欲的生活,只怕是離他愈來愈遠了。